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时星河闪耀(三)

2021-09-10 07:22小红杏
花火彩版B 2021年1期
关键词:菁菁

小红杏

上期回顾:在经历了险情落地后,宁佳书又因忘带房卡被关在门外,阴差阳错地敲开了霍钦的门。她在霍钦房里待了一夜,霍钦却在外面坐到天亮,提醒自己不能再在同一条沟里翻第二次船……

早餐是在酒店大厅吃的,长形方桌。

首座的霍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众人看他的眼神忽然就闪避暧昧起来了。

桌底下,乘務组的手机信息提示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宁佳书有点儿头疼,她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乘务们的微信群堪称公司最顶尖的情报网络。作为申航连续几年的宣传片主角,明星机长,霍钦的同行迷妹排起队来可绕浦东机场两圈。

托在场众人的福,她这个刚进公司的新人的名字,估计很快就会传遍申航的每一个角落,和霍钦,还有昨天那桩新闻一起。

回航的路上,除了工作必须,霍钦没再和她说过话。

这次连向北都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宁佳书往常分手后也是这么冷落人的,这再正常不过。被冷落的换成她,却有说不上来的不得劲儿。

只不过她向来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别人给她冷脸,她只会装出比他更冷的样子。

事实上,宁佳书也弄不清自己那几分不得劲儿是打哪儿来的。

她是个不喜欢回头而且铁石心肠的人,按说都分手几年了,心如止水是最起码的,可一看见霍钦看她时那无欲无求的冷清模样,她就觉得不舒服。

他不该是这样的,至少对她该是不同的。

飞机一落地便被送检修,宁佳书则连同师兄一起,被局方调查组约谈了。

当然,只是例行谈话。

同初步调查的结果一样,属于塔台指挥的失误,他们A330的机组人员没有过错,反而有功,避免了很严重的一场事故。听口风,申航似乎还打算给予机务组一笔数额不小的奖励。

从会议室出来,向北跑了两步追上她,说道:“师妹,说真的,你从前是不是和机长认识?他们说在罗马的时候,你……”

“听谁说的?”

“姗姗。”那个头等舱的空乘小姐姐。

向北挠挠头,大概是这样的八卦令他有几分不习惯,可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头发束得太紧,有些疼,宁佳书干脆脱了帽子,扯下发绳,并不遮遮掩掩,坦然地告诉他:“我们在一起过,几年前已经分手了。”

松开的长发柔顺飘逸,师妹的眼睛干净璀璨,像是星辰,没有一点儿人间的烟火气。

向北呆愣了一瞬间,心中又不觉得奇怪了。

也是,也只有宁佳书这样的美人被霍钦喜欢过才不奇怪吧?

“师妹,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会给你保密的。”

要是让公司那群暗恋霍机长的人知道,她们能在嘴巴上把师妹生吞活剥了。

宁佳书只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

飞行结束后空下来的休息时间,宁佳书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

申航虽然提供员工宿舍,但那巴掌大的小房子还不见得有她的衣帽间大。

不过想找个离公司近,环境佳,宽敞的房子,也没有那么容易。

家里的行李倒是打包完了,只是宁佳书挑剔,一清早,中介打了许多通电话也没有她看上的房子。挂掉电话,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啃苹果。

宁母欲言又止:“佳书,要不别搬了。租哪儿能比得上家里啊?在家我还能给你做做饭……”

“我不搬,半夜你能哄得住他吗?”宁佳书瞥了一眼在沙发上爬的那个小家伙。

小家伙光着身子只穿了纸尿裤,黑溜溜的眼珠子乱转,边流口水边傻呵呵地冲她笑。

宁佳书嫌弃地往旁边挪。

小家伙又爬过来,口水滴到宁佳书裙子上扯出银丝,她受到惊吓,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下来,指着沙发上的那个“生物武器”,说:“你赶紧把他抱走——”

两人大眼瞪小眼。

宁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家伙嘴巴一撇,“哇”的一声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宁佳书的脑袋要爆炸了,把苹果一扔,赶紧上楼换衣服出门。

