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微澜》中“异教世界”的构建与崩塌

2021-09-10 07:22钟镇
文学天地 2021年3期

摘要:李劼人和他的《死水微澜》,作为巴蜀乡土小说的领军者,一直都处在暗淡和被忽视之中。《死水微澜》对于“前现代”社会生活那种抛开现代性叙事规则的书写,在成都的民间社会中,构建了一个无信仰和无道德的“异教世界”,由于抛开了挖掘人性和宣喻历史的使命,使其更有了一种纯粹的艺术性。

关键词:李劼人;死水微澜;异教世界

许多文史教科书提到《死水微澜》,一般都说反映义和团运动前后四川社会“袍哥”和“教民”的摩擦,其实这是故事的外部结构,并无什么实质性内容,作家花大力气书写了成都地区完整的社会各阶层众生相,他们沉溺在各自俗尘生活与欲望中,没有一点宗教超越的因素,李劼人无意站在“五四”之后的现代精神方面,去剖析和挖掘他们的人性,只是平静地构建了一个表面似乎有一些坚守,实际上毫无信仰的“异教世界”。

一、“前现代”社会生活的背景

李劼人的《死水微澜》中隐含着很深的历史话语,其外部结构虽是义和团运动前后四川社会“袍哥”和“教民”的摩擦,而实际内涵则是义和团运动前后成都地区完整的社会各阶层众生相。在《死水微澜》中,我们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仍能看到许多旧社会的影子,我们在小说中看到,四川成都的日常生活中,仍然有许多离不了的旧社会器物,比如“轿子”、“神位”,这些旧事物在更多的西洋器物面前,就像是旧社会封建传统的最后挣扎。

《死水微澜》中的封建习俗,几乎是整个时代的历史缩影,从“裹脚”到“父母之命”的婚姻,从奉“观音菩萨”到丧葬习俗,李劼人对于巴蜀之地社会风俗的描写,贯穿了整部小说的始终,我们能从这里看到这部作品的一些史诗性。他把这些风俗描写,融进日常生活中,人们固执地坚守着这些封建的传统习俗,甚至在底层叙事中,深刻表现了深受其害的底层人民对于这些传统的拥护。比如年幼的蔡大嫂即邓幺姑对于裹脚的执着,认为乡下的女子也要裹脚,即使半夜痛得不能睡,母亲劝她把裹脚布松一松她也不同意。

在《死水微澜》中,“奉洋教”的教徒在普通民众心里,都属于有权势的一类人。在提到罗歪嘴所参与的一桩案子,县大老爷准备将告状的粮户“锁去”,“结实锤他一个不逊的”的时候,粮户突然大喊,自称是教民,竟把“全二堂的人”,“从县大老爷直到助威的差人,通通骇着了”。即使后来知道此人并未奉教,也不敢“理落”他“咆哮公堂的罪”,理由竟是“安知他明天不当真去奉教” 。在邓幺姑与罗歪嘴的对话中,在听到从未接触过的“洋教”是如何跋扈时,邓幺姑责问罗歪嘴们为什么不把它灭掉,虽然这里有男女调情的内容,但也看到了一个中国的无知无识的女性对于洋教与生俱来的仇恨,其中混杂着一些难以驳难的原始而又暧昧的爱国主义、民族主义和世俗伦理 。

二、“异教世界”的构建与崩塌

晚清中国社会就像是一坛“死水”。新鲜的风吹进来之前,李劼人笔下的成都民间社会,无论是政治、经济、思想文化还是日常生活,都是一潭没有生气、死气沉沉的“死水”,正如卡莱尔在同情意义上所说的“异教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几乎没有自己的神,而信仰的基础却根深蒂固,以至于不能轻易让外人明白。那些民间信仰不仅早已丧失了和本源的联系,变得不伦不类,而且始终处在晦暗的状态。

出身乡野的邓幺姑一开始渴望过上富豪人家的生活,后来希望破灭后,退而求其次在软弱无能的丈夫的表哥、神气十足的袍哥小头领罗歪嘴秘密偷情和后来的公开宣淫中求得暂时满足。而罗歪嘴这个身上既有匪气也有一些侠气的“袍哥”,一开始并不把女人放在眼里,而只是当做一种“顽物”,到后来自以为尝到了与邓幺姑的“爱”的滋味,其实不过是邓幺姑在苦闷的婚姻生活中无聊的发泄品。肮脏、愚昧、好色、狠毒却极讲男女情义的顾天成、自愿在罗歪嘴和邓幺姑中间穿针引线的妓女刘三金,这些活跃在成都民间的底层人物,我们在他们身上看不到有什么积极的信仰的影子,反而是无边无际的罪孽和不道德,但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活在不道德之中,也并不觉得有罪,因此每个人都活的格外恣肆。

