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存藏四库全毁书

2021-09-10 07:22王秋菊
藏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乾隆帝四库全书乾隆

王秋菊

禁书活动是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一种文化现象,为封建文化专制的有机组成部分,其上自秦朝,下迄明清,贯穿于中国帝王专制社会的始终,为历代帝王所继承与发展。清朝统治者自入关以来,为巩固其专制统治,清朝统治者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禁书狂潮,而乾隆帝“寓禁于征”的策略,将禁书运动推向了极致,为中国古代禁书活動之顶峰。

乾隆一朝征书禁书活动起因于纂修《四库全书》。乾隆帝本意是修《四库全书》来超越宋明以来所编纂的《太平广记》《太平御览》《文苑英华》《永乐大典》等,表面上博稽古右文之美称,实际上以寓禁于征为主旨,欲借征书之际来查禁销毁表达反清思想的各种著作。

征书始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正月初四日:“谕内阁着直省督抚学政购访遗书。”自颁征书之谕以来,各省巡抚多存观望;而奏到书单,寥寥无几,俱恐因此复造成大狱,或有进呈,也多为普通书籍。遂复下诏对于各督抚之切责,刚柔并济,恐诱兼施;并诱进民间藏书,特别是江浙二省,令遵旨进呈,加之以奖励,藏家疑惧释怀,自始献书之路大开。

至乾隆三十八年(1773),高宗屡下严旨,搜求遗书,一方面 “书中即有忌讳字面,并无妨碍”,另一方面“或有妄诞字句,不应留以贻惑后学者,亦不过将书毁弃,转谕其家不必收存”,此时,其禁书之意已有显露。之后各省进书络绎不绝,因未见稍有忌讳者,故三十九年(1774)八月初五日“寄谕各督抚查办违碍书籍即行具奏”,已明确禁毁违碍书籍:“前曾谕令各督抚采访遗书,汇登册府,下诏数月,应者寥寥。彼时恐有司等因遗编中或有违背忌讳字面,恐涉干碍,而藏书家因而窥其意指,一切秘而不宣。因复明切宣谕,即或字义触碍,乃前人偏见,与近时无涉,不必过于畏首畏尾,朕断不可因访求遗籍,于书中寻摘瑕疵,罪及收藏之人。……以书中或有忌讳诞妄字句,不应留以殆惑后学者,进到时亦不过将书毁弃,转谕其家不必收存,与藏书之人并无干涉。至督抚等经手汇送,更无关碍。朕办事光明正大,各督抚皆所深知,岂尚不能见信于天?该督抚等接奉前旨,自应将可备采择之书,开单送馆。其或字义触碍者,亦当分别查出奏明,或封固进呈,请旨销毁,或在外焚弃,将书名奏明,方为实力办理……况季末造野史者甚多,其间毁誉任意,传闻异词,必有诋触本朝之语,正当及此一番查办,尽行销毁,杜遏邪言,以正人心而厚风俗,断不宜置之不办。此等笔墨妄议之事,大率江浙两省居多,其江西、闽粤、湖广,亦或不免,岂可不细加查核?……至各省已经进到之书,现交四库全书处检查,如有关碍者,即行撤出销毁。”

乾隆帝这道谕旨,是一个由征书转向查缴所谓违碍书籍的进军号。自此,大规模查缴违碍书籍的活动拉开了序幕。直到乾隆五十八年(1793)禁书运动方告结束。征书十载,禁书近二十载。两者几乎同步,相辅相成,是对当时全国藏存文化典籍所作的一次深入的官方清理。其涉及范围之广、禁令之严酷、措施之得力,对中国古代,尤其是宋元以后的文化典籍无疑是一场空前的文化浩劫。

清代的禁书,概而言之,原因有二:一曰因言而禁毁,二曰因人而禁毁。因言禁毁大体上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有关明季野史、笔记以及明清之际的史述、奏疏、文集、诗集、戏曲、兵书、方志、碑刻、制艺选本等。凡事关清王朝确立、种族观念、抵御清兵入侵等主题,禁毁手段极为惨烈,故大都佐以文字狱、笔祸,打击的对象为奉汉族统治为正统意识的知识分子,以树立清统治者在汉族中的思想权威。二是对小说、戏曲、唱本以及语录等通俗读物的查禁,其主要打击对象为普通大众、书肆与坊间,手段也相对温和,其指导思想为“崇尚经学,而严绝非圣人之书”,即以儒家正统思想整肃百姓头脑,使满清贵族的统治得以深入人心。

