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话剧漓水烽烟

蔺永钧 李晟

时 间：1938年—1946年

地 点：桂林、南宁

人 物：

欧阳予倩——男，1889年生人，剧中49～57岁，戏剧家，广西省立艺术馆馆长。

刘韵秋——女，50多岁，欧阳予倩的妻子。

马君武——男，1881年生人，剧中57～60岁，广西大学校长。

尹 羲——女，1920年生人，剧中18～26岁，桂剧演员，欧阳予倩的学生，艺名“小金凤”，原名尹素贞。

中山装甲——剧中万能人。

中山装乙——剧中万能人。

田 汉——男，1898年生人，剧中42～47岁，戏剧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文艺宣传处负责人。

黄旭初——男，1892年生人，剧中46～54岁，广西省主席。

张复初——男，40多岁，中建公司老板。

演员甲（小飞燕）——女，剧中18～26岁，桂剧演员，欧阳予倩的学生。

演员乙（如意珠）——女，剧中18～26岁，桂剧演员，欧阳予倩的学生。

演员丙（露凝香）——女，剧中18～26岁，桂剧演员，欧阳予倩的学生。

李香君、花木兰——女，戏曲尹羲扮相。

船 工——男，50岁。

欧阳敬如——女，剧中19岁，欧阳予倩的女儿。

副 官——男，黄旭初的副官。

合唱领队——男，广西省立艺术馆一员。

美术领队——女，广西省立艺术馆一员。

化妆师——女，现代化妆师。

众戏曲演员

序幕

[化妆师推衣架上，化妆师示意起音乐。

[中山装乙上，拿自己的服装穿上，其他演员三三两两上台穿好服装，站好。

中山装甲 2020年9月30日

演员丙 广西 南宁

马君武 民主路11号

尹 羲 明星剧场

[所有演员轮流说名字。

中山装乙 广西群众艺术馆，广西话剧团，全体演员

众 上台鞠躬！（演员抬头，音乐渐收）

[船工走到鼓边，一个鼓点，欧阳予倩上，所有人回头。

船 工 （唱）云飞天不动，船动岸不移哩岸不移。

人离心不离，情谊永不断哩永不断。

[歌声中，欧阳予倩往前。化妆师推着椅子上，欧阳予倩坐下，化妆。

中山装乙 这是欧阳予倩。那是抗日战争的时候，北方的大城市，诸如上海南京都沦陷了，搞教育的都去了昆明，玩政治的都去了重庆，而文化文艺圈的大多都来了桂林，欧阳先生也是这个时候来的，那是哪一年呢？

欧阳予倩 那是1939年。

第一场

[尹羲、若干桂剧演员迈着戏曲的步伐上。

[欧阳予倩拿出一叠剧本上。

欧阳予倩 诸位伶工，大家好！

众演员 （行大礼）欧阳先生好！

欧阳予倩 哎呀，我早说过，别对我行这么大的礼！我是导演，你們是演员，我们大家都是平等的。

尹 羲 您不一样，您是我们的恩师。

演员甲 小金凤说得对，有哪一个班主会教戏子们识字的？

演员乙 你又说错了！什么班主？什么戏子？我们这儿是桂剧实验剧团，欧阳先生是团长，我们是表演艺术工作者。

众演员 就是就是！

尹 羲 （吞吞吐吐、试探地问）欧阳先生，我们的《梁红玉》什么时候再演出啊？

欧阳予倩 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行。

[众人失望。

欧阳予倩 但是我们要先排一出新戏。（扬了扬手里的剧本）

尹 羲 （欣喜）是您新写的吗？

欧阳予倩 热乎着呢！

[欧阳予倩把剧本发给演员们。

演员丙 （念）桃花扇。

演员甲 这个故事我知道。秦淮名妓李香君和风流书生侯朝宗嘛！

欧阳予倩 那具体讲了什么呢？

演员甲 具体讲的什么，我怎么知道。

尹 羲 我知道。是说那李香君和侯朝宗互相爱慕，却因得罪了当权的奸人阮大铖，被棒打了鸳鸯。

演员乙 侯朝宗逃出金陵城，香君只得继续流落在风尘。

尹 羲 那阮大铖犹不解恨，还逼迫李香君嫁给一个糟老头子。香君宁死不从，血溅定情折扇。

演员丙 啊！那死了吗？

尹 羲 没死。后来……

演员甲 后来怎么了？

尹 羲 后来……

欧阳予倩 后来，清军过了江。

[众人默然。

欧阳予倩 你们都忽略了这个故事所发生的时代背景，那是在明朝末年，国家失掉了半壁江山，退守金陵，成立了一个小朝廷。所谓当权的奸人阮大铖，他所当的权便是那小朝廷的权。清军过江，小朝廷毫无抵抗之力，溃散而逃，香君是自由了，侯朝宗也回来了，可国已不国，家何以安？

尹 羲 我记得了，小时候听街上说书的讲过，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连孩子也不放过。

演员甲 那不就和现在的南京一样？

尹 羲 欧阳先生，我知道您为什么要排这出戏了，便是要我们记得国破家亡的耻辱。

欧阳予倩 不仅是我们要记住，所有中国人都要记住！

[众人点头。

欧阳予倩 你们谁想扮演李香君？

尹 羲 先生，我想试一试。

演员甲 小金凤，你还小吧？

尹 羲 我不小了！上回我还演了梁红玉呢！

演员甲 你是替补的。

尹 羲 那我也能演！

欧阳予倩 好了好了，不必争执。我们先读一遍剧本，谁合适谁来演。

众演员 是！

[鼓点起。

[戏曲配乐声起。桂剧演员走圆场，停下练习身段。

[欧阳予倩在他们中间穿梭，手把手地指导。

[《白蛇》音乐起，桂剧演员下场。

[然后拿出一块牌子，放在舞台前区，上面写着：桂剧 桃花扇 今日满场

尹 羲 （唱）我一生受折磨吞声饮恨，我必定拼万死把恨海填平！

[尹羲转身慢慢退场，众演员下。

[中山装甲、乙上。

中山装甲 欧阳先生，有几个问题要和您谈谈。

中山装乙 您这戏的主要矛盾不太对呀，当务之急是抵御外辱，阮大铖的戏份是不是可以减去一些呀？不妨加一个清兵将领？

中山装甲 您这戏的结尾也不太对，男主角怎么能投降呢？影响太不好了！

中山装乙 您这戏的基调也太悲情，女主角竟然死了，她应该和男主角一起继续抵抗啊！

中山装甲 欧阳先生，您这样让我们很难办呐。

[两中山装向欧阳予倩走去。

马君武 欧阳兄。（音乐收）

中山装乙 来的这个人，名叫马君武，是原国民政府广西省省长。

中山装甲 现任国立广西大学校长，他和欧阳予倩的关系可不一般啊。

[两人看到马君武，朝马君武走去。

马君武 欧阳兄，一曲《桃花扇》连演三十个满场，比去年的《梁红玉》还要叫座，恭喜恭喜啊！

欧阳予倩 马校长啊，您今天来又看戏了？

马君武 这是我看的第三遍了。

欧阳予倩 《梁红玉》您也看了三遍，然后就禁演了。

马君武 不是禁演，是停演修改。

欧阳予倩 您那不是让我修改，那是让我放弃一大半桂戏改革的思路。借鉴话剧、西洋歌剧的调度不可以，借鉴京剧、昆曲的唱腔也不可以，那叫我怎么改？

马君武 这些都是小问题，只是我个人的顾虑。

欧阳予倩 我还听说，白崇禧的老丈人马曼卿，看戏看到一半，气得跑了？

马君武 原来你知道这个事儿啊！

欧阳予倩 不然怎么叫我改台词呢？

马君武 这些官僚的亲戚借着军队发战争财，是可恶。可你也不用在人家眼皮子底下骂人吧？

欧阳予倩 我又没有指名道姓。

马君武 人家又不是傻子！还有这次的《桃花扇》。

欧阳予倩 《桃花扇》也有问题吗？

马君武 “武将们也没有丝毫的忠肝义胆，他们拥兵自守，只会各保地盘。”这是骂谁呢？“他们对百姓重重的苛捐杂税，只逼得农与工生计困难。”这又是骂谁呢？这些台词，我听一句，胃都要疼一下。我敢肯定，省政府那群人正在脸红呢！