下午有申航私底下的迎新会,这次从洛杉矶改装回来的新人不只她一个,说是迎新会,其实也就是聚聚餐,认个脸,再给适龄的单身男女牵牵线。

平日上班只能穿制服,遇上这种场合,宁佳书向来是不肯屈于人后的。她花了半个小时洗澡,敷面膜,从脚指头到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过后,才开始化妆、挑衣服。

宁佳书是香奈儿的忠实粉丝,衣帽间大半是这个牌子。这回挑的是回国时刚上的春夏新款,复古收腰裙,素色冷淡风,搭了只精致的小羊皮包,外套搭在小臂上备用。

出门的时候,宁母的饭已经做好了,问她:“不吃饭了吗?”

“有聚餐,出去吃。”

说这话的时候,宁佳书在换鞋,正遇见开门回来的罗图。

罗图上的是本地二流大学,校招的时候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到这几天毕业了才慌里慌张地去找工作。

宁佳书只消看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又碰壁了。

大抵是听见了宁佳书说有聚餐,罗图疲惫的脸上有了几分兴致,问道:“佳书姐,有人约你?”

“嗯。”宁佳书埋头挑着鞋,语气淡淡的,言语并不热衷。

罗图动了动,到底没移脚。

宁佳书今天穿得格外漂亮,妆容精致,耳垂上的两小颗星钻在摇曳,多半是出去见异性朋友。她的朋友圈广,档次高,接触的男人不是富二代就是绩优股。早年宁母有事出差,让宁佳书带自己去玩的时候,罗图就见识过了。

罗图讪讪地找出个话题套近乎:“裙子好漂亮,新买的?从前都没见你穿过。”

“头回穿,是挺漂亮的。”宁佳书走到她跟前,“你不让让吗?我要出门了。”

罗图面上挂不住,顿了两秒,到底还是让开了。

听着楼道里细高跟远去的声音,罗图把包甩在沙发上,心里难受又复杂。

她羡慕宁佳书有个有钱的爸爸,穿的裙子是香奈儿,脚上的鞋是华伦天奴。她爸只是区区一个销售经理,除了嘴巴能说会道,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班上那些成绩还不如她的同学,家里早就托关系找好了工作,只有她,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奔波。

除了嫁个有钱人,她想不到更好的摆脱人生困境的办法。

可是想要找個有钱人谈何容易?宁佳书现在不带她玩了,说话也爱答不理的,甚至要从家里搬出去了。

“罗图,吃饭了。”宁母喊她。

“我今天不吃了,吃不下。”她垂头丧气地倒在枕头上。

Part 02

估摸着晚上少不了喝酒的环节,宁佳书便没开车,约了何西一起。

她站在金格百货外面的马路上等了十来分钟,已经遇到两辆车过来搭讪。宁佳书又热又闷,心中烦躁得很,眼见何西的车过来,赶紧直接绕过跟前的男人,疾步上车。

“坐前面,我又不是你的司机。”

“前面晒。”话虽如此,但宁佳书还是放开手去拉副驾驶的门。

因为她想起来一件事——以何西开车的技术,不在旁边看着,她怕自己今天回不了家。

“刚才那男人是谁啊?”

“不认识。”

何西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酸她:“宁佳书,你现在还真是招蜂引蝶啊。”

“嗯,怪我。”宁佳书面不改色,扒下车前的镜子补口红。

CL号称口红界的法拉利,宁佳书带出来这支是Silky Stain系列的Miss Loubi,不张扬显清纯的珊瑚色,衬得皮肤奶白。

“这么下功夫打扮也白搭,霍钦今天又不来。”

“你怎么知道?”

“有人问过了,他说有事。”何西斜眼看过来.

宁佳书干脆拧上口红盖,说道:“我打扮给自己看,乐意。”

傍晚的城市华灯璀璨,霓虹绚丽。

何西开了车灯后,车技越发磕绊起来,宁佳书被刹车颠了好几次,就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抵达了聚会的餐厅。

停车场已经挤得满当当了,绕了好几圈才找到车位。

左右都有车,宁佳书瞧着那小小的一方车位,实在替她发愁。

“你下来,我帮你停算了。”

“你什么意思?”何西对她流露出来的轻蔑表情表现出极大的怒意,“你看着,我一次就倒进去。”挂倒挡,打了一圈方向盘,松刹车,踩油门。

何西拿出了考驾照的气势,一气呵成,然后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车子撞在了隔壁车的屁股上。

女人踩了刹车透过车窗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苍白:“宁佳书……”

“什么?”

