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与1948年“反美扶日”运动述论

2021-08-05 21:52秦立海
上海党史与党建 2021年1期
关键词:中美关系中国共产党

秦立海

[摘  要]中国共产党对抗战胜利后美国的扶日政策始终持坚决反对态度,并为此在1948年5月至7月组织领导了一场以青年学生为主体,以上海、北平和昆明为中心的全国性大规模的“反美扶日”爱国运动。在此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不但在舆论导向上积极引领了运动的蓬勃发展,而且在接近尾声时通过“初步总结”的方式,对运动做出了实事求是的分析和评价。“反美扶日”运动结束后,中国共产党又对其中存在的“冒险倾向”进行了深刻反思,及时转变斗争策略和方针,有效保护了党组织在国统区积蓄的革命力量。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反美扶日”;学生运动;中美关系

[中图分类号]  K266.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21)01-0027-09

抗战胜利后,随着国共内战和美苏冷战的爆发,中国共产党在坚决反对美国援蒋内战的同时,亦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坚决反对美国扶植日本战后复兴的错误政策。据此,1948年5月至7月,中国共产党在国统区各大中城市的地下組织积极行动起来,组织领导青年学生发起了一场以上海、北平和昆明为中心的全国性大规模的“反美扶日”爱国运动,并成功争取和赢得了社会各界爱国人士的积极响应和大力支持,向世界各国发出了中国人民维护国家和民族利益的正义呼声。

一、中国共产党坚决反对美国的扶日政策

早在1945年4月召开的中共七大上,毛泽东就提出了处理战后日本问题的基本方针,即必须彻底改造日本,建立民主制度,以根除法西斯主义和军国主义,使其不再危害亚洲和太平洋地区的和平。抗战胜利后,中共曾寄希望于美苏合作解决日本问题。1945年12月,美苏英三国外长莫斯科会议达成了包括建立远东委员会及对日委员会在内的关于远东各项问题的协议。对此,中共给予了积极评价,认为:“这些协议,对根绝日本侵略势力的死灰复燃及巩固远东和平是有重大意义的。”1946年元旦,《解放日报》发表“新年献词”,指出:“世界发展的总方向——战后的国际和平与安全必须确立,国际间重大问题必须以三大国或五大国为首的协议来解决,各国内部问题无例外地按照民主原则来解决——已经确定了。”显然,中共对在美苏合作的国际框架下,合理解决战后日本问题,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一度充满了信心。

然而,随着丘吉尔发表“铁幕演说”揭开战后美苏冷战的序幕,毛泽东对国际形势的判断发生了重大变化。1946年3月15日,毛泽东指出:“法西斯残余势力与同盟国内的亲法西斯势力,已经在组织、今后还一定要继续组织反苏反共反民主的反革命运动,并企图掀起第三次世界大战。这些反动势力是当前和今后的主要敌人。”当时,“法西斯残余势力”主要是指德意日等原法西斯国家内的反动势力,“亲法西斯势力”的代表人物则点了丘吉尔、赫尔利、何应钦等人的名字。毛泽东认为,二者已经结合起来公开进行反苏反共活动,严重威胁世界和平与安全,必须高度警惕并坚决反对。

1946年下半年,随着国共内战的全面爆发和美国扶蒋反共政策的日渐公开化,中共的反美情绪和行动亦不断发展。1946年底至1947年初,中共积极组织领导了国统区的抗议美军暴行运动,并决定将“反美”与爱国结合起来,利用“民族主义”口号,扩大“反美”统一战线。与此同时,1947年1月,中共对战后国际形势的认识也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其中,关于中美日三国关系,则是:“美国在中国扶助蒋介石等反动派压迫中国人民,在日本则扶助吉田等反动派压迫日本人民并助其恢复对中国的侵略,现在中日两国反动派处在同一充当美国走狗的地位。”由此可见,中共已初步认识到美国开始扶助日本战后复兴的事实,以及可能产生的日本再次侵华的危险。

