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汪家庄(组诗)

2021-09-09 10:27陈克锋
参花(上) 2021年9期
关键词:汪家老孙玉龙

陈克锋

最明媚的春光

上联和下联

紧紧巴巴挤于一柱门框

像强子的爹和娘

睡在狹窄的土炕

强子家空旷的横眉

贴着四个大字

——六畜兴旺

这是汪家庄

自明朝建村以来

最明媚的

春光

民办教师牛玉龙

他喜欢上课

教我小学那年选班长

谁的声音大谁当

别的孩子扭扭捏捏

我用了吃奶的力气喊“起立”

牛玉龙大手一拍——

就是你了

那时候钢炭多贵啊

牛玉龙毫不吝啬

在冬夜支起炉火和小黑板

给我们几个孩子温习功课

后来被开除

牛玉龙就在庄稼地里讲

我家的地瓜挨着他家

他像村支部书记从生活一直讲到

国家政策——

广大社员请注意,请注意,秋天来了

天干物燥,请注意保暖,小心火烛,谨

防感冒……

他的媳妇气得脸都紫了

他还是不停地讲

他讲给地瓜听,讲给花生听,讲给黄烟听

他把大雨讲下来,把电闪雷鸣讲出来

把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讲得覆盖了村庄和河流

母亲听过多次,笑着,低声对我说

讲得怪好听

怎么跟中央电视台播音员一样

牛玉龙是我的启蒙老师

他给大地讲课慷慨激昂

他给一炉钢炭上过课

我坐在板凳上,喊一声“起立”

齐刷刷,站起一个

乡村版的“少年中国”

花海

除夕夜和元宵节寂寥

任龙宝家的天井却成了沸腾的海洋

他的两个儿子搬来整袋子礼花

点燃夜空

东庄西庄打破头的孩子

在这个节日欢乐相聚

我们无一例外地仰头

张大嘴巴感慨:好大的花海啊

梨花桃花苹果花苦菜花芨芨菜花

田野有的

这个院子都盛产

任龙宝轻弹烟灰

微笑点燃引信

他随众人仰头看看

礼花贩子贿赂他的

这片神奇

从乡镇税务所退休没多久

任龙宝脑出血

被捆绑在椅子上

做了岁月的俘虏

每次吃饭,老婆掴一巴掌

他才机械地张嘴

仿佛被猛地点燃引信

忽略已久的痛感冒着青烟

呲呲燃烧,快速缩短

他扬头,注视高远的天空

在一如既往的深情仰望里,汪家庄

大片的繁华

依然绽放

落差

有过一段时间,最高的人生目标

是在县城实验小学当老师

那时,我常在蒙河泡脚

到市里,沂河被世界最长的橡胶坝

没收了浪花,欣赏过它汛期,短暂的高潮

后来各地行走,黄河长江澜沧江九寨沟

直到亲眼看见了黄果树瀑布

才明白——水流本无异,人生有落差

匍匐得越低,摔得越痛

内心越煎熬,灵魂越挣扎

越需要走出好久,才能听到

一个人内心

壮丽的喧哗

蝴蝶

老孙初婚,媳妇是石女

不能生育,却把他告了

二婚前夜,老孙给父亲和妹妹送钱

堂屋本无风,蝴蝶却起舞

旋转着,追逐着

老孙淡淡地说,收到了

老孙坐的板凳,还有父亲和妹妹的体温

两位至亲被失控的汽车送到黄泉的那天

妹妹刚好考上大学

他们飞翔的身影

是蝴蝶

在乡村无风的夜里

在我和老孙的注视下

旋转着,追逐着,嬉戏着

很幸福,很快乐

老孙前脚刚走出屋门

落在地上的,一群蝴蝶中的,两只

又向着窗口飞起来

打门槛摸进来的风

和我一样,也愣了一下

铁匠

锈蚀残缺坚硬的事物

在三姨父手里

重新变得干净柔软和饱满

最激动人心的一刻

化为乡村眼角一颗红色的泪

滚烫,暖心,照亮长夜

一辈子,三姨父都不停锻打自己

乡村土头土脸的日子

掺杂人世悲欢

往事数不清,被敲打成

沉默寡言的锄头

心直口快的银镰

大哥

在青岛打拼,她抱着孩子,推着

婴儿车,请我弟弟帮忙

她不好意思地喊着:大哥

在汪家庄,我和弟弟得恭敬地

叫她:大姑

人海中找人,很多就这样,被我们找丢了

我们两家,前后只隔

一米五的小路

我们两家的炊烟,经常在一起游戏

咸菜

从心里掏出盐,从头上飘下霜

从高天落下雨水,从夜空掉下星辰

一坛子腌菜疙瘩在寒冬拥抱

靠孤独取暖

一坛子腌菜疙瘩吐出内心悲苦

把岁月腌透

腌成父母的模样

村后白发苍苍的疯奶奶

天天指着庄稼地和天空咒骂

她到我家要咸菜水喝,咕咚咕咚喝了三

大瓢

母亲吓得目瞪口呆

疯奶奶像遇到救星和亲人

连说“真甜啊,真甜”

她一肚子的火气

没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龇着唯一一颗大门牙

像个孩子那样傻笑

(本栏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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