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骑兵的片段回忆 (外二首)

戈三同

1

一场激烈的枪炮声

胶着了几天几夜后，渐渐稀落下来

充斥焦糊味的战场，顷刻陷入

令人窒息，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一匹战马

跃出我方阵地，一闪，远了

直到撞倒山顶，一杆青天白日旗

引爆的一朵冲天黑云

让大地晃了晃

那是1948年冬，东北，一个黄昏时刻

如血的残阳，覆盖了

一个倒下的影子

一声穿满弹洞的仰天长啸

从此，挺立如旗

2

那些马仿佛一夜间

从呼和朝鲁岩画上

从横扫欧亚的风尘里

呼啦啦，集结在一面鲜红的旗帜下

给它一个唿哨，落蹄

刨开厚厚冻土种植下的闪电

呼应着刀尖上的誓言

卧倒、躲闪、举起铁蹄将风暴踢碎

马与战士互为依托

战士的觉悟，就是这些马的雄悍

3

一次长途奔袭

疲惫的剿匪队伍

途中跪饮

一小片突然出现的小水淖

在渐渐浅去的地方

先是露出

几簇活着的水草

后来露出

一具死了的弃婴

4

喂完最后一把草

一匹卸去鞍具，嚼扣、蹄絆的老马

就可以走了

老骑兵，轻拍它几下

如卸去闪电、嘶鸣和他曾经的梦幻

当它举头，迟疑

然后拖着长长的影子，从草地走过

从远处的地平线，倏然消失

那谜一样的黄昏，巨大的安静

仿佛也是它用旧，卸去的

在墓地

墓地，在小城北山坡

父亲住进来

墓碑周边还是空的

多年后，我竟看到那么多碑石

驮着那么多熟悉的名字

聚拢而来

巴图、贡其格、铁蛋

苍穹下，恍若纵马驰骋

一路剿匪的他们，高低起伏着

又出现在群山之巅

风，从其间吹来吹去

仿佛替他们，轻声呼唤着

静默的彼此

登长城

人到中年

我终于有机会，在这个早春

登上长城

我佩服那几个年轻人

总是冲在我前面

几个大跨步，又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我也敬重身后一位年长者

也许他身体并不好

但只是为了一个心愿

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吃力地攀登

而我更骄傲的，是我爷爷

仿佛他一直走在烽燧与蓝天相交的尽头

七十年前，他把自己

当作一块砖，砌入了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