欧阳予倩 他们若会脸红，那就修正自己的行为。

马君武 欧阳兄，你莫天真了！他们只会修正你的戏！

欧阳予倩 那我就只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马君武 那可不行。这一次摊子都铺开了，广西戏剧改进会會长我都给你做了，你可不能撂挑子！唉，说实话，自从田汉带着他们共产党的平剧宣传队来桂林交流，我看了他们的戏，再看看我们的戏，我就知道你的路子是对的。桂剧要想进步，就得大刀阔斧，只要别太激进。

欧阳予倩 那不是自相矛盾吗？

马君武 中庸！中庸不懂吗？

欧阳予倩 马校长，您也是参加过辛亥革命的人，同盟会的章程都是您一手起草的，怎么如今却在大谈“中庸”了呢？

马君武 我是为你好！你只须把那几句词稍作调整，把矛头都指向清兵即可。咱们最终目的还是要宣传抗日嘛！

欧阳予倩 改是不可能改的。倘若，他桂系军政府黄旭初黄主席还想请我在这里干下去的话，那也请他尊重我们艺术创作者做事的原则。

马君武 你可真是……顽固透顶！

[马君武下。

[鼓点起。

[两中山装往欧阳予倩身边走去。

中山装甲 欧阳先生，有几个问题要和您谈谈。

欧阳予倩 请说。

中山装乙 您这戏的主要矛盾不太对呀，当务之急是抵御外辱，阮大铖的戏份是不是可以减去一些呀？不妨加一个清兵将领？

欧阳予倩 这不符合时代背景。

中山装甲 您这戏的结尾也不太对，男主角怎么能投降呢？影响太不好了！

欧阳予倩 这是提醒文人不可软弱。

中山装乙 您这戏的基调也太悲情，女主角竟然死了，她应该和男主角一起继续抵抗啊！

欧阳予倩 女主角的死就是最决绝的抵抗。

中山装甲 欧阳先生，您这样让我们很难办呐。

欧阳予倩 可以禁演，不可乱改。

中山装甲 既如此，得罪了。（把桃花扇的牌子拿起来）还望您，体谅！

[中山装甲、乙下场。

第二场

中山装甲 《桃花扇》被禁演了。

中山装乙 《桃花扇》被禁演之前《梁红玉》就被禁演了。

中山装甲 这戏是演一出禁一出，排一出禁一出。

中山装乙 这样下去，对欧阳先生的打击是够大的。

中山装甲 对刚刚成立的桂剧实验剧团打击也是够大的。

中山装乙 欧阳先生，有些心灰意冷。

中山装甲 欧阳先生，有些自暴自弃。

中山装乙 欧阳先生，开始反思审视，自己在桂林的努力和付出到底有什么意义。

中山装甲 如果没有意义，那留在桂林还有什么价值。

中山装乙 如果离开桂林，那刚刚成立的桂剧实验剧团和这些可爱的演员们，又该怎么去寻找自己生命的价值呢。

[音乐起，欧阳予倩在桌子上翻找，刘韵秋拿着茶上。

刘韵秋 翻什么呢？

欧阳予倩 我想抽根烟。

刘韵秋 不是都戒了吗？

欧阳予倩 戒了。

刘韵秋 要写稿子？

欧阳予倩 不写。

刘韵秋 这烟，能不抽就不抽。（把茶递给欧阳予倩）

欧阳予倩 好，不抽。

[刘韵秋下。

[左边光暗，右边光起。

[尹羲和桂剧演员们跑上，在家门口停下。

尹 羲 欧阳先生现在一定很难过。

演员甲 欧阳先生都要走了。

尹 羲 不会的！他走了，实验剧团怎么办？

演员丙 可这戏演一出禁一出，换谁谁受得了？

你就去问问吧。（看着尹羲）

尹 羲 可我怎么问啊？

演员甲 你就直接问嘛。

演员乙 你就问我们下一个戏排什么？

演员丙 对，就这么问！去吧去吧！

[左边收光，右边起光。

[小金凤被推上前。她紧张地开口。

尹 羲 欧阳先生……

欧阳予倩 小尹啊，有什么事吗？

尹 羲 您还记得我的姓呀？

欧阳予倩 当然了！你们每一个人的姓名我都记得。其实，我是希望大家都能用自己的真名去演戏。小金凤、小飞燕这些艺名，感觉像是……唉，总是不太好。

尹 羲 像是只鸟儿，我知道。那您帮我改个名字吧！

欧阳予倩 你的真名呢？

尹 羲 我不喜欢我的真名，我喜欢像田汉、金山那样硬朗的单字名。

欧阳予倩 好啊，我帮你想想。噢，你来有什么事吗？

尹 羲 我想着……我们的戏又不能演了，您可不要太失望啊。

欧阳予倩 是我让你们失望了。

尹 羲 我们没事！我们都是支持您的！那些当官的，自己不干人事，还不让人说了。老百姓心里可明白得很，那三十多个满场就是证明。

欧阳予倩 谢谢。

尹 羲 那，那我们下一个戏演什么呀？

欧阳予倩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尹 羲 我们自己？我们就只会些旧剧，能有什么想法呀。

欧阳予倩 可别小瞧了旧剧，《桃花扇》《梁红玉》都是旧剧，但只要善加利用，也可以有新的价值。前段时间我把一些传统剧目整理出了剧本，你们……可以自己看看。（把手里的剧本递给尹羲）

尹 羲 您会帮我们重排这些戏吗？

欧阳予倩 ……你们也可以试着自己排。

尹 羲 我们自己？那您呢？

欧阳予倩 你们总要学会独当一面的。

尹 羲 ……您果然还是要走了。

[欧阳予倩点点头。

尹 羲 我，我……我去把剧本拿给大家！

尹 羲 先生再见！

欧阳予倩 再见。

[刘韵秋上。

[尹羲跑出门，撞见刘韵秋，给刘韵秋鞠了一躬，刘韵秋把她送到门口。

刘韵秋 抽吧，想抽就抽吧。行李我在准备了。

欧阳予倩 好。

刘韵秋 你要是舍不得他们，咱们就不走。

欧阳予倩 戏还是没法演，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刘韵秋 那我们去哪儿呢？

欧阳予倩 上海沦陷，广州沦陷，老家湖南也在打仗，还能去哪儿？

刘韵秋 这年头，即便是身在国土，心也是在流浪。

欧阳予倩 韵秋，真是对不住，连累你和女儿跟我颠沛流离。

刘韵秋 这倒不算什么，就是可惜了桂林这么好的山水。

欧阳予倩 是啊，桂林这么好的山水，这次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

刘韵秋 想去看看吗？

欧阳予倩 现在吗？这都晚上了。

刘韵秋 晚上才好呢！（起音乐）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划着小船去寻月亮吗？

欧阳予倩 记得，那天我们泊在一个滩上，两边都是高山，月亮被山峰遮住了，许久都上不来。我便拉着你，划一只小船绕到山后面去。

劉韵秋 可我们越走越远，山始终绕不过去，月亮也始终没看见，却被滩水急流阻了归路。船上的人不放心，才把我们接了回来。

欧阳予倩 结果一回到船上，团圆的月亮，恰好就在峰头露出一半来了！

刘韵秋 你兴冲冲地在船里翻找，没有别的，只有喝酒！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欧阳予倩 那是我胡乱唱一通，并不能表现当时的情绪。

