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动词“听” 对“闻” 的历时替换

2021-08-28 04:17韦婷
今古文创 2021年30期
关键词:用例义项嗅觉

韦婷

【摘要】“闻”表听觉义与嗅觉义可追溯至先秦时期,“听”表听觉义几乎与“闻”同时共现。在随后的发展中,“闻”的嗅觉义在文献中使用频率不断增高并最终成为现代汉语中表嗅觉义的常用词,而“闻”的听觉义用例在汉语发展历程中逐渐减少,并最终为“听”所取代。文章探讨了“闻”的听觉义是如何被“听”所替代,并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分析其替换的原因。

【关键词】闻;听;听觉义;历时替换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0-0116-03

一、“闻”的听觉义

关于“闻”的词义问题,学术界已多有学者关注。有学者认为“闻”的本义是“听到”或“听见”,这从字形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1];也有人认为“闻”既包括听觉也包括嗅觉[2];还有学者认为“闻”本义表听觉,之后在使用过程中派生出表示“知道”“传到”“达到”等意义。表嗅觉义是后起之事[3];还有人认为“闻”的初始意义兼有“上达”和“闻知”,听觉义与嗅觉义为引申义[4]。

以上这些研究共同的着眼点都在于“闻”的嗅觉义和听觉义孰先孰后之问题,观点虽然不尽相同,但都说明了“闻”的听觉义出现的时间比较早。

《说文·耳部》:“闻,知闻也。”[5]段玉裁注:“闻,知声也。往曰听,来曰闻。” [6]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释“知闻”为“知声”[7]。经考察文献发现,“闻”在先秦时期就具有了听觉义,例如:

《易·夬》:“闻言不信,聪不明也。”孔颖达疏:“由听之不明,故闻言不信也。”

《书·君奭》:“我则鸟鸣不闻,矧曰其有能格。”

二、“听”的听觉义

“听”表示“用耳朵接受声音”义在先秦文献中就已经出现,这种意义的“听”在文献中一般写作“聽”①。“听”与“聽”实为二字。《说文》云:“聽,聆也。从耳、㥁,壬声。”[5]段玉裁注:“耳㥁者,耳有所得也。”[6]“聽”的甲骨文字形爲、 等,字形都是从口从耳,口表示发出声音,耳表示听取声音,为会意字。“聽”在宋元时期开始出现用俗体“听”来表示。《说文》云:“听,笑貌。从口,斤声。”[5]《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无是公听然而笑。”“听”为“笑的样子”,《广韵》:“宜引切,又牛谨切”,读作“yǐn”。“听”在宋元时期的文献中开始作为俗体“聽”出现并迅速发展起来,此时读作“yǐn”的“听”与读作“tīng”的“听”乃同形异义字。新中国成立以后发行的《汉字简化方案》(1964)规定“听”作为“聽”的简体字,至此“听”承载了“聽”的听觉义并使用至今,而表示“笑貌”的“听”由于使用频率下降而废弃不用。下面是“听”在先秦文献中的用例:

《书·汤誓》:“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

《礼记·檀弓下》:“有妇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

三、“闻”“听”在历代文献中的使用情况考察

(一)先秦时期“闻”与“听”的用法

根据罗书肆(1984)统计先秦文献中《论语》和《孟子》中“闻”的使用情况:《论语》中“闻”使用59次,表听觉义为48次;《孟子》中“闻”使用87次,表听觉义为79次。例如:

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道事不谏,即往不咎。”(《论语·八佾》)

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孟子·心章句上》)

“听”在《论语》中出现了8次,表听觉义3次;“听”在《孟子》中出现了21次,表听觉义13次。例如: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论语·子张》)

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孟子·离娄章句上》)

(二)两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闻”与“听”的用法

这一时期的“闻”与“听”在表示听觉义时与先秦的用法基本相似。以《论衡》和《世说新语》为例。

“闻”在《论衡》中出现了294次,表听觉义的共134次。例如:

皇帝闻之,令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人诛之。(《论衡》)

“听”在《论衡》中出现了93次,表听觉义为36次。例如:

秦缪公好淫乐,华阳后为之不听郑、卫之音。(《论衡》)

“闻”在《世说新语》中出现了141次,表示听觉义为107次。例如:

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玄闻之甚忿,常于众中厉色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此事君亲故发,不得复云为名!”(《世说新语》)

“听”在《世说新语》中出现了39次,表听觉义的共25次。例如:

明旦,桓宣武语人曰:“昨夜听殷、王清言,甚佳。”(《世说新语》)

先秦至魏晋以前,“闻”与“听”虽然都表听觉义,但二者在具体语境中用法不完全相同,“闻”主要用于表达“听到”这个感知状态,后面通常带宾语,强调听的状态或听的内容;而“听”在表示听觉义时通常是指“听”这一具体动作行为,其后可带宾语也可不带宾语,强调“听”这一动作。

迄于唐代,表達感知状态的词除了“闻”,还出现了在“听”和“闻”后加动态助词“得”连用的“听得”与“闻得”,此时的单音词“闻”与“听”一样都可表示“听”这一具体动作行为,而“闻得”与“听得”都表示的是动作的实现与结果,因此表示的是“听到”这一感知状态。“闻得”与“听得”在文献中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与“闻”逐渐形成了竞争关系。

(三)唐宋时期“闻”与“听”的用法

《敦煌变文集》中的“闻得”出现了3次,“听得”也出现了3次。例如:

愿闻得佛国土清净,唯愿世尊说诸菩萨净土之行。(五代《敦煌变文集·伍子胥变文》)

丁腰谓雍氏曰:“断于汉将此处,敢为巡营?”二将听得此事,放过楚军,到峡路山却马脚。(五代《敦煌变文集·伍子胥变文》)

