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明演奏潮州筝曲的风格之研究

黄瑞

杨秀明先生是我国著名古筝演奏家，潮州音乐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潮州筝派代表人物之一。一生订谱并演奏了多首广为流传的潮州筝曲，如《十杯酒》 《柳青娘》 《寒鸦戏水》《上楼》 《千声佛》 《诸宫调粉红莲》等，为潮州筝曲的继承和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查阅资料只有几篇关于他订谱的筝曲分析文献，缺少对他演奏风格特点的分析。故笔者将以他演奏的《昭君怨》（活五调）及《诸宫调粉红莲》两首乐曲作为出发点，对其演奏风格进行探讨。

《昭君怨》（活五调）是杨秀明先生在潮州筝曲“重六调”的《昭君怨》基础上改编成的“活五调”乐曲，乐曲更为深刻地表现出昭君之悲哀情绪，于别国离乡之途中，对祖国的一草一木都寄予无限深情留恋，途中之景物，无不触动怀国思乡之情。

《诸宫调·粉红莲》是杨秀明先生，将潮州筝曲中多种宫调连缀的段落形式运用于《粉红莲》中，丰富了乐曲的调式和结构作出《诸宫调·粉红莲》。包括了潮州音乐的活五调、重六调、轻六调、轻三重六调，将这四种调巧妙穿插并大量使用摧奏，使得整个乐曲动静合一，富有变化，表现红莲初醒、绽放、风中摇曳的过程，赞扬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尚品质。

这两首作品都是由他改编创作而成，在他仅有的演奏音频中最为突出和珍贵，也是现流传较广的两首潮州筝曲。结合两曲分别从乐曲处理、演奏技法方面分析其演奏风格，并将自己的体会形成文字，为演奏者学习演奏潮州筝曲提供参考及帮助。

一、乐曲处理特征分析

通过欣赏音频，不难发现杨秀明先生演奏的潮州筝曲在力度、速度、音色及气息上，对于乐曲的处理有着鲜明的特征，这是形成其演奏风格的重要因素。

（一）力度

在力度上，笔者认为杨秀明先生的演奏有三个特点。其一，乐曲第一乐句都是以强起弱收的力度变化处理，利于酝酿情绪，吸引注意，奠定全曲基调。如，谱例1《昭君怨》（活五调）的第一乐句前四小节的两个大撮“2”“1”为强，句尾两拍的大撮“1”音为弱。第五小节开始为第二乐句，此处开头的“2411”几个音力度为强，两个乐句形成对比，丰富了音乐的变化色彩，好似昭君悲伤的叹息。再如，谱例2《诸宫调粉红莲》的第一乐句以一个坚定有力的花指引出第一小节旋律，到第二小节再逐渐平静下来为第二句的强起做足准备，表现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形象。其二，旋律呈“锥形”力度变化，即上行音阶渐强，下行音阶渐弱。其演奏力度随着旋律音高发展而波浪起伏，旋律线条清晰，呈“锥形”，制造音乐情景，丰富画面感，但整体较为平稳，强弱间过渡自然，给人安逸舒适之感。其三，大撮音突出，大撮后的单音弱。这是杨秀明先生演奏中的显著特征，相邻的大撮和单音组合，大撮力度突出，单音弱，戏剧冲突强烈。如，谱例3《诸宫调粉红莲》中第一小节的大撮“1”力度强和单音“1”力度弱，第二小节的大撮“5”和单音“51”等一强一弱的处理增强了乐曲的律动。这一演奏特征在《浪淘沙》中最为突出：《浪淘沙》三板段的开头是由半拍大撮和半拍单音的组成的二八节奏型，大撮强单音弱，加之以左手颤音点缀，富有律动。其四，长时值单音力度极弱。特别是句尾和段尾的长时值单音，力度极弱，营造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杨秀明先生演奏的潮州筝曲在力度上的风格特征大致总结为以上几点，笔者只以《昭君怨》（活五调）和《诸宫调粉红莲》两首乐曲为例进行论证，欣赏他演奏的其他潮州筝曲，如，《柳青娘》 《浪淘沙》 《十杯酒》等也能表现出以上特征。

（二）速度

在速度方面可以用一个“稳”字概括，无论演奏快板还是慢板，节奏都较为平稳，他演奏的潮州筝曲中慢板拷拍三板速度层层递进，自然流畅，相对于其他演奏家的演奏速度都要慢些，有种净化功能，给人祥和平静之感。通过节拍器测量发现《昭君怨》（活五调）和《诸宫调粉红莲》的慢板速度只有30-40，速度最快的三板也不超过120，慢于谱例标记的速度，稳定的节奏推动音乐平稳发展，充分发挥潮州筝曲的音乐风格。

