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理论视域下的《白雪公主后传》

2021-07-29 12:04邹纯
青年文学家 2021年14期
关键词:巴赫金狂欢节纽约市

邹纯

唐纳德·巴塞尔姆被誉为“后现代作家新一代之父”。他广受好评的中篇小说《白雪公主后传》实际上是一部对格林兄弟的经典童话《白雪公主》进行脱胎换骨改写的后现代佳作。巴塞尔姆以独特的后现代写作风格而为人所知,大批学者致力于对《白雪公主后传》的后现代写作手法研究,鲜有学者发现其文本内部的狂欢化色彩。本文运用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分别从狂欢广场、狂欢化的加冕——脱冕仪式以及狂欢的笑深入挖掘《白雪公主后传》的狂欢化色彩,发现无论从叙述艺术还是精神主旨上这都是一部渗透了狂欢化色彩的作品。

格林兄弟的童话故事《白雪公主》在19世纪深受儿童喜爱。两个世纪后,著名后现代作家唐纳德·巴塞尔姆(1931—1989)解构了该童话故事,创作了《白雪公主后传》。巴塞尔姆以其独特的后现代写作风格——拼贴式的人物对话,支离破碎的故事情节,极端的人物性格,使他的作品一经问世,便引起文学界一片哗然。在《白雪公主后传》这部小说中,单纯、美丽的白雪公主不再是高贵、不谙世事的公主,而是作为七个小矮人的性伴侣与他们生活在纽约市里;善良、勤劳的七个小矮人走出森林之后,开始显露欲壑难填的丑恶嘴脸;勇敢坚毅的白马王子回到现实则极其胆小怯懦……巴塞尔姆解构童话故事中的美好,颠覆高贵与平庸、善良与邪恶、勇敢与怯懦,使小说人物与情节充满狂欢化色彩。

“狂欢化”是巴赫金文论思想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他“采用社会文化批评与形式主义批评相结合的方法,借用民间诙谐文化所体现的‘狂欢精神,提出了阅读、解析文学作品与审视文学历史的一个全新策略,即狂欢化的批评思路和文化理念”。狂欢化是巴赫金狂欢理论的核心概念,其主要表现为:第一,脱离体制,消除距离;第二,颠覆等级,平等对话;第三,对立并存,戏谑讽刺。如此,把人从等级秩序中解放出来,确立平等对话的环境。狂欢化文学就是狂欢式内容在文学领域里的渗透和表达。《白雪公主后传》在结构、人物性格塑造上都充满了狂欢化色彩。白雪公主和王子的身份都由童话里的贵族降级成了纽约市普通的市民,与七个“小矮人”实现了平等对话;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放纵淫欲的生活也颇具讽刺戏谑意味;而王子和公主的身份降级实际上是从加冕到脱冕的过程;除此之外,狂欢化的语言和文字技巧如碎片、拼贴的手法构建了狂欢文本。

一、巴赫金的狂欢理论

“狂欢化”理论深深地根植于民间诙谐文化,特别是狂欢节文化的沃土中。巴赫金说:“如果文学直接地或通过一些中介环节间接地受到这种或那种狂欢节民间文学(古希腊罗马时期或中世纪的民间文学)的影响,那么,这种文学我们可以拟称为狂欢化的文学。”

“加冕—脱冕”是巴赫金在论及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时提出的一个概念。“狂欢节的思维是一种具有相对性和不确定性的思维,加冕和脱冕就是这种思维的最好呈现,它要让所有坚固不可摧的事物都掉个个儿,在进行艺术创作之时,让神圣的、处于高位的事物掉下神坛,给它们‘脱冕;让卑微的、边缘的、被压抑的、处于低位的事物登上神坛,给它们‘加冕。”那些不在狂欢之内的、被现实等级世界所禁锢、分割、抛弃的东西,都可以来和狂欢化相结合。“狂欢使神圣与粗俗、崇高与卑下、伟大与渺小、明智与愚蠢等接近起来,联系起来,订下婚约,接成一体”。在《白雪公主后传》中,王子和公主都“脱冕”成为普通人,“小矮人”这类边缘人物也重回舞台,发出自己的声音;狂欢使童话中建立起来的贵族等级被割裂,将神圣与粗俗、崇高与卑下联系起来,成为嘲讽现实、反映现实的有力武器。