1947年3月,随着“杜鲁门主义”的出台,美苏冷战正式开始。为了“遏制共产主义”的扩张,美国加速了扶助日本战后复兴的步伐,引起了中共的高度警觉。7月7日,中共中央为纪念“七七”抗战10周年发布对时局口号,其中第7条提出:“惩办日本战犯冈村宁次,惩办‘九一八以来一切日本侵华罪犯及汉奸卖国贼。制止日本侵略势力的复活,实现日本民主化。”显然,中共从历史联系现实,再次感受到来自日本的侵略威胁。9月12日,新华社“社论”进一步指出,“此次魏德迈来华,执行美国帝国主义扶助日本侵略中国的政策”,蒋介石则“顺从美国帝国主义的意旨,同意与日本立即通商,让日本反动派再来侵略中国”。鉴于美蒋相互勾结、沆瀣一气的做法,10月1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表宣言:“要求美国政府撤退其威胁中国独立的驻华军队,反对任何外国帮助蒋介石打内战和使日本侵略势力复兴。”在此,中共公开表达了反对美国“使日本侵略势力复兴”的严正立场,这是目前所见到的中共关于“反美扶日”的最早明确表态。

从1947年下半年起,由于美苏在对日和约问题上围绕是否保留否决权问题陷入僵局,国民党政府试图调和美苏的主张,但又无法打开局面。对此,中共于1948年2月提出了自己的对策和主张:“今年,我对敌政治斗争中心,是反帝反对卖国……并将以对日和约为重点。”“在对日和约宣传中,明确指出,苏联对日和约的主张,是对中国有利。英美主张,对中国不利,表示其系野心。号召在对日和约上,应与苏联一致。”因为在中共看来,“美国帝国主义与蒋介石匪帮正在狼狈为奸,拖延对日和约,恢复日本军事工业,扶植日、韩法西斯势力,以便重新扶起日本,帮助美国帝国主义来奴役东方十万万人民”。这无论是从维护国家和民族利益的角度,还是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的角度,都是中共所坚决反对的。

由于美国扶植日本战后复兴的行动越来越肆无忌惮,从1948年初开始,包括一些共产党人在内的全国各界爱国人士,不断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和宣言,揭露大量事实,要求纠正美国扶日的错误政策。“但那时还仅停留和局限在书面的抗议上,尚没有用实际的行动来展开英勇的反抗。”4月30日,中共中央发布纪念“五一”节口号,其中第18条公开号召:“全国工人阶级和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反对美帝国主义者干涉中国内政,侵犯中国主权,反对美帝国主义者扶植日本侵略势力的复活!”这一号召得到了全国各界爱国人士特别是青年学生的热烈响应,随即在中共地下组织的积极领导下,国统区各大中城市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美扶日”运动。

二、中国共产党

对“反美扶日”运动的组织和引领

1948年的“反美扶日”运动,是在中共中央的统一指导下,由国统区各大中城市的中共地下组织具体发动和领导的。解放区城市民众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要求,对国统区的“反美扶日”运动进行了公开响应;新华社亦专门发表“社论”,明确将“反美”与“反蒋”结合起来,积极引领了“反美扶日”运动的舆论导向。

(一)中国共产党对“反美扶日”运动的组织领导。1947年5月,为进一步推动包括学生运动在内的国统区各项工作的开展,中共中央成立了以刘晓为书记的上海局。中共“五一”口号发布后,根据新的形势发展需要,1948年5月19日,中共中央调整了国统区学生运动的领导体制,决定平津地区的学生运动统一归中共中央华北局城工部领导,“如上海局对东南、西南学运有需平津配合者,可经过中城部转华北局城工部注意”。这样,就改变了此前由中共中央上海局统一领导东南、西南地区的学生运动以及平津地区一部分学生运动的局面。当时,就“反美扶日”运动的三个中心城市上海、北平和昆明的学运领导机关而言,上海自然由上海局直接领导,北平则改由华北局城工部直接领导,昆明虽然名义上仍由上海局统一领导,但由于相距遥远,实际上是由中共云南省工作委员会和昆明市工作委员会直接领导。