“林肯。”

“这点儿小碰擦也就两个月的工资,你怕什么?”

“我的车,还没上保险。”

宁佳书怔了一秒,按下抽搐的嘴角,说:“有监控跑不了的,你只能祈祷那辆车别太贵了,先下去看看撞得怎么样。”

若不是时机不对,又看何西可怜,宁佳书非要捂着肚子好好笑话她一番不可。

待到何西下车,宁佳书挪到左边的驾驶座上,把奥迪往前开,找到另一个车位一把倒进去。

她锁上车门先绕到奥迪后边看了看,不大显眼,也就尾灯裂了些,还能将就着用。

宁佳书跺脚使车库的灯亮起来,朝何西的方向走,边走边问:“怎样,能找着车主的联系方式吗?”

何西似乎在车后跟人说话,没答她的话。宁佳书走近了才发现何西的脸庞娇羞绯红,越过车身望去,瞧清林肯车主的脸,心中暗吃一惊。

就是飞机上遇到过的,那张和她前男友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站起来看,确实不是一个人。

比季培风矮了几厘米,但也在一米八以上,黑色碎发,嘴角天生带着的三分笑意更给他添了几分随性和痞气。

更可怕的是,他外套里面的白衬衫和领带看起来很像申航的制服,再看何西与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早就认识,大概也是今晚来聚餐的!

“我们又见面了。”

那男人抬起头来,看见她的瞬间,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一层。

何西有点儿意外,笑容甜美地附和:“原来你们也认识啊。”看向宁佳书的眼神却十分不善——你怎么谁都勾搭?

宁佳书无辜地摊手,把钥匙扔给她,说:“飞机上见过一面。”

撞的是同事,何西的心理压力就小多了,虽说几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但有机会和大帅哥接触也不错。

圈外普遍认为飞行员和空姐是标配,其实不然。机组的搭配并非固定的,今天见上一回,下一次可能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面,想要擦出火花也难。

而且飞行员并非个个都像宣传画册上的那样英俊潇洒,遇到丑的,她们也没那么待见。

像夏图南这样的颜值,在飞行圈子里算是顶极的了,虽说比不上霍钦在她心中的地位,但要论起来,怎么样都要数夏图南更平易近人些。

而且一想到霍钦已经被宁佳书染指过,何西就像嗓子眼里卡了根鱼刺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

就算抛开这些不想,她也明白,那么多年的追逐该到尽头了。

何西人生的最高点,是学生时代和宁佳书一起霸占附中校花榜首,平分秋色的时候。

那个年代的恋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先决条件,连那时的她都没能入霍钦的眼,更遑论是今天呢?她只是申航那么多美丽乘务中的一个。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低到尘埃里。

不过就算她打算退而求其次,夏图南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成人世界的男女,许多话不必言明,一个眼神便能够通达。

夏图南看上去对宁佳书很感兴趣。

进门的时候,席上的空位已经不多了,零星几个散开,何西去找同事了,夏图南则选了宁佳书一侧的座位。

等开饭的时候,这次自洛杉矶改装训练回来的前云航飞行员们都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轮到宁佳书时,她也大大方方地站起来,颔首笑道:“各位晚上好,我是宁佳书。”

