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人的“核酸生活”

2021-07-28 03:11施晶晶
南风窗 2021年15期
关键词:守边瑞丽封城

施晶晶

7月5日,云南瑞丽姐告社区报告了3例本土新冠病毒确诊病例,这是距上一次报告3个月后,同一社区再次发现的本土感染者。

7月7日0时起,瑞丽主城区实行封闭管理,所有市民居家隔离,这是今年以来瑞丽第三次因新冠疫情封城。

7月5日晚,刚做完核酸,霍珊给南风窗记者发来一个9秒电影片段,演员黄渤欲哭无泪:“怎么又开始了,这没完了吗你?”

“就是这种心情。”兼任社区防疫“网格员”的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次核酸,又在一次次全员检测中采集了多少份咽拭子样本。

不同于前两次疫情,这一次瑞丽面对的是传播力更强的新冠变异毒株德尔塔。7月7日,据云南发布,已完成的7份阳性样本测序结果表明,基因组序列与最先在印度发现的德尔塔变异毒株高度同源,与相邻境外流行株高度同源。

这与邻国疫情暴发有共振关系。6月以来,缅甸新冠病例数激增,6月1日单日新增尚只百余人,7月5日,单日新增病例近3000人。

一个乐观的信号是,今年3月,瑞丽第二次出现本土疫情后,全市有30万人接种了疫苗,6月,钟南山公开表示,国产疫苗对印度德尔塔病毒有效。

瑞丽有经验

7月4日晚,在姐告国门社区工作的岩宝收到通知,第二天前往检测点做核酸。此前一天,他才刚刚做过一次,他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7月5日,姐告果然报告了3起本土病例,都在7月3日的例行检测中被发现—其中两例是中国籍,1例是缅甸籍,病情平稳,无重症和危重症病人。

7月5日,瑞丽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三级响应,关闭离瑞通道和线上离瑞审批功能,3例确诊病例的居住区域实行封闭管理,边境口岸通向瑞丽市区的姐告大桥临时关闭,禁止人员、车辆外出,所有人员非必要不进出瑞丽。

7日,瑞丽封城后,瑞丽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指挥部通报:姐告国门社区调整为高风险地区,主城区和畹町片区开展新一轮核酸,学校和培训机构停课,保障生活物资,严厉打击偷越国(边) 境行为,严惩偷渡者及其组织、协助、容留者。

这是瑞丽人熟悉的一套应急响应。“轻车熟路了。”一年内经历了3次封闭管理的瑞丽人袁浩然说。经过前几次疫情,瑞丽攒下了经验。

瑞丽首次封城期间,就在边境设置了502个封控点,组织3000多人、24小时轮流执勤守边,拦下偷渡者,严防疫情输入,发挥作用至今。二次封城期间,瑞丽完成了30万人的疫苗接种任务,高疫苗接种率,也成为瑞丽此次抗疫的优势。

守边、疫苗、加上例行全员核酸,这是瑞丽人为自己、为国门竖起的三道防线。

防线层层加固,但一再破防失守也让瑞丽遭致批评和问责,尤其4月,瑞丽市委书记龚云尊被撤销党内职务、政务撤职处分,降为一级调研员。市委书记都被问责了,这次瑞丽为什么还是挡不住病毒?这和瑞丽的边境现实有关。

“轻车熟路了。”一年内经历了3次封闭管理的瑞丽人袁浩然说。经过前几次疫情,瑞丽攒下了经验。

瑞丽是个边境小城,从邻国疫情发生率和入境流通度来看,瑞丽姐告口岸的传染病境外输入风险,历来高于国内其他任一口岸,入境的中缅两国人员首先集中在姐告社区—最近两次出现确诊病例的地方。

2020年疫情之前,大量缅甸人经瑞丽进入中国;疫情之后,瑞丽的姐告国门口岸关闭,从缅甸进入中国受到了限制。

但瑞丽有着超过160公里的陆地边境线,三面与缅甸接壤,不像其他边境城市以大山激流为天然屏障,瑞丽的边境线附近城镇密集,边民跨境而居,房屋、农田一半位于中国,一半落在缅甸;有的沿公路划分界线,这边是中国,过了马路就是缅甸;开着车在234省道跑一趟,可以4次穿越边境线。

