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笛赋》《长笛赋》看笛类乐器的音色与审美

2021-07-25 16:15祖诚慧玲
歌海 2021年3期
关键词:音乐美学

祖诚慧玲

[摘 要]赋是我国古代的一种有韵文体,其中以音乐为描写对象的被称为音乐赋,这些赋既是优秀的文学作品,又是宝贵的音乐史料。宋玉的《笛赋》和马融的《长笛赋》是描写笛的音乐赋。笛,身为一件传统民族乐器,它承载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悠久的历史,具有很高的文化价值。通过分析《笛赋》《长笛赋》并结合相关材料,可探寻笛类乐器的古今音色与审美及两汉时期人们对待笛乐的审美情趣。

[关键词]《笛赋》;《长笛赋》;音乐美学;以悲为美

笛,是中国的一种古老乐器,它究竟是何时产生的,学界一直没有得到完全统一的结论,并且早期的竹笛、胡笛和古箫等由于年代久远,史料记载模糊,因此人们总将它们混淆,历来学者们对其多有研究但仍存疑义。随着音乐考古学研究的进一步发展,我们见到了许多古代笛的真实面貌,如河南舞阳的贾湖骨笛、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的笛以及湖北随县曾侯乙墓的两支篪等,通过对它们的发掘与研究,我们可以确定竹笛至晚出现于战国时期,并已在当时社会上流行起来。但当时的笛与我们今人手中的笛却有着不少区别,于是笔者不禁思索:两千多年前笛所奏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当时的人们又是如何看待笛所发出的乐音的呢?

文学和历史与艺术总是相通的,虽然由于年代久远,我们已经无法完全还原当时的笛,但从描写笛的乐赋中我们还可以追寻到许多蛛丝马迹。通过对《笛赋》《长笛赋》这两篇两千多年前描写当时的笛的音乐赋以及相关文献,可窥探楚汉时期①笛类乐器的音色与审美。

古代文人多通晓音律,也促进了宋玉的《笛赋》、马融的《长笛赋》、王褒的《洞箫赋》等许多描写音乐的赋得以流传下来。这些音乐赋既是优秀的文学作品,又是宝贵的音乐史料。从这些音乐赋中,我们能够解读出一些不为我们所知的古代音乐面貌,使我们可以去试图还原我们所未知的古代音乐。

一、食举雍彻,劝侑君子——笛与人

(一)笛的音色

问起现在笛的音色,人们一般都会用“清脆悦耳”“清远悠扬”等词语来形容笛声。但如前文所述,古代的笛与现在的笛在形制上却并不完全一样。现在我们手中的笛,通常都是由一根竹管制成,然后将竹管去节,中间挖空形成内膛,外部为圆柱形,在管身上开有1个吹孔、1个膜孔、6个音孔、2个基音孔和2个助音孔,并且在吹孔上端的笛管内部还装有一个用软木制成的笛塞。此外,现在的笛一般还会把鱼线等较为结实的细线缠于笛身外面,这些线被称为扎线,它们一是为了保护笛身不易受到破坏,二是为了美观。并且现在制笛者们还通常会在笛身的两端镶上用牛角、牛骨、象牙或玉石等制作的镶头。此外,制笛者们还喜欢将诗词歌赋刻在笛身上,这本身就是体现中国乐器制作的一种传统,同时也体现了中国文人的雅致情趣。

不光是在古代,现在的笛种类也有很多。如果从音域上划分,则笛子通常可以分为曲笛①和梆笛②两种。曲笛的音色厚实而柔和、圆润而秀丽,梆笛的音色则明亮而高亢、清脆而悠扬,它们分别作为我国传统民族乐器笛的一种,各具特色,并无孰优孰劣之分。那么,两汉时期的笛具有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音色呢?