听上去就是个温柔雅致的名字,搭配上她的直发,白皙的皮肤,纯净的眉眼,即使在美女如云的空姐中间,也收割了全场惊艳的目光。

宁佳书的美,是不沾染凡人俗气的。

像是瑶池里的菡萏,亭亭立在云端,高洁无瑕,可是当她微笑着折腰主动与你接近、与你说话时,那种被送上巅峰的反差足以让人失去理智,受宠若惊。

男人们移不开眼睛的时候,乘务们也在打量宁佳书一身的装备。对常年飞欧美各条航路,走在代购一线的空姐来说,熟识大牌是基本功课。

宁佳书这身没有小十万是置办不下来的。

要么就是她有个有钱的男朋友,要么就是宁佳书还是个白富美。

想起近两天来的风言风语,大家都纷纷觉得前者更靠谱一些。

连霍钦这朵“高岭之花”都能摘下来的宁佳书,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

全场只有熟知她真面目的何西不停地在翻白眼。

夏图南看上去桀骜不驯,餐桌礼仪倒是极好,入座前帮忙拉开椅子,席间也数次起身替她添果汁。这一点和季培风很像。

作为从洛杉矶的富人区马布里海景大别墅出来的华人富二代,季培风从涵养到一行一止,都十分周到。

季培风,夏图南。

虽说不是同一个姓氏,生活轨迹也南辕北辙,但宁佳书把这两名字品来品去,总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牵扯。

直至酒过三巡,众人放松地说着话,夏图南俯身靠近倒酒时,宁佳书才假意地问了一句:“总觉得你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或者……你家里还有什么兄弟吗?”

“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一个人跟着我爸,没什么兄弟姐妹。”

他修长的手指端着水晶杯,五官轮廓俊美,皮肤很白,像是时下流行的偶像明星,挑起来的眉梢有三分率性,深黑色的眼睛诱人沉醉。

“你这个搭讪很土哦,要来一杯吗?”

宁佳书知道,夏图南当然不至于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否则也不可能有林肯开了。

只是动起来,气质便没有那么像了。

季培风的气质更像个王子,或者彬彬有礼的书生,即使在肉体碰撞、汗水淋漓的篮球场上,球风也是优雅硬朗的,这让他在UCLA俘获了大票球迷。

天底下竟真的有没有血缘关系,五官却如此相似的兩个人。宁佳书觉得奇怪,但既然他已经这样问了,便也没再多想。

她摇头,朝何西那边努了努嘴,笑着婉拒:“我朋友喝了酒,我再喝,就没人送她回去了。她明天还得工作还清你的债务。”

宁佳书只是找个托词,这一看才发现,何西居然真的喝醉了,抱着她手下的一个小乘务哭得伤心至极,妆也微残,她却毫不在意,用手背一擦便接着喝。

连宁佳书看了都不忍心。

哭着哭着,何西便咳起来,一副要吐的模样。这下小乘务也坐不住了,悄悄把她的手拉松些,低声道:“乘务长,我送您去卫生间吧。”

“我来吧。”宁佳书扶着何西站起来,她深深地觉得,等何西明天清醒,大概会恨不得把今天的自己塞进垃圾桶里。

出了包间,走廊便安静些了。他们订的是中国风餐厅,沿路上都是小桥流水,汩汩的水声听得人心里平静起来。

洗手间太远,拐来拐去也没找到。

何西这些年大概是太疏于身材管理了,一路跌跌撞撞,宁佳书险些扶不住她,到最后烦了,骂了一声:“好好走路。”

何西被她的严厉语气吓到了,抬起头一看她的脸又小声哭起来:“宁佳书!就是你,宁佳书,都怪你!”

和她家里那个不满周岁的祖宗弟弟简直一模一样。

“你这个阴险的家伙……什么都跟我抢,抢了也就算了,你凭什么还把他甩了……早知道你捷足先登,我何至于在心里记挂了那么多年。我现在不要了,再也不稀罕了!你看着,我肯定找个比霍钦好一百倍的……”她一边抹泪一边打嗝,还流鼻涕,脏得宁佳书恨不得把她扔在墙角自己回去。

“是是是,我最阴险,你可别和我做朋友了。”

“我偏不,我要恶心你!”何西说着,就要来她裙子上擦鼻涕,宁佳书正欲闪开,又顿住了身形。

餐厅的包间是敞开的模式,从她的角度,隔着走廊雕花的架子望去,正望见锦堂春那一间里的霍钦。他垂着眉眼,端了杯子在喝茶,气质清冷又孤高。

对面坐的,是个姑娘。

那姑娘背对着宁佳书,宁佳书看不清她的脸,只不过从那一字肩露出的白皙皮肤和纤细的脖颈推测,姿色一定不会太平凡。

原来他有事,是出来约会的。

何西的鼻涕正蹭在她的袖子上,黏糊劲儿叫人汗毛都竖起来了,宁佳书极力忍住把她丢出去的冲动,压低声音警告:“你给我老实点儿!”