刘韵秋 当时是什么情绪？

欧阳予倩 是一种……终于达成了的欢喜。月亮啊月亮，终于叫我寻着了！

刘韵秋 那你心里的月亮呢？寻着了吗？

欧阳予倩 （摇头）如今是漫天的乌云，月亮又怎么会出来呢？

刘韵秋 是啊，漫天的乌云，大地是一片灰暗。大家都想要拨开云雾见月圆，可倘若乌云散不去，就只能去找人间的月亮了。

欧阳予倩 人间的月亮……

刘韵秋 就好比，书本，是我的月亮;一出好戏，是观众的月亮;还有你——（收音乐）

欧阳予倩 我？

刘韵秋 你有没有想过，对别人来说，你就是月亮？

欧阳予倩 可能对咱们的女儿来说是的吧。

刘韵秋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女儿。

[一阵沉默。

尹 羲 （画外音）快点。

刘韵秋 他们又回来了。

[欧阳予倩也望过去。尹羲和演员们上，这回他们一齐来到欧阳予倩面前。

欧阳予倩 你们……

演员甲 欧阳先生，我们明白您的难处。我们本想给您跪下，但是想来想去，您一定不喜欢我们那样。您教导过，我们是舞台艺术家，我们有我们的使命、我们的尊严。我们不敢忘！所以今天，我们站着恳求您，恳求您别走，别走！

[众演员一齐鞠躬。

欧阳予倩 你们这是……快起身！快起身！

[众人不动。

欧阳予倩 你们对我欧阳予倩太厚爱了。

演员甲 先生，遇见您之前，我大字不识一个，现在我能读下半本剧本，可我还有好多字不认识呢！

演员乙 我们以前在科班，只会唱些下流的戏逗观众笑，现在我们能演爱国戏，能带着观众一起哭一起呐喊一起赞叹。这可都是您的本事，我们还没学会呢！

演员丙 您还给我们票房分红，这要是换了别人，谁愿意给戏子这种好处？更重要的是——

尹 羲 更重要的是，您让我们相信，戏子也是人，也有尊严，有地位。可您要是走了，谁还会这样对我们呢？您还没有帮我改名字呢！

欧阳予倩 可你们要想清楚，如果下一个戏又禁演了呢？这对你们来说可不是好事！

尹 羲 我们不怕！只要是对国家、对社会有益的戏，我们拼了命也要演出来！

众演员 （七嘴八舌）对！只要是您的戏，我们都演！

[欧阳予倩看向刘韵秋，刘韵秋鼓励地点点头。

刘韵秋 傻孩子，他是不会走的。他舍不得你们。

[众人看向欧阳予倩。

[欧阳予倩也终于放松地笑了，点了点头，众人高兴。

尹 羲 欧阳先生，我们还有一个请求，求您答应！

欧阳予倩 你说！

尹 羲 我们想正式拜您为师！

演员丙 那个不够正式。要正正经经行过拜师礼的那种。

演员甲 师娘也要参加！

欧阳予倩 我们本来就是师生啊，在桂剧学校，你们都上过我的课。小尹，你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尹羲，伏羲的羲。（起音乐）

尹 羲 尹羲。我有名字了，我叫尹羲，我不要做别人眼里的小金凤，我要做自己的尹羲，伏羲的羲。

欧阳予倩 孩子们，我对你们只有三点要求：自尊、自爱、自强。从今往后，咱们一起为中国的戏剧事业努力吧！

众 人 好！

[马君武上，中山装甲、乙上。

马君武 欧阳兄，你知道省政府之前办过一个美术学院吧？

欧阳予倩 嗯，是徐悲鸿先生在负责。

马君武 徐先生去重庆了，美术学院最近是群龙无首。另外呢，省政府还想开一个音乐戏剧馆，为抗战做一些艺术培训的事。所以大家一商量，艺术不分家，不如把戏剧、音乐、美术合在一起，办一个广西省立艺术馆。

欧阳予倩 听着不错。而且戏剧本身就是一门多学科协作的艺术，音乐、美术都应该懂一些。大家常在一起交流，确实是好事。

马君武 艺术馆馆长的人选，我力荐了你。

欧阳予倩 我？我才来桂林多久，担得了这个重任吗？

马君武 欧阳兄，时不我待啊！既然此事对戏剧改革有利，就应当抓住不是？你只有站得高位，方能做些事情啊！

欧阳予倩 只有站得高位，方能做些事情……好吧！

[鼓点起。

中山装甲 即日起，兹聘欧阳予倩为广西省立艺术馆馆长，望不负希冀，率全馆同仁戮力同心，为民族之抗战做出贡献。

中山装乙 恭喜欧阳馆长。

中山装甲 贺喜欧阳馆长。

中山装乙 贺喜欧阳馆长。

[收光。收音乐。鼓点停。

第三场

中山装甲 1940年，广西省立艺术馆正式成立，分设音乐、美术、戏剧三个部门，音乐部的名誉主任是马思聪，不过他本人在重庆，日常代为负责的是胡彦久。美术部的名誉主任是徐悲鸿，他也去了重庆，日常代为负责的是张安治，也是当时艺术界的知名人士。

中山装乙 至于欧阳予倩，担任戏剧部负责人及艺术馆馆长。他本想借着艺术馆的资源，带着文艺界的朋友大干一场。可没想到，政府只在三多路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租了一间狭小的马背房，给他们用作所谓的办公场所，怎么够用呢？

[画画人撑着雨伞上来画画。

[欧阳予倩上。

歐阳予倩 小钟老师，你怎么在这儿画画？

画画人 你听听，里面太吵了，我都没办法画画了。画画也是讲究意境的嘛。

欧阳予倩 好好好，我来想办法。

演员甲 呜呜呜……师傅，你看看，她把我打成这样了。

尹 羲 我不是故意的，那里面实在太小了，我们练不开啊。

欧阳予倩 我想办法。

合唱队 欧阳馆长，里面那么吵，我连和声都听不到了。

话剧演员 馆长，您去看看吧，我们练台词需要意境的。现在那么吵，我怎么找感觉啊？生存还是毁灭？到底该怎么念？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欧阳予倩 好好，我来想办法，要不今天先练到这儿，大家先回去休息。