《笛赋》在描写笛声的时候说:(严春、午子吹笛)时而低吟《清商》,时而浅唱《流徵》,时而高歌《伐檀》,时而咏叹《孤子》,并以此来抒发长期积攒在内心的幽思,倾述心中所郁积的苦闷。在章樵的注里,“清商”“流徵”“伐檀”“孤子”都为歌曲名,且它们的曲调都凄清悲凉。接着文中又说,笛子吹出的幽怨之声,实在是太过悲伤了,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苦闷与哀愁,(那哀愁)犹如妇人失去丈夫,又好比自己的幼子夭亡。笛声平缓的时候,能表现出很细微的悲痛,这痛苦就好像是分散在肠子与肌肤的纹理里一般无处不在。《孟子》中,将“鳏寡孤独”四类人称之为“穷民”,意指困苦的人。失去丈夫谓之寡,失去儿子谓之独,在这里,宋玉将笛子所奏出的哀怨之音用人一生中所能遇见的最悲痛的事情来比喻,并且说痛苦有如分散在肠子及肌肤的每一寸纹理之中。在充分展现了他文笔精妙的同时也能让读者有如身临其境般感受到笛乐的悲伤。在后文中,他也继续描写笛声激昂时,像是能冲破云霄,如壮士不得志,愤激不平。吹奏起乐曲的话,有时笛声委婉、曲折、缠绵,就像是山坡上狭窄绵延的羊肠小道;有时笛声奔放,好比疾驰的骏马。使用琴瑟和节板(伴奏),来尽情表达内心中的想法。笛声能激发人的刚毅勇武,还能化解人的苦闷哀愁。笛声宏亮有力时,好像在呵斥威猛的将领,又如在怒吼尊贵的天神太一。笛声低回婉转时,犹如缓缓流淌的溪水,让人感到悲伤,内心的忧郁情绪全都争相涌出。这些语句,都体现了笛音色的变化,不光是“悲”,笛子这一乐器使“悲”也有了各式各样的变化,并且不但能体现“悲”,亦能化解“悲”,让人们对笛这一看似质朴无比,却又神秘莫测的乐器产生深深的喜爱之情。

这一段主要描写了笛声的千变万化及其感人至深的艺术魅力。在宋玉笔下,笛声被描写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从中我们可以得知当时的笛的音色也像具有魔法般变幻无穷,时高时低,并且具有很高的艺术特色。无论是吹笛人还是听笛人,都可以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这悠扬的笛声中。笛,一定程度上也成为了爱笛之人心灵的寄托。

而在《长笛赋》中,对笛声的描写不但丝毫没有逊色,甚至还略胜一筹,马融先是將笛声比作是令人喜爱的姹紫嫣红的鲜花,又将它比喻为散涌漫流的波澜;一会似长着缤纷羽毛的众鸟齐鸣,一会又似雷声震天骇地。随后他说,如果要把听见的声音全都按照不同的形状描写出来的话,那么笛声的形状便像是流水,又像是飞雁。任波摇荡,大雁以翮抚水。鸿雁远去而旋复回翔聚集,众声郁积竞出,宏大四布。曲之始终节度有方。强弱增减带有层次,节奏快慢富有韵律。声音在低微中显得纤细,轻微到若有若无,余音沉滞欲绝,中间声音稍息曲调改变。缓吹声音则细微得好像听不见一般,猛吹声音则突然变得高亢。这些描写细致入微,使人读到此处便有如笛声在耳畔回响。笛声纷繁复杂,似乎可以模仿自然界中的一切声音,这是其他乐器无法做到的,同时笛子音色的简易却多变也契合了中国古代认为音乐可以通天地之气的“天人合一”的音乐审美思想。

