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创伤理论视域下的电影《归来》

2021-09-10 07:22付增源
文学天地 2021年5期
关键词:创伤记忆

摘要:《归来》是2014年张艺谋导演拍摄的劇情文艺电影,改编自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的尾点,讲述的是大时代背景下的个人遭遇。文章以文化创伤理论为理论基础,具体分析电影《归来》中知识分子陆焉识与妻子冯婉瑜的在大时代际遇下的情感变迁故事,从小人物的创伤去理解大时代的悲痛,以此思考灾难给个人和整个民族带来的创伤,呼吁人们正视历史,牢记创伤,展望未来。

关键词:文化创伤理论;《归来》;创伤;记忆

中国近现代史是一部自强不息抗争的历史,但这其中也必定充斥着磨难与痛苦。对于中国历史进程来说,“文化大革命”无疑是一个特殊的时期,给无数人留下无法弥补的创伤。影片《归来》以“文革”为背景,着眼于小人物的平凡生活,回归个人成长本身,细致表现小人物微弱的梦想以及那些致命的隐痛。

一、文化创伤

电影《归来》主要向观众展示了陆焉识、冯婉瑜、丹丹等人受创后的生活状况与精神世界。20世纪70年代初,与家人音讯全无、隔绝多年的劳改犯陆焉识在一次农场转迁途中逃跑回家,这给怀抱芭舞梦想的女儿丹丹带来了巨大压力,她阻止母亲冯婉瑜与父亲相见。夫妻二人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文革”结束后,陆焉识平反回家,却发现深爱的妻子因为患病已经不认识自己,他想尽各种办法唤醒妻子的记忆,却终归徒劳,只能和妻子一起默默地等候着“爱人”的归来。这部电影对于陆焉识的监狱生活基本没有直接描写,只是在念信的情节中获得了不多的侧面展现,有一封信提到“我们去了一趟戈壁,去拉沙子,碰到了一阵龙卷风,风柱直冲云天,煞是壮观”。这里影片将残酷的劳改做了一次审美化的处理,摧残身心的繁重体力劳动成了一种“风景”。另一封信又提道:“冬闲就要过去了,我们的体力都恢复了许多,皮肤也不那么黑了。婉瑜,春天如期到来了,拉水的母马要生小马驹了……当我们看到小马驹挣扎着,站在了开满黄花的草地上,我们感觉春天真的来了。”电影以颇为含蓄的手法揭示了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创伤性历史,发人深省。对于受创个体而言,走出创伤的途径在于正视创伤经历,直面现实生活;对于整个民族而言,走出创伤的途径在于哀悼过去,正视历史,重建信念,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文化创伤理论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学理论,发端于杰弗里·亚历山大《迈向文化创伤理论》一文,亚历山大在文中首次提出“文化创伤”的概念,随后王志弘于2003年对亚历山大《迈向文化创伤理论》一文进行了翻译,文化创伤理论正式进入中国学者的视野。杰弗里·亚历山大在《迈向文化创伤理论》中提到“当个人和群体觉得他们经历了可怕的事件,在群体意识上留下难以抹灭的痕迹,成为永久的记忆,根本且无可逆转的改变了他们的未来,文化创伤(culturaltrauma)就发生了。”[1]电影《归来》利用视觉和听觉的双重冲击,向我们展示了那个时代历经磨难、饱受创伤的人们的生存图像和受“文革”影响的一代代人甚至是整个中国民族的发展状况。

二、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

电影《归来》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文化大革命”进行时和结束后的上海,影片中出现的几位人物在“文革”时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以及“文革”结束后的创伤遗留。主人公陆焉识原是一位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大学教授,五十年代,因其出身、更因其不谙世事的张扬激越而成为“反革命”,虽然没有被迫害致死,但被发配到大西北二十余年也吃尽了苦头,再也不复当年的模样和风光。好不容易“文革”结束,陆焉识回家,而此时的家也已经不再是家。女儿丹丹已经放弃了他所希冀的舞蹈而在工厂上班,妻子冯婉瑜也因为历经痛苦而失忆认不出他。归来后的陆焉识一开始被冯婉瑜认成了方师傅,偶然的情况下他得知在他被发配这期间基层革委会领导方师傅曾对冯婉瑜进行过严重的骚扰,且从丹丹嘴里得知他曾拿饭勺打过冯婉瑜,盛怒之下陆焉识找到了方师傅的住处。然而有意思的是,他不拿菜刀之类更具优势的武器,却也是拿了一把饭勺。他这种看似滑稽的报复方式,是历经政治迫害之后知识分子普遍懦弱心态的写照,二十多年的政治迫害给他的身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时代结束了,但时代留下的伤疤久久不能去除。