中共中央上海局为组织发动“反美扶日”运动做了大量准备工作。据上海局所发“简报”称:“美帝公开提出‘扶日复兴后,我即提出‘反美扶日与‘拯救新民族危机口号。首先集中宣传与统整各方力量,策动此运动。到5月初在我直接间接布置下,公开发表反美援日文章近500篇,并组织几次上层分子座谈会,与发表了一篇100余人签字的宣言。继之在下层群众中亦开始广泛讨论动员。至此‘反美扶日问题渐成蒋区严重问题,各地上层分子也相继发表宣言,学生也随而行动。”由此可见,正是在中共中央上海局的精心组织领导下,上海的“反美扶日”运动才得以迅速酝酿并发动起来。

青年学生作为“反美扶日”运动的主力军,更是得到了中共地下组织的重点关照和坚强领导。据参加上海学生“反美扶日”运动的周望健回忆:“事先,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分析了当时的国内外形势……首先要根据广大群众的要求,掀起反对美国扶植日本军国主义的怒潮,同时,发动青年学生学习‘五四和‘一二·九革命精神,同工农兵结合,团结社会各阶层人士,开展反美蒋运动……斗争的方针是,依靠重点学校带动一般学校,经过充分的宣传、酝酿,广泛发动群众,然后使运动由分散活动发展到集中的大规模的斗争。交大、复旦和同济等大学就是这次运动的主力。”据此,经过上海学联的周密组织,由各大中学校1.5万名学生参加的交大“五四”营火晚会取得圆满成功。随后,在6月5日举行的上海全市学生“反美扶日”示威游行中,中共地下组织亦发挥了重要组织领导作用。当时,国民党上海当局为阻止学生外出,调集大批军警、特务包围了交大、复旦、同济等学运主力学校。“为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地下党学委有关领导吴学谦等同志决定:凡被军警包围的学校,学生队伍在校内游行集会,不强行冲出学校;那些没有被包围的学校,学生仍汇集到南京路外滩。”据此,圣约翰、大夏、光华、震旦等高校和数十所中学的5000多名学生仍准时到达外滩,冲破阻挠举行了示威游行。

当上海的消息传到北平后,中共北平地下组织迅速做出反应。华北学联召开会议,对“反美扶日”的有利和不利条件作了全面辩证分析,决定开展這一运动。随后,为抗议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对中国人民的侮辱和威胁,并声援上海学生的“反美扶日”示威游行,华北学联决定自6月9日起各校罢课2天,并于9日一早采用突击方式举行“反美扶日”示威游行。由于燕京大学与司徒雷登的特殊关系,其行动备受各校关注,“情绪特别高涨”。为此,中共燕大地下组织召开紧急会议,“分析了司徒雷登的声明及本校的实际情况……决定采取争取团结的策略,不过于刺激校方,在宣传上着重提出‘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清华地下党组织亦开会分析形势,认为有“五卅”“司徒声明”“上海游行”的三重影响,同学情绪大为提高,可以放手干。北大、中法大学、华北学院等各校地下党组织亦决定参加游行,并连夜作了充分准备。由于出其不意,“突击”游行取得了圆满成功。

为响应和支持上海、北平的运动,中共云南省工委和昆明市工委亦组织发动了昆明学生的“反美扶日”运动。当时,有关运动的所有重大决定都是由中共地下组织直接做出或由昆明学联提出方案报经党组织批准同意的。其中,6月17日举行的“反美扶日”示威大会,就是由昆明学联根据学生的要求提出方案,经中共云南省工委和昆明市工委批准同意的;会后的示威游行,则是由中共云南省工委书记郑伯克与学联党组负责人杨知勇、学联主席段必贵紧急碰头研究决定的。在学生游行过程中,郑伯克还亲自上街混在人群中观察情况,进行指导。此后,面对不断有学生被捕的严峻形势,省市工委决定进行罢课斗争,并成立了“昆明学生反扶日反迫害联合会”;稍后,又决定将分散在各校坚持斗争的学生,集中到云南大学和南菁中学两校继续斗争,并采取必要的自卫措施;同时,转移已暴露的秘密党员,销毁秘密文件,并进行革命气节教育,以应对不测事件。“七·一五”惨案发生后,中共昆明市工委迅速采取措施,对被捕师生展开紧张的营救工作。后来,被关进特刑庭监狱的76名爱国师生中的34名党员,还在狱中成立了以袁用之为书记的临时党支部,领导爱国师生同敌人进行坚决斗争。与此同时,被送入“夏令营”进行“感化”训练的中共地下组织成员,亦团结和带领“夏令营”的400多名学生进行了坚决斗争。最终,敌人的所有企图“都在党组织领导同学们机智巧妙的斗争中落了空”。从整体上看,在昆明学生“反美扶日”运动中,特别是“在‘七·一五事件中,地下党组织领导是坚决的,群众斗争是英勇的”。