在描写笛曲时,他说:笛声或如绳子结而不散,或闲缓而宽容。箫管钟磬等乐器都难与笛子相比较,笛子将宣通八方来风,然后等到律吕和谐,声成五降。曲终乐止,笛声便渐渐微弱然后再度响起,亦犹如是琴弦的余音。手指繁复地捻动,犹如梳齿一样密集。待到笛曲将终,声音变得急切而激烈,有如蜂聚蚁集般簇动。然后所有的声音都聚集在一起,一直响彻笛曲之终。暂时休息过后,(吹笛者)又接着用杂曲做间奏,使听众的内心为之动摇。笛曲刚开始的时候声音舒缓、安详从容,转而惆怅哀怨,低微犹如少女哀叹。一时之间,它像迅急求索,忽近忽远;一会儿又像登高长啸,若高若低。纷然纠结,盘屈摇动。手指沿着笛孔移动,开始进行各种节奏的变化,声音便如切如磋,状似流水,互相冲撞奔流涌动,使五音相互交换。手指摧捽按捺,递相交错变化,便使悲哀的商音变为激昂的羽音,又复由徵音变回商音,每一种变调都做得尽善尽美。从这一段的描写中,我们可以读出笛子演奏乐曲时的音色,并且随着演奏者的技巧,笛声的韵味便会更上一层楼。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得知当时演奏笛子的具体方法,但通过赋中对演奏者手指的律动、声音时高时低、时缓时急的描写,以及对乐曲来回转调的描述,我们都可以知道当时乐人的笛子演奏技术已经十分高超。

《长笛赋》中,马融用了如此之大的篇幅去描写笛的音色,除了表现出马融对笛的喜爱和他文学造詣之高以外,也充分体现出了笛的音色之妙。笔者想,如果不是笛能奏出各种各样精美绝伦的音乐的话,即使是腹中再多笔墨的马融大儒也是无法写出如此灿烂辉煌的优秀文学作品的吧。并且,竹笛是由天然的竹子制成,在此基础上加上人的气息,产生出来的声音便犹如天籁般扣人心弦、美妙动听,似能联结沟通天与人,调和天地之气,招致众神,这更是符合了中国人自古以来对音乐审美的追求。

(二)笛的社会地位

竹笛一直以来就是我国传统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它既是中华民族音乐的瑰宝,又是我们民族气质的展现。它一方面作为乐器,在我们的民族音乐中一直具有重要的、无可替代的地位,另一方面它也是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及爱笛之人的精神寄托。

我国曾一直流传有古琴曲《梅花三弄》本出自晋代桓伊所作笛曲的说法。在《世说新语》中,也一直流传着东晋名士王徽之与有“笛圣”之称的音乐家桓伊之间的故事。这是两位风流名士相互倾慕已久,偶然陌路相遇却只以音乐相应酬,从头至尾不通一言的佳话。今天从《梅花三弄》的琴曲弦韵中,我们仍然可以感受到早期笛奏《梅花三弄》的艺术神韵,在晋代,这种神韵便是由笛来实现的;而由战国曾侯乙墓出土的双篪,尽管我们无法再听到它真实的演奏,但是从它与编钟、编磬和其他百余种乐器一起出土的阵容和气势上,也可以使我们想象出笛在当时的宫廷乐队家族中的功能与地位;在唐代,还有唐玄宗曾在上朝时也不忘在衣服中怀笛构曲的故事。一国之君既如此爱笛,可见笛子在当时社会上的影响力极大。此外,在诗歌艺术兴盛的唐朝,笛也作为一个不可或缺的意象频繁出现在唐代的诗词歌赋中。光是题目含有“笛”字的作品就已经数不胜数,其中比较出名的有高适的《塞上听吹笛》、杜甫的《吹笛》、李白的《与史中郎钦听黄鹤楼上吹笛》等,这些唐诗足以证明笛在当时社会上的流行。并且,笛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了一种诗歌中所包含的意象,思念靠笛,送别靠笛,欢乐是笛,愁绪也是笛。在人们的眼里,笛已经不再仅仅只是一件简单的乐器,而是成为了能够寄托自己思念的存在,可见笛对人们的影响之深。

“笛奏龙吟水,箫鸣凤下空。”①小小的一把竹笛,寄托了我国历代文人墨客心中无限的感慨,饱含了人们深深的感情,这些均说明了笛不仅在宫廷和社会的音乐表演中,亦在人们的心理和精神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和作用。