而冯婉瑜的人生也因丈夫的被抓彻底被改写。丈夫陆焉识被下狱且有掉脑袋的危险,她为了救丈夫免于一死不惜忍受方师傅的骚扰,好不容易自己一个人拉扯大年幼的女儿,而后陆焉识中途转场逃跑回来,女儿丹丹的举报又使丈夫再次被抓。这一系列的遭遇和变故使她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她患上了“心因性失忆症”。“疾病本身一直被当作死亡、人类的软弱和脆弱的一个隐喻”[2]。这失忆症在影片中不仅仅是一种疾病,还是一种道德批判,暗示着即使灾难结束,但经历过创伤的人依然可能脆弱,整个社会依然会留下创伤的影子。

再说丹丹,父亲落难时丹丹还不到三岁,她从小缺失父爱,由母亲一人带大,并且在那个不合理的大环境中受教育长大,可以说她的心理势必是不健康、不完整的。她热爱跳芭蕾舞,然而由于父亲陆焉识的潜逃,她丧失了跳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主角吴清华的机会,后来也放弃跳舞成为了一名普通的纺织工人;并且由于年少时的冲动和处于那个时代的“合理的”自私,她百般阻挠父亲和母亲相见,并且举报父亲,使父亲再次被抓,母亲因此也长期怪罪她;这一举动还间接造成了母亲的失忆和父母余生不得相认的事实。她一生都在自责和愧疚中过活。影片中还讲到陆焉识和冯婉瑜的好友、巩素珍的丈夫大卫自杀,就连欺负过冯婉瑜的方师傅也被抓去。他们的经历,正是那个时代千千万万人的真实写照。

这一个个人物,就是那个时代的代表者;他们的人生,就是那个时代的缩影;他们所受到的创伤,就是那个时代的创伤。“创伤并非自然而然的存在;它是社会建构的事物。”[3]陆焉识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肃反”运动中被投入大牢,并因其进一步的不识时务而被判为无期,投入大西北荒漠劳动改造,直至文革结束。这二十多年的历史可以说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一个令人心痛的时期,正是这个时代造成了陆焉识等人的创伤。然而“创伤要在集体的层次出现,社会危机就必须成为文化危机。”[4]小说的出版,电影的上映使陆焉识等人的“个人记忆”转换成了“集体记忆”。“创伤过程进入大众媒体时,它获得了机会,同时屈从于一套独特的限制。经过中介的大众传播让创伤得以戏剧性的表达,让某些相互竞争的诠释,可以获得相对于其他诠释的庞大说服力量。”[5]严歌苓和张艺谋都是生长于那个时代的见证人,他们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和深厚的人文情怀,以高度自觉的态度用文学艺术形式再现了那个时代。那段特殊时期的创伤被严歌苓执笔写成小说《陆犯焉识》,张艺谋又改编拍成电影《归来》把它搬上大荧幕,使更多的人了解那段历史,批判反思。

三、创伤治愈与身份重建

陸焉识归来前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一封封充满对妻子女儿爱意的书信,归来后面对妻子忘记自己的残酷现实一次次努力唤醒妻子的记忆,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她身边;冯婉瑜一生对丈夫陆焉识都忠贞不渝,即使几十年来也等不到、认不出她的爱人,但还是每月5号精心梳洗打扮去火车站接人;父母对女儿丹丹的原谅、宽容,丹丹的省悟与愧疚;陆焉识放弃自己的执着与脾气,甘心沦为一位“读信人”,陪着心爱的妻子等那个“自己”。“见证文学的意义不仅在于记录历史,把创伤记忆转化为文化记忆,更在于修复被人道灾难败坏的公共世界和精神世界。”[6]电影《归来》中这一家人呈现的爱情、亲情就是对创伤的治愈,也是对荧幕前观众的治愈。