[大家散开，下场。

[马君武上。身后中山装甲撑着伞，扛着一块硕大的“广西省立艺术馆”牌子。

马君武 欧阳兄！恭喜恭喜！

欧阳予倩 马校长，何喜之有啊？

马君武 看看！广西省立艺术馆！我帮你把牌子做出来了！如何？

欧阳予倩 做工甚是精美。就是太大了！

马君武 哪还有嫌大之理？快找地方挂起来！

这地方，确实小了点。

欧阳予倩 我看还是先把牌子收起来吧，等什么时候有了大场地再说。

马君武 （失落）好吧！那就先拿回去吧。

理想永远如此丰满，现实永远如此逼仄。

做事真难呐！

欧阳予倩 难就想想办法！

马君武 要不附近再租一间？能宽敞点。

欧阳予倩 不是长久之计啊。

马君武 你有什么想法？

欧阳予倩 我想建一座艺术馆，一座真真正正的艺术馆。有剧场，有排练厅，有画廊、咖啡馆、办公室，还有员工宿舍。

马君武 不过要是真能建成，的确是美事一桩啊。

欧阳予倩 马校长，我来桂林这么久，还没求过您吧？

马君武 你的意思是說，一直以来都是我热脸贴你冷屁股咯？

欧阳予倩 不敢不敢。

马君武 你说！

欧阳予倩 我想请您陪我去一趟省政府，拜会一下黄旭初黄主席。

马君武 你想叫黄旭初出钱来建这个艺术馆？

欧阳予倩 这是他桂系政府的事啊。艺术馆建成了，桂林的文艺事业是直接受益的！

马君武 欧阳啊，你太天真了，这件事，难度很大的。

欧阳予倩 要不然，怎么能请您马老亲自出马呢？

马君武 行，为了你欧阳予倩，我就去卖卖我这张老脸。

欧阳予倩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马君武 好。

[马君武、欧阳予倩下。

[转场。省政府，黄旭初办公室。

中山装甲 要说这二位提到的这个黄旭初啊，那可是当年新桂系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所谓的“广西三杰”，除了李宗仁、白崇禧，还有一位就是黄旭初。

中山装乙 这个黄旭初看上去还挺斯文的，但是传说他打仗的时候，会亲自审问犯了军法的士兵，不管是多严重的罪，他也永远是很可爱的样子。等问完了，眼睛也不眨一下，立即用笔批示：

黄旭初 枪毙。

[黄旭初在办公桌前睡着了。

[副官上。

副 官 主席，主席！

[黄旭初不醒。

副 官 （大声的）报告！

[黄旭初吓醒。

黄旭初 喊什么喊！

副 官 主席，马君武和欧阳予倩到了。

黄旭初 不见。等等，让他们进来吧。

副 官 是。

[副官下。欧阳予倩、马君武上。

[黄旭初起身相迎。

黄旭初 马校长，好久不见呐！欧阳馆长更是稀客！请进请进！

马君武 黄主席，打扰你办公啦。

黄旭初 哪里哪里！马校长近来身体可好？胃还会疼吗？

马君武 那是老毛病，时不时地疼一下，不用管它。要是重庆的教育部别总是插手我大学里的事情，我会更健康。

黄旭初 哈哈，身体是自己的，您老还是要自己注意的好。欧阳馆长，最近有排什么新戏吗？

欧阳予倩 噢，最近在创作一个剧本《木兰从军》。

黄旭初 花木兰，孝烈将军！这个好啊！多多展现战争场面，鼓舞抗日热情！

欧阳予倩 这是一定的。

黄旭初 之前《桃花扇》的事，别往心里去。您应该知道，广西的文化氛围还是很宽松的，就连共产党的演剧队我都非常欢迎。可是，广西上头还有一个重庆压着呢，您呀，多多包涵！

马君武 黄主席，这件事早就翻过去了，我们今天是来谈艺术馆的，这才是未来嘛！

黄旭初 对对对！二位请坐！副官，看茶。

副 官 是。

[黄旭初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

黄旭初 欧阳馆长，您的计划书我已经看过了。个人觉得，想法非常好！我一早就在想，省政府有自己的办公楼，军队有自己的操练场，学校有自己的校园，凭什么艺术馆那么大个机构，却没有自己的工作场所呢？你们现在租的那个民房，确实是太委屈了！

欧阳予倩 黄主席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其实我们倒没觉得委屈，主要是客观上面临两个困难：一来呢，普通民房确实无法承载三个部门同时开展活动;二来，我们艺术馆的首要任务是要推行抗战艺术教育，那么就必然要面向公众开展各类演出，但我们现在都是在外面租剧场，甚至是电影院，非常不方便，演出效果也不好。所以，建一座专门的艺术馆馆厦，还是非常必要的。

马君武 就是！他们之前在电影院办的音乐会我去看了，内容是很好的，可是场地的声场太差了，后排观众根本听不清，场租还贵得不行。要是能有自己的剧场就不会这样了嘛！

黄旭初 建，要建，得建，而且最好是能一步到位，开全国艺术馆之先河！等抗战结束之后，还能继续发挥作用。无论怎么讲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要建，得建！（停顿）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建？两位有什么想法吗？

欧阳予倩 一是要钱，二是要地。

黄旭初 这我当然也知道，问题是，钱从哪来？地你看中哪块呢？

马君武 艺术馆是下属于省政府的机构，这么大的事当然也需要政府的支持。

黄旭初 实不相瞒，我这个人，军队出身，让我管军事管政治可能还行，经济方面就差得远了。年年财政都是吃紧的，抗战以来就更不用提了。老百姓说我苛捐杂税、贪污腐败，真的冤枉我了！钱都拿去装备前线了，我也不容易啊。

欧阳予倩 可是……

马君武 （打断）是这样啊，我们都理解政府的难处。但是艺术馆毕竟是广西省立艺术馆，省政府不可能把责任全丢给欧阳他们这些个人吧？

黄旭初 当然不会！我们每年拨给艺术馆十万国币经费，可见有多重视了。这样，钱的事呢容后再议，我们先看看地怎么办。我记得上个月刚刚空出来一块地，就在榕荫路上。

[黄旭初在办公桌上翻找文件。

欧阳予倩 榕荫路？那离我们很近啊。

黄旭初 怎么找不到了？（对门外）副官！

[副官上。

黄旭初 榕荫路那块地的土地出让书呢？

副 官 170师的人昨天来拿走了。

黄旭初 开什么玩笑？他申请了吗？

副 官 您忘了，上周军备会议决定，这块地给170师做军需库的。

黄旭初 是这块地吗？

副 官 是的。我拿会议记录给您看。

黄旭初 不用了。你让170师师长过来一趟。

副 官 啊？这……城防工程，不好改吧？

黄旭初 你不用管，让你去你就去！

副 官 是！

[副官下。

欧阳予倩 黄主席，您这是什么意思？

黄旭初 不要着急，给我一点时间，谈好了立刻通知你们。

欧阳予倩 那是做军需库的地？

黄旭初 我早说了，我是有诚心的。艺术馆一定要建！

欧阳予倩 可那是军需库啊！桂林城这么大，哪块地不行？非要占军需库？

马君武 额，黄主席，就没有别的地吗？

黄旭初 马校长啊，城市规划不是说有地就有地的。你看到哪块地好像空着，其实都有主人，都要拿钱买的。你们放心，这个骂名我来背，我去跟170师谈，你们就在家等着。

欧阳予倩 黄主席，于公，军需库是为抵抗日寇所部署的，艺术馆就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抗日;于私，我是艺术馆馆长，馆厦是要建在土地上的，日后这件事传出去了，人家也只会骂我、骂艺术馆，我们担不起这个骂名。黄主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艺术馆就不劳你费心了！

黄旭初 哎呀，欧阳馆长不愧是爱国艺术家！大家风范！黄某人是自愧不如啊！噢，我这里有张名片。（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名片）中建公司的老板张复初，此人是一位爱国实业家，他们公司的工程质量也挺不错的。之后艺术馆要开工，你可以找他。（把名片塞给欧阳予倩）