(二)中国共产党对“反美扶日”运动的方向引领。为进一步扩大“反美扶日”运动的影响,1948年6月17日,中共中央专门发出指示,要求“对蒋区学生反美反蒋运动,在解放区一切大城市的工人学生市民中和其他学生集中的地方,均应公开响应,并可召集会议,报告美帝扶日侵华政策的具体内容及各种事实和蒋区学生运动状况,并发表宣言决议等”。为统一宣传口径,新华社还专门发表了具有方向引领性质的“社论”,要求“根据社论的方向进行对外宣传”。

1948年6月18日,新华社在题为《爱国运动的新高涨》的“社论”中指出:“中国人民对于美国反动派扶植日本侵略势力的长久愤怒,在最近上海和北平的学生大示威中,在蒋管区其他大城市的学生运动中,大规模地爆发出来了。与此同时,上海、北平、香港等地工商文化教育界名流,接连地发出对于美国扶日政策的抗议。”对此,司徒雷登发表了“直接干涉中国内政的书面声明”,“蒋介石的军警宪特机关,立即驯服地执行了司徒的凶恶号令,疯狂地压迫逮捕,并打伤了爱国的学生”。国民党还将“反美扶日”运动宣布为“共匪军事间谍职业学生策动反美运动”,“用来污蔑和恫吓爱国的学生运动”。但是,“公道自在人心”,中国学生的爱国行动,“不是任何反动派的任何污蔑、恫吓所能够抹煞和改变的。事实上,中美反动派对于中国人民的爱国民主运动,每实行一次压迫,就增加一次自己的孤立,这已经成为规律了。跟以前一样,在这一次反对美国扶日政策的爱国运动中,司徒雷登和蒋介石政府又一次威信扫地;而爱国的学生和人民,则将更加坚决地团结前进,直到他们的奋斗胜利为止”。在此,中共将“中美反动派”相提并论,作为“反美扶日”运动的打击对象,从而形成了美蒋一体,“反美”必然“反蒋”,甚至“反美”就是为了“反蒋”的舆论氛围和导向。

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要求和新华社“社论”的舆论导向,各解放区城市民众纷纷举行反美反蒋集会,公开响应国统区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陕甘宁边区的青年、妇女和学生于“七七”抗战11周年纪念日致电全国学生,指出:“美国反动派扶日侵华的罪恶政策,激起了全国人民异常的愤怒。在蒋区,你们站在人民的最前列,击破了美国侵略者及其走狗(略三字)反动派的恫吓、污蔑和镇压,勇敢的发动了反对美国政府罪恶政策的正义斗争。我们陕甘宁边区的青年、妇女和学生对你们坚强不屈的英勇行动表示无限敬意,对遭受美蒋反动派迫害的同学、师友表示热忱慰问。”哈尔滨市工商界106个行业代表座谈美帝扶日问题,纷纷表示:“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使东北同胞遭受十四年亡国痛苦。今天蒋介石又和美帝国主义扶日再起,企图再陷东北及中国人民于痛苦深渊。我们誓死反对。”佳木斯、牡丹江、安东、吉林市等地,也皆“热烈举行群众大会,反对美帝国主义扶持日本侵略势力再起,并声援国民党统治区人民的爱国运动”。这些“反美扶日”活动,都通过新华社统一对外广播,发出了解放区人民的正义之声。