而在现代,笛更是成为了我们的音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件乐器。尤其是在近些年里,笛的发展可以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笛子的音色本身就非常具有穿透力,在中国民族乐团里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它可以带动整个乐团。并且笛子的表现力非常广,它既可以极其生动地模仿马蹄鸟鸣,又可以轻松自如地模仿涓涓细水,亦或是波涛汹涌,这些都是其他乐器所望尘莫及的。此外,笛子的音色有时要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它的制作材料和工艺都得天独厚,可以说是一件汇集了天地灵气的乐器。笛,能够净化我们嘈杂的灵魂,使我们的内心重新回归自然,不忘初心,极致用心,也许这几千年传承的足迹就是笛子告诉我们的“道中有道”的绝妙独白。

比起古琴等其他中国传统乐器,笛确实显得有些粗糙,虽然现在对制笛技术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要求,但无论如何它都是截竹凿孔而成。但正因为它的制作之简,想把它做好、演奏好便需要看制笛者与演奏者的功力了。并且,笛并非是“一吹即响”,大部分第一次拿到笛子的人,都无法直接吹出较为通透的声音,即使是专业的笛子演奏家,在新拿到一把笛子的时候也需要一定的“磨合期”,只有在自己和笛子“脾气相通”之后,才能随心所欲奏出自己想要的乐音来。

笔者认为,笛子既“简”亦“难”。笛子正是由于它的简单,才创造出在中华民族持续了数千年的笛文化,并且从笛自身能够引发出许多做人的道理。因此无论是在遥远的古代,还是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笛,都作为一件在我们社会音乐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乐器而存在着,并且它依然在成长着,一直连接到未来。

(三)笛的音乐教化功能

《乐记·乐施篇》中说:“乐者,所以象德也;礼者,所以缀淫也。”②意思是说,“乐”是为了进行德行的教化;“礼”是为了制止“好恶的无节”。《晋书·乐志》中说:“是以闻其宫声,使人温良而宽大;闻其商声,使人方廉而好义;闻其角声,使人倾隐而仁爱;闻其徵声,使人乐养而好使;闻其羽声,使人恭俭而好礼。”说明音乐中的“五音”能够把握人的个性与行为。即从我国古代开始,学者们便开始认为音乐对我们人类具有一定的教化作用了。

纵观古代历史,历代的统治者们或是发扬音乐,或是抑制音乐,无论对音乐持有何种态度都与他们的统治有关,但礼乐治国的理念一直影响着历朝历代。那么笛在楚汉时期又有着什么样的一种功能定位呢?我们不妨来看《长笛赋》中的记载:

挑截本末,规摹彟矩。夔襄比律,子埜协吕。十二毕具,黄锺为主。挢揉斤械,剸掞度拟。锪硐隤坠,程表朱里。定名曰笛,以观贤士。陈于东阶,八音俱起。食举雍彻,劝侑君子。

这段话说的是笛的制作方法:将伐下的竹截去根茎,按照尺寸裁成长短。像大音乐家夔、师襄一样依次定好六律,像师旷一样协和六吕。十二律吕全部具备,以律吕之长黄钟为主,将轻微弯曲的地方用火烤直,用斧子把多余的地方斩去,然后按照不同长短截去尖锐的部分。凿开孔眼,磨光打滑,让竹屑坠落,表面不加修饰,在内壁涂染朱漆,起名为笛,以此来观察贤能之士。把乐器都陈列在东边的台阶上,笛声如八音杂奏般清美,当天子进食的时候则奏《雍》,彻食亦奏乐,以此来劝侑君子。其中,“以观贤士”和“劝侑君子”两句十分引人注意。为什么笛可以用来观察贤士规劝君子呢?《文选》六臣注云:“以其涤秽故可观士。”“采竹于山,制之于匠人,然后定名曰笛也,谓有清雅之音,故可观贤士之志。”“八音俱起,谓笛声清美如八音杂奏;食举雍彻谓,歌雍诗以撤;食,谓毕而去食也,言笛中亦有此诗曲,故也以此以劝君子。”应劭的《风俗通义》云:“武帝时丘仲之所作也。笛者,涤也。所以荡涤邪秽,纳之雅正也。”①并且,《乐书》中也有类似的描述:“笛之涤也,可以涤荡邪气出扬正声,七孔,下调,汉部用之。盖古之造笛,剪云梦之霜筠,法龙吟之异韵,所以涤荡邪气,出扬正声者也,其制可谓善矣。”在这里,他们都提到了笛的名称与音色。就名称来看,汉时人们认为笛有祛除邪恶污秽,使人规范的寓意,这使笛被賦予了治国安邦的神圣愿望。而笛“涤荡邪气”和“涤邪秽”的内涵,也与中国古代宫廷雅乐的功能殊途同归。再提到音色,他们认为,笛所奏出的是“清雅之音”,因此也可以用来劝助君子。