欧阳予倩 马校长，咱们走吧！

马君武 欧阳，欧阳兄！（想拦没拦住）

[欧阳予倩下场。

马君武 （对黄旭初）黄主席，你这有点过分吧？

黄旭初 马老，您也是党国元老，怎么最近总是为赤色分子说话呢？

马君武 你什么意思？欧阳是赤色分子吗？

黄旭初 他跟田汉、夏衍这些人走得很近，您不知道吗？

马君武 我跟田汉走得也不远。

黄旭初 马老您怎么能一样呢？

马君武 这都什么时期了，还搞党派分裂吗？

黄旭初 正因为是抗战时期，我们才能放开国统区，请他们进来活动，但也不能完全放开吧？重庆的眼睛看着呢！

马君武 那你完全可以跟他说，这个馆不建。

黄旭初 怎么能不建呢？要建，得建！我相信，欧阳馆长有这个决心，更有这个能力。

马君武 呵，你们这些人！

黄旭初 您体谅！

马君武 你可知道，当年我还在党内工作的时候，是出了名的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

黄旭初 呵呵，略有耳闻。

马君武 我老啦，手是动不起来了，嘴还能动。

黄旭初 洗耳恭听。

马君武 黄主席你啊，尽放狗屁！

黄旭初 哈哈哈哈……

[马君武下。收光。

第四场

尹 羲 师父，我们也去义演吧！

欧阳予倩 你们？

尹 羲 不止是我们桂剧团，还有话剧团、合唱队、美术部，都可以去义演，或者义卖。

欧阳予倩 这恐怕还是杯水车薪啊。

尹 羲 总比干等着强吧。今年筹不够，明年接着来呗！

欧阳予倩 我让你背诵的《木兰辞》背下了吗？

尹 羲 嗯，背过了，但是有的地方还是不太懂什么意思。

欧阳予倩 哈哈哈哈哈。那是古文，有些地方的确是有些生僻晦涩，哪里看不懂可以问我。但是你要明白，作为一名演员最终决定他艺术成就的不仅仅是技能，更重要的是文化，我们要排演《木兰从军》，你就要了解这个故事的历史背景，和其中所渗透出的精神力量和情感价值。

尹 羲 嗯，师父，我明白。我背一遍给您听，唧唧复唧唧……

韵 秋 你们看，怎么样？

尹 羲 师娘的手艺真巧。我就缝不出这么平整的针脚。

韵 秋 你啊只要把戏唱好就行啦。欧阳你看看，如何？

欧阳予倩 嗯，不错！不过啊，小尹，你还得瘦点。韵秋辛苦你了。

韵 秋 没事儿，你们先练着，我去准备晚饭。

[刘韵秋下，尹羲继续背诗。

韵 秋 欧阳，欧阳，你看看谁来了？

田 汉 欧阳。（起音乐）

欧阳予倩 老田。（拥抱，收音乐）

田 汉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你真是够敬业了，这排戏都排到家里来了？

欧阳予倩 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田汉老师。

尹 羲 您是田漢先生？！先生您好，我看过您的戏。

欧阳予倩 这是我的学生尹羲，别看她年纪轻轻，已经演过不少戏了，《桃花扇》里的李香君就是她演的。

田 汉 哦，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欧阳予倩 老田，来，请坐。

韵    秋 你们先聊着，我到集市上买一只三黄鸡。

欧阳予倩 别忘了……

韵    秋 三花酒，我知道。

田    汉 韵秋快别忙了，我一会就走。

欧阳予倩 啊？你要去哪儿？

田    汉 重庆。我是特意取道桂林来见你一面，一会还要赶路呢。

韵    秋 尹羲跟我来，我们再把戏服改改。

尹    羲 田先生，再见。

欧阳予倩 老田，你特意来桂不单单是探访旧友吧。（田汉欲言又止）出什么事了？

田 汉 何应钦、白崇禧以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正、副参谋总长的名义，强令黄河以南的八路军、新四军于一个月内开赴黄河以北。可是，黄河天险，如此贸然转移，必然会遭遇日军阻击。你说，国民党想干什么？

OS（11月9日，朱德、彭德怀、叶挺、项英复电 何应钦、白崇禧，据理驳斥国民党的无理要求，但为顾全大局仍答应，将皖南新四军部队开赴长江以北。当部队到达皖南泾县茂林地区时，遭到国民党七个师约八万人的突然袭击。新四军奋勇抗击，激战七昼夜，终因众寡悬殊，弹尽粮绝，除傅秋涛率2000余人分散突围外，大部壮烈牺牲。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遇难。

欧阳予倩 真是岂有此理！

田 汉 近半年来，国民党已经不止一次对新四军发动袭击，还处处造谣污蔑共产党消极抗战，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建立的国共合作又要被破坏，最终得利的是日本人！

欧阳予倩 国民党此举，实在是损人不利己，可恨至极！

田 汉 我们戏剧工作者能做的，就是用戏剧的方式，引导和号召民众！我这次去重庆，是去动员身在国统区的爱国艺术家们，动员他们用艺术作品来号召和影响民众，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全国人民同心竭力，共同抵制日寇。

欧阳予倩 老田，如今你去重庆，其危险不逊于在战场上直面日寇的刀枪，你可要加倍小心啊。

田    汉 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但若为民族之大义舍生取义倒也是件幸事。

欧阳予倩 你快别胡说，你田汉得好好活着。中国的观众还等着你给排演一出出好戏呢！

田 汉 欧阳，虽然我们不能常见面，但我们做的事是一样的。把舞台当做炮台，把剧场当做战场！战斗吧，欧阳！

欧阳予倩 我明白了，我会在新剧《木兰从军》中加入相关情节，我会和你一起战斗。

田    汉 好！欧阳啊，你的艺术馆筹建得怎么样了？进展如何？

欧阳予倩 这国民政府愈发地让人失望透顶，我们纵然努力，奈何当局处处设限，干什么事情都不痛快。修建艺术馆之事举步为艰。老田，战火虽然还未曾烧到桂林，但在这桂系政府统治之下的天地也是叫人难以呼吸啊。

田 汉 欧阳，切勿气馁啊！咱们投身戏剧事业，可不是为了他国民政府，是为了祖国，为了人民！能让多一个人看到你的戏，就能让抗日多积蓄一份力量。

欧阳予倩 老田，你的思想总是那么的先进，你的话总是那么富有力量。你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步伐越来越缓慢了。

田    汉 你快别这么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欧阳予倩 知己相逢的欢愉就像除夕之夜的烟火，绚烂却又如此短暂，你还有重任在身，我就不留你了。

田    汉 还有最后一件事，听说你在桂林不仅搞桂剧改革，还要建一座包含专业剧场的艺术馆。我们这些戏剧同行都特别激动，这是一万国币，这是我们新中国剧社近期在湖南义演所得，钱虽然不多，算是聊表寸心吧。

欧阳予倩 不，老田。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呢！

田    汉 这座艺术馆要是建成了，对整个西南的戏剧事业都有很好的振奋作用。也能让日寇们看看中国人民的精神是永远也打不倒的。要想获取抗战的最终胜利，最重要的就是团结。（起音乐）

