混合战争的先行者：俄罗斯武装力量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将军

安 文

一位现役将军成为国际社会密切关注的对象并不常见，当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通常是由于这位将军在其国家的一场重大战争获胜中做出了突出贡献。自2012年11月9日以来，拥有着众多头衔——俄罗斯联邦英雄、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总参谋长、俄罗斯联邦第一国防部副部长——的瓦列里·格拉西莫夫将军在其带领俄军进行革旧图新的改革生涯中逐获盛名。

2014年3月的克里米亚危机中，装备精良的俄军空降兵在强大的电子支援下，一夜之间控制了乌克兰的关键性基础设施。2015年10月以来，俄罗斯在叙利亚战场的军事行动更是亮点纷呈、大放异彩、战绩斐然。这使得俄罗斯的老对头——美国，或是整个西方对格拉西莫夫及其领导下的俄军的作战能力和作战方法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格拉西莫夫将军在其带领俄军进行革旧图新的改革生涯中逐获盛名

而拨开纷扰的战争迷雾，回归克里米亚“脱乌入俄”的过程和叙利亚战场的现实环境，分明可以看到其中闪烁着复杂时代背景下战争的新形态——混合战争的光彩。不过，在西方军事界，它还有个独具俄罗斯特色的名词，叫做“格拉西莫夫战术”。时至今日，混合战争俨然已成为国家间对抗的全新样式。透视格拉西莫夫其人、其事、其思想，对研判未来战争的形式和面貌具有重要意义。

一个将军的诞生

格拉西莫夫于1955年出生于喀山市。青年时期的格拉西莫夫在喀山苏沃罗夫军事学校接受教育，这是俄罗斯众多专门研究军事科目的中学之一。1977年，他从喀山高级坦克指挥学校毕业，历任北方集群和远东军区排长、连长、营长。1987年，他在苏联装甲兵学院进修，这是一所苏联用来培养中级指挥官的军校。毕业后，他赴波罗的海沿岸军区先后担任坦克团参谋长、团长、摩步师参谋长。1997年，他又在俄罗斯武装力量总参谋部军事学院进修，这是一所培养俄军高级将领的军校。毕业后，他先后担任莫斯科军区集团军第一副司令、北高加索军区第58集团军副司令、参谋长和司令。从格拉西莫夫的履历可以看到，他每隔10年就到更高一级的军校进修，这样的经历为他的晋升铺平了道路。

在第二次车臣战争中，作为第58集团军的司令，格拉西莫夫率部第一个向格罗兹尼挺进，为其赢得了至高无上的赞誉，也为后来他的再次晋升奠定了基础。2003年至2012年的10年间，格拉西莫夫先后担任俄罗斯远东军区参谋长、北高加索军区参谋长、列宁格勒军区司令、莫斯科军区司令、武装力量副总参谋长、中部军区司令和武装力量总参谋长兼国防部第一副部长。

格拉西莫夫在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收获诸多赞赏和荣誉。第二次车臣战争中，著名的俄罗斯记者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评价说，“格拉西莫夫是一个能够维护军官荣誉的人。”2012年被提名为总参谋长人选时，他被俄罗斯评论家们描述为“一位多才多艺的将军、一位深思熟虑的领导人和一位真正的爱国者”。国防部长绍伊古也在普京面前称赞格拉西莫夫是“一位地道的军人，拥有从总参到基层部队丰富的工作经验和作战经验”。格拉西莫夫获得了众多的奖章，2016年更是被授予“俄罗斯联邦英雄”的最高荣誉称号。

格拉西莫夫深得总统普京的信任

是什么让格拉西莫夫与众不同？

与俄罗斯军队中那些同样称职、有功劳和久经沙场的将军相比，格拉西莫夫将军的履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么，他是如何做到与众不同和富有魅力的呢？或许是因为他肩负了非同寻常的重大使命并深得总统普京的信任。

俄罗斯军队在2008年8月爆发的俄格战争中的表现差强人意，凸显了军事改革的必要性与紧迫性。2009年，俄罗斯出台了一系列改革举措，对涉及国防的各个领域都有所触及。届时起，以“重塑军队面貌、提高部队机动性和快速反应能力”为核心的俄罗斯军事改革大跨步前进。2012年，俄罗斯国防部爆出了重大的贪污腐败丑闻。迫使总统普京解除了时任国防部长谢尔久科夫的职务，任命莫斯科州州长绍伊古为新任防长。随后又解除了俄武装力量总参谋长马卡罗夫的职务，任命时任俄中央军区司令格拉西莫夫为俄军总参谋长兼国防部第一副部长。

