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瓦当艺术中的图像隐喻

2021-08-15 05:54王柔卜曾智泉
艺术品鉴 2021年21期
关键词:瓦当西汉世人

王柔卜 曾智泉

一、瓦当概述

据文献资料载,中国古代建筑用瓦始于夏代。然依据考古发掘出土实物,殷商时期的宫殿、寺庙等大型建筑仍处于“茅茨土阶”阶段,至今不曾发现用瓦的痕迹。迄今为止,最早的瓦当实物见于西周召陈宫殿遗址。

瓦当,俗称“瓦头”,是中国古代建筑中,施于房掾的瓦的下垂部分,用来遮挡掾头。据《辞海》:“当,底也,瓦覆檐际者,正当众瓦之底,又节比于檐端,瓦瓦相盾,故有当名。”[1]

汉朝是继秦之后的大一统王朝,汉初文帝与景帝决定实行休养生息的国策,促使汉王朝国力逐渐恢复,经济逐步发展。与此同时,西汉的宫廷建筑,比之前朝,也更为规模宏大。建筑规模的宏伟瑰丽,极大增加了瓦当的使用数量,为汉代瓦当跻峰造极的发展,奠定了宽阔的基础。故有后人感慨:“曾经掾头风和雨,拓来一纸问秦汉。”汉承秦制,汉代瓦当继承并发展秦代瓦当,与秦相比,汉瓦无论是数量、种类,抑或制作与形制,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二、西汉瓦当分类及文化内涵

通观西汉瓦当,依据形制样式,可分为半圆形与圆形两种,且圆形瓦当的进展最为成熟;按纹饰分类,则主要有图像瓦当、图案瓦当以及文字瓦当三种,其中,又以文字瓦当为大宗,素面瓦当较为少见。

(一)图像瓦当

秦代图像瓦当多取材于现实生活,秦人先祖以狩猎游牧为主,血脉中有着对动物的天然兴趣,故图像瓦当以动物纹瓦当为主。

时至汉代,动物纹瓦当逐渐减少,不同于周秦时期肃穆狰狞的美感,此期瓦当图像多是基于现实生活,又经过主观艺术加工处理,最终脱离于现实的奇禽异兽。具有美好寓意的鱼纹、鹿纹;夸大想象的龙凤纹、人物纹等,不仅表现了时人对动物形体的喜爱,更是表达了对充沛活力的美好热爱。标志着东西南北四方位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四神瓦当”最是精进,成为图像瓦当的压卷之作。

《三辅黄图》卷三:“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2]早在商周时期,时人便凭借着强大的抽象思维和丰富的幻象能力,将天上的星星比作鸟、龙、虎、龟等形象。到了汉代,更是强调四神的定位,并与阴阳五行相联系,有守护四方的神力。四神成了镇守四方、驱除邪恶的神之使者;四神瓦当也成为动物瓦当造型中,级别最高的存在。

(二)图案瓦当

图案瓦当可分为日常生活图案与纯画面纹样,前者多为云纹、水纹、植物纹等样式,是对现实生活中自然景物的高度提取与概括;后者则属于看不出本质的线条纹饰。从对动物的热爱转变到对自然风光的刻画,这是人性更深层次的省悟。云纹瓦当是西汉图案瓦当中,数量最为宏大的一类,由战国时期的葵纹演化而来,且自战国晚期至西汉,云纹一直是图案瓦当的主要图案。朵朵祥云装饰于建筑之上,映衬着宫殿楼阙的雄壮巍峨,恰似琼楼玉宇,暗含吉祥寓意。

从写实到写意,由具象到抽象,云纹也可分为羊角形云纹与卷云纹。运用线条简单勾勒,在表现对象对不断简化的同时,线条本身开始持续增加新的内涵,发展出新的生命力,取材于现实而又超脱现实。

(三)文字瓦当

瓦当纹饰发展到西汉,出现了文字瓦当,且此类瓦当的存世量最多。文字瓦当是悬挂在空中的汉代“史书”,其种类繁多,内容广泛,蕴含着浓厚的民族审美意识,反映着西汉世人的人生理念。字体多用篆书,收字随体而变,用笔顿挫缓急,行笔如虬龙盘枝,线条屈曲中富于变化,其艺术表达效果丝毫不亚于精致的印章。按字数分类:一字瓦、二字瓦、三字瓦、四字瓦、多字瓦;按其内容归类,有宫殿、官邸、陵墓、祠堂、记事、吉语、杂类等七大类。其中吉语类所占比重最大,有“延年益寿” “千秋万岁” “富昌未央” “富贵万岁”等几个方面,形象体现西汉人对人生永恒、富贵荣华的炙热追求。