田    汉 中国不灭，我们还会再见。

尹    羲 师父，刚刚有一个人说他是马君武校长的学生。马校长邀您有空去他家中见面。

欧阳予倩 去他家里？

尹    羲 对，他特意留了地址，然后人就走了。

欧阳予倩 好，我知道了。

[欧阳予倩、尹羲下。

中山裝甲 快去吧。

中山装乙 抓紧时间吧。

中山装甲 马君武病倒了。

中山装乙 身体不行了。

中山装甲 怕是好不了了。

中山装乙 要是去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了。

第五场

[场景变化。马君武家。

[学生领着欧阳予倩上。马君武在睡觉。

学 生 老师……（欧阳予倩打断，示意不要打扰马君武休息）

马君武 欧阳，来啦。小李，欧阳先生来了多久了？

学 生 欧阳先生来了好一会了。

马君武    你怎么不叫醒我！拐杖呢？去，帮我把拐杖拿来，我要跟欧阳出去转转。

学 生    老师，医生说您现在需要多休息，还是待在屋里吧，外面风大，容易着凉。

马君武    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跟欧阳出去走走。去，帮我把拐杖拿来。

学 生    好吧。

[学生下。

欧阳予倩 既然大夫不让出去外面，那就在房间里。

[马君武打断。

马君武 我都在屋里躺了好几天了，可把我憋坏了，终于把你盼来了。

[学生上。

学 生 老师，给。

马君武 行，你去忙吧。

学 生 老师，您去哪儿，还是我陪着您吧，我不放心。

马君武 不用了，去吧，这不是还有欧阳先生吗？

[学生走几步，回头。

马君武 去吧！

[学生下。

马君武 （拿着拐杖）我的腿不行了，没有这根拐杖，我是寸步难行咯。今天啊，我就不用它了！

[把拐杖丢给欧阳，欧阳赶紧上前扶住马君武。

欧阳予倩 马老……

马君武 这不还有你嘛！就算没有它，咱们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起音乐）

马君武 我若没记错，你家也曾是钟鼎之家？

欧阳予倩 我是个不孝子孙，不当官，也不好好读书，跑出来演戏了。

马君武 “不好好读书”我是不信的。不当官，那是极为正确的选择。

欧阳予倩 今天叫我来，您不会又想跟我谈中庸之道吧？

马君武 去他娘的中庸之道！

你最近在排新戏了？

欧阳予倩 剧名叫作《越打越肥》。

马君武 你是铁了心要跟当局某些人过不去了。

欧阳予倩 我并不想针对谁。

马君武 但你可能一不小心就针对了一群人。

欧阳予倩 我不是政治家。

马君武 可你在跟政治家玩火。（音乐收）你的戏，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会炸伤你自己的！

欧阳予倩 那什么样的戏安全？《游龙戏凤》？《醉打金枝》？什么绮罗香泽雪月风花？若换在别的时代可能很好，但在这个时代，国家受着帝国主义剥削蹂躏，人民一天到晚都在挣扎呻吟，还演这些虚无缥缈不痛不痒的东西，有用吗？

马君武 戏剧用于宣传抗战是很好的……

欧阳予倩 抗战要的不仅仅是一腔热血，更需要清醒的头脑，去审视我们民族内部的问题。马校长，您刚才说，我的戏像定时炸弹，您说得不错。

马君武 你要干什么？

欧阳予倩 我想战斗，像一名战士一样地战斗。我们的剧场就是战场，战壕就是我们的舞台。

马君武 这话说得！你还真是“左”的很。

欧阳予倩 什么意思？

马君武 一个艺术家称自己为战士，听上去像是共产党的路数。

欧阳予倩 您知道我没有党派倾向。

马君武 可你的行为让人怀疑。也许，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倾向。

欧阳予倩 我不否认，我所认识的几个共产党人确实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马君武 你是说田汉吧？

欧阳予倩 是的。

马君武 他前段时间悄悄来过桂林，我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欧阳予倩 他总是来去匆匆，和他的新中国剧社一起。

马君武 新中国？他们是有野心的。

欧阳予倩 您难道不渴望一个新中国吗？

马君武 我渴望的新中国，和他们渴望的，恐怕不是一个样子。

欧阳予倩 大家最朴素的愿望总是一样的。

马君武 哦？

欧阳予倩 民族复兴。

马君武 民族复兴，是啊，民族复兴！

[停顿。

马君武 我恐怕是劝不动你了，我也不想跟你争论什么左和右的。但我必须提醒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欧阳予倩 马老……

马君武 就算不为自己，也想想妻子、孩子。

欧阳予倩 我晓得了。

马君武 小李啊，把东西拿来。

[学生拿着地契上。

学 生    老師……

[马君武示意交给欧阳予倩。学生把地契给欧阳予倩。

欧阳予倩 这是……

马君武 桂西路15号的地契，拿去建艺术馆吧！希望你不要放弃。

欧阳予倩 这地是哪儿来的？

马君武 我买的。你刚才散步的这个院子，还有这所宅子，以及我所有的积蓄，都换了这张纸了。

欧阳予倩 不不不，我不能要。

马君武 拿着！这张地契不是给你的，甚至不止是给艺术馆的，你能理解我吗？（起音乐）

马君武 六十年前，我出生在广西桂林恭城县。（后区剪影继续：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鸡仔吃白米，鸭仔吃浮漂，大人吃了有工做，小人吃了又来摇）1902年结识孙中山，1905年参与组建同盟会;辛亥革命以后，担任过临时政府实业部次长、广州护法军政府秘书长、交通总长，甚至广西省的省长。后来我退出政坛，创办了广西大学，我把我的后半生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三年前，我筹建广西戏剧改进会，只是想着别让桂剧这门艺术死了。而现在，桂剧一票难求，话剧也遍地开花，广西戏剧这样的局面，倒真叫我看到了一些文化复兴的希望。欧阳兄，虽然你我在很多事情上见解不同，但有一点你说得对，大家最朴素的愿望是一样的——民族复兴！

欧阳予倩 谢谢！

马君武 我期待着！

欧阳予倩 我也一样。

[后区剪影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鸡仔吃白米，鸭仔吃浮漂，大人吃了有工做，小人吃了又来摇。

[欧阳予倩、马君武慢动作。

学 生 在与欧阳予倩这次会面之后没多久，马君武因胃穿孔症，医治无效，在广西大学桂林雁山校区病逝。他最终都没有见到艺术馆的落成，但是对于戏剧，这门他喜爱却并不精通的艺术，他已竭尽了全力。

第六场

中山装甲 修建艺术馆，一是要钱，二是要地，这地嘛，在马君武的帮助下算是有了。可是这钱也不是个小数目。从那以后，欧阳予倩就一直奔波在银行、钱庄甚至当铺之间。但是想凑上这笔钱谈何容易啊。不作为的黄旭初算是指望不上了，不过，他所推荐的中建公司老板张复初，还是应该会上一会的。

[欧阳予倩向张复初走去。

张复初 欧阳先生，久仰久仰！

欧阳予倩 张老板您好。

张复初 难得和艺术家打交道，我特意把会面地点选在咖啡馆，比较有艺术气息。不知道对您胃口不？

欧阳予倩 您破费了！

张复初 哪里的话！能和欧阳先生共进下午茶，这是我的荣幸啊！请坐请坐！

[两人就坐。

张复初 您尝尝这儿的咖啡！

欧阳予倩 好好好。

[两人喝咖啡。

张复初 怎么样？

欧阳予倩 不错。我先说明一下来意吧……

张复初 您不必说，我都知道。黄主席早就跟我提起过欧阳先生您，说您要建一座艺术馆馆厦。我当时啊孤陋寡闻，欧阳先生您的名字我也没听说过，艺术馆我也不懂，但是我回去让人一问，原来《桃花扇》就是您的作品啊！这个戏我是看过的，好戏啊！