普京在任命格拉西莫夫后不久接受电视采访时，建议他“继续推进武装力量现代化改革，并改善国防部与国防工业的关系”。之后，他开始负责监督和指导始于2008年的俄罗斯武装力量在部队结构、人事管理、装备升级、组织培训等方面的长期改革。他一直坚持不懈地推行正在稳步进行的改革，同时赋予改革以新的时代特色。俄罗斯武装力量逐渐从一个以大规模的坦克和火炮集结作战而闻名的苏联时代的庞然大物，转变为一支能够参与新型战争的机动灵活的现代化部队。

而真正让格拉西莫夫与众不同的是他在俄罗斯武装力量认知领域中所做的贡献。他领导了俄罗斯军事思想的复兴，激励教官在总参谋学院对各级军官进行培训，鼓励他们用所学的知识创新和发展军事艺术、作战样式和作战概念。他还是俄罗斯军事科学院的荣誉院士，更是在2020年12月25日当选为军事科学院新一任院长。他会定期参加每年一度的莫斯科国际安全会议和军事科学院全体会议，分享其对未来战争发展趋势的学术观点与看法。

格拉西莫夫战术

作为俄罗斯重要智库的军事科学院承担了国家战略与国防安全的政策研究任务，每年都会召开军事大会，格拉西莫夫则是每次大会的重要发言人。通过梳理和总结格拉西莫夫系列演讲的核心内容，有助于理解其思想的全貌。

实现政治-军事目标的传统方法

2013年，格拉西莫夫做了题为“科学技术在战争规律预测中的价值：新的挑战要求重新思考作战形式和方法”的演讲，其文稿经整理后于2月刊登在俄罗斯军事刊物《军工信使》上。

文中提出，类似于“阿拉伯之春”的新型冲突造成的伤亡和破坏，以及诱发的社会、经济和政治方面的灾难性后果，可以与真实的战争相提并论。战争规则本身发生了巨大变化，非军事手段在实现政治和战略目标方面的作用愈发凸显。在许多情况下，它们的效力已经超过了武器的力量。挑起冲突的方法已经转移到了政治、经济、信息、人道以及其他非军事手段上。所有这些都会通过隐蔽的军事手段加以补充。并强调，俄罗斯要学习使用一种军事、科技、媒体、政治和情报策略多管齐下的“21世纪闪电战”，用最小的成本打乱敌人的阵脚。

这篇文章随后被居住在伦敦的俄罗斯安全事务研究中心的马克·加洛蒂翻译后刊登在自己的博客上。为引人注意，他将这篇文章命名为“格拉西莫夫战术和俄罗斯的非线性战争”。此后不久，随着2014年克里米亚“脱乌入俄”和顿巴斯战争的爆发，格拉西莫夫战术开始进入西方战略界的视野。

格拉西莫夫提出的实现政治-军事目标的新方法

2014年，格拉西莫夫在题为“总参谋部的作用和战争性质的变化”的演讲中，提出总参谋部需要完成的三项任务：一是制定俄罗斯武装力量应对不同冲突的方式和手段的最佳组合；二是预测、评估和尽早暴露俄罗斯将面临的各种军事威胁，并提出针对性建议，以改善国防领域的国家政策；三是对各类冲突中的经验教训进行总结，并预测军事技术的发展趋势，尤其要关注无人作战装备、电信基础设施、战略威慑和空天军等领域。此外，格拉西莫夫建议要构建新的防御计划和战略威慑计划，以使潜在的侵略者明白，对俄罗斯的任何攻击都将是徒劳无功和代价惨重的。

2015年，格拉西莫夫在题为“伟大的卫国战争给予今天的启示”的演讲中提出，可以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卫国战争吸取如下经验：一是国家行政机关需要重组，以使和平时期的部门结构和人员配置与战时基本一致；二是指挥和控制结构需要有一个清晰的系统架构，以便指挥官能够明晰在敌人开始侵略后，尤其是突然发动袭击后，可以独立做出哪些决定；三是各军种与各部队分支之间必须建立合作关系，包括在军事行动区建立跨军种部队分组；四是必须在和平时期提升战略领导和指挥的技术与能力。

2016年，格拉西莫夫将演讲稿整理成“从叙利亚战场吸取的经验：混合战争需要的高科技武器和科学理论”一文后发表在《军工信使》上，首次系统地阐述了俄军对“混合战争”的理解。提出现代战争所使用方法的重心越来越向综合使用政治、经济、信息及其他非军事手段方向转移，并要求军事科学院把混合战争作为重点研究方向，总结在乌克兰和叙利亚战场上的战斗经验，打造体系化和制度化的俄版“混合战争”。

2017年，格拉西莫夫做了题为“国家的现代战争与国防问题”的演讲，提出仅仅考虑今天的挑战是不够的，还必须预测未来。强调预测军事威胁的作用和重要性日益增加，应该与评估经济、信息和其他挑战结合起来进行。提高武装部队的能力，是通过发展高精度武器和先进的通信、情报、自动化控制和远程教育等手段来实现的。