我们再来看看《笛赋》中的“乱”:

乱曰:芳林皓干,有奇宝兮;博人通明,乐斯道兮。般衍澜漫,终不老兮;双枝闲丽,貌甚好兮。八音和调,成禀受兮;善善不衰,为世保兮。绝郑之遗,离南楚兮;美风洋洋,而畅茂兮。嘉乐悠长,俟贤士兮;鹿鸣萋萋,思我友兮。安心隐志,可长久兮。

这一段是《笛赋》的尾声,也是宋玉对整首赋的总结。其中他写到笛声美善雅正、魅力永世不衰,既禁绝了郑国的靡靡之音,又远离了南楚的蛮夷鄙调。“俟贤士”“思我友”一方面写出了作者自身等待贤士、期盼友人的情感,另一方面则也体现出了对笛乐“雅正”的赞美。在尾声里,宋玉将整首辞赋在咏物的基础上表现了笛乐对人与社会统治的重要功用,和能使人安心隐志的音乐效果,极力赞美了体现礼义的雅乐,强烈斥责了使人淫靡的郑声,表现出了笛乐的教化作用和礼仪之邦应有的风采,同时也展现了自己高尚的精神品质。

因此我们可以看出,无论是马融还是宋玉,二人在赋中均认为笛所奏出的音乐是清美的,是与郑声相对的“雅正之音”,具有祛除邪恶污秽、劝诫君子的教化作用。

二、观法节奏,察变句投——笛乐中的美学

(一)笛乐中的音乐美学思想

蔡仲德在《中国音乐美学史》中说到:“乐赋是文学,是艺术,而非理论著作,但各赋之序及赋文本身有时也涉及某些理论问题,具有一定美学意义。”②而马融的《长笛赋》就是其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篇。《后汉书·马融传》载:“(马融)善鼓琴,好吹笛,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节。居宇器服,多存侈饰。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入其室者。”说的是马融十分擅长演奏古琴,并且喜欢吹奏笛子,他的性情放达率真,不拘泥于儒士的礼节。在他所居住的房屋里放置的器物服饰等,多带有奢侈讲究的装饰。他曾坐在高堂上,挂着纱帐,前面教授学生,后面却排列着女乐歌舞,他的学生们都按照顺序传习他的学说,很少有人会登堂入室。就是这样一个“不拘儒者之节”、生性放达的经学家马融为笛作赋,可见他对音乐以及笛的喜爱。马融还在文中说,听笛曲在音乐中节奏可以观察法度,看歌词在曲中的句读可以探知变化,从而知晓礼制法度的不可逾越;听小曲,则远思古人,在怆恻忧劳的乐声中陶冶其情志,从而感到要时刻忧患而不能闲居独处。并且,他还直接将笛乐与百家思想联系在一起。在马融笔下,笛乐不仅仅是一种令人放松娱乐的艺术,而是具有了一定的思想性,音乐从此能够引领人走向礼法。这些关于音乐欣赏的描写都是前人之所未及的。