欧阳予倩 您看过《桃花扇》？

张复初 是啊。你们最近在演什么？

欧阳予倩 《木兰从军》。

张复初 噢，这个戏啊……

欧阳予倩 怎么了？

张复初 没什么，一些闲话而已，不足为虑。

欧阳予倩 您说说嘛！

张复初 听说这个戏有影射皖南事变的嫌疑。不过民间风评还是很好的，我也很想看一看呢。

[后区舞台启光，花木兰上，花木兰表演两分钟，音乐减小，表演继续。

欧阳予倩 现在，地已经有了，在桂西路15号。

张复初 好位置！

欧阳予倩 我初步的构想，这座艺术馆要包含剧场、画廊、排练厅、办公室、咖啡馆以及员工宿舍。

张复初 我就知道，你们爱喝咖啡！

欧阳予倩 其实咖啡倒还好，最主要是要有剧场。

张复初 没问题！我们的工程您放心！

欧阳予倩 嗯，想先问问，您报价多少？

张复初 这可不好说啊，还不知道设计方案呢。

欧阳予倩 您就报个大概吧。

张复初 六十万。

欧阳予倩 六十万？太多了！

张复初 战争的原因，国币现在贬值了，这个价真的不高。

欧阳予倩 不能低一点吗？

张复初 那您开价。

欧阳予倩 三十万。

张复初 欧阳先生，我要是这个价答应了您，要么只能粗制滥造，要么连工人的工钱也发不出。

[后区舞台启光，花木兰上，花木兰表演两分钟，音乐减小，表演继续。

欧阳予倩 张老板，您看能不能这样，我们先付三十万，等艺术馆建成，我把整个建筑抵押给您，之后的几年内，我们再把剩余款项结清。

张复初 您这是要赊账？

欧阳予倩 这不是把建筑抵押给您吗？相当于民间借贷。

[后区舞台启光，花木兰上，花木兰表演两分钟，音乐减小，表演继续。

张复初 哦？（想了想，又摇头）说实话，战争年月，我也不敢做这种投资。

欧阳予倩 我们演出的票房一直不错，还有音乐部和美术部都可以盈利，您可以放心！今晚您跟我去看戏，我带您好好了解一下我们艺术馆。

张复初 额，这……

欧阳予倩 就算买卖一时不成，情谊还在嘛！

张复初 好吧，那就去看看。《木兰从军》，早就想看了。

欧阳予倩 走！

[欧阳予倩拉着张复初离开。

[枪响。收光。

张复初 啊！！！！！！！！！！

[舞台場上一片狼藉，欧阳予倩扶起椅子。

欧阳予倩 （对观众）各位观众朋友们，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

刚刚演出的时候，有人放了黑枪。在这样一群可爱的演员，用自己的一腔热忱在舞台上挥汗演绎，想要把美好传递给观众的时刻，有人放了黑枪！我想找一个词语来形容此时的心境，却一时间语拙了。愤怒？痛心？鄙视？可耻？下流？……最终我找到了这个词，我想它是最准确的——可笑。是谁开的这一枪？是日本人吗？桂林尚未沦陷，日寇却可以在城中肆意妄为，不可笑吗？如果不是日本人，那是中国人吗？我们都是中国人哪！台上的演员是中国人，台下的观众是中国人，中国人演戏给中国人看，却被中国人放了黑枪，这难道不可笑吗？！

好吧，那就让我们再说些更可笑的事情。有人说《木兰从军》这个戏有影射皖南事变之嫌，还有人说我欧阳予倩亲共，甚至还有人说我欧阳予倩就是共产党！听到这些话，我甚感惭愧呀，你们未免过于抬举我欧阳予倩啦。我哪里配得上这样的褒奖啊！我欧阳予倩就只有两个身份。第一，我是个中国人，是个不愿也不忍成为亡国奴的中国人！

[所有演员缓缓的从后区上场，看着欧阳予倩。

第二，我是个写戏的排戏的演戏的，我只能用一支笔，一出戏，为民族之抗战尽此薄力。若是一出戏就能让某些人胆战心惊怒不可遏，倒是成全了一番我未曾预料的功绩了……

今天，我欧阳予倩就站在这儿，心怀恨意之人不必冷枪暗箭，自可大大方方走上台来，将我毙于当场就是。同为男儿身，恨未埋沙场。若能葬身于舞台之上，也真算是戏剧之人死得其所啦！不多占用大家的时间了，今天的演出没有完成，我们给大家安排退票。我跟大家道歉了。

中山装乙 欧阳先生，我不退票，我就是要支持您的戏，无论是谁放的黑枪，他就是汉奸，无耻。

中山装甲 我不退票。欧阳先生，我们支持您，支持艺术馆，我不退票。

中山装乙 我们不退票。

（所有演员：我不退票）

中山装乙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众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中山装甲 打倒汉奸！

众 打倒汉奸！

中山装乙 山河不倒。

众 山河不倒，护我中华，中国万岁，中国万岁！

张复初 欧阳先生，你们太不容易了！真没想到，戏台上下能有这样的凝聚力。这样，你们艺术馆的工程，我接了。（集体鼓掌）另外，利息也免了吧。

欧阳予倩 那怎么行？要不，咖啡馆就不建了。

张复初 不不不，咖啡馆必须建，你们艺术家爱喝咖啡嘛。

欧阳予倩 ……我真不知如何感谢！

张复初 不用谢，我也是中国人啊。

[欧阳予倩与张复初握手。切光。

[众人下。

中山装甲 张老板，这个艺术馆的工程，您可是接了啊？

中山装乙 那这工期，得要多长时间啊？

张复初 三年完工。

中山装甲 三年，太长了！

中山装乙 缩短点儿。

中山装甲 太长了。

中山装乙 缩短一点儿。

张复初 我让工人们加班加点，起码也得两年吧？

中山装甲 好！还是长啦！

中山装乙 缩短点儿！

中山装甲 太长了！

中山装乙 缩短点儿！

张复初 行，行，行，一年完工！不能再少了！

中山装乙 保质保量！

张复初 保质保量！

中山装甲 说话算数！

张复初 我张复初言出必行！

中山装甲、乙 走，喝咖啡去！

第七场

[一年后。

歐阳予倩 看！（拉着韵秋跑）这是画廊，以后美术部有了新作品，都可以在这里展出。这是咖啡馆，我本来说不用这么奢侈的，可中建公司的张老板还是帮我们建了，以后开创作会议就不用出去找地方了。这是排练厅，排戏、排音乐都可以用。那是办公室，后面还有员工宿舍。

刘韵秋 这些我都不在意。

欧阳予倩 那你想看什么？

刘韵秋 我当然想看你最重视的。

欧阳予倩 剧场还是等揭幕那天再看吧。保留一些神秘感。

刘韵秋 不，我就要现在看。我还想让你在新建成的剧场里为我一个人演出呢。

欧阳予倩 你太任性了。

刘韵秋 任性一次不行吗？

欧阳予倩 好吧。看，这就是我们的剧场（起音乐，装置：舞台上的灯光亮）

刘韵秋 欧阳，这就是你等了五年的时间，心心念念的剧场。你终于成功了，真是太漂亮了。这剧场能坐多少人？

欧阳予倩 八百余人！你看舞台！我们有两个舞台台面，台上装了轨道，台面可以灵活推动，换景的速度特别快！

刘韵秋 我看这台面也比一般剧场要高。

欧阳予倩 高了二十五尺，更大的布景也能做。这是我在中国见过的最专业的剧场了！就是放在欧美，也是一流水平！怎么样，想不想来这里看戏？

刘韵秋 当然想了！

欧阳予倩 韵秋，谢谢你。

刘韵秋 谢我什么？

欧阳予倩 谢谢你这些年跟着我四处漂泊，谢谢你当年帮我下定决心留在桂林。这个剧场也是送给你的，你就是我的月亮。

刘韵秋 你也是我的月亮，是我和女儿的月亮。这个剧场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月亮。

欧阳予倩 对了，我打算邀请几个剧社，连演几台好戏，庆祝艺术馆的开幕。老田的新中国剧社已经报名了。另外，我们通信的时候一商量，干脆我们就把它往大了做，搞一个西南戏剧展览会出来！