她半拖半拽地把何西送进洗手间,气冲冲地开了水龙头去擦袖子上的鼻涕,却越擦越烦。直到把沾了水的手帕纸一股脑都扔出去,宁佳书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霍钦,霍钦。

这个名字她曾经在本子上写了许多遍,也远远看了许多年。

偌大的洗手间里只听见何西趴在马桶上干呕,还有水龙头哗哗的水声。

宁佳书愣怔地看着镜子里蹙起来的眉毛,终于肯承认——也许那么多年,那么多人里,只有霍钦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宁佳书对着镜子仔细补完口红,直到灯光下的妆面重新变得完美无瑕才收手。

只是袖子上的水印是弄不干净了,皱巴巴的一小片。

毕竟这款裙子,香奈儿的设计师在设计之初就没有考虑过洗涤。

何西吐得差不多了,摸着墙壁过来。

宁佳书心情不畅,回去的路上还恨恨道:“我就应该脱下来叫你赔。”

何西干呕的空当醉醺醺地瞅了她的衣角一眼,死乞白赖道:“我没钱。”

转过拐角,她好死不死忽然在这时候抬头,立即瞪大眼睛,指着对面的包厢惊呼:“佳书,那不是霍钦吗?那个女人是谁,霍钦怎么——”

话音未落,便被宁佳书捂住嘴拽回来往后躲。宁佳书压低声音警告:“小声点儿,再耍酒疯,我把你扔进抽水马桶里冲下去。”

不确定何西大喊大叫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听见,宁佳书悄悄地探出头瞧了一眼,瞧着两人已经在结账,并没有什么异动,才松了一口气缩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是下意识就动了。

何西被捂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扒开宁佳书的手,傻呵呵地指着她笑道:“我都放弃了,佳书,你不会还惦记着他吧?嗝儿——”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宁佳书心头火起,退开半步,冷笑着回答她。

“我就说他不会喜欢咱们这种人,人家现……现在就在和女朋友约会呢……”

“你见过有那么陌生,各坐一端的男女朋友吗?”宁佳书反驳。

“霍钦才不会和普通的异性朋友单独吃饭呢,别自欺欺人了。”

“就算是又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

说着,宁佳书狠狠抽出扶着何西的手,压下怒意,冷冷地整理好裙摆和鬓发,出了拐角,径直朝前走。

她原本打算快步走过去的,很不巧的是,包厢里两人结完账,正好走出来。

宁佳书还没出声,何西已经傻乎乎地招手了:“霍钦……机长!要过去一起喝酒吗?”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此时此刻录下来,让这个女人明天瞧瞧自己丢人的傻样。

“认识的人?”那边的女人偏头低声问,声音很温柔。

这一次,宁佳书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五官清秀干净,长发,安静纤弱,气质很好,卡其色风衣是个英国牌子。

霍钦先点头应了她。

他鼻子敏感,瞧见两人的时候便闻到了酒味,想起来今天是同事的迎新会,又回答何西:“我明天还有飞行,不喝酒,你们玩得开心。”

他私底下对这些活动不大热衷,收到邀请的时候也就没打算去。

只是没想到普通的一场聚会,何西居然喝得这么醉,酒前和酒后判若两人。

他不确定宁佳书有没有喝,看她光洁的脸颊,漆黑的眼睛,应该是没醉的。

事实上,宁佳书绷得很紧。

她一面告诉自己,不要再纠结过去,霍钦和任何人交往都与她没有关系,一面又忍不住迸发战意,想留在这里做点儿什么。

為了阻止自己,她强迫自己抬起手来去拽何西,奈何何西像是生了根似的,偏偏不动。

宁佳书只能在何西后腰暗暗掐一把,咧开嘴笑道:“我们不要耽误霍机长的正事,走了——”

谁料何西这个猪队友扭了扭身子,居然皱眉道:“佳书,你干吗掐我?!”