正如图像瓦当是世人思想意识的写照一样,文字瓦当亦同样蕴含着时人炽热的欲望与追求,且比之图像瓦当更为清晰与翔实。建立于历史废墟之上的西汉王朝,“百废待兴”是它最恰当的状态。黄老思想的盛行,“崇利”观念的支配,世人对长寿、富贵、太平、享乐的渴望与追求,都在文字瓦当中都有所体现。

对生命而言,健康长寿是最本能的期盼。史料记载,秦始皇、汉武帝不惜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来寻求长寿之法。中下层社会百姓既无财力,也没有精力去追寻益寿延年之道,便开始寄情于物,试图通过“鼎寿”“万年”“千秋”等吉语来表达自己对长寿的向往。生命是一切事物进展发生的前提,中国“五福”中,也将长寿置于首位。

经济方面,因动乱带来的经济制约,使得西汉世人形成了寸利必得的社会观点。《史记·酷吏列传》中,酷吏宁成“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3]反映了时人追求官职与荣华的强烈愿望;司马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4]更是一语道破了西汉人崇势利的观念。世人羡富羞贫,以富取人,正所谓“有财有势即相识,无财无势同路人。”社会思潮影响着艺术创作的倾向,频繁出现于西汉文字瓦当中的“富贵”“侯爵”等吉语,便正是这一思想观念的反映。

贫穷思饱暖、饱暖思富贵、富贵思快乐、快乐思长寿,有了饱暖为基础,众人的欲望都沿着快乐、幸福境界狂奔。除此之外,文字瓦当所具有的高妙的书法价值,亦被世人推崇备至。自古以来,文人墨士便讲究书画同源。书法作为中国特有的艺术表达,随着文化的发展而不断更改其艺术表现形式,通过用笔的转换、空间的布局构造,来表达出丰富多彩的艺术与情感相结合的追求,这也是中国特有的以文字为载体的对线条的表达性艺术。

三、戛然而止的吉语瓦当

文字瓦当不仅是我们研究汉代书法的第一手信息材料,更是当时政治、经济、文化以及自然环境等社会风貌的具体体现。东汉以后,文字瓦当逐渐没落;时至隋唐,已十分罕见。

探析吉语瓦当的具体时代,可以发现绝大多数吉语瓦当都属西汉之物,除部分王莽时期的瓦当以外,东汉吉语瓦当寥寥无几。究其缘由,实为两汉观念演变之差异。

西汉时期由于崇利、重利观念的影响,此期艺术体现多偏向功利与职司,社会物欲横流之际,人们便开始呼唤道德。东汉时期,人们的温饱生存不再是问题,肉体得到满足的同时,世人开始追求精神享受。羞愧于西汉的“嫌贫爱富”,加之仁义思想深孚众望,此期世风为之大变,人们大谈特谈孝情、名节、仁爱。那些曾在司马迁笔下因经商致富而大放光彩、成为“贤人”的商人,却为班固所不齿。

东汉时期,相比西汉的有财便有势,“散财童子”更受世人推崇,直接表现便是范晔修《后汉书》时,商户并不曾单独列传;相反,正是那些高举“仁义之举”招牌的“高义”之人,以及能够“慎微谨行”“敦世厉俗”的“独行”之士备受推崇,专程为他们列《独行传》和《逸民传》,以此赞誉他们的义行。

在这种与西汉截然不同的,重义轻利,呼唤公众道德的社会思潮支配之下,东汉自然不可能像西汉那样追求富贵荣华,故此类追名逐利的吉语瓦当,也就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四、结语

陕西是秦汉都城所在,出土瓦当数量占据全国首位。瓦当的造型千态万状,它是我国古代建筑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是建筑工艺美术与生产工艺美术的结合体,是实用的装饰艺术。瓦当文化是历代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代表性符号,其历史价值意义,早已超脱了依附于建筑的附属地位,转变成了独具一格的,全方面多角度展示劳动人民艺术创作能力的物质载体。正如歌德的言论:建筑是凝固的音乐。[5]那么瓦当,便最直接、鲜明地表达了汉代先民的心愿、才智与生活。

正如地下长安城,地上西安市的转变,片瓦之下,曾是无数人的家。片瓦之上,则是变幻的风云。瓦当一物,于咫尺间尽显千年底蕴,散发着经久不衰的艺术魔力,等待着我们继续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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