刘韵秋 越是黑暗的时刻，越需要团结起来，尤其要在精神上要打个胜仗！我们都孤军奋战太久了！

欧阳敬如 有人吗？

欧阳予倩 谁？（女儿上）

欧阳敬如 爸爸。

刘韵秋 你怎么跑来了？

欧阳敬如 哪有你们这样的？偷偷跑出来浪漫，把我自己丢在家。

欧阳予倩 哎哟，对不起。爸爸妈妈错了，跟你赔礼道歉。

欧阳敬如 这个剧场真是太漂亮了。以后能在这里看演出，比那些露天搭的台子和老旧的电影院强多了。爸爸，这是什么灯啊？怎么这么亮？

欧阳予倩 这是从美国购置的设备，现在我们的国家还在打仗，在很多方面我们还是很落后，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追赶上的，那将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欧阳敬如 在这么漂亮的舞台上，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表演，让人忍不住想要放声歌唱。

欧阳予倩 你想唱什么？爸爸陪你唱，让你妈妈当观众。

欧阳敬如 1，2，3——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父女合唱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后区欧阳予倩灯光收。

刘韵秋 那天晚上，我看到欧阳难得的笑容，他笑得像个孩子，伴随着广西省立艺术馆的落成，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及西南戏剧工作者大会正式启幕！西南剧展共持续了三个多月，来自八省的28个单位1000多名戏剧工作者共演出179场，观众达十多万人次。

中山装乙 那时看戏的人特别多，外地参展的人也特别热情。

中山装甲 桂林有十几个剧场，十几个剧场都不够用，就在学校的礼堂里演，礼堂里满了，就在十字街搭台子。

中山装乙 街头巷尾，走到哪里都有演戏的，走到哪里都挤满了观众。

刘韵秋 他们以戏剧为武器，为抗日救亡大声呐喊！

中山装乙    祖国啊，你的人民永远不会退缩！

中山装甲    我们宣传、奔走、呼号、演唱。

中山装乙    为受难者呐喊，为战士们颂扬。

中山装甲    在那一刻，是戏剧让我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音乐收，轰炸声起。

中山装乙 让人没想到的是，辉煌是如此的短暂。就在西南剧展结束之后不到一百天，日军的炸弹如冰雹般掉落到桂林城。桂林紧急疏散，国民党政府推行焦土抗战政策，驻扎在桂林城的170师，几乎未做任何抵抗就撤离了桂林，伫立于漓水之畔几千年被誉为山水甲天下的桂林，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而那座费尽欧阳予倩多年心血才建成半年的艺术馆，轰然倒下！

[女儿跑上。

欧阳敬如 爸爸，快走吧。

尹 羲 师傅，快走吧。

[众人上。快走啊，快走啊。

刘韵秋 欧阳，走吧，中国不灭，我们还会回来的。

中山装乙 欧阳先生，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尹 羲 师傅，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众 快走吧，快走吧。

[欧阳予倩甩开众人，往后区跑去，众人追上去，欧阳予倩从废墟中捧起“广西省立艺术馆”的牌子，往前走。

欧阳予倩 桂林啊桂林，中国不灭，我们还会再见的！

尾 声

船 工 （唱）云飞天不动，船动岸不移。人离心不离，情义永不断。

[欧阳予倩提篮携匾上。

船 工 先生，您回来啦？

欧阳予倩 老哥，您是……

船 工 您忘了？当年您就是坐着我的船到的桂林。那是哪一年来着？

欧阳予倩 那是抗战刚刚爆发，八年了。

船 工 是啊，八年了，小鬼子总算是打跑了，不容易啊。

欧阳予倩 老哥，您是老桂林吗？

船 工 我啊，生在象鼻山下，长在漓水岸边，我是地地道道的老桂林！

欧阳予倩 老哥，您帮我看看，这里是桂西路吗？

船 工 没错，桂西路。想当年啊这条路是何等的繁华，现在呢，都成一片焦土了。先生您还记得吗？当年就在这条路上，有一栋特别气派的大楼，里面都是唱戏的，来这看戏的人啊，那可真是多了去了！可惜啊，这楼盖好了没几天，就让小日本给炸了，小鬼子是真他妈的可恨啊！

欧阳予倩 那是桂西路15号。

船 工 对，对对对，15号，唉？好像就是這！没错，是这，那还有红色的砖头呢！

欧阳予倩 老哥能帮我搭把手吗？

船 工 行啊！

[欧阳予倩把牌匾从包袱中取出，与船工一道把牌匾立起来。

欧阳予倩 老哥，谢谢啊。

船 工 不谢不谢，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回头见，欧阳先生。

欧阳予倩 您……您认识我？

船 工 我不认识，但是这楼没了，还能把这块牌子保留下来的，只能是当年享誉桂林城的大导演，欧阳予倩。

[船工下。

[欧阳予倩倒酒。

欧阳予倩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我欧阳予倩是个庸才，没有诗仙李白斗酒做诗的气度，平日里也是一个喜茶厌酒之人，但是今天，我得跟你喝上几杯。虽说你已经变成了一片残墙碎瓦。但我还是得陪你喝上这几杯啊。来吧，这第一杯呢，咱们庆祝抗战的胜利，算是一杯喜酒，自1840年鸦片战争算起，帝国主义列强轮番羞辱我中华已逾百年，如今终于扫清敌寇还我河山，但愿我中华从此不再受此屈辱，发愤图强，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举杯，咱俩干了！这第二杯，是杯谢罪酒。日军轰炸桂林，全馆上下共有九十人离开桂林。这两年，有的人在途中病逝了，有的人走失了，还有的人脱下了戏服穿上了戎装投身抗战，最终战死沙场。今天回到桂林的只剩下我们三十五人。有五十五个兄弟姐妹，我没能把他们平安地带回来。你别怨我，这杯我就自罚了！这第三杯酒，是杯感谢酒，也是杯承诺酒。我得感谢你，正是因为有你，我们这些文艺工作者在桂林才有了魂，才有了家，才有了为之奋斗的拼劲。我永远也忘不了啊，忘不了你落成的那天。那是每一个戏剧人，也是每一个艺术工作者的节日。大伙看见你揭幕就跟过年一样，由心里往外的高兴。我忘不了，西南剧展开幕，《梁红玉》《桃花扇》《木兰从军》在你的舞台上上演。台下是密密麻麻的观众，灯光一亮，掌声雷动，整个民族迸发着呐喊，作为戏剧人我们是何等的光荣。难忘啊，那是中国戏剧史上未曾有过的高峰啊。今天，你虽然安静地躺在这，但是我欧阳予倩承诺，不管多难，我都会让你重新站起来。哪怕只剩下我欧阳予倩一个人，我也会一块砖头一块砖头地垒，一担黄土一担黄土地挑。我一定会让你再次闪耀于桂林城，再次伫立在桂西路上。你第一次拔地而起是中国戏剧的圣殿，当你再次拔地而起你就是中国戏剧的丰碑。中国的戏剧人会让你再一次的花团锦簇，中国的人民会抹去你身上的疮痍。到时候，我们再现《梁红玉》，再演《木兰从军》。你新生的腔体里终会爆发出沙场点兵，磨刀霍霍，振聋发聩的那一声鼓！

[船工一声大鼓。

花木兰 听谯楼打罢了初更时分，（众人一声鼓）恼恨那强寇侵我国境。（众人两声鼓）为保家乡去从军，行来不觉战场近。（众人击鼓）黄河流水潺潺响，听不见爹娘唤儿声。（击鼓）

[女生继续击鼓。

众男生 听谯楼打罢了初更时分，恼恨那强寇侵我国境。为保家乡去从军，行来不觉战场近。黄河流水潺潺响，听不见爹娘唤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