一时间,四下的空气寂静下来,宁佳书掐死她的心都有了,面上还得继续维持着笑意,温柔地解释:“我没有啊,是你喝醉了吧?”

何西摸着腰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气氛实在太尴尬了,宁佳书只能主动出声:“这位是——”

陈菁菁安静地等着霍钦介绍,不过这个男人真的惜字如金,他只回了宁佳书几个字:“我的朋友。”

陈菁菁扶了扶肩上的链条包,颔首应声。

他没说名字,也没有介绍更多的内容。

当然,今天是第一次吃饭,她和霍钦的关系也远没有到可以相互介绍朋友圈的地步。

宁佳书目光下移,像是才看到陈菁菁,笑起来,主动朝她伸手道:“你好,我是宁佳书。”

眼前的女人实在是生得一副好皮囊,温柔的灯光下,皮肤细腻如上等的瓷器,连睫毛都是根根分明,浑然天成。挺直的脊背与放松的两肩,更衬出她纤细的脖颈,姿态竟是比她这个学艺术的人更优雅几分。

女人的直觉告诉陈菁菁,宁佳书来意不善。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伸出手同她交握,自我介绍道:“陈菁菁。”

“果然像你一样,是个美丽的名字。”宁佳书桃花眼微弯的时候,便带着三分风情。

确实是一句夸奖的话,只是从她这样的美人嘴巴里说出来,便有些说不出的讽刺意味了。

“过奖。”陈菁菁面上带笑,心底却生出两分敌意。

陈菁菁明白自己才开口便已经落了下风。

通往出口的路与回包厢的路线一致。

宁佳书扶着何西这个大累赘,一边与陈菁菁交谈,一边还得尽力让自己的姿态优雅从容,把人比下去,实在是不简单。她漫不经心地与人闲聊:“……这家餐厅菜色和味道都挺好,适合聚餐,不过太吵了,实在没有约会的情调和氛围。”

“哦,你这样认为吗?”陈菁菁摇头笑道,“我倒是很喜欢呢。”

虚晃几招,宁佳书探出两人关系并没有那样熟,便不再虚与委蛇了。

她回头去看霍钦,歪头问:“我记得你爱吃淡的,这家川渝菜还吃得惯吗?”

这便近乎挑衅了。

她的笑容清朗干净,纯粹得像是一泓春水,足以将人融化。白玉似的颈子微歪,撒娇一般挑起来的下巴任性得可爱,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与温情。

男人们大多禁不住这样的诱惑,明知道她在犯错,也生不出苛责的心思。

霍钦别开眼睛,没有答她,只板起脸来淡声提醒:“宁佳书,你们的包厢到了。”

泾渭分明,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宁佳书嘴角有些扬不动了。

她瞧见陈菁菁的眉眼瞬间鲜亮起来,是由衷地开心。

霍钦是个极有礼貌的人,一整晚都礼貌得过分。

毕竟是家里安排的晚餐,陈菁菁原本以为这几分疏离仅针对自己,可他在宁佳书这样的美人面前也不为所动,说明他本身便是这样清冷克制的性子。

先前那几分被宁佳书压制的憋屈感瞬间烟消云散,不管眼前的女人是同事也好,朋友或前女友也罢——至少他今晚是陪同她来吃饭的。

陈菁菁笑起来,不着痕迹地往男人身边靠了半步。

过了廊桥水榭,便是出入口处下楼的阶梯。何西大概是走得累了,嘴里嘟囔着什么,脚下发软,便一脚踩空。宁佳书要维持风姿,原本就没扶稳,这会儿怕她滚下去,只能赶紧把人往后拽。

下一秒,连她自己也被巨大的惯性带着朝前倾去。

不可以!

宁佳书大惊,努力后仰来维持平衡。

早不摔,晚不摔,要是摔在霍钦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面前,她回去就提菜刀把何西大卸八块!

先前还能靠她的气力勉强支撑,这一往后,重量全部压上来,宁佳书没有何西重,脚下的高跟鞋一歪,直接往后面的楼梯栽去。

她的脑袋!