为扩大影响,除各解放区外,中共还在香港对“反美扶日”运动展开国际宣传工作,并与内地学生运动密切联系。中共中央香港分局主办的《华商报》,不但对香港工商界的“反美扶日”运动作了大量及时报道,而且通过发表一系列“社评”,表达了中共对“反美扶日”运动的坚定支持。据不完全统计,1948年5月至8月,《华商报》发表了至少10篇关于“反美扶日”运动的“社评”,如《中英人民的切身大事——反对美帝扶日复兴》《扩大反美扶日运动》《反美扶日才是自救》《美国扶日又一些事实》《反对蒋朝“投美亲日”》等,坚决反对美国扶植日本复兴的错误政策。此外,《华商报》编辑部为纪念“七七”抗战11周年,还主持召开了“反美扶日”座谈会,夏衍、郭沫若、章乃器、林焕平、黄药眠、乔木等人对美国扶日复兴问题进行了深入“检讨”。当时,《华商报》关于“反美扶日”运动的报道和“社评”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遵循上述新华社“社论”的舆论导向,将“反美扶日”与“反蒋”紧密结合起来,作为一个反动整体进行抨击。刘思慕在《华商报》编辑部召开的“反美扶日”座谈会上,就提出了“美日蔣协同体”的概念,认为其“以反共反人民为基础,蒋朝实为奴才的奴才”。《华商报》在题为《反对蒋朝“投美亲日”》的“社评”中指出:“蒋朝对日本,不仅听命美帝,甘做日寇的伙伴,不,甘做日寇的伙计,还正在公开地遣派非正式亲善使节,前往日本。”“这是蒋朝‘投美亲日政策的高峰,和人民的‘反美扶日针锋相对。这对人民是极大侮辱,对民族是极大出卖。我们不能不赶快起来,反对蒋朝‘投美亲日的卖国外交。”对此,站在中共的革命立场,“反蒋”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理所当然的,但将国民党政府对美日的外交政策定性为“投美亲日”,则并不完全符合实际。这种舆论导向简单地将美蒋一起加以反对,在“反美扶日”运动中很容易导致“反美”必然“反蒋”的“冒险倾向”,产生了一定的消极影响。

三、中国共产党

对“反美扶日”运动的总结和反思

中国共产党作为“反美扶日”运动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不但在运动接近尾声时,及时对运动进行了“初步总结”,充分肯定了运动所取得的成绩,而且在运动结束后不久,又对运动中存在的“冒险倾向”进行了深刻反思,及时转变斗争策略和方针,有效保护了党组织在国统区积蓄的革命力量。

(一)中国共产党对“反美扶日”运动的初步总结。在“反美扶日”运动进行过程中,新华社就于1948年6月18日对运动给予了高度评价,称其为“爱国运动的新高涨”,并明确指出:“今天蒋管区学生处境之险恶,远甚于过去的‘五四、‘五卅、‘一二九时期,然而他们的奋斗,就其觉悟性、组织性、勇敢、机智和坚持性来看,却都达到了空前的水平”。这证明,“革命高潮不独是在解放区存在,即在蒋管区人民中也同时存在。这正是革命临近胜利的象征”。紧接着,大约在6月下旬至7月上旬,即在“反美扶日”运动接近尾声时,中共有关方面及时进行了“初步总结”,从整体上对“反美扶日”运动的性质和影响、各方的立场和态度、斗争方式和领导艺术、斗争目标和宣传口号、反美反蒋与上层统战等一系列基本问题,做出了实事求是的分析和评价,充分肯定了运动所取得的成绩。

关于“反美扶日”运动的性质和影响,中共认为,运动从一开始“就带有浓厚的民族性和爱国性”,高举“挽救民族危机”与“爱国”两面大旗,“运动的口号也均站在爱国与民族的立场”。“反美扶日”运动“虽然没有直接反对蒋政府的口号”,但“基本上就是一个反蒋反美的运动”。因为运动本身“就在广大的人民面前暴露了美国的帝国主义面孔,蒋美的勾结和蒋介石的卖国。同时也就在广大的人民面前,揭破了蒋政府的一贯诬蔑学生不爱国,只受共党利用,只知反对政府的无耻谎言”。就其影响而言,“不仅是国内的,而且是国际性的,它在国际间暴露了美国的帝国主义面目,使世界范围内的反美战线更广泛的开展”。由此可见,中共对“反美扶日”运动的爱国性质和重大影响给予了充分肯定。

