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圣”到“哪吒”

2021-08-06 18:49郑亮
文教资料 2021年10期
关键词:国产动画本土大圣

郑亮

摘   要: 2014年的《大圣归来》(以下简称《大圣》)和2019年的《哪吒: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作为两部近年来少有的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国产动画大片,标志着当下本土动画立足于古典文化,在此基础上以当代动漫形式与技术进行包装的创作模式的成熟。如何合理协调传统衣钵与当代新元素的关系,不断促进这一方向的作品创作,对于当今中国动画的民族化发展意味着什么,是本文主要探讨的问题。

关键词: 国产动画   本土   民族化

文化领域,IP一词指向文化身份与文化内容,潜在着文化背后的财产与资源。在社会文化构建中,文化身份与形象——也就是文化IP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与表现。一个成熟的、被大众所熟知接受的文化IP,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利用其进行的相关文化艺术创作形成的作品,先天带有持续的文化与市场潜力,不仅容易形成社会热点舆论,自带的粉丝效应更可以在经济效益上创造不凡的成绩。对于这一点,国产动画似乎经历了之前长久的阵痛期后,才逐渐回复并遵从这一方向。是“信心不足”也好,“后知后觉”也罢,在错过了国外动画大爆发与动画发展积累的黄金时期后,国产动画开始努力抓住传统元素,积极学习借用当前流行的制作形式与技术,通过重构家喻户晓的经典IP,走上振兴之路。

一、“后宝莲灯时代”的划分意义

客观来讲,虽然二十世纪已有万氏兄弟开创了中国动画学派,更有《大闹天宫》《哪吒闹海》《山水情》《小蝌蚪找妈妈》等优秀作品珠玉在前,但是从那之后国产动画无疑走向专业与市场的双向没落,在当代动画审美的流行发展壮大之下迷失自我。特别是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今,由于饱受欧美与日本动画的冲击,在形式与内容上向欧美日本单纯模仿的情况早已成为国产动画的通病,缺失自我认同与挖掘,让国产动画成为众矢之的。

受迪士尼动画《花木兰》的影响与启发,1999年的《宝莲灯》可以看做国产动画走向新征程的起点。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将传统经典神话作为突破口,利用现成的国外形式,对于本土传统经典IP“沉香救母”进行了全新的演绎再造。这样做的好处是,由于原著故事家喻户晓,作品肯定会在市场推广,社会传播、观众的情怀感召等方面具有其他类型作品难以企及的优势,因此《宝莲灯》取得了长久以来国产动画都未取得的成绩。虽然作品的造型、情节、画面都受到了相当的置疑,但是不可否认它将传统经典在当代动画中进行了再创作,走出了旗帜鲜明的一步,为今后动画创作打开了局面,因此《宝莲灯》被看做中国动画新的复兴之路的起点。

《宝莲灯》后至2014年,票房过千万的国产动画电影总共有48部之多,不错的市场回报甚至出现了《喜洋洋灰太狼》《熊出没》《赛尔号》《秦时明月》《魁拔》等争相翻拍续集的情况,却没有一部作品可以引领中国动画继续向前迈进。原因在于,一方面占主要市场的低幼类作品很难吸引广泛的市场群体,另一方面制作技术和视觉效果的低端化,以及大量模仿导致原创形式与精神内核缺乏,使诸多作品不具备标杆化的必要元素。《秦時明月》《魁拔》虽含有传统元素,然而内容改编臆造成分较多,缺乏原著典籍支撑,受众度偏低,在文化与舆论热点方面都未形成《宝莲灯》的影响。经过十多年的时间与作品积累,可以这样讲,因为《宝莲灯》的出现,大众对于本土动画的欣赏观念似乎被调整到了一种最容易接受的方向,那就是将本土的经典传统IP与国际流行的动画表现与制作形式相结合,走制作精良、具有传统情怀与时尚潮流热点的复合型作品的道路。

