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记

郭楚海

枪口悄悄地伸出了草丛。

我和爹伏在茂密的草丛中。爹闭着一只眼睛，努力将手里的猎枪瞄准目标。我的心怦怦乱跳，喉咙有些干涩。我咽了咽口水，想跟爹说些什么，可始终没敢说出口。

对面那头小鹿正仰头吃着树上的叶子。它吃得很安静，很专心，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爹握着猎枪的手微微晃了一下。

我的心头一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知道，只要爹扣动扳机，那头小鹿必死无疑。爹可是村子里枪法最好的猎人，被他盯上的猎物，没有一个能轻易逃脱。

一瞬間，我仿佛看见小鹿中枪倒地的悲惨景象。不行，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得阻止爹伤害它！可是我的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出话。唉，爹不会听我的，这点我很清楚。

爹只想让我乖乖听他的话，长大后当个像他一样有着一手好枪法的猎人。但是我不想当猎人，我也从没想过要去伤害任何动物。在我看来，所有动物都是美丽的精灵。我想不通，在面对那样美好的生灵时，爹怎么下得去手……

“哼，我要是下不去手，我们吃什么？穿什么？”爹总是这样训斥我，“我们是猎人，吃的就是这碗饭，哪有什么狠不狠心、残不残忍的？”

可我并不认同爹的话，因为他是猎人，我不是。再说了，世界上那么多职业，为什么一定要当猎人呢？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倒更愿意成为动物们的保护者。

也许我早就是一名动物保护者了。爹每次狩猎回来，只要看到一线生机，我都会设法帮助那些被爹捕获的猎物摆脱牢笼，重获自由。当然，每次爹都很生气，我也免不了挨他一顿臭骂，可是除此之外，他拿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爹说我是他的儿子，这辈子只能是个猎人，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我培养成一名出色的猎手。为此，爹三番五次想要带我到森林里打猎，但都被我以各种借口推托、逃避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跟爹出来打猎。

当然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是爹生拉硬拽的。

小鹿依然安静地吃着树叶。

爹的手指扣紧了扳机。

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说：柱子，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吗？你真的忍心看着爹打死那头小鹿吗？

终于，在爹扣动扳机前的一刹那，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啊啾——”

小鹿听到声音后惊慌地朝我们的藏身处瞥了一眼，然后迅速跑向远处的丛林。

“砰！”猎枪响了。

子弹擦着小鹿的身子飞了过去。

小鹿惊慌地飞奔着，转眼消失在丛林深处。

“哎呀，柱子，你是怎么搞的？”爹气得从草丛里跳起来，跺着脚冲我大吼，“早不打晚不打，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打喷嚏？”

“我就是鼻孔里痒痒，一时没忍住嘛……”我揉着鼻子爬起来。

爹哼了一声，忽然盯住我说：“我看你是故意的吧？别以为你那点儿心思瞒得了我！”

“我哪有……”看到爹那张生气的脸，我不敢狡辩，“爹，那头小鹿也是有爹娘的，要是您把它打死了，它的爹娘该多伤心、多难过呀！”

“你懂个啥？”爹更生气了，“动物就是动物，哪儿有什么伤心不伤心的？要是它的爹娘来了，我照样打死它们！”

唉，爹真是太无情了！

“可我真的不想当猎人！”我说，“爹，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哼，两手空空，怎么回去？”爹冲我一瞪眼，“今天不打到一只猎物，就别想回去！”

“爹……”

突然，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挥挥手，示意我不要说话，又警惕地转头看看四周，然后拉着我迅速躲到一棵大树背后。

该不会是那头小鹿犯傻，又跑回来了吧？我惴惴不安地想着。

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探头看了看。咦，怎么什么也没有？

我正在纳闷儿爹到底发现了什么，忽然看见远处的丛林中钻出一个巨大的身影——啊，是一头熊！它有着灰棕色的皮毛，个头比身材魁梧的爹还要高大。

看样子熊是在找食物。

“给！”爹突然把猎枪塞到我手里。

“啊……干什么？”我吓了一大跳。

“这次你来！给那头熊一枪！”爹说。

“不，爹，我不行！我……我打不中的！”

爹一直想要教我枪法，但我从来都不学，也从不碰这把猎枪。这会儿猎枪握在手里，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强烈的罪恶感。我想把猎枪还给爹，可他说什么也不肯接。