这意味着偷渡很容易,偷渡客也是瑞丽防疫最大的风险隐患。

去年9月,因疫情第一次封城之后,瑞丽在边境线上拉起了三四米高的铁丝网,明确了边界,以期把偷渡者挡在境外,又安装监控,以便及早发现偷渡者,还动员公务员、国企职工、民兵等24小时轮流守边,肉眼堵住死角,但防不胜防。

守边人最清楚偷渡者的花招。一个黑影搭着梯子正要翻入中国境内,被守边人发现后驱离,3分钟后,他们又折回来拿走梯子、物色下一个时机;割断钢条、绞断铁丝网触发警报不成,有人就通过游泳、钻下水道、从铁丝网下挖地道,企图非法入境;有时他们身上还有凶器。

尽管国门关闭,但仍有一批特殊的跨境者。

早在2020年11月,瑞麗警方就在规劝跨境违法犯罪人员回国投案的通告中称:对回国自首的违法犯罪分子,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违法犯罪较轻的,可以免除处罚。自首人员必须到边境线设置的执勤点、查缉点投案入境,并强调“不得从便道、小道非法入境”。

曾以民兵身份于今年2—4月份参与守边执勤的岩宝告诉南风窗,他发现的偷渡者不多:“基本是来自首的……有些自己交代是被骗过去做网络电信诈骗的。”他们也希望入境人员“自首,别偷渡”。按程序,回国自首人员需要接受核酸检测和隔离,但不排除有人嫌自首入境的流程繁琐、不愿接受最长21天隔离,仍然选择偷渡。

6月26日, 瑞丽警方发布通告,称“对组织参与偷越国(边)境违法犯罪人员实施‘十个一律惩戒措施”。对“存有侥幸心理,贪图个人利益……继续帮助、组织、指引、带路、运送、参与、窝藏、包庇、纵容偷渡的人员”发出警告。

今年6月,包括湘鄂赣豫闽浙在内,全国至少6个省份下属市县镇以“拟注销户籍”或“依法注销失踪人员户籍”为关键词,发布了一批劝返公告,针对的是在缅北从事电信网络诈骗等违法活动的人。

其中一篇来自湖北干驿镇宣传办的微信推文公开了33名疑似偷越中缅边境违法犯罪人员的姓名、身份证号和户籍地址,要求上述人员“6月15日前主动联系报备后入境回国,视为自首,从轻处罚,否则依法提请宣告失踪、死亡直至注销户籍”,这一推送阅读量突破10万。

以自首人员为代表的偷渡客给瑞丽防疫带来挑战,但其与瑞丽此次疫情是否存在因果关系有待调查。

毕竟,瑞丽对缅甸人是有诱惑的,缅甸政变、扩散的疫情,加上瑞丽同样给缅甸人免费提供疫苗,更多的谋生机会,两国边民世代通婚、不少是亲戚,他们同样有动力偷渡入境。缅甸不禁枪,一网之隔,铁丝网眼比拳头大,增大了守边的危险和难度。

耐心做核酸

核酸检测是疫情排查和防控的最有效手段,做核酸已经是瑞丽人的生活常态,核酸阴性报告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必备通行证。

自5月瑞丽二次解封以来,每隔十天半个月,岩宝就会收到“做核酸”的通知,因为他工作的“玉城”就在姐告,是防疫重点。

霍珊也告诉南风窗,瑞丽人出城要有3天以内核酸阴性报告,出入商超、政务大厅则需要14天以内的。“有时候核酸快到期,等不及全员检测,就要自己(付费)去做了,不然根本没法正常活动。”她说。

岩宝的感受尤其强烈。他用“去哪都是举步维艰”来形容没有有效核酸报告的生活,因为一旦核酸过期,酒店、超市、菜市场都不让进。

配合政策,是所有人的共同自觉。瑞丽人已经形成一种自我审查核酸检测结果时限的生活习惯:核酸结果过没过期,是不是快过期了?什么时候出结果?

岩宝形容,这就跟出门前看手机电量一样,电量太少出门没有安全感,核酸快过期了,也让人不安。

感染病毒的人只是少数,但“核酸生活”是瑞丽人共享的,它已经持续了2个多月,漫长、频繁且常态。

虽然麻烦,但瑞丽人始终保持充分的核酸检测配合度,也在过程中寻找乐趣。

瑞丽人已经形成一种自我审查核酸检测结果时限的生活习惯:核酸结果过没过期,是不是快过期了?什么时候出结果?