陈菁菁尚未反应过来,身边的霍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动身把宁佳书接住了。

接了个满怀。

他的手束在女人的腰上,郎才女貌,仿若天生一对璧人。

这个动作只维持了一瞬间,霍钦待宁佳书站稳便松了手。

宁佳书觉得那好闻的柠檬沐浴露的味道还在鼻间萦绕,男人已经退开两步,转身和陈菁菁一道走向大厅。

何西刚逃过一场血光之灾,似是走不动了,就在台阶边坐下,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走。”

宁佳书怒气未平,趁人不注意抬腿踢一脚提醒她,谁料才动,眉便蹙紧了,一直近乎完美的笑容终于出现了微不可察的裂纹,口中逸出一声轻咛。

“怎么了?”霍钦听到声响,回头看她。

“腳扭了。”

她为了漂亮,穿了双跟极细的高跟鞋,此刻小腿系带的地方,脚踝已经开始发红了。

“能走吗?”

宁佳书试着迈出一小步,眉头为难地蹙起来:“好像没办法了。”

霍钦才动,又怔了怔。

他明知直接走掉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宁佳书脚扭了,他不能把她晾在楼梯上。何西是靠不住了,她不给宁佳书添麻烦就是好的。

他思虑了很久才折返回去,迈开长腿走到她跟前的阶梯上,说:“脱鞋,我帮你看看。”

宁佳书穿的是长度在膝盖以上的裙子,站在楼梯半中央,又不能像醉酒的何西一样随地坐下来,只能为难地低语道:“我坐不下来……”

“麻烦。”

他皱眉低骂了一声,到底还是蹲下来帮她解脚踝上的细带。

宁佳书的身体乳向来消耗得很快,这种持之以恒的护理让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细润光滑。

淡粉色的脚指头玲珑可爱,霍钦的指腹碰到时,宁佳书不自在地扭了扭,让人差点儿没抓稳。

一只脚站着晃来晃去,她只有扶着他的肩膀才能站稳。

霍钦的身体是坚硬而稳沉的,从宁佳书的角度偷偷看去,半垂的饱满的额头,冷清的眉眼,抿成一条线的嘴角,全部俊得要命。

他就是这样好看,直到今天,宁佳书也再没有遇到过比他更合自己心意的人。

陈菁菁站在进入大厅的回廊处,如被遗忘一般,瞧着眼前的一幕。

如果到此刻她还没察觉出两个人之间的猫腻,就枉为女人了。霍钦和宁佳书曾经一定有过点儿什么,纵然他们说话的时候是那样生疏平淡,可举止的默契做不得假。

平心而论,不管是家世还是其他,她是很满意霍钦的,这种满意在亲眼见到他本人之后,又上了一个层次。

如果没有宁佳书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这会是再愉快不过的一次晚餐。

就在刚刚,她还想着要怎样顺理成章地提出下一次见面。

她等了好久才等到霍钦回头与她说话。

“麻烦稍等一下,我把她们送回包间去,可以吗?”

“好的。”即便是征询意见,她想自己也没有权利说出“不”字,毕竟他们还是同事。

宁佳书这次不再嫌何西累赘了,因为餐厅的服务生扶住这个大累赘之后,霍钦只能搭手过来扶她。

她单脚穿细高跟鞋,一蹦一跳地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有失体面,又怕再崴一次,走过拐角时,只能拿眼去偷瞟霍钦。

他正好抬头。

“要我背你?”

宁佳书眼珠转了转,没答话。

包厢离大厅还挺远的,后面还得上楼下楼。

片刻后,霍钦如她所愿,在她面前蹲下来。

背对着人,宁佳书的嘴角终于翘起来,细白的腕子搭在他的肩膀上,环住了他的脖颈。

“谢谢你,霍钦。”宁佳书将下巴压在胳膊上,对着他的耳朵说道。

脆生生的声音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仔细一听,又像在对人撒娇。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上,身体乳的奶味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里。

她没穿袜子,光裸的腿搭在他的胳膊上,霍钦握紧掌心,每一步都迈得很重。

这样的煎熬直到走过漫长的走廊,在包厢门口把她放下才结束。

服务生先扶着何西进去了,宁佳书从他身上蹦下来,问道:“你不进去打个招呼吗?”