《三朝北盟会编》中“听得”出现5次,“闻得”出现15次。例如:

盖缘臣无以知军前事宜,只听得外面消息。(宋《三朝北盟会编》)

今闻得你家军马却来搀夺,如此则更无好说话也。(宋《三朝北盟会编》)

《张协状元》中“听得”共出现了14次,“闻得”出现了4次,而单音词“闻”表示“听到”这一感知状态只出现了3次。例如:

但见连云栈,听得野猿声,真个是伟屏。(南宋戏文《张协状元》)

我闻得今年状元是西川人,不知是姓甚名谁。(南宋戏文《张协状元》)

闻钟始觉山藏寺,到岸方知水隔村。(南宋戏文《张协状元》)

从唐代至宋代,“听得”与“闻得”出现的频率逐渐增高,“闻”在听觉义上虽然仍可以表示动作行为本身的“听”义,但在与“听”的竞争中已呈现出从开始的占领上风到逐渐处于劣势的状态[8]。

(四)明清时期“闻”与“听”的用法

明清时期,“听得”的用例在文学作品中出现的频率迅速增高,而“闻得”使用频率呈现下降的趋势,这一时期“闻”的听觉义已趋于脱落的态势。

通过检索《警世通言》“听得”与“闻得”的用例,其中“听得”共出现了99次,“闻得”仅出现23次(另有1例表嗅觉义)。例如:

徐信正在数钱,猛听得有妇女悲泣之声,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明《警世通言》)

闻得人说邵大娘守寡贞洁,且是青年标致,天下难得。(明《警世通言》)

《儒林外史》中“听得”出现了58次,“闻得”只出现了7次。例如:

听得叩门声,邹吉甫道:“是少老爷来了,快去开门。”(清《儒林外史》)

萧云仙道:“闻得先生贵处是江南,因甚到这边外地方?”(清《儒林外史》)

从上述的用例中可以发现,明清以来“闻得”在文献中的用例已大幅度减少,并呈现出“听得”在文献中逐渐占据主导地位的局面。此时的“闻”仍可用来表示“听到”之义,但主要用于仿古语句中,口语中已基本不再出现[8]。现代汉语中,“闻”的听觉义已几近消失,其一般只出现于成语或其他固定格式中(如闻过则喜、闻风丧胆、耳闻目睹、不闻不问等),而在口语中已基本不用“闻”字,至此无论是表达听的动作行为本身还是表达听的感知状态,现代汉语中基本不再使用“闻”或是“闻得”,换而取之的是“听”和“听得、听到、听见”等。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在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表示听觉义由“闻”和“听”承担,但此时的“闻”与“听”分别表示“听到”这一感知状态及“用耳朵接受声音”这一具体的动作行为。唐代以后,“闻”和“听”后出现了助词“得”连用表示听觉义,明清时期“听”和“听得”后带结果助词的词或短语在白话文献中广泛使用。至于现代汉语,“听”已经独行于世,“闻”成了文言词。

四、“听”完成对“闻”的替换的原因

从认知语言学的视域来看,语言分析需要从外部与内部、客观与主观的维度进行观照。在对“听”对“闻”的替换的嬗变历程梳理中,词义系统内部的自我调节与语言应用者外部使用的主观倾向共同合力导致了“听”表听觉义的主导性与“闻”表听觉义的位置置换与缺失。

在词义系统中,随着词汇的增加,具有多义项的多义词会受到内部的自我义项的竞争与调节,主动卸任部分义项并将该词的部分义项进行置换与传递,突出自我词义的明晰性并与所接受该词义项的词划清具有“不可逾越”的界限。

从可见的最早文献中可知“闻”是个多义词,承担着表听觉义与表嗅觉义等主要义项,而到后世中“闻”的嗅觉义逐渐发展并成为“闻”的强势义项,听觉义的功能逐渐丧失并将听觉义传递到“听”的身上,这是语言内部的自我调节与发展,语义承载的分担有利于突出自身的特点与增加自身的明晰性,进而在语言词汇系统中留下“重要的痕迹”,达到一种“遗世而独立”地位而增加自身被必须使用的频率。

语言内部发展变化往往受到外部语用社会的刺激与选择,因此从认知语言学维度分析语言内部发生替换的原因时要更多地从主观因素看问题[9]。一方面“闻”作为听觉义和嗅觉义长期并存,这两个义项使用频率都非常高,“闻”的两个义项的引申义不断增多,“闻”承载的义项越来越繁复,随着社会和语言的发展,这样的情况已不能满足人们沟通简便的要求。最終“闻”趋向承担“嗅觉义”并逐渐将这一义项发展壮大,而“闻”的听觉义逐渐由同样具有听觉义的“听”所取代。另一方面,随着中古时期佛教传入中国,汉译佛经对口语化的要求影响到了当时的书面用语,一些口语化用语开始影响当时文人的创作语言,再加上中古汉语复音化越来越普遍,由单音词的“闻”到双音词“闻得”“听得”是汉语双音化发展的结果,由此,“闻”作为书面语逐渐让位于口语化较强的“听”。基于以上各种原因,“听”在听觉义上逐渐完成了对“闻”的替换。

注释:

①为行文方便文中用例与分析均用“听”,而不用“聽”。

参考文献:

[1]张永言.词义演变二例[J].中国语文,1960,(1).

[2]傅东华.关于“闻”的词义[J].中国语文,1962,(10).

[3]殷孟伦.“闻”的词义问题[J].中国语文,1962,

(11).

[4]洪成玉.释“闻”[J].北京师范学院学报,1989,(5).

[5]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6]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3.

[7]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M].北京:中华书局,2016.

[8]徐俊霞.“闻”的词义问题[J].河南机电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2).

[9]王云路,方一新.中古汉语语词例释[M].吉林:吉林教育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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