二、市场环境下的创作需求

虽然存在巨大的市场空白,但民众内心对国产动画的期望从未减少,迫切需要国产动画做出回应。2015年《大圣归来》票房与业界口碑取得双重成功,为新时期本土动画的翻身打响了头阵。它的成功首先归功于技术层面与视效美感的提升。影片的风格组成可谓“三位一体”的精细设计——制作手法采用了大量美国风格3D动画技术,主要角色性格及部分镜头动作表现借鉴日式动画,在部分人物设计与画面色调上体现了浓郁鲜明的中国风。相隔15年前的《宝莲灯》,《大圣》不仅融合了美日动画的特色,而且技术与视效均得到了极大提升,作品既迎合了时下动画的主流审美,又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本土文化。自《大圣》后,不乏《风语咒》《白蛇:缘起》等同样对传统经典进行改编的优秀作品问世。直到2019年的《哪吒:魔童降世》,成为又一部标杆式的成功作品,以破纪录的票房成绩宣告新时期国产动画电影时代的到来。市场证明,取材传统神话中的元素,以家喻户晓的传统IP作为创作依据,利用新动画技术效果与情节设计进行全新的再创作,“哪吒”“孙悟空”等经典IP具有巨大的票房号召力,不仅适合当前青少年与儿童观看,更吸引大龄观众对于新作品“一探究竟”的心理。

我们可以将《大圣》到《哪吒》这五年看做“后宝莲灯时代”国产动画电影发展的第一个优质阶段,这两部作品不仅是近年诸多传统题材作品中的佼佼者,更是自《宝莲灯》之后,传统经典IP塑造最成功的作品,是中国动漫创作者厚积薄发、积累总结的成果。

(一)经典角色的再造

一个成功的核心角色,会以象征性带动整个作品IP的建立,带领观众进入新的剧情与内涵。很明显今天的创作者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大圣》中孙悟空的形象经过反复推敲修改,最终摆脱一直以来传统京剧脸谱的束缚,形体与表情充分体现了孙悟空倔强、充满灵性的一面,酷炫的个性化更加符合当代动画的审美,观众在动画中迷失多年的大圣情结得以满足。在《哪吒》中,哪吒的Q版造型破天荒地从传统束缚中解脱出来,相比《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传奇哪吒》等历史版本,新的形象以近乎颠覆的设计出现——除传统的肚兜、发髻之外,烟熏妆、翘鼻头、细碎尖牙、乖张性格都令人眼前一亮,既有传统色彩,又吸收流行朋克元素,可爱又带有浓浓的反叛精神,在传统与当代的糅合中更进了一步,将中式、美式、日式的特点集于一身。从角色形象不难看出,虽然是传统IP,但是作品非常注重角色的创新融合设计,反映了当下国产动画开始正式走上一条传统与当代相结合的道路。

(二)视效与技术的再造

《大圣》与《哪吒》在制作上有了明显的提升,画面质感与细节突破了以往国产3D动画的水准,不仅部分效果可以向欧美作品看齐,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在传统元素的表现上,制作人员运用技术与视效实现了肉眼可见的改变,虽然这种变化是需要不断探索和修正的。在《大圣》中,法术效果大多宛如炸弹爆炸、超人飞天一般,虽然具有比较强的视觉冲击力,区别于以往的神话题材,但客观来说表现得并不成功。观众文化背景的不同与心理误差会质疑这样的技术形式的运用:中国神话的法术难道应该和欧美动画的效果一样吗?如果应该是不一样的,那么该怎样表现?

如何借助当代3D技术,既呈现新颖的效果,又符合国人对传统“法术”的概念,是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事情。《哪吒》无疑对这一命题给出了令人较为满意的解答——法力贯穿在片子的各个部分與剧情,无论是看门人的精灵古怪,山河社稷图中万千世界的美轮美奂、飘逸洒脱,还是龙族万鳞甲的壮观,水淹陈塘关的惊天动地,天雷劫降临的无比震撼等,画面中的法力极具视觉冲击力,充满古典神秘的玄幻色彩,优秀的质量从头至尾保持较高的水准。如果说《大圣》的技术效果是表面的、“刚”的一面的话,《哪吒》则是虚实相映的将抽象的五行元素化为可见的视效果,整体烘托作品的氛围,实现表与里的全面提升。技术在这里服务并感召着观众的传统记忆与传统神经。对于传统IP来讲,新技术展现出来的效果怎样与传统呼应,不仅是新鲜与刺激,而且是技术运用的归宿。

(三)剧情与内涵的再造

传统经典IP早已深入人心,在内容上如何将其再造,是新作品要解决的主要问题,假如照搬原有情节,不论技术画面怎样突破,始终让人感到缺乏新意。让人庆幸的是《大圣》《哪吒》没有照搬原有的故事情节:《大圣》以外传的形式,讲述大圣与儿时的唐僧相遇并互相陪伴寻找初心的故事;《哪吒》是经过了全新的改编,在原著框架的基础上加入了混元灵珠这一元素,改变了哪吒的正邪身份及龙族在整个故事中的定位,形成了新的故事构架与核心冲突。创新的情节设计与技术效果相得益彰,互相协助、勇敢找回梦想与坚持自我意义的主旨更加现代,容易被当代文化背景的大众群体所接受。

