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的另一个名字是乡愁

飒飒

记忆里每年临近年关的时候都很冷。

幼时跟着父母外出打工，一整年生活在陌生的城市，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

我们拎着大包小包坐在拥挤的汽车上，车内空间狭小，汽油的味道冲鼻，我常被呛得头晕恶心，趴在我妈怀里昏昏欲睡。

车子停在村外，下车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头顶的日光愈发寡淡，寒气将我们紧紧包裹。我们站在原地，等着爷爷赶驴车来接。

隔着老远就看见他坐在摇摇晃晃的驴车上面向我们缓缓走来，驴脖子上挂着的铃铛清脆作响。他带着皮帽皮手套，脸还是被冻得通红，睫毛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色的霜。

小时候好像每年快过年的时候都会下一场鹅毛大雪，等来年开春的时候才会融化。彼时正值大雪初停，天地之间苍茫一片，寂静无声，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无垠的积雪，驴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响。

我们一家人蜷缩在木板车上，寒冷的天气冻得我们瑟瑟发抖，但依旧抑制不住即将到家的喜悦心情，爸爸和爷爷唠着家常，我兴奋地环顾四周。

爷爷家里的摆设几十年如一日，红油漆木柜，掉了漆的铁茶缸，泛黄的墙纸，方方正正的电视，冒着青烟的大烟囱，被磨损很细的灯绳……这些东西自打我记事起，就未曾变过。

我们在这座低矮破旧的小房子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新年。那会儿的物质和精神都太贫瘠了，人们靠着节日来装点单调的生活。开心的也不止是小孩子，连大人们都相信，新年会有新气象。

后来我随着父母去过很多遥远的城市，我们驻足停留，既而颠簸流离，没有哪个地方能配得上“家”这个字，只有这座老房子，能让我真正心安。

可是后来我变得不愿意回来，我享受到了越来越多的现代文明，见识过了大千世界的繁华，我甚至快忘记了，我生于这样一个落后的小小的村庄，我在这里度过了我最快乐的童年时光。我走了很远，才想起回头看看来时的路，那是我的故乡啊，那里曾是我的家呀！

最近一次回去是去年奶奶去世，那座低矮破旧的曾经被我们称之为“家”的院落还静静地伫立在那，它已经足够苍老，所以再经多少年的风雨也不会再有变化。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姑姑把它们尽数拔去，在院子中央放了奶奶的棺椁。房子里的陈设和当年一模一样，奶奶出嫁时带来的梳子还静静地躺在红色油漆柜上面。房顶的那盏小灯泡，摇摇欲坠了这么久，还没有掉下来。炕上的被褥依旧整整齐齐，用窗帘布包裹着。墙上贴着的还是那幅壁画，上面的黑色繁体字已经不再清晰。

自奶奶摔断腿后，爷爷奶奶就搬离了这座生活了多年的老房子，他们随着儿女去了新的地方——人们都讲落叶归根，他们反而在年老之时才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适应新的环境。好的是，奶奶走后她又回到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故乡，也可以走得安心了。

而我们再也不能回老家过年，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我们。当年三十的晚上我们一家三口瘫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春晚时，我才知道那时爷爷奶奶身体健康，我们有家可回的日子是多么珍贵。

人小的时候是没有乡愁的，一心只想著走出去，长大之后才发现，故乡就是那个我们无法再回去却一直想念的地方，因为它承载了我们最初的快乐和最久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