（三）音色

杨秀明先生演奏的潮州筝曲，音色上弱而不虚，强而不破，高音清澈明亮，低音饱满深沉。如，谱例4《昭君怨》（活五调）前两小节的低音旋律，单音音色圆润厚重，大撮沉重又具有穿透力，将昭君的苦闷忧愁表现得淋漓尽致；后面几小节的高音旋律音色清脆明亮，强而不破，弱而不需，虚实结合，突出昭君的坚毅，音乐形象塑造的恰到好处。

他演奏的连续快速的四十六节奏型（也称快四点技法，即快速的勾托抹托），重音在中指勾的低音上，其余三指高八度弹奏，颗粒分明力度均匀，音色明亮清脆，圆润清晰。如谱例5《诸宫调粉红莲》最后几段都是这一节奏型技法，速度逐渐加快，每个音都十分清晰，重音突出，颗粒性极强。不仅仅是这两首乐曲，演奏的《浪淘沙》《柳青娘》等乐曲的三板部分这一节奏型的音色上低音深厚突出，其他三音颗粒分明，清晰圆润，使得乐曲后半部分轻快活泼，增强节奏感，展现江南风情。

谱例1 《昭君怨》（活五调）强起弱收力度变化

谱例2 《诸宫调粉红莲》强起弱收力度变化

谱例3 《诸宫调粉红莲》大撮单音组合力度变化

（四）气息

谱例4 《昭君怨》（活五调）音色处理

谱例5 《诸宫调粉红莲》音色处理

谱例6 《昭君怨》（活五调）指法标记

杨秀明先生在演奏时每句间有明显的呼吸。上一句结尾音余音消散后再接着演奏下一句，音乐似断非断，此时无声胜有声，余音绕梁，音韵绵长，充分发挥了每个音的韵味，乐句间衔接自然，气息沉稳，使音乐连贯，沉着大气，彰显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传统音乐的魅力，营造诗意境界，使听众身临其境。综上所述，杨秀明先生演奏的潮州筝曲在力度、速度、音色、气息方面的乐曲处理方法极具特色，成为形成他独特演奏风格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吸收借鉴他的乐曲处理方法不仅对把握潮州筝曲风格有极大的帮助，也对演奏者演奏任何乐曲提供了充分的条件。

谱例7 《诸宫调粉红莲》“连托”指法

二、技法演奏特征分析

（一）右手指法特征

谱例8 《诸宫调粉红莲》颤音特征

谱例9 《诸宫调粉红莲》滑音特征

笔者通过学习杨秀明先生的演奏视频发现，他对右手指法的运用有着独特的风格，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一是不戴义甲演奏。杨秀明先生演奏时极少佩戴义甲，大多用自己的指甲演奏，演奏也毫不逊色。音响效果与佩戴义甲演奏的效果没有差别，可见其功力深厚。二是善用“夹弹”技法。观看他演奏的视频可以发现无论是演奏哪首潮州筝曲，乐曲中的大撮均使用了夹弹法，其他单音较多使用中指或大指夹弹，且大指夹弹使用频率高，只有极少部分需要用食指弹奏的音才会使用提弹，谱面上都有清晰的标记，夹弹法的使用使其音乐更加贴合潮州音乐风格。如，谱例6《昭君怨》（活五调）这一句上的指法标记可看出，大多为中指和大指的指法标记，而食指的标记只有两个。三是喜用“连托”指法。在演奏乐曲中下行级进音阶旋律会用大指连托指法，使音连贯，增强旋律的线条感。如谱例7《诸宫调粉红莲》引子第一句“56542”则是连托技法，增强旋律线条感。四是“花指”的刮奏范围小，使用频率低。杨秀明先生演奏的潮州筝曲中“花指”大多情况只刮了三到五根弦的距离，且乐句中不常加“花指”。以上几个右手指法特征促进了其演奏风格的形成，对演奏者学习有着借鉴意义。

（二）左手作韵特征

左手作韵是弹好传统乐曲的关键所在。为什么杨秀明先生能将潮州筝曲风格把握的如此准确，原因就在其左手作韵特征之中，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特色。笔者将从他的颤音、按音和滑音三个作韵技法进行分析。

1.颤音

颤音大致可分为重颤，平颤，点颤等。这些颤音很少在谱面上标记，演奏者要根据乐曲风格和情感表达分配颤音。杨秀明先生的演奏在重颤的运用上很有讲究，多使用在“活五”音上，强调特性音，或在演奏悲伤音调，情绪激动的乐句时会适当添加重颤，烘托音乐气氛，表达情感。他的重颤不同于北派演奏家们那样快而密，而是平缓的增加力度颤弦，颤动的速度慢，上下颤动的范围稍大。如谱例8《诸宫调粉红莲》这一句中的第三四小节“活五2”音就是使用重颤，突出强调这个特性音，且重颤的幅度大，频率低，速度慢，庄重典雅，表现莲花的高尚品质，富有潮州特色，凸显其沉稳古朴的演奏风格。平颤在乐曲中使用频繁，颤弦的幅度较小，频率低，速度慢，随着乐曲音色需要及情感抒发而随意增减，一般不会在谱面标记，多用于长音或者乐句结尾处，延长音韵。