一段视频里,有人模仿医护人员给家养的宠物树蜥做核酸咽拭子采样,他喊着“啊—”然后把棉签伸向树蜥,这只小家伙非常配合地张大嘴,让棉签进了它的嘴里,用这样的方式打发过于闲暇的日子。

咬牙,持久战

接种了疫苗的唐勇不担心疫情,他发愁的是怎样保住收入,缓和疫情对生活的冲击。

3月封城以来,姐告的玉石珠宝市场至今没有复工复产,即便瑞丽解封后,姐告仍处于半封闭状态,进出需向姐告边境管委会开情况证明,凭7天以内核酸阴性结果,执勤点才能放行。

“今年你在瑞丽做什么?今年主要在瑞丽做核酸……顺便做翡翠。”搭配两个捂脸的表情,这条自嘲出现在袁浩然的朋友圈里,字里行间,流露着用力生活的瑞丽人的难言之隐。

袁浩然做的是高端原石生意,主要在線下服务高消费的大客户。疫情之前,要么是客户亲自来瑞丽看玉,要么就是他带上玉石出城上门给人看货。但因为疫情防控和管制,客人不便来。

此外,鉴定机构关了,线上也不让直播,因为被查到要罚款,快递也不走。“上面有要求,翡翠玉石不能通过快递从瑞丽发出去。”岩宝补充说,“怕携带病毒,玉石都要做核酸。”这样的防控下,岩宝的变通是出瑞丽去芒市,才能把玉石快递出去,“资金时间成本都比以前大”。

袁浩然和岩宝认识的友商,不少都从姐告搬走了。“做原石的去了腾冲盈江,做成品的去了四会揭阳……有的3月封城前走了,有些后来实在熬不住走了。”袁浩然说。这也导致瑞丽店面租金降价,“本来一千元左右的房子现在六七百都没人租”。

还有一些人被新冠病毒来回捉弄。“3月29日被封在姐告36天,解封之后又去广州被封了20多天,昨天刚到的瑞丽,现在又被封在姐告。”这是两个瑞丽姐告人哭笑不得的遭遇。

“躺平了。”谈及一而再再而三的疫情,唐勇这样形容自己的状态,纠缠着他的是一种处于风暴中心的无奈。袁浩然用 “淹在油菜籽里”来形容自己的感受,这来自他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有人善游泳,不慎掉进装满油菜籽的货车里……“油菜籽颗粒小很油很滑,口鼻肺里全是油菜籽……擅长游泳……”他一边解释,一边想象着那种无法挣脱的难受。

常态化的防控,定期的核酸,出入场所的检查出示,没断过的守边和防疫“网格员”志愿服务,瑞丽人努力配合,咬牙坚持,只是心里都藏着疲惫和不安,需要一个出口。

疫情反复之下,人与人的交往多了一种微妙的谨慎。

过去,袁浩然给人看货时,除了自己的玉石,也会借朋友的玉石,这是行业内的普遍做法。以前,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玉石,熟一些的兄弟同行间,知会一声就抱着借走了,也不急着要回去。那时候大家都有多年的默契和信任,爱惜羽毛、重信誉,玉石有借有还,极少出问题。

“现在石头很难借了,借个三五十万的石头还没问题,过百万就难了。”袁浩然说,“现在是石头到哪儿,人跟到哪儿,人在石头在,人走石头走……要么就是押现金……(免押)借走不可以过夜,已经很给面儿了。”

“今年你在瑞丽做什么?今年主要在瑞丽做核酸……顺便做翡翠。”搭配两个捂脸的表情,这条自嘲出现在袁浩然的朋友圈里。

这一变化跟疫情不无关联。

从第一次封城开始,玉石出事的频率增加了。“偷石头、拿去抵押的……都是朋友骗朋友”。这样的遭遇听多了,大家自然警觉谨慎,他感慨“信誉不管用了,刷脸不行了”,也道出了这种变化的苦衷,大家现金都不多,都压在货上:“石头就是命,石头就是现金。”

玉石商人也只是瑞丽人被疫情打乱生活的一个缩影,无论留下还是出走,看不见的病毒是他们种种难言之隐的根源,而这注定是一场磨人的持久战。

袁浩然记得,即便是前两次紧张的封城期间,瑞丽人也在用心生活,隔楼喊话的、对山歌的、吹葫芦丝的、阳台划拳的,多才多艺的瑞丽人成了彼此的安慰。

眼下的困顿中总会结束,而在袁浩然眼里,瑞丽是个创业城市:“敢拼敢干就有机会,人都不是为了安逸来的。”

(文中霍珊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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