从作品的象征层面来看,《大圣》与《哪吒》两部作品都在阐述关于个体与宿命之间的关系,都是在新的时代环境下对于个体意义与价值的解读与认同——孙悟空在逆境中重新找到自我的神力,哪吒认识到保持自我价值判断及对个性守护的意义。作品不仅唤回了大众的传统情结,更贴合了在社会发展激烈竞争中的心理慰藉——大圣的救赎充满了反抗精神,是对于自我的突破,哪吒受亲情的感召坚守自我,勇于对抗命运的安排,极大地鼓舞了每一个观众。这些主旨不仅贴合了个体感受,更与中国社会的发展要求与公众理想形成了呼应,相比以往,内涵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三、再造中的思考

从《大圣》到《哪吒》,国产动画在借用成熟的传统IP再创作的路上,取得了非凡的成绩,为国产动画电影的发展树立了又一个榜样。但作品大热之后,冷静下来审视并将其作为一个发展的连续过程观察,会发现极具代表性地反映出本土动画当下的主要发展倾向与特征。

(一)观念意识尚未独立

《大圣》《哪吒》制作团队全部为中国人,作品被媒体誉为100%国产。不难看出影片从制作技术、画面特效,到角色设定、镜头运用,再到情节走向与核心冲突,都含有很多国外动画元素。两部作品都以对欧美三维动画形式的借鉴为主,将欧美、日式动画的部分特点与本土元素相融杂。相比以往对某一形式的简单模仿不可谓没有进步,但是评为100%国产的说法显然是不太严谨的。抛除特技视效与传统元素,虽然《大圣》《哪吒》的情节主旨相比《宝莲灯》有了很大提升,但究其内容本质,自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起就已被日本美国动画演绎多次,只是“寻找初心”“坚守自我”的设定在本土动画低幼的衬托下显得稍具深度,面对的年龄层面有所提高。平心而论,相比美日的优秀作品,我们虽然利用传统IP,但仍处在模仿与学习的一面。

技术与形式的借用,表明创作观念与意识尚未独立。这种情况有几方面原因。首先,“80后”为主的导演和主创们的成长环境,建立在国产动画式微与美日动漫崛起的时代,由于深受美日动漫的影响,不自觉地会将其作为参展标准进行创作。再者,受流行文化与市场影响,对票房的追求会为拿来主义提供生长的土壤。《哪吒》和《大圣》在角色与视效来看都带有美式动画的范式,在一些核心冲突、角色刻画上又是典型的日式少年动画的翻版,因为这样会保证作品的冲突更加热血,吸引观众。年轻一代动画人在成长中受欧美、日本动画的影响不言而喻。我国动画片市场长时间被美日动画占据,从美日那里看到动画巨大的产业价值,国产的动画片一开始走上一个不是以动画为中心,而是一个以产业为中心的动画发展之路,但是过度关注产业化会忽视动画本身[1]。我国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的动画现代化之路伴随的是大量的外包订单,而非自主创意与设计;国内动画产业动画教育多年来以欧美日本动画为参照,长期以来情节、人物、审美、精神导向都比较缺失本土文化与审美的立场,中国动画进入市场,面对生存与盈利,流入观念意识的模仿中,忽视自身的特色及艺术风格的建立。这种模仿长期面对日本欧美动画的双重压迫,恰恰是缺乏自信的表现。这些问题较为集中地体现在《大圣》与《哪吒》之中。我们不能因为有中国传统元素,就认为这是原汁原味的本土动漫,传统IP的再现不能简单地跟传统文化与特质完全画等号。《功夫熊猫》同样充满道家思想、太极等中国元素,但角色的建设、视觉的美学、贯穿的美式幽默思维与个人英雄色彩决定了归根结底仍是一部美式动画。同样,“互相守护”“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热血反抗精神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多次频繁出现在日本动画中,我们不能认为《大圣》《哪吒》就是纯粹的中国动画。学习与模仿,本质上是国产动画在前进中的一种选择和挣扎,对外技术学习的目的是最终形成本土的动画审美情趣,作品的古典文化原型与现代元素技术之间需要得到更有效的链接。