二、狂欢精神在《白雪公主后传》中的体现

(一)纽约市作为狂欢广场

唐纳德·巴塞尔姆主张语言绘画,文字便是他那幅“现代画”的色块和线条,他创造性地运用文字再现记忆、幻觉和梦境,在他的“画布”上展现流动变幻的、难以捉摸的混乱状态和疯狂场面——混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纽约市就像是一个嘉年华广场,到处混杂着怪诞、疯狂的人。正如巴赫金所说,如果文学文本中描述的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有各种肤色的人聚集、交流,比如街道、小酒吧、浴室、餐桌,甚至是客厅……他们都带有狂欢节广场的特点。因此,狂欢广场是怪诞、奇异的集合,小丑和疯狂的人物经常在其中出现,产生狂欢的快感。这种独特的广场因素是无礼的戏言、诙谐的闹剧、粗鲁的笑话的圣地,使單一的官方语言遭到遮蔽并被瓦解。单看《白雪公主后传》文本本身,其以戏仿、拼贴、碎片构成,这本来就是一种语言的狂欢;而就其文本内容而言,“矮人”们“照看食品大锅,冲洗大楼,一星期一次把钱送到银行保管库去”,日常工作看起来普通且惯常,但是私下生活却淫乱不堪——“七个矮人”与白雪公主住在一起,轮流和她共浴,甚至一同睡觉,这是情欲的放纵,也是人物狂欢精神的内在体现,他们的生活方式在纽约市尚为人所接纳,足以窥见纽约市市民们淫乱不堪的生活。

除此之外,纽约市是一个没有隐私的地方,人们可以放纵自己的欲望。“纽约的街上有成河流般的女孩和女人。她们在街上走……她们站在窗户前把衬衫解开,这样我们就不会不高兴了”,男性的淫欲在没有隐私的纽约可以直截了当地明说,成河流般的女性群体的场景塑造即是肉欲狂欢的体现;白雪公主“让她黑如乌檀的头发垂下窗子,……风会把风筝吹上蓝天,红色的风筝映在碧蓝的蓝天上,与我黑如乌檀的秀发一起飘扬”这个场景的塑造充满了性暗示,纽约市的男人们可以来窗下随意观看白雪公主的长发,而白雪公主的目的就是要“让庸俗之辈大吃一惊,让其性生活恢复活力”。人们的淫欲在纽约市可得到完全满足,纽约市在此时作为狂欢广场出现,混杂着怪诞、放纵的人们,纽约市的狂欢精神由此完全体现。

(二)加冕—脱冕仪式

在狂欢广场上,最重要的仪式之一就是“加冕—脱冕”。巴赫金认为,“中世纪的狂欢是官方生活之外的另一种生活,在那里,人们可以自由地、不受限制地大笑,颠倒等级制度,使用淫秽、嘲弄和亵渎的方式来嘲笑一切神圣的东西,并放纵自己的身体”。在《白雪公主后传》中,主角们纷纷被摘掉王冠,成为普通人,自由地、不受约束地表达自己的欲望。

白雪公主是一个有着美人痣的黑发美人,她“嘴唇红似鲜血,皮肤洁白如雪”,受过高等教育,不满足与“矮人”们住在一起,受够了成为家庭主妇。白雪公主的抱怨成为她加冕的王牌,不仅有了外在美,内心也向往充实,她读艾米丽·狄金森的诗,写一些“矮人”们看不懂的句子,这些都是加冕时王冠的光芒,她是高贵世界里的女王。“国王加冕和脱冕仪式的基础,是狂欢式的世界感受核心所在,这个核心便是交替与变更、死亡与新生的精神”外在的美丽与内在的高贵是白雪公主的狂欢冠冕,同时也是助她脱冕的利器。她“一头黑发如乌檀”,长长的秀发垂到窗外,为了让自己性生活重新充满活力。她不再等待王子来拯救,而是想要以长发来吸引王子的注意,甚至脱下衣服,赤身裸体站在窗前供男性欣赏观看。此时,她不再是高贵纯洁的公主,而是降级成为一个普通人,在加冕与脱冕的交替与变更中,内心的欲望得到满足,狂欢精神得到释放。

王子保尔在童话中戴着加冕的王冠,英俊、勇敢、正直,是公主梦想的白马王子。而在《白雪公主后传》中,虽然他有“高贵血统”,但却没有一点值得让人等待的品质,根本无法完成期待他完成的历史角色,最后遁世进了修道院,穿上修士的道袍后又成了观淫癖,在暗中偷窥的保尔好似戴着面具一般,摆脱了羞耻感和自我意识,最后白雪公主失望地认识到:“保尔是只青蛙。他彻头彻尾是只青蛙。”此时,保尔彻底完成其脱冕仪式。小说结尾他喝下了简为白雪公主准备的毒酒,在迷乱中死去,这实际上是他身上酒神精神与狂欢精神的统一体现,“酒神精神完全可以视为狂欢节、狂欢化的精神根源和心理基础”,纽约市糜烂的夜生活、灯红酒绿的外部环境为保尔搭建了狂欢的外在场所;脱冕之后内心欲望的放纵保障了其内心狂欢精神的满足。

“矮人”们不再是童话故事里的善良、勤劳、细心、温柔的男子们,而是七个目光短浅、自私、内心丑恶的普通男性。他们费劲讨好白雪公主却无济于事,“我们已经把蛋黄留给她了,也买了新的浴巾,但是她还不满足,她到底想要什么”,于是,他们“产生了一种奇想,一种充满愤怒和狠毒的奇想——在梦里焚烧(焚烧用词不当,正确的词应该是烧烤)白雪公主”,在梦里,“白雪公主是横着放的,她被烤肉叉叉着。叉子架在一堆大火上方。白雪公主尖叫着。赫伯特朝火里添了木柴,丹尼煮饭,爱德华摇动曲柄让烤肉翻转……”七个“矮人”在此刻完成了自我脱冕的过程。此时的狂欢已经走向了极端。