关于各方对“反美扶日”运动的立场和态度,中共认为,由于运动所具有的“民族性”和“爱国性”,使其获得了包括民族资产阶级在内的社会各阶层人民的“广泛同情”,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相当的合法性”,“使得国民党镇压时不得不有所顾忌”;再加上美蒋之间、国民党内部派系之间在对日问题上存在某些矛盾,使得国民党“在舆论上也容许反美扶日言论的存在与发表”,甚至“立法院内也爆发出反美扶日的呼声”。但是,由于国民党亟需美援,“以进行反人民的战争,挽救其经济危机”,最终不得不在对日问题上“追随美国”,“蒋允许有反扶日的言论,但不允许有反美反政府的行动”。民族资产阶级等上层分子的“反美扶日”,“也有其自己的立场和限度”。广大的市民阶层“虽然同情此运动,但因有更现实的饥饿与迫害的问题威胁,不可能直接参加行动”。由此可见,中国社会各阶层,特别是国民党蒋介石对“反美扶日”运动的立场和态度是复杂微妙的,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具体分析,不能简单地肯定或否定。

关于“反美扶日”运动的斗争方式和领导艺术,中共认为,“反美扶日”运动作为一场规模较大的全国性运动,经过了“长时期的准备与酝酿”,“如上海正式号召运动开始于‘五四,而高潮却在‘六五;北平开始于‘五二○,而高潮却在‘六九”。斗争方式更是多种多样,有座谈会、展览会、民意测验、罢课、游行、签名等。“这种长时期的连续多样的斗争方式,一方面可以从多方面来教育群众,准备思想,酝酿情绪,互相鼓励(如上海刺激北平,北平又鼓舞天津),适当配合,但在一些大规模的决定性的行动上,则又集中领导,机密决策,分散动员,统一行动(如北平的游行),能收能放,适可而止(北平游行后休息一日即复课)。”这充分体现了中共地下组织高超的领导艺术,从而使“反美扶日”运动获得广泛的群众支持。

关于“反美扶日”运动的斗争目标和宣传口号,中共认为:“应当首先就明显的提出‘反对美国扶植日本,然后再依据群众认识的逐步提高,而逐渐的提出反美反蒋的口号。”因为“斗争应有明显的目标,宣传口号应当围绕着这主题,表明这目标的主要口号应当明显突出,辅助口号也应当联系着主要口号,不宜太多太杂,把一切口号都搬上,反而混淆了主要目标。且口号的提出,也应当依据群众觉悟,逐渐提出。同时,不宜与当局针锋相对,以免失去群众同情,增加反动派打击的借口。同时,运用还可灵活,不必让宣传口号限制了我们的宣传内容。”例如,北平的“反美扶日”运动,由于“事先没有广泛的宣传,群众思想准备的不够,而未提出‘反卖国、‘反美帝等口号是容许的”;“但在宣传内容上仍可以有此内容,且在运动的持续发展中群众思想逐渐提高中,仍应而且必须提出”。“至于‘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提出,则反而混淆了运动的主要目标,如提‘反对扶植日本再起之类口号则是容许的。”由此可见,中共在“反美扶日”运动中试图正确处理斗争目标与宣传口号之间的关系,努力做到原则性与灵活性的有机统一。

关于反美反蒋与上层统战工作,中共认为,国民党蒋介石今后“会因为军事经济各方面的危机而更加媚美卖国”,应进一步揭破打击它,“将反扶日运动继续扩大成反美反蒋,由校内宣传再进而向社会各方面宣传。利用此一具体事件,做扩大反美蒋统一战线的工作”。这次“反美扶日”运动主要是在民族资本家、文化界、教育界等上层人士的掩护下进行的,“这样就使得运动有更多的合法性,使敌人打击困难,使我们易于动员群众”。“这次事件的经验告诉我们:今后的斗争,在争取上层分子(在社会上是上层自由资产阶级分子,在校内是校方、教授)的同情、合作与掩护是很重要的。我们今后更应注意上层统一战线的开展。”这说明,中共的目标不仅是“反美扶日”,更致力于“反美反蒋”,并为此要求切实做好统一战线工作,尤其是上层统战工作。

