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构形、方位衔接与文学地图

2021-07-25 16:15丁萌
歌海 2021年3期
关键词:方位神话空间

丁萌

[摘 要]《黑暗传》中的神话世界为万物起源与宇宙秩序提供了答案。这一神话世界基于何种叙事逻辑落成?神话塑造时空,也以此构建神话想象中的内外世界,以界为分,地理界域感逐步明晰,即从地理叙事的角度出发,更有利于把握《黑暗传》的神话世界是如何被构造、呈现出何种形态以及所包孕的地理美学。具体而言,文本内部的神话世界以创世、出世与治世为分,地理叙事逻辑主要呈现为空间构形、方位衔接与文学地图这三种形式,描绘出了糅合混沌与色彩、光明与黑暗的神话世界,自此《黑暗传》也不再“黑暗”。

[关键词]地理空间;地理方位;文学地图;地理叙事;《黑暗传》

《黑暗传》是流传在神农架及相邻房县、保康各地的“待尸歌”。由陈人麟先生、胡崇峻先生前后对异文进行搜集整理,后经刘守华先生近四十年追寻,结合袁珂先生意见,刘守华先生称其为广义、活态的“神话史诗”,在上个世纪末引起学界轰动。《黑暗传》所引发的学术轰动有因可寻:从文体界定来看,《黑暗传》以宏伟叙事、对歌吟唱与传奇想象的史诗文体,描绘了神话的原始谱系,填补了汉民族史诗的缺类空白——“过去人们认为在汉族地区,已经没有远古神话,更没有神话史诗在民间口头流传。神农架《黑暗传》的发现,便填补了这一空白”1;从文化意义来看,《黑暗传》之于中华民族寻根问祖、增强身份认同与继承文化遗存具有重要意义;从学术研究来看,《黑暗传》还原了神话的原始想象,对于世界如何形成、人类如何产生等本源问题,或许要返回神话世界才能找到答案。《黑暗传》自上世纪80年代至今,在学术史上留下重要一笔,神话想象、吟唱方式、异文搜寻与文化溯源成为主流研究。就神话想象而言,以往我们所关注的是万物如何产生、诸神如何创世、创世后的神话世界何为,聚焦时态属完成态,聚焦对象是静态文本,这显然对于《黑暗传》的外部研究有所欠缺。后继也就产生了以从巫觋、佛道的角度与文化还原的方式,对《黑暗传》作了文本与文化层面的全面探寻。而就文本内部研究而言,《黑暗传》最初以民间歌唱的方式出场,作为“孝歌”“丧鼓歌”演唱,“演唱”遮盖了“叙述”,在叙述或叙事层面的关注还不够。就“史诗”与“歌”的载体而言,《黑暗传》还存在着一个文本的内部载体:以特定的空间为依托,以独特的方位为连接,最终以多彩与多元的地图来呈现,三者成为《黑暗传》在叙事层面的立论依据——地理叙事。

何为“地理叙事”?“地理叙事是指文学作品中以地名、地景、地理影像与地理空间建构为主要的叙事方式,是指向文学作品的艺术传达问题……”2“与空间中的‘地理相关的可以稱之为‘地理叙事。”3在此,笔者对“地理叙事”这一概念稍有发展——地理叙事是指文本在叙述层的组织逻辑以地理要素、策略与图式为核心,有鲜明的空间感与界域感,统领文本的情感与框架逻辑。叙事载体由意象到景观再到空间形态,空间是重点,但地理叙事不等于空间叙事,还涉及空间与空间之间的连接方式,以及最终在空间形态与空间连接基础之上而聚合成的有颜色、有形状与有模态的文学地图(此文暂论文本内部的文学地图,作家层暂不讨论)。故地理叙事的最终方向应落脚在文学地图上,而并非空间形态与空间构成要素,文学地理学所关注的,亦或地理叙事的理论实践,不等同于分析静态的空间,不等同于分析没有颜色的空间,不等同于分析没有文学地图的空间。《黑暗传》中“界域”感十分清晰,创世前后天地何形?创世后不同空间何以存在、连接与转换?最终文本内部的神话世界呈现出怎样的文学地图?倘若我们能理清以上三个重要问题,就能真正领略《黑暗传》文本背后的叙事逻辑与地理美学。故笔者仅以文学地理学批评中的“地理叙事”为理论,以上述所提三个问题为切入点,紧紧围绕《黑暗传》文本中心,引出本文关于地理空间、地理方位与文学地图三个问题的简要探讨,以期对《黑暗传》文本内部的神话世界与文学地理学批评的理论实践做出有益探索。