2018年，格拉西莫夫在演讲中再次阐述了他对未来战争的预测，认为在未来战争中，精确制导弹药、网络信息技术、太空资源与能力将会起到重要作用。为了在战场上克敌制胜，需要优先削弱敌方的通信、侦察和打击能力。并强调军事科学的首要任务是研究未来国家间对抗的趋势、武装力量的使用形式以及在未来军事冲突中开展作战行动的方式与手段。

2019年，格拉西莫夫在演讲中讨论了现今条件下军事战略的发展问题以及军事力量的建设和培训问题。提出构建与不同对手进行战争的策略至关重要，武装力量必须做好准备，以经典和非对称的行动方式应对新型战争和武装冲突；发展积极防御战略，通过采取一系列措施，先发制人地消除对国家安全的威胁；军事科学的任务是构建和论证能够击败敌人的复杂系统。并特别强调，数字技术、机器人技术、无人系统、电子战等都应列入包括军事战略在内的军事科学发展议程。

至此，独具俄罗斯特色的“格拉西莫夫战术”业已成型。相比于最早提出“混合战争”概念的美国海军陆战队退役中校弗兰克·霍夫曼的长篇大论，格拉西莫夫属于实用主义者，用数篇文章阐明了俄式“混合战争”的内涵和要素。该理论又在实践中得到提升和完善：乌克兰危机中，俄罗斯采取多种战略欺骗与威慑措施，灵活快速展开大规模的心理战、舆论战、法律战，最终闪电收回克里米亚；叙利亚战场上，俄罗斯自由切换军事、政治、外交、经济等多种手段，向世界成功演绎了如何综合运用高科技武器和网络战、舆论战、代理人战争等手段实施混合战争。

关于混合战争的再思考

混合战争与传统上“以军事为中心”的战争相比，有三个重要特征：一是混合战争涉及包括政治、经济、技术、信息、社会、文化、心理等广泛的领域和维度；二是混合战争行为体倾向于在“灰色地带”行动，在不引起国际社会激烈反应的情况下对对手施加巨大影响；三是混合战争行为体会综合运用包括民事和军事、对称和非对称、合法和非法的多种手段和方法。

为应对和使用混合战争，可从如下几个方面着力。

格拉西莫夫提出的使用军事力量的适应性方法

混合战争与传统上“以军事为中心”的战争有很大不同

提高多域态势感知，发展跨域威慑战略。混合战争模糊了战争边界，当今社会的每个领域都有可能成为对手攻击的目标。格拉西莫夫认为，如果能够在敌人积蓄力量之初，也即准备阶段，尽早识破并曝光他们的手段和目的，敌方的策略便开始失败。为提前发现和暴露各个领域中的“特洛伊木马”，应充分利用人工智能、语义分析、云计算等高新技术和工具对混合战争可能爆发的所有领域进行实时分析和异常检测，提高多域态势感知能力。此外，还应积极构建和发展有效的跨域威慑战略，慑止对手发动一切可能的攻击。

保护各域脆弱环节，增强“灰色地带”运作能力。在混合战争中，各个领域都成了需要重点关注的重心。一个领域的失守，可能会导致满盘皆输的局面。应在和平时期对各个领域，尤其是对金融、舆论、网络等重点领域进行查缺补漏。格拉西莫夫认为，无论敌人拥有什么力量，都可以找出克敌之道。他们终究是存在漏洞的，这就意味着有足够的手段来对抗他们。应积极总结和借鉴美俄两国在混合战争方面的经验，增强己方在“灰色地带”运作的能力，达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战止战的目的。

研发先进技术装备，灵活运用多种手段。无论是何种形态的战争，武器装备和军事实力依然是战争胜负的关键。格拉西莫夫特别强调高科技武器在混合战争中具有重要作用。人工智能、量子科学、5G技术、自主系统、先进制造和增强现实等技术的发展，为在“灰色地带”进行的混合行动开辟了新的途径。此外，灵活运用心理战、舆论战、外交战等手段，或可有效“抵消”作战对手的军事优势，给其以沉重打击。

透过纷繁的迷雾，可以发现混合战争和近年来炒得很热的美军马赛克战概念在制胜机理上异曲同工。二者均旨在快速灵活地组合运用各种“兵力”，通过增加对手的决策难度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可以将混合战争视作在战略级别进行的“马赛克战”。

结语

国际上，围绕混合战争、非对称战争和新型战争等概念的讨论和研究不胜枚举，而格拉西莫夫将军可以算是混合战争的先行者和实践者，并为其赋予了独具俄罗斯特色的内涵和意义。在俄罗斯武装力量从原本不被对手重视到如今令美国也不敢小觑的蜕变过程中，作为其当之无愧的领导者的格拉西莫夫可谓是功不可没。由格拉西莫夫牵引和塑造的俄罗斯新时代军事思想值得长期跟踪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