(三)狂欢的笑

“笑”是“狂欢化”理论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之一,它有着深厚的人文基础,是“狂欢化”文学具有本质意义和重要价值的精神特质和情感表征。巴赫金提出,狂欢节的笑,本身也具有深刻的两重意义。从来源上看,它同远古宗教仪式上笑的形式是有联系的。宗教仪式上的笑,是对着崇高事物的:人们羞辱并讥笑太阳(最高天神)、其他天神、人间最高的权力,目的在于迫使它们洗心革面。宗教仪式上所有形式的笑,都同死亡和复活联系着……这笑里融合了疾风和欢欣。即狂欢节上的笑声也是双重性的,既可以是欢乐兴奋的,也可以是讥笑讽刺的,可以是对传统的权利和真理的嘲笑,也可以是因目睹更新更替的变化而发自肺腑的笑,这种笑既肯定又否定。

在《白雪公主后传》中,比尔的笑则具有双重性。既是嘲笑自身,又是讥讽当下的法律制度。比尔的笑也预示了他的死亡。

比尔一直饱受大黑马吃人的折磨,以至于出现幻觉,将“牛皮纸袋的两个半打米勒超爽型啤酒扔进了由爱·冯杜和赫·马埃特驾驶的蓝色大众车挡风玻璃”,因而被判渎职罪和无中生有的“祸锅罪”。在接受审判时,比尔与法官的对话如下:

“还有呢?

挡风玻璃被砸得粉碎。哈哈。

本法庭是否听错,你刚才说哈哈。

哈哈。

言行过激将受到处置。给你一个警告。我们继续。挡风玻璃向内爆裂伤及乘坐人。

哈哈。

脸部a,b,c和d区。于是造成皮肤创伤。

是这样。哈哈”

此处用了五次“哈哈”来表明比尔复杂的心情。首先是为自己的做法感到欣慰而“哈哈”,因为后文中警官看到比尔在“血泊和碎玻璃中手舞足蹈”;其次是面对法官的质疑,比尔再次强调“哈哈”;最后两次“哈哈”是确认自己的行为给别人造成了伤害而加的语气词。这种笑是双重性的,“它既是欢乐和兴奋的,同时也是讥笑和冷嘲热讽的,它既否定又肯定,既埋葬又再生,这就是狂欢式的笑”。比尔的欢乐和兴奋来自对大黑马吃人恐惧的释放,他认为砸伤了这两个人,自己能减轻恐惧;讥笑和冷嘲热讽是对法庭的荒诞的反应。看似比尔经历了一场闹剧似的法庭,最终却被送上绞刑架,“比尔是我们中间迄今为止第一个受绞刑的人。我们费了好大工夫才把他吊起来……他在绞刑台上蹦跶了好一阵子……但幸亏霍戈也在场,带着他的皮鞭。这样就加快了进度。”平静又简单地描述,却勾勒出了比尔惨死的情形。比尔的笑,是他最终死亡的预示,也是他内心狂欢精神的释放。

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的问题》中指出:“弱化的笑在世界文学中是个重要现象……当狂欢节形象和狂欢节的笑声转移到文学中来的时候,它们或多或少总要根据文学特殊的艺术任务发生一些变化……笑可能减弱。”小说末尾最后一个单词“Heigh-go”即“嗨嗨哟”是表示高兴的词语,此时可以视为弱化的笑。结局由大写的短语和词汇拼成,既具有开放性,又在轻松但實际中沉重的场景下落下帷幕。

三、结语

本文从“狂欢化”理论角度对《白雪公主后传》进行了解读,分别从狂欢广场、狂欢化的加冕—脱冕仪式以及狂欢的笑三个方面进行剖析,发现该小说具有强烈的狂欢精神。纽约市是解构了的童话世界,到处灯红酒绿,人们夜夜笙歌、放纵自己的情欲,狂欢精神充分体现;王子、公主、矮人都脱下了童话里正直、纯洁、善良、勇敢等美好的外衣,取而代之的是内心欲望的放纵、本性的怯懦与自私,他们都完成了自我脱冕;比尔充满狂欢化的笑声不仅是对法庭的荒诞的嘲讽,更是内心压抑欲望的爆发。总之,运用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深入剖析《白雪公主后传》,不难发现无论从叙述艺术还是精神主旨上这都是一部渗透了狂欢化色彩的作品。

猜你喜欢
巴赫金狂欢节纽约市
美海军陆战队一架MV-22B鱼鹰准备降落在纽约市
动物狂欢节
对话与距离:《踩影游戏》的巴赫金视角解读
暴风雪
巴赫金“表述”研究的再阐释
购物狂欢节
纽约市最著名的三明治
巴西
浅析巴赫金的转折人生
纽约公立初级中学音乐课堂实录——以纽约市皇后区J.H.S157学校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