在《长笛赋》结尾之前,马融还提到了“制笛之简”。他说,上古伏羲创造了琴,神农制造了瑟,女娲研造了笙簧,暴辛做成了陶埙,尧时的共工调和钟声,舜时的叔整理钟磬。他们没有一个不是要去销镕金属,研磨玉石,画上花纹和图案,再弄圆敲击,取木和土,雕玉琢石,刻木镂金,钻孔修凿,极工尽巧,花费许多时日,然后才能成为乐器,发出我们所听到的乐音。唯有笛子因其天生之姿,不用改变它本身的材质,砍伐后稍加制作便可吹奏,其声即高明如此。这就符合《周易》中所说的简易之道,正是贤明之人的不畏繁剧而成大业的原因。韩康伯注:“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不为”与“不劳”,即自然而然,不用人去费心劳作。人如果能够效法乾之易、坤之简,则可以做到“易知”“易从”“有亲”“有功”,进而崇德广业。由此可见,如果一件东西做到了简易,就等同掌握了天下之理。《文选》六臣注,翰曰:“为国之体,尚其简易,故贤人不为繁华以俭素为业,志将为国爱人济物。”意也如此。

同样,在宋玉的《笛赋》中也蕴含了一定的音乐美学思想。尽管宋玉是一个楚人,但他却深受北方的儒家思想影响。他认为,用竹笛演奏的乐曲具有禁淫御暴的教化功能,这正是符合孔子音乐美学思想的。并且他在“乱”辞中写到:“八音和调,成禀受兮;善善不衰,为世保兮。绝郑之遗,离南楚兮;美风洋洋,而畅茂兮。嘉乐悠长,俟贤士兮;鹿鸣萋萋,思我友兮。”①这段话表明他认为笛可以和八音相互配合,并且笛声中既没有掺杂郑国的靡靡之音,也没有留下南楚的蛮夷之声,因此笛所奏出的音乐是“嘉乐”,是可以用来“俟贤士”的,这也体现出了笛乐中具有符合儒家传统好雅乐、恶郑声的音乐美学思想。

因此,通过《笛赋》《长笛赋》,我们可以读出,汉时人们的音乐审美都是与儒家所倡导的善与美、仁与乐所统一的,而笛乐中所蕴含的,也正是这种美学理念。除此之外,还有前文提到过的“以悲为美”的审美情趣也始终贯穿着汉魏六朝时的音乐与文化。

(二)两汉时期人们的音乐观

两汉时期,音乐审美的意蕴丰富多彩,其中“以悲为美”与“以和为美”是两种非常突出的音乐美学思想。自古以来,音乐在很大程度受社会文化思想的影响。秦灭六国,完成了历史性的大转折,建立了自己的一统天下,然而短短数十年后,这一切便都土崩瓦解。于是,如何避免重蹈秦的覆辙,使自己的朝代能够长治久安便成了历朝历代的君主及谋士们所思考的事情。于是,为“使天下无土崩之势”,他们先是采用了黄老之学,无为而治。然而到了汉武帝时,国家内部产生的矛盾使得他不得不“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定于一尊的儒家也并不仅仅是先秦时的孔孟之儒,而是兼采道、法、名家的新儒家。于是,人们受儒、道两家思想影响深远,当时的音乐也开始渐渐符合儒、道两家所提倡的音乐观。而汉魏六朝的诗词歌赋,特别是汉赋中的音乐美学思想,明显是传承了儒家的礼乐教化思想,突出了音乐在政治中的教化作用。