另外,“作为一种自觉的文化建构,文化创伤还指向一种社会责任与政治行动。”[7]《归来》的核心情节,是冯婉瑜的失忆,“失忆”作为隐喻,是大胆敏感的,它象征着整个民族丧失了对那段历史的记忆和反思。对于那个时期庞大的受害者来说,创伤如此深切,损失如此惨重,为什么在广大人群中却很少留下创伤记忆?为什么这段沉重的岁月对于我们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而言,没有成为撼动人心的文化创伤记忆?文化创伤理论能够帮助我们理解的,不是遭受磨难的原因,而是其后续影响。抗日战争时期,日军曾在南京残忍地杀害三十多万的中华同胞,关于这段历史,周恩来总理曾说“历史,可以原谅,但是不可以忘却。”遗忘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在电影《归来》中,陆焉识为了唤醒失忆的冯婉瑜,想出了一个“读信”的主意。“读信”也是电影中一个富于隐喻特质的细节,陆焉识既是读信给冯婉瑜听,也是读给荧幕前的观众听,用语言取代画面,作为传达那段苦难记忆的桥梁,继而复活观众们对历史的记忆。

在国内研究杰弗里·亚历山大的文化创伤理论的学者中,陶东风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他对这一理论作了较为详尽的阐释。他在《文化创伤与见证文学》一文中指出“建构文化创伤的目的不仅在于搞清楚文化创伤的根源,而且更主要的是指出后灾难、后创伤时代的人类应该怎么办。”[8]电影舍弃了原著大部分的情节,仅截取其中陆焉识潜回家乡的故事加以发挥。根据故事发展情节,可以把电影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陆焉识越狱希望看看家人,却因女儿举报被捕;第二部分是陆焉识回到家发现妻子生病认不出他;第三部分是陆焉识每天给妻子读信。电影里主要情节是陆焉识平反“归来”后的一切,可以看出相对于黑暗的时代,痛苦的遭遇,《归来》更注重展现创伤的治愈、恢复和对集体的启迪,而不是一味沉溺于批判那个时代给人们造成的创伤。“创伤是社会中介的属性。这种属性可能会随着事件的展开而同步造成;它也可能在事件发生之前造成,成为一种预示,或是在事件完结之后,成为事后的重构。”[9]《归来》里的创伤属性更倾向于人们历经创伤后的身份价值重构。为了唤醒妻子冯婉瑜的记忆,陆焉识用尽各种方法最终也没有成功,电影以多年后年迈的冯婉瑜还是没有恢复记忆,像往常一样去火车站等陆焉识归来,陆焉识本人则默默守护在一旁结尾,画面平静内敛,给观众留下无限的想象和思考。电影的留白处理唤起当下人们对伤痛的回忆,对历史的反思。影片绝大多数时间都只有陆家三口,情节、场景很是简单,但荧幕前的观众不论是否经历过那段历史,都会被这一家人的遭遇所动情,都会回望到那个时代的创伤记忆。“直面这些灾难,反思这些灾难,是人类走出灾难、走向精神重生的必由之路,是后灾难时代的人类所承担的神圣而艰巨的使命。”[10]最后,电影以“归来”为名,影片中出现陆焉识两次归来家乡的场景,不论是逃狱归来相见未成,还是平反归来一家团聚,只有身心真正的“归来”,正视创伤,牢记历史,反思过去,期待未来,曾经饱受苦难的陆焉识们才能治愈好身心的创伤,找回尊严并人格独立,最终在爱的天空下实现他们对自己身份的认同,实现自己的生存价值。

结语

电影《归来》着重表现了“文化大革命”下一个家庭的创伤,两个人间的情爱,以小家来映射大时代。通过文化创伤理论,我们可以清晰地认识到陆焉识等人的个人记忆如何上升为时代的集体记忆,也进一步认识到电影《归来》启发人们正视历史,记住创伤,治愈伤痛,关注自身的精神世界,不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创造民族、世界的美好未来的意义。

参考文献

[1][3][4][5][9] 杰弗里·C.亚历山大(JeffreyC.Alexander):《迈向文化创伤理论》,王志弘译,原文为《文化创伤与集体认同》一书导论(UniversityofCaliforniaPress,2004),转引自陶东风、周宪主编:《文化研究》第11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

[2] 苏珊·桑塔格(SusanSontag):《疾病的隐喻》,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2003年,第81页。

[6][7][8][10] 陶东风:《文化创伤与见证文学》,《当代文坛》2011年第5期。

作者简介:付增源(1997 年生),女,汉族,山东青岛人,文学硕士,单位: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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