“不进了。”

霍钦的神色很冷淡,比刚才更冷几分。她隐隐觉得不好,转身就要进包厢,男人便在这时候拉住了她的胳膊。

宁佳书回头。

他站得很直,像是一株白杨树,走廊上雕花宫灯交错的光影里,他漆黑的眼睛凝了一湖深水,坚毅、认真至极。他看了她半晌,松开手,然后开口唤她:“宁佳书。”

“嗯?”

他过来,就是要同她说这一番话的:“从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从今以后,别再招惹我了。”

宁佳书愣了愣,委屈地摇头,轻声地问道:“怎么样算是招惹你呢?我不明白。”

仿佛自己真是天底下最无辜的人。

“你自己知道。”

她走近,凝望他的眼睛,手一寸一寸缓缓探上他的腰际,如同缠绕的藤蔓收拢往上爬。

“这样吗?”

宁佳书的眼皮很薄,眼尾微挑,睫毛上翘,眼珠仿佛在冰糖里浸泡过,明亮又妩媚,侵略性十足地将人往里拽,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这水光里沦陷。

霍钦身体直得像棵一动不动的树。

他心中明白,不再往来的狠话放完后,就应该离她远远的,可是身体像上了发条,绷到最紧的弦,动弹不得。

宁佳书又踮起脚,柔软的唇落在他的颈间:“还是这样?”

那是霍钦最敏感的地方,被呼吸拍打着,柔软的唇瓣所触之处,那一寸皮肤像是触电着了火一样,炙热滚烫的电流沿着血管直达四肢百骸。脑海里像是有洪水破闸,顷刻间汪洋肆虐,蛮横地东闯西撞,冰火交融,搅得他神思混乱。

“到此为止。”他按住宁佳书的手,面上像是一块寒冰,“有过一次就可以了,宁佳书,我不會重蹈覆辙。你每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都是在提醒我,过去的自己有多愚蠢,多可笑。”

“这就是你不敢看我的原因吗?你既然心如磐石,说到此为止,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霍钦半垂的眼眸终于抬起来,否认道:“我没有。”

“你现在要重新开始了吗?和大厅里的那个女人?”宁佳书松开手,淡淡地说道。

她一贯会骗人的,就像刚刚恶作剧之后,又把他骗过来,她有数不清的手段达到目的。

这样想着,他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你说我招惹你,可是今天晚上,是你自己带着她到我跟前晃的。”她咬着唇强词夺理,“你明知道我咽不下这口气才会这样。她又哪里好?你就这么狠心,要因为她把我们从前的事,全部当作垃圾处理掉?”

“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霍钦叹气,终于软下来,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佳书,我再没有一个两年陪你玩了。”

“我原谅你,不是因为还爱你,是想放过我自己。”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宁佳书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心肝都颤。

宁佳书眼眸里的水光终于泛滥开:“你恨我吧,我不需要你的原谅。”

她的神情像是悲伤极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永远只把最不好的结果记得清清楚楚,忘了我爱你的时候。”

他们也曾经在异国有过耳鬓厮磨的日子。

他们朝夕相处,他给她做早餐,做晚餐,她在他怀里吻他的下巴,刷碗。

黑夜里肌肤相亲,汗液交融,十指相扣,共赴鱼水。

那时,他们过的大抵是天底下最快活的日子。

他许久不说话,宁佳书终于退后两步,抬手擦泪,吸了吸鼻子,抬起下巴问:“如果我非要招惹你呢?”

你真的爱过一个人吗?

霍钦想这样问她,可一旦被那带水光的眼睛凝望着,他就像丢盔卸甲的士兵,慌不择路。他生不出胆量接受,也生不出勇气拒绝。

下期预告:

宁佳书在霍钦的怀里恐惧地睁着眼,心有余悸。她怕的,倒不是那四分五裂,差点儿把自己脑袋砸开花的射灯,而是刚刚胸腔里一瞬间飞速跳动的频率。

果然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无论过多久,霍钦还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抓紧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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