一、蛮荒与斑驳——地理空间的双界转换

空间是地理叙事的主要依托,空间由意象、景观、地名等地理要素组成。空间具有整体感知的边界感,以“界”为眼,《黑暗传》中的空间形态主要呈现出“双界”的特征:

天地未分、众神未列,混沌之前早有黑暗、玄黄、精怪存在。当可感之物尚未成形出世,宇宙并无秩序,鸿宇苍穹并无空间分界之感,一切都以“混沌”为名、为体,堪称为“蛮荒之界”,故歌诗者的歌唱,总是带有朝着某种秩序与边界的“有意”追问,有意跳出蛮荒,引导着人们向万物起源的秘密追问:“天有多大,有多高?地有多厚,有多深?东南西北有好远?”1。四歌中其余三歌与此相同,均以混沌之中的发问为首,透露着秩序未建的蛮荒感,仿佛在等待有本领的神祇运用神力指引人间:

玄黄过后出混沌,依然黑暗少光明,天地相连无人分……(“黑暗混沌”,69-70)

盘古初开几颗星?几颗星斗放光明?何星白日升上界?何星夜中放光明?何神出世日月升?轻气上浮为何因?浊者下沉为何名?不知为何生无极?为何又有太极生?(“日月合明”,98-99)

盘古分了天和地,又请日月上天庭,又收黑水平天下,重创世界万物生。这时天地啥模样?又出哪些众仙神?(“人祖创世”,124-125)

紧接着以歌诗者充沛高昂的歌唱予以回应,展开神话史诗的故事情节,回答每一歌开头的疑问,并以详实的故事情节与充满原始想象的抒情语体,“破蛮荒”而“趋斑驳”。虽创世之前是黑暗,是混沌,是没有秩序与空间形态的蛮荒之感,而一经众神出世、万物有名,之前的蛮荒空间便趋于色彩斑驳的生命空间。这种斑驳空间主要指神话想象中与蛮荒、黑暗世界相悖的、充满鸟语花香与自然景观的斑驳世界。如:

李子开花白又鲜,根深叶青自先天……一篼青草正扬花,花开花落一瞬间。(“黑暗混沌”,85-86)

此山半圆为不周,山清水秀飘祥云。水深万里能见底,日宫月殿放光明。山上一棵大古树,树上果实重千斤。此树高有万丈余,树枝如盖分九层。(“日月合明”,116)

一丛树木朝天长,青枝绿叶花朵鲜。花谢又结长生果,长生果儿如珠圆。(“人祖创世”,136)

一年四季叶子青。又见岩头生紫气,万道红光耀眼睛……(“人祖创世”,193)

以上所提蛮荒空间与斑驳空间在《黑暗传》中并非割裂,当蛮荒出现,后续则转向色彩斑斓、鸟语花香的生命空间。而为了增强史诗在叙事层的曲折性,生命空间的斑驳形象也非一贯到底,而总是加入节奏紧张的高潮单元,一切又回到了蛮荒初期的险恶与无序,如“黑暗混沌”中玄黄降生,本应万物安定,却总是遇到穷凶极恶的原始精怪——玄黄正游览人间享受自然美色之时,却遇到了混沌时期的“混沌兽”,其险恶怪厉又还原了蛮荒时代的紧张感,充满了对立与冲突。而这种紧张气氛并不会一歌到底,平定精怪后又会转向色彩斑斓的自然空间。故就神话想象中的空间形态而言,蛮荒与斑驳作为对立两界,在史诗中并非独立与割裂,而是间续转换,循环往复,形成了地理空间的双界转换,则不得不称为《黑暗传》中颇具特色的空间形态。

二、平推与位移——地理方位的双向逻辑

第一节我们聚焦空间形态,是静止的空间,那么在空间内部与外部,又是何以转换或连接?以此切入,本节我们关注动态空间的转换与连接,动态空间统领着文本内部的“动态”逻辑与结构布局。如何进入文本内部的动态空间?这就需要回到作品中的地理方位上,看空间与空间在方位上如何连接与转换。在《黑暗传》中,空间与空间之间的方位连接与转换,主要体现为平推与位移两种方位逻辑上:

第一种,平推式,遵循物理成像的远近模式与逻辑矩阵中的总分模式,在史诗中表现为由远及近型与由总到分型。(一)由远及近指在引出叙述对象之前,以对象为中心,按距离远近逐距位移,而呈现在叙述上则如电影镜头一般,由远及近平推过来,最终看到镜头下的对象。在“开场歌”中,歌师的出场是以东西方向为引:“东边一朵红云起,西边一朵紫云开。谁个孝家开歌场?引得四方歌师来。”(“开场歌”,1)以东南西北的物理方位为引,这种方位逻辑在整部史诗中尤为突出,比如盘古出世后世界开始分化成型,盘古周围万物皆在孕育,最终视角回到盘古身上:“北方壬癸化水星,东方甲乙化木星,西方庚辛化金星,南方丙丁化火星,四方星辰来助阵,要助盘古显威能。北方水星化海池,东方木星化斧柄,西方金星化石斧,南方火星霹雳震,中央戊己是昆仑,脚踏太荒一山林。盘古来在山顶上……”(“黑暗混沌”,75)。上述方位比较明显,在文本中也存在不那么明显的方位平推。在“天地玄黄”中,江沽出世饮尽天地之水,无奈只能转向别地寻求水源,奔赴传闻中的北溟。而转向北溟这一空间时,史诗由远及近,将视角逐步移動到北溟之地:“闻听北溟是大海,一日千里往前行。北漠万里冰雪海,有一尊祖号北溟。北溟海中有黑谷,黑谷之中有洞府。洞中住的北溟祖。要见北溟取玄冰,要取玄冰做水母……”(“天地玄黄”,25-26)这里没有提示具体的方向,而是经历了“北漠→北溟→黑谷→洞府”的空间移动,距离在不断增加,但镜头却由远及近,最后镜头下是北溟祖居住的洞府。(二)由总到分则是指一个整体形象不断衍生、分化与传续,最为典型的是《开场歌》中关于门的叙述。门是孝家门前歌楼的总称,这门有五重,重重不一般。这五重门打开后分别是:

打开歌楼一重门,一重门里不见人。只见一对怪兽把守……(“开场歌”,5)

打开歌楼二重门,二重门里不见人。只见一对金鸡把守……(“开场歌”,7)

打开歌楼三重门,三重门里不见人。只见两个红黑二将……(“开场歌”,8)

打开歌楼四重门,四重门里不见人。只见两个女子,站在两旁。(“开场歌”,8)

打开歌楼五重门,五重门里两个神。手拿刀斧刨锯,原是鲁班两个弟子……(“开场歌”,9)

五重门都由歌楼前歌师所见之门统领,但每一重门之间都营造出不一样的空间,而五重空间之间的连接方式是由总到分的“总分”结构。除了“门”,还有创世之神的衍生谱系。混沌出老祖,而老祖分为十六路神仙:“一路生氵幽氵泉,氵幽氵泉生浦湜,浦湜生滇汝。二路生江泡,三路生玄真,四路生泥沽,五路生汗水,六路生提沸……十六生江沽,江沽出世才造水土。”(“天地玄黄”,24)诸神出世遵从的亦是“总分”逻辑。

第二种,位移式。位移与平推不同之处在于跳跃性,而不仅仅只是轮换,否则二者就会重合。这种位移逻辑在《黑暗传》中分为跨界位移与同界位移两种典型方式。跨界位移指打破常规的东西南北、天地江河等时空顺序,有意重新排列组合,呈现出极强的跳跃性。在“人祖创世”(183)中:

诗曰:

节制后天接先天,全凭指划走云烟,负图献瑞惟龙马,呈书宝龟现碧莲。

六十四卦分造化,剥极而复判天人。

天有三百六十度,循环往复运期神,孤阴不生阳难长,老阴变阳阳变阴。

风云雷电不相射,水火南北不相侵,万物陶熔如炉鼎,按照五行定律音。

短短14行诗句,呈现了多方位、多领域的跳跃,其中的云烟、龙马、碧莲、八卦、阴阳、风云雷电、水火、五音全部糅杂在一起,词语的语素之间,词语与词语之间,甚至句子与句子之间如天马行空般跳跃、转换,这里的短诗与整部史诗的叙述风格有所区别,区别就在于跳跃性的方位变换,呈现出跨界的多元位移。除此之外,史诗中大多数方位转换依旧是同界位移。比如盘古出世后虽分了天地,却不见光明,于是他开始按照地理方位中的东西南北方向,在黑暗中不断探寻,在西方他遭遇了黑水,在北方遭遇了精怪鱼龙,在南方遭遇了火云,最终在东方尽头找到了光亮,于是天地分,日月合明,世界开始有了白昼与黑夜。

《黑暗传》中的地理方位,既连接起了不同的空间,也展现了不同的连接方式。当理清空间连接的方位逻辑,对于史诗的地理叙事便有了更清晰的把握。不仅如此,当空间与方位开始在我们脑海中清晰,那么“文学地图”的静态成图要素、动态转换方式也开始逐步落成,为最终《黑暗传》所呈现的文学地图提供了构图要素,亦是地理叙事最终之形态——文学地图。

三、多彩与多元——文学地图的联袂呈现

当不同形态的空间通过不同方式连接,静态文本开始在动态连接中“活”了起来,作品的形象感、画面感逐渐浮于眼前,文学地图便成为叙事层的最终形态。以往叙事学关注的是文本语词结构、内外部系统,却忽略了叙事本身的图像化。叙事与图像并非两个跨界领域,叙事技巧的分析,亦是对构图手法的分析。同样,图像本身也可充当一定的叙事功能。当我们清晰地掌握文本内部的构图手法,或许我们就能以文学地图的方式进入文本世界,文本便被重新激活。从文学地图进入《黑暗传》,或许才能了解其被称为“活态”史诗的原因。抛开学术界所引西方的广义史诗概念,笔者认为“活态”有两层指向:一是指作品形成后,成为文化遗存而保留、传承,在历史间距中不断被赋予当代阐释,倾向于当代转换,比如《黑暗传》与“非遗”保护工程;二是指文本内部所描绘的文学世界,凭借自身丰富意蕴而传达给受众以丰富的意义,不是静止、走向终结的意义,而是趋向流动、多元,倾向于文本的接受,比如学界对《黑暗传》异文所开展的多维对比研究与文化还原考察。二层指向有一个共同前提,即作品中丰富的文学世界、深厚的文化底蕴。那我们又该如何进入与了解文本中的文学世界与文化底蕴呢?文学地图便是最合适的方式之一。何为文学地图?对这一术语的界定很多,笔者仅就文学作品内部,对这一术语作如下界定:文学地图是作品中由意象、景观、空间与区域等地理要素,凭借现实摹本或想象活动所描绘的可视化世界,具有形象感、线条感、空间感的特征。《黑暗传》中的文学地图,在不同的空间形态、方位连接中,呈现出怎样的画面?我们以《黑暗传》所呈现的地图颜色与地图形态为切入口,去进入文本中的动态世界:

首先,《黑暗传》并不“黑暗”,《黑暗传》中的文学地图呈现出多彩世界中的缤纷颜色。进入文本之前,期待视野中的《黑暗传》总会以黑色、灰色等偏暗色系进入接受视域,這也是进入“非遗”评审过程中所遭遇的“误解”,但是在文本中,这个黑暗世界却是拥有调色板一样的多彩世界。我们以文本中出现的典型颜色为例(并非悉数统计、面面俱到),按频次由高到低统计,尝试重绘黑暗世界中的多彩地图——(一)青色。青色是《黑暗传》中出现最多的颜色,我们该如何将青色形象化?青色的世界又是怎样一个世界?以《开场歌》与第一歌《天地玄黄》为例,青色共出现十三次,按前后顺序如下所示:1.青狮白象;2.上盖青色琉璃瓦;3.上面枝叶四季青;4.黄土上边长青草;5.我问青山何时老;6.打起青铜锣;7.或唱青山并水秀;8.上面青石生五孔,五股青烟冒出来;9.冒出青气化一人,青龙山中化一怪;10.山上天眼青气生;11.一半黄来一半青;12.青的为天又为云;13.青枝绿叶甚可爱。(页码:2;4;5;7;14;16;17;32;34;44;47;48;61)这里的青色有三种指向:一是指向自然景观,与以绿色为代表的生命力相仿,如青草、青叶、青枝、青石、青山、青天;二是人文景观,代表特定文化底蕴的祥瑞之兆,如青狮、青色琉璃瓦、青铜锣;三是与神话世界相联系的天象之色,往往与神的出世、活动轨迹相关,如“上面青石生五孔,五股青烟冒出来”描绘的是玄黄之前的玄玄出世。又如“冒出青气化一人,青龙山中化一怪”描绘的是玄黄出世时,昆仑山与青龙山作为一公一母结合后,分出两股气,一股青气落地成人并化为精怪,而另一股黄气化作一神祇,则为“玄黄老祖”。(二)黑色。黑色是《黑暗传》中仅次于青色的颜色,但黑色却与青色相反,更多昭示着黑暗混沌与不祥之意,以《开场歌》与第一歌《天地玄黄》为例,黑色共出现六次,按前后顺序如下所示:1.五条黑龙往外钻;2.放出黑水放光明;3.北溟海中有黑谷;4.只见空中起黑云,黑水已经漫天眼;5.五条黑龙往外钻,挤破黑蛋生黑烟,黑烟放出生黑水,黑水漫漫又滔天;6.霎时黑暗惨淡形……(页码:23;24;25;30;32;53)“五条黑龙”反复出现,这“五条黑龙”产生于“黑暗”,早于混沌或与混沌同时出世,等同于黑暗的代名词。如果混沌出世后开始孕育宇宙洪荒,开始有了生命的灵气,那么黑龙则代表着邪恶、黑暗与破坏。后文中的黑水、黑云、黑蛋皆是不祥之兆。从这一意义上理解《黑暗传》,确实能够在脑海中搭建出一幅黑暗色彩的文学地图。(三)彩色。彩色是《黑暗传》中次于青色、黑色之外的颜色,以两种形式出现:一是五彩祥云,与青色的象征义相似,象征祥瑞安宁,多与神明出世及活动相关;二是色调中的基本大类——“青赤黑白黄”,有五分天下、建立秩序的统筹感,比如“诸物万象生变化,水火金木土育孕全。变化青赤黑白黄,五形五色化石泥。万物由此才发源。”(“天地玄黄”,38)这里的五彩与前句的“水火金木土”一样,不只是作为颜色而出现,因为五行的水火金土木在分类意义之外,也携带着“万物由此发源”的秩序与统筹感。宇宙初开需要分类与秩序,这里的分类也就跳出了作为颜色或者五行的基本类别,而具有了更广义的范围指向——五分天下、以此为序,从而作为秩序建立的标志。在《黑暗传》中这样以小指大的用法不在少数,风雨雷电、山川风月、十二天干地支、五行、阴阳两仪等,都带有秩序初建的统筹感。除了以上所提及的几种颜色,在《黑暗传》中还出现了黄色、金色等缤纷色彩,其象征意义也与色彩的明朗与否相关,越是光鲜亮丽的色彩,越带有积极的象征义。当我们把《黑暗传》中所有颜色汇总起来,那么呈现在我们脑海中的《黑暗传》并不黑暗,反而是一幅幅缤纷多彩的图画,对史诗的形象化与再认知也由此产生并不断衍化,使得《黑暗传》在文学地图上呈现为多彩的世界,激活了文本内部关于原始神话世界的瑰丽想象,“活态”亦由此而来。

其次,除了给《黑暗传》所呈现的地图“增光添彩”,那么最终《黑暗传》所呈现出的地图呈现怎样的形态?能否给这幅多彩的地图予以边界与轮廓?《黑暗传》中的文学地图,按照神出世前后的时间顺序,可以分为天地初分期、神祇活动期与人祖创世期这三个时期,也分别呈现出三种形态。