钱钟书在《管锥编》中说:“奏乐以生悲为善音,听乐以能悲为知音,汉魏六朝,风尚如斯。”②他认为其原因在于人感受美物,辄有“觉胸隐然痛,心怦然跃,背如冷水浇,眶有热泪滋等种种反应”。③钱钟书说,这是一种以美感与痛感相连的心理现象,也就是从一般美学的角度来看“知音者乐而悲之”,而两汉时期人之所以产生此种意识与观念,则与他们的生活实践有关,更与音乐实践所引起的音乐审美意识的变化有关。正如徐国荣先生所解释“自先秦以来,乐声一直以哀音为高,因为哀音更能动人,使人在强烈的情绪激动中得到情感的宣泄和释放,获得对感性生命意义的直接体悟,后世的中外美学和心理学一直从不同的角度分析哀感的动人力量”。④因此在两汉时期,人们在对音乐与文学的审美过程中都产生了一种“以悲为美”的审美思潮。他们喜欢“哀声”,在《长笛赋》中,也有“哀声五降”的描述。也正如前文所述,在《笛赋》和《长笛赋》中,都有很多篇幅描写了竹子生长环境之悲苦,以及笛音色的哀怨惆怅,笔者在此便不再重复。

那么,以“和”为美又是什么呢?儒家注重“中庸”,强调“和”。以“和”为美的美学观念一直贯穿着整个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历史。“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①“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②从春秋战国时期便一直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国人到了两汉,更是将儒家思想中的“和”理念根深蒂固了下来,于是,不光是在生活中,这种思想同时也深深渗入了当时的音乐文化里,形成了一种以“和”为美的音乐审美思想。杨伯峻在《论语译注》中这样提到:“‘和如五味的调和,八音的和谐,一定要有水、火、酱、醋各种不同的材料才能调和滋味;一定要有高下、长短、疾徐各种不同的声调才能使乐曲和谐。”③而笛本身极富创造力和表现性的特点就符合了使乐曲和谐的条件。高如鸿雁之掠天,低如海洋之深沉,疾如快马之奔腾,缓如飘渺之云烟。笛的音色如魔法般变幻莫测,却又万变不离其宗,此外,加上笛的制作材料和制作方式都符合中国人一直以来的审美情趣,于是笛便成为了一种符合“和”理念的乐器而深受人们的喜爱。

三、结语

“赋”这种文体丰富多彩,是我国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它的选题千变万化,无论是艺术形式还是思想内容都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而音乐赋又尤具风韵,它独到的形式除了能够生动、形象地描写音乐的内容之外,还包含了作者本身的风格情趣以及时代特征。因此,《笛赋》和《长笛赋》中音乐美学的思想也是不容忽视的,而宋玉和马融两位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学者将写笛之赋赋予一定的美学内涵也能够体现出当时笛在社会上的音乐地位以及人们对它的喜爱。

笛作为一种乐器,拥有独特的音色,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受到人们的喜爱,在乐队中也起着不可被替代的作用。此外,笛作为一件具有千年历史的传统民族乐器,它的身上饱含了太多中国人所独有的气质和文化底蕴,是一件富有“灵魂”的乐器。笛的气质,代表了中华民族的有节、有礼,代表了“和”,代表了“清”,它代表着中国人所喜爱、所追求的“君子”的形象。

中国古代社会一直有着“以悲为美”“以和为美”以及“天人合一”的审美思想,它们是在中国古代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中所形成的,而笛在一定程度上则糅合了这三种审美观点,因此笛的魅力便被人们欣赏,并世世代代延续相传。

古往今来,许多乐器都随着历史的长河而流走了,但笛却一直流传了下来,并且还在以一种新的活力快速发展着。追往事而思来者,如今我们的历史研究便是在现有材料的基础上去试图找到并还原我们所没能经历过的最接近真实的历史,并将这种结果呈现出来,再去引导我们思考未来。汉时笛的音色,我们现在已经听不到了,但流传下来的赋文,却能够引领我们回到过去,一品当年笛韵。通过笛形制的变化,我们可以继续改良我们现在的笛,使它更加具有生命力,从而在中华大地上永远流传下去,并走向世界,走向未来。

本文笔者通过对《笛赋》《长笛赋》的解读,加上自己多年學习笛子的一些经验,结合已有材料尝试展现了汉时笛的音色以及人们对此的审美,希望可以让人们看到当时社会上笛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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