他们的悲剧一方面来自于官府的软弱和洋人的压力,羸弱的晚清社会,在洋人的武器所带来的权势面前摇摇欲坠,并不能给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庇护,另一方面生活的无信仰和无道德观念的社会,在现代精神的冲击下终将灭亡,这些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在这样的“异教”社会的倾覆之下,也难以保全。

这个原本如一潭死水一样的晚清社会,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始有了一些微澜。

三、非现代性叙事法则中的“无信仰者们”

在30年代中期,新文学的现代性叙事法则基本取得统治地位,《死水微澜》完整地描述了前现代的生活世界,却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现代性叙事法则。作者以局内人全然的无知来启发读者的觉悟,他没有给予故事中角色任何一点赞美和批判,只是平静的再现了那些成都民间的“无信仰者们”。

《死水微澜》中的角色,身上几乎不带有任何一点宗教性因素,不仅如此在他们身上甚至看不到任何有关于信仰的痕迹,年幼的邓幺姑,因为“邻近韩家院子里的二奶奶”对成都繁华往昔的回忆以及日后要将她许配给某个成都男子的诺言,就引起邓幺姑的渴望,一开始就是纯世俗性的,虽然最后愿望落空,邓幺姑对这件事的执着也开始发生了改变。她在嫁给蔡兴顺之后,又跟罗歪嘴偷情,甚至在最后要在公开宣淫中得到满足,即使公开表示过对于“洋教”的敌视仇恨,内心也并非是出于某种坚定的信仰,邓幺姑这个既无尊严又尽力保持尊严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是中国中世纪封建社会走向现代社会转型期的投影。

罗歪嘴这个一开始只把女生当做“顽物”的“袍哥”小头领,在遇到邓幺姑之后,也自认为是得到了“爱”的滋润,即使如此,他最后的出逃也给他所谓的爱人邓幺姑带来了灾难,罗歪嘴无论是遇到邓幺姑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没有明确的信念,包括顾天成在内,即使他是个毫无自尊的利己主义者,也没有在故事中得到作者的批判,无道德和无信仰就是这个社会生活的组成要素。

有学者认为,这些表面似乎有一些坚守,实际毫无信仰的民间百姓,实际上代表的是“礼教之无聊”和“官绅之昏庸” 。然而,从无道德的人性角度去解读这一潭“死水”中的人物,似乎是把《死水微澜》归为了“五四”精神的产物,虽然它诞生于现代性叙事法则统治的新文学时期,却并没有在故事中的无信仰者身上表现出任何的个人自觉。

李劼人单单以复活童年记忆为目的,单纯地复现了“前现代”的中国生活。这些晚清成都民众有罪而不自知,作者也佯装不知,只是以同情的理解,把他们的生活和心理照原来的样子写出来。

这种让后来的读者觉得有些目标丧失感的写作,却在摆脱了“五四”新文学剖析人性,挖掘历史真相的使命后,更有了一些艺术性。

四、结语:

“五四”新文學中所描述和推崇的个人自觉,在《死水微澜》中并不能找到,它像是“五四”新文学中的异类,并没有进行无道德人性的剖析,进而宣扬现代精神,反而像是单纯的叙事作品,只平静地表现民间生活,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无信仰的“前现代”社会生活的众生相。

参考文献:

[1] 李劼人.死水微澜[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

[2] 郜元宝,遗珠偶拾-中国现代文学史札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 丁帆,李兴阳.历史的微澜荡漾在现代转折点上——李劼人《死水微澜》论析[J].天府新论,2007(03):136-140.

[4] 李德慧.论李劼人《死水微澜》的民间叙事[J].辽宁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22(05):81-84.

[5] 胡丹.《死水微澜》主题史诗性探源[J].社会科学辑刊,2001(06):154-156.

作者简介:钟镇(1993-),男(汉族),延边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李劼人.死水微澜[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

郜元宝,遗珠偶拾-中国现代文学史札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胡丹.《死水微澜》主题史诗性探源[J].社会科学辑刊,2001(06):154-156.

(延边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