“打不中也要打！”爹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只要打到它，我们马上就回家。”

“可……可是……”我的话还没说完，爹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两只手，想要手把手教我开枪。尽管我拼命挣扎，可力气不够，还是随着爹的手，慢慢把枪口移出了树后……咦，熊呢？怎么不见了？

我和爹同时愣了，又探头张望了几眼，确实没有那头熊的踪影。

“跑哪儿去了？”爹开始在四周搜寻起熊的踪迹。

我不得不抱着猎枪，紧张地跟在爹后头。可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那头熊。停下来琢磨时，我们背后突然响起一阵可怕的咆哮。我和爹回头一看，天哪！那头熊竟然站在了我们身后！

爹迅速从我手里夺过猎枪，可还没来得及射击，猎枪就被熊一把抢走了。

“不好！快跑！”爹拉着我撒腿就跑。

熊咆哮着追了上来。

没跑多远，我就被石块绊倒了。当爹把我扶起来的时候，熊已经来到我们身边。它大吼一声，一巴掌把爹掀翻在地。我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快跑！”爹挣扎着冲我大喊，“柱子，快跑！快跑！”

可是我没有跑——这个时候，我怎么可以丢下爹不管，只顾自己逃命呢？

熊龇牙咧嘴地冲爹咆哮起来。

突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随手抓起一根树枝，冲着熊就是一阵乱挥。

熊被我激怒了，它扔下爹，吼叫着向我扑过来。

我来不及躲闪，被它扑倒在地。

“柱子！柱子！”爹失声大叫。

突然，一阵“哒哒”声响起，对面的树丛中冲出一头小鹿。

我一眼就认出是先前跑掉的那头小鹿。它怎么来了？

小鹿低着头，不顾一切地向熊撞去。熊大吼一声，一挥掌就把小鹿打翻了。

小鹿挣扎着站起来，抖抖身子，甩甩脑袋，然后再次向熊发起攻击。

但小鹿根本不是熊的对手。

看着再次跌出去的小鹿，我又是心疼，又是担心。

忽然，一个东西“啪”地砸在了熊的脑袋上，是一只蹲在树上的猴子在冲熊扔野果。熊还没反应过来，又有几个果子砸在它的脑袋上。猴子得意地吱吱叫着，还冲熊做鬼脸。熊好像要气疯了，它咆哮着冲到树下，用庞大的身躯使劲撞击树干，想把猴子从树上撞下来。猴子顺势跳到熊背上，在它的脑袋上又抓又挠。

这时，丛林中又冲出来一头狼和两只狐狸。狼号叫一声，率先向熊冲过去，两只狐狸紧随其后。

同时遭到四只动物的围攻，熊显得有些狼狈。它伸手抓住在它背上捣乱的猴子，远远地扔了出去。

狼和狐狸趁机在熊身上留下了抓伤和齿印。

我赶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爹身边。爹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熊到底是个厉害的家伙，它很快就打发了狼和狐狸，然后大吼一声，转身朝我和爹扑过来。

这时，又有动物从丛林里冲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头野猪，紧接着是一群兔子和几只松鸡。它们不顾一切地扑向了熊！小鹿、猴子、狼和狐狸也纷纷跟着扑了上去。

一场疯狂的大混战开始了。

在这场战斗中，几乎每一只动物都受了伤。

当然，熊也好不到哪儿去，它手忙脚乱地抵挡着、反击着，渐渐支撑不住了。最后，它怪吼一声，奋力挣脱了动物们的纠缠，跌跌撞撞地逃向远处的丛林。

动物们没有乘胜追击，它们站在我和爹身边，疲惫地喘息着。

看着它们伤痕累累的样子，我既心疼，又感激。但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我的感谢，它们便默默地离开了。

“爹，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那些动物竟然救了我们！”

“嗯。”爹点点头。

“可它们为什么要帮我们？”我望着动物们离去的方向，不解地问。

爹定了定神，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为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我撓着头，呆呆地看着爹，半晌，才终于醒悟过来——啊，我以前救过它们！是的，除了那头小鹿，其他动物都曾是爹捕获的猎物，是我从爹手里放了它们。它们之所以会跑来救我，就是为了报恩！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爹，您看，这些动物那么有灵性，我们怎么可以去伤害它们呢？”

爹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跟着爹离开森林的时候，我开心极了，因为爹说他要改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