一是天地初分期。三角连接型,倒立相连,第一个三角的底边缺失,大致如图所示——。为何呈现出这样一幅地图图式呢?《天地玄黄》是从“天河”讲起,天河无边无界,所以第一条横线应是不存在的。从天河中孕育出“混沌”。混沌不分明暗,由混沌再分成两仪。两仪再划分为四象,四象之中天地初分,然后才有了日、月、星,即范围不断缩小,对象不断确定,最终到达相交点——盘古出世。盘古出世是一个转折点,因为盘古出世后天地万物重新划分、命名,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随着盘古的活动轨迹、身体器官排列而循序渐进,范围由小到大,天地万物的数量、层次与秩序也由少到多、由浅到深、由无序到有序,与盘古之前的世界、活动轨迹完全相反,故以盘古为转折点,形成了两个三角形的连接,而盘古之后的世界得到了有序划分,有边界,故处于下面位置的三角形有底边,而第一个三角形处于蛮荒期的天河时代,无边无界,没有秩序,没有底边,故天地初分期的地理图式大致如此。

二是神祇活动期。圆圈镶套型,如图所示:。为何呈现出这样的图式?众神出世后,以某一位神祇或某一处景观为中心,开始出现带有秩序与边界的洞府、方岛、边界,而这一过程是由上到下,由大到小,与第二节所谈到的由总到分平推式相仿,最终接近某个中心,落脚于某一具体的神祇、景观,即最中心的那个圆,比如“蓬莱山”的落成:

昆仑山为名山祖,分支通脉群万岭。四方山脉五条龙,东西南北都有名。第一山名昆仑山,第二太荒山老岭。山岭直达东海处,又取瀛洲、方壶、方丈、岱舆、员峤名。更有一山叫蓬莱,上有金阙金银台,玉楼紫阁好仙景。蓬莱虽好无人去,就是神仙也不能。(“天地玄黄”,51-52)

在这里昆仑山作为名山之祖,按照东西南北方向不断分化,最终落脚于“蓬莱山”这一中心,而且歌诗者对蓬莱山多有褒评——金阙金银台、玉楼紫阁、仙景,但却“无人去”“神仙也不能”,强化了蓬莱山的神秘感。再比如“江沽寻祖”的场景:“江沽找水四方寻,千里万里多艰辛。闻听北溟是大海,一日千里往前行。北漠万里冰雪海,有一尊祖号北溟。北溟海中有黑谷,黑谷之中有洞府。洞中住的北溟祖。”(“天地玄黄”,25-26)在这里,四方就是最外沿的大圆,北溟之海次之,紧接着圆圈继续缩小,由“海”到“黑谷”再到“洞府”,最终到达江沽所寻老祖——北溟,北溟就是最中心的圆,而整个寻找过程就是范围不断缩小的镶嵌式圆圈。

三是人祖創世期。相继介绍女娲、三皇、伏羲、神农、轩辕等天神、地神与人皇等,每一位神的叙事单元都很完整,且前后存在代际关系的传递,即彼此独立却前后存在相互影响,故这个时期的地图样式可概括为环形相交型,如图所示:。比如伏羲与女娲的兄妹关系、天皇地皇人皇的相继介绍、尧舜禹的代代传递……每一位神明或君王的故事如同一个完整的圆,出生、活动与重要事迹都介绍得十分清晰,从地图形象上构成了一个又一个圆,且多具有代际传承关系,圆与圆之间呈现出相交的形态。当我们把《黑暗传》中所呈现的地理图式一幅幅描绘出来,既是一幅幅缤纷多彩的文学地图,也是一幅幅形态多元的文学地图。

以地理叙事的角度进入《黑暗传》的诗歌逻辑,主要呈现为空间构形、方位衔接与文学地图这三种形式,而文学地图尤为重要,因为当叙述从文本分析走向图像世界,我们就以文学地图的方式构建出《黑暗传》可视化的神话世界,这才是“活态”的阐释要义。《黑暗传》描绘了原始想象思维下的神话世界,叙事性与抒情性兼备,而在叙事层面探究史诗逻辑,进而把握《黑暗传》以地理叙事为载体的地理美学,是体味《黑暗传》独特文学魅力的一扇窗户。《黑暗传》的文化底蕴与人文价值都要从作品本身出发,地理叙事便充当了重新激活神话世界的重要理论,使得《黑暗传》存于活态的当代叙述之中。《黑暗传》文末——《从〈黑暗传〉看神农架的文化位置》一文,则是以文化溯源的方式,对巫觋、佛道、民间信仰与仪式等进行独到的分析。最后,通过对《黑暗传》地理叙事的图像分析,我们或许能从地理叙事角度描绘文本内部的神话世界,也希望为文学地理学批评中“地理叙事”的理论实践探索新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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