点颤在杨秀明先生的演奏中很少出现，点颤大多用在北派粗犷悲情的筝曲中，不太符合南派筝曲清丽委婉的风格，只运用于少数特性音及点缀音色的旋律音调上。如《诸宫调粉红莲》快板段连续的四十六节奏型中个别“活五2”音会增加点颤来润色音韵，表现出莲花随风摇曳的身姿；像《浪淘沙》三板段的半拍大撮和半拍单音的组成的二八节奏型，会在单音上加上细微的点颤来表现滔滔江水，波涛起伏，增强乐曲律动。

2.按音

按音在潮州筝曲的演奏中尤为重要。无论是在轻六调、重六调、轻三重六调还是在活五调的乐曲中，都有大量的按音，按音的准确性决定了乐曲风格的准确性。杨秀明先生的按音把握十分精准，他演奏潮州筝曲中的“7”音介于“b7”和“7”之间的位置，受潮州方言影响，颇具地方特色，稍高稍低都会影响风格把握。他演奏的“4”音音高位于微“#4”，按音果断准确。演奏活五调乐曲中的“活五2”音音高介于原位“2”和“#2”之间，音更偏向“#2”但又不到“#2”的高度，由于每次演奏受各种因素影响都会有所差异，很难用仪器精准测量，演奏者学习时需了解潮州方言并反复聆听其演奏的音频材料进行模仿。

3.滑音

杨秀明先生善于运用上滑和回滑。上滑音不局限于谱面标记演奏，其演奏的上滑音是即弹即滑，弹滑同时进行，或是弹完立即滑音，亦或是余音尾滑，但总体上滑音的速度较慢，根据节奏和情绪演奏滑音。如谱例9《诸宫调粉红莲》这一句中第二小节的第二个“4”音则是采用余音尾滑，延长余音，使气息连贯；第五小节的第一个“4”用了弹时同滑，这一小节的第二个“4”用了弹完立滑，丰富上滑音的种类，使音韵绵长。下滑音很少标记，一般为即兴添加，如谱例8 第六小节的第三个“6”音就弹奏成了下滑“6”但谱面却没有标记，使音乐更加活泼生动。

杨秀明先生演奏的其他潮州筝曲在左右手演奏技法的运用上也都体现了以上特征，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格，这也是他能够准确传承和发展潮州筝曲，成为潮州筝曲代表人物之一的重要因素。

三、心得体会

分析了杨秀明先生演奏的潮州筝曲风格，结合自己的演奏产生了一些心得体会。一，演奏潮州筝曲不能只基于谱面，应了解当地音乐文化，收集民间音乐素材，切身感受潮州音乐风格。二，潮州筝曲是当今传统筝曲的重要组成部分，传承和发展潮州筝曲是当代古筝演奏者的责任和使命，要求演奏者们要大量欣赏各个潮州筝派代表人物的演奏，分析他们的演奏特征，总结出共性，再借鉴他们的个性，深入探究潮州筝曲，并使它符合时代特征，发扬广大。三，演奏潮州筝曲时，要先思考适合每个音的处理方法，找到合适的力度，速度，音色，合理分配指法，提高左手作韵水平，准确地把握音乐风格和韵味。最后，还要理解潮州筝曲的文化内涵，结合杨秀明先生及其他代表人物的乐曲处理方法和演奏技法运用，加之以自己对乐曲的理解，以饱满的情绪演奏，增强音乐处理能力和演奏水平。

四、结语

杨秀明先生演奏潮州筝曲时在乐曲处理方面，力度张弛有度、节奏速度平稳、音色清晰明亮而又深沉古朴、气息流畅音韵绵长。在演奏技法运用方面，右手多用夹弹，左手颤音按音滑音都有着鲜明的风格。杨秀明先生演奏潮州筝曲时的整体风格含蓄内敛而又哀怨深情，音色虚实结合，音色强弱变化多样，曲调优美，明朗高雅。他的演奏犹如一场心灵洗礼，涤荡尘埃，净化人心，有着让人浑然忘我，徜徉在中国传统音乐的诗意境界中的魔力；也有宁静、虔诚，直指人心的魅力。他演奏的潮州筝曲的音色、奏法、变化、境界、气韵，无疑都是艺术中的最高层，其所传递出的音响与意境颇富哲理，而对笔者而言，均具有学习价值与借鉴价值。

注释

1 杨秀明，古筝演奏家，潮州音乐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