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如此简单（组诗）

余洁玉

退 潮

大海正在退潮

脚下的沙子，一点点塌陷

这突然而至的眩晕

令我险些栽倒。一只海蟹

还来不及跟潮水一起退去

就被我逮住了

它横行大海，挟持浪花时，可曾想过

有一天会被人死死捏住钳子

像施展不开的人生，任你怎么挣扎

都无法从这虚拟的布景里

轻轻松松走出去

银 滩

沙子细如呼吸，海风柔软

弯腰拾贝的孩子

想把浪花也抱回家

但小小的塑料袋，装不下大海的辽阔

和惊涛拍岸的巨响

很快，大海就涨潮了

几个刚刚挖好的壕沟，顷刻间

又被海水吞没

大海退下后，没有一处人间

仍旧完好无损

大海如此简单

当我卸下所有的面具和武装

像一条白鲨，在海水中自由地呼吸

我就仿佛回到了母体

听不见岸上的嘈杂，只有海浪

一遍遍涮洗皮肤上的刺鳞

以及心中的淤泥

身体越来越轻，仿佛所有的罪

都得到了原谅

大海如此简单

像曾经的我

只喜欢深蓝和浅蓝

在海边漫步

我是如此平静

初来时的兴奋和不安，全都被风吹走

更别提在宾馆时

一种莫名的恐慌

此时正是黄昏，浑圆的落日

一点一点地，退到大海的背后

只留下几朵余晖，返照着

依然喧闹的人间

几处灯塔，次第亮起

这小如蚕豆的光，不寂不灭

指引着晚归的渔船入港

我先是诧异，后来莞尔，这神造的光芒

一直都在那里

海的孤独

从我体内撤走的海水

会有一天突然回来，带着千军万马

让我的呼吸一紧

随后是更大的空虚，悬在夜空

自多年前，在海边狂奔，扑打浪花

呛了一口海水之后

我就患上了，大海的孤独

听着从虎贝螺里，放出的涛声

我总疑心自己，还躺在大海

无边无际的咸涩里

忍受着，一只海虾抓挠足底时

那种钻心的痒

海的气味

大老远，就闻到了海的气味

那么浓烈，像一坛子老酒

陈封多年之后，一朝打开瓶盖

但大海就在前方，千万匹白色的

马鼻子之下，它们簇拥着

来不及逃窜的鱼虾和贝壳

一齐涌向沙滩

作为忠实的仆人，我愿意成为

其中的一滴水，滑进大海深处

只要我們紧紧地抱在一起

大海就不会枯竭

在水边荡秋千

把自己荡出去，和水里的鱼儿

成为同盟者，穿过层层波涛

去往另一处人间。那过去的我

无论有多少个

皆成过往。现在我只要

吐出胸中的浪花

故意把大海搅浑，就能成功出逃

嘘，让我在流放中安静一会儿

让我的手抓紧两边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