继上述“初步总结”之后,1948年7月11日,中共中央城工部也对“反美扶日”运动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该运动“进行得极好”,学生们“在保卫祖国,争取民主自由的运动中,是进行了极为英勇的忘我的光荣的斗争。他们的坚持性及策略的灵活性超过中国历史上任何时期的学生运动。他们已成为蒋管区革命群众运动的先锋部队”。在此过程中,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反美反蒋统一战线也得到了不断发展和壮大,越来越显示出革命法宝的重要作用。

来自国民党方面的“综合研究”情报也显示,中共领导的“反美扶日”运动“一时风起云涌,声势逼人,其中以上海、北平、昆明三地区活动最为激烈”。此外,国民党当局还总结了“反美扶日”运动的四个显著特点:组织统一、扩大号召、步调紧凑、国际背景,并认为中共“策动此次学潮中之表现为造成学校与政府对立状态”,如上海、北平和昆明各校均有“公开反抗政府之积极行动”。这从反面进一步印证了“反美扶日”运动所具有的“反蒋”目的,从而为国民党当局镇压“反美扶日”運动提供了借口。

(二)中国共产党对“反美扶日”运动的深刻反思。在上海、北平等地的“反美扶日”运动接近尾声时,昆明的“反美扶日”运动却意外地遭遇严重挫折,于1948年7月15日发生了“七·一五”惨案,导致800多名师生被捕,其中400多人被关进“夏令营”进行教育,76人被关进特刑庭监狱并受到刑讯逼供。紧接着,国民党当局又对北平、上海等地参加运动的爱国学生进行“秋后算账”,分别于8月19日和26日由特种刑事法庭进行了传讯和拘捕。由于中共地下组织事先获得情报,提前将上了“黑名单”的大多数学生转移或隐藏起来,结果只有少数学生被捕。但这立即引起了中共中央有关部门和领导的高度关注和重视,迅速发出指示对国统区的工作进行指导,并借此对运动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深刻反思。

1948年8月22日,中共中央发出由周恩来起草、经毛泽东修改的题为《蒋管区斗争要有清醒头脑和灵活策略》的专门指示,强调:“我党在国民党统治区的目前工作,必须有清醒的头脑和灵活的策略,必须依靠广大群众而不要犯冒险主义的错误。”在国民党武装力量尚能控制的地方,“提出或接近于提出打倒蒋介石、推翻国民党反动政权的口号,采取或准备采取武装斗争的直接行动,都是不许可的,都有使少数先锋队脱离广大群众、遭受严重摧残与招致一时失败的危险。……根据最近上海来的材料,党的准备工作及学生运动情形,都有此冒险倾向”。为此,中共中央要求,在国统区城市工作中,“应坚决实行疏散隐蔽、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方针”。这虽由国民党的“特种刑事检举”所引起,但与“反美扶日”运动中所出现的“冒险倾向”是分不开的。