(二)传统IP再造与动画民族化

动画“民族化”是一个比“本土原创”更深入本质的追求,不是某一个内容题材的重制,而是对整个中国动画的审美倾向、价值趣味、意识形态、技术语言等多方面复合性的一种理想,是反复被提及但一直无确切答案的命题。“动画民族化”一词可以看作文化领域对老一辈开辟的传统形式动画艺术水准、审美趣味的推崇,有一种回溯且再创辉煌的意味。以往我们谈动画民族化必谈《大闹天宫》或传统水墨动画。当下年轻的动画从业者大多是在美日动画熏陶下成长起来的,相对缺少老一辈动画人的传统艺术修养,对流行文化比较敏感。在今天全新的市场化与动画审美环境下,如果单纯以过去的传统形式要求当今的动画从业者,就是不现实也不正确的。传统IP的再现,势必不可能重复过去的形式与内容,《大圣》《哪吒》最大的积极意义,在于走出当下如何将先进技术、当代视觉审美与传统文化符号相结合的重要一步,展现在观众面前的不是文化的原型,而是一种复合形态,虽然存在不足,但无疑为新形势下的动画民族化做了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对于民族化,动画人应当有深层次、全方位的理解。从创作者和舆论,很容易将传统IP与动画民族化画等号。任何一个民族的艺术都是由心理决定的,而心理是由境况造成的[2](358),当下我国社会文化已经在科技、经济飞速发展的全球一体化下背景下变得日新月异。在这种环境下,任何艺术形式的民族化,归根结底都必须是民族精神与思想在当代语境的重新展现,以及如何通过传统精神思想对当今世界进行深刻的思索。从这一点来讲,动画的民族化要反映当下中国人的深层次心理,表达在社会发展之下的人与人性,以及对现实问题的反思。传统IP是走向民族化的一个重要内容与方向,但是不是全部与终点。过于偏向传统IP,说明创作者的故事积淀与创作思路比较单一,我们还需要将注意力转向具有当代意识的题材,例如:自然与人类社会之间的矛盾、科技的进步与反作用,人性的深层次讨论等。

对于传统IP的挖掘不应只局限于传统神话+武侠的模式,如果仅仅停留在表面形式的民族化,则无法深层次触及其内核。民族化问题不取决于是否沿用历史文化样式,传统IP的重新塑造只是民族化的一个初步方向与探索,不是全部。民族化的构建基于民族的自信,是“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的自然流露,并且不以样式为表征,而是以深层次价值观为内核[3]。动画民族化的最终目的是让故事内容与表现手法通过内在精神上的统一性形成一个有意味的艺术整体。从《大圣》到《哪吒》仅仅是漫长道路上的第一步,国产动画在内容形式上,不仅要逐渐摆脱日本欧美动画已形成的惯性审美与创作的束缚,还要向内重构对于动画本体的认知与追求。只有如此,本土动画才能在现有基础上有实质性的进步。

四、结语

在流行文化盛行的今天,传统经典与古典文化在年轻人心中仍然具有极大的分量。传统并不会随着科技时代的进步而被忽略,相反人们内心都会一直对其流连向往。无论艺术领域还是商业领域,传统IP的再造,作品的“民族化”都是具有共识性的命题。随着社会与经济的不断发展,民族的自我认同将体现在越来越多的领域,只有获得自我认同的作品,才有可能真正走向世界。在我们还未完全找到中国动画的新路径时,只能通过不断摸索前进。借用传统IP不失为一个方向,但是我想它肯定不是目的与终点。

动画是一个国家文化创作能力在娱乐层面的重要体现。中国动画的国际化,首先要做到国产动画的中国化,中国化明显不仅仅意味着将国外技术视效与本土传统元素做簡单的融杂。从20年前的《宝莲灯》开始,到《大圣》与《哪吒》,我们有幸看到动画人仍旧怀有振兴本土动画的美好愿望,以及对传统文化的眷恋。大众对作品的认可所造成的自发式的宣传与优异的票房成绩足以看出,广大民众有为中国动画保驾护航的能力与决心。传统IP在动画中的再造,成功与不足之处都可以给我们提供足够的启示。中国动画需要摆脱对技术特效的依赖,需要丰满故事与内涵,更需要重新认识民族化的途径与手段。本土动画只有全方位协调发展,厚积薄发,方能创作出更多更好的动画作品。

参考文献:

[1]王越.当今我国动画发展“虚”与“火”[J].电影文学,2008(5).

[2]普列汉诺夫.普列汉诺夫美学论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3]杨简茹.渐行渐远的“中国动画学派”[J].美术观察,2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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