1948年10月14日,中共中央统战部部长罗迈(即李维汉)在给毛泽东的一封信中,对国统区学生运动存在的“冒险倾向”进行了具体分析:第一,“爱搞大规模运动,强求全国性的配合,采用某些冒险的斗争口号(如打倒蒋介石、枪毙傅作义等),宣传鼓动方法(如突击宣传、播放新华社消息、某些露骨的戏剧歌曲),斗争方式(如突击示威、校内工事等)”;第二,“多少放松了教育中间、说服落后的工作”;第三,逐渐忽视了革命的两面策略和隐蔽政策。这些“冒险倾向给运动以某种程度的损害,招致了许多并非不可避免的破坏和摧残,个别学校并因此受到致命打击”。对此,罗迈特别提到了昆明学生的“反美扶日”运动,认为这“完全成了孤注一掷的冒险主义行为”,“云大和南菁中学等学生的行动,则完全陷于孤立,失去了校内外可能的同情”。郑伯克亦对昆明学生的“反美扶日”运动进行了深刻反思,承认对全国的“基本形势”认识不足,存在“冒险倾向”。据郑伯克回忆,1948年6月17日,昆明学生召开“反美扶日”大会当天,他“才感到形势紧急,想采取紧急措施,但群众已经赶到云大,想要阻止开大会也来不及了。以后敌人每天抓人,群众朝不保夕,学联抗议无效,罢课3天,接着又罢课7天,敌人打进学校大逮捕,学生人人自危,最后被迫集中,遭到大逮捕”。特别是把坚持斗争的爱国师生全部集中到云南大学和南菁中学,实行所谓的“堡垒政策”,更是一个严重失误,不但完全暴露和孤立了自己,而且为敌人的包围和进攻提供了方便,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在上海、南京等地学生的“反美扶日”运动中,也不同程度地存在“冒险倾向”。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是上海法学院的“时事漫画展览”。据天津《大公报》报道,1948年5月30和31日,上海法学院“少数职业学生”举行“时事漫画展览”,“内容竟有诋毁元首、讽刺政府及中伤中美邦交者”。该校支持国民党的学生认为“此项反动宣传品显为匪党分子所绘制”,“愤然将上述反动漫画撕下,双方遂发生争执,继而互殴”。国民党特务分子趁机抢走其中的四幅“反动”漫画,上海市长吴国桢随后将其放到市政府会议室进行展览,并邀请各大学校长、市教育会、市参议会各机关首长等参观,“说画的内容侮辱元首,不满政府,把蒋总统比成袁世凯,政府出卖新二十一条给美国”。张秀岩在给罗迈的报告中亦提到:“上海法学院反扶日漫画展览,有一画面绘利斧劈竹,斧上写人民解放军,竹节上绘蒋介石头,为敌打击借口。”在南京中央大学操场举行的纪念“五二〇”晚会上演出的活报话剧,被国民党中央青年部长陈雪屏称为“肆意诋毁元首,污蔑政府”,导致“在场学生多人群情激奋,发生冲突”。这些诸如此类的“冒险”行动,都给国民党当局镇压学生运动提供了借口,对“反美扶日”运动的开展造成了不利影响。

除上述“冒险倾向”外,罗迈在肯定“领导的方向和路线是正确的”前提下,还指出了学生运动中存在的策略指导上的缺点:第一,“头脑不够清醒,有急性病和輕敌观点”。这“多少动摇了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既定方针,以及服从这个方针的各种复杂而灵活的策略”。第二,“预见不够”。国统区学生运动的不断发展和日益高涨,虽然“表现了多数大学生反蒋反美的觉悟性”,但“在赞成和参加反蒋反美的广大学生群众中,有相当一部分因为对许多重大政治问题模糊不清,感觉政治苦闷,而中间立场的言论仍保有一定市场”。第三,“对党员和非党骨干(明天的党员)缺乏可能进行的马列主义基本教育与政策教育”。这些问题在“反美扶日”运动中,也有不同程度的反映和体现。对此,1948年11月,中共中央上海局负责人在听取郑伯克关于昆明的情况汇报后曾明确指出,省工委在运动中“没有很好地掌握有理、有利、有节的对敌斗争原则,有骄傲情绪,思想上轻敌麻痹”。正是由于对斗争形势缺乏清醒的认识,产生了轻敌麻痹思想,致使斗争策略不够灵活,未能及时转变斗争方式,才造成了后来的被动局面。

针对国统区学生运动存在的上述突出问题,罗迈提出,今后的“中心任务”是“从高级领导机关以至下层骨干都须在思想上、政策上、策略上澄清冒险主义倾向(根据中央指示发出以后的反映,这方面还待进行切实的工作),经常保持清醒的头脑,忍耐的精神,灵活的策略,以便在大中学校中继续保持和发展包括多数以至大多数的民族统一战线,在领导群众斗争时能确切掌握有理有利有节原则,符合积蓄力量的目的”。据此,国统区的学生运动开始着力纠正此前的“冒险倾向”,迅速转入了疏散隐蔽、积蓄力量、以待时机、迎接解放的新阶段。1948年的“反美扶日”运动,也由此成为解放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最后一次全国性大规模的爱国民主运动。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国际关系视域下的1948年中国‘反美扶日运动研究”(17BDJ046)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天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刘  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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