因人而禁毁是为达到禁书目的,选出所谓“罪大恶极,悖逆不赦”者,戮其身,焚其书,杀一儆百,以为其他知识分子戒。特于军机处设专案查禁司,被列入首恶的有钱谦益、屈大均、金堡、吕留良、王锡候、徐述蘷、卓长岭、戴孝移、戴昆、孔继汾、尹嘉铨、李清等著作,大半非应销毁之书,重人不重书,其人片纸只字,皆不容留。

乾隆帝的惊人之举是将先帝顺治之《谕宏觉师》,康熙之《御批通鉴纲目续编》,雍正之《大义觉迷录》皆列为禁书。

顺治帝崇佛,曾以高僧玉林为师,法号行痴。帝王出家为僧徒与正统思想不合,有损于皇室尊严。其文《谕宏觉师》,在乾隆帝看来应作为绝密文件,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不宜完全公开。康熙帝御批《通鉴纲目》59卷,《前编》1卷,《外纪》1卷,《举要》3卷,《续编》277卷,已收入《四库全书》史部史评类,经乾隆详加审阅后,发现《续编》27卷不仅在辽金元三朝人名、地名译音上多有讹舛鄙俚之处,而且其书后所附周礼原撰《发明》、张时泰原撰《广义》各条中,于“辽金元三朝时事多有议论偏谬及肆行诋毁者”,如不予以查禁,则与所宣禁书原则不合,恐为世人笑柄。仅此一书,查缴颇费周折。到乾隆五十八年(1793),亦即禁书活动即将结束时,共查获2668部,遍及18省,浙江最多,有596部,甘肃最少,仅2部。雍正帝御纂《大义觉迷录》4卷,书中收上谕10道,审讯词与曾静等人口供48篇,后附曾静《归仁说》。雍正帝不惜以万乘之尊,将吕留良、曾静等悖逆之言及其御旨一一刊刻,颁布天下,尽人皆知。乾隆帝认为有损乃父威名,予以矫正。

上述禁书逸事三宗,反映出顺、康、雍、乾四代君主之共性与个性特征,也是中国文化史、禁书史上的绝笔与妙笔,而乾隆帝“寓禁于征”的策略乃空前绝后,真可谓“于先朝手泽、祖宗事实,尚可任意存废,何论其余”,是继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中国文化史上的又一次大劫难。

禁书按其禁毁的程度分为“全毁”“抽毁”“应毁”“违碍”“撤毁”五种。在近20年的禁书过程中,据学者统计,共禁毁3100余种,151000余部;销毁书版80000余块;征、收、禁书共约10254种,入《四库全书》3461种(约占1/3),存目6793种(约占2/3),其中包括查抄违碍书籍3100种。这些查抄违碍书籍主要从存目中检出,另有十余种是从已入《四库全书》者检出。

虽然禁书活动持续时间长、范围广,禁令严酷,措施得力,但是有如历代禁毁、焚毁书籍一样,不可能净尽根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嘉道以降,抗清起义风起云涌,外国侵略纷至沓来,清朝国势日衰,文网疏弛,而那些劫后幸存的禁毁书以其自身含有历史真实性及特有的历史文化内涵,通过各种方式流传行世。

清宫所存藏禁毁图书,大抵为四库馆臣查办时所遗存,而史馆诸臣以此类书籍皆明末清初人著述,文献足征,纂修史书时有所采择。其中乾隆年间各地督抚学政奏缴,奉旨禁毁之书,至今尚存故宫者共83种,计史部33种、子部16种、集部34种,《禁毁书目》均有著录,是四库禁毁书之精华,其中多为善本、孤本,具有较高文献价值。其内容既有因反映“华夷之分与民族意识及揭露清兵暴行,鼓励人民反抗清兵”而遭禁毁之书,也有因事涉边防辽事用兵而被禁毁的书,还有因触犯清廷禁忌者而在劫难逃的“违碍”之书 ,更有世间流传较少的因查出某人某一作品有悖谬文字,进而扩及其全部著作,甚至已经收入《四库全书》者,均一并遭撤毁。在天地坦荡、风清月白之际,重现人间,剥掉“盛世”的粉饰,拾回了文明的碎片,使我们更清晰地看到历史本来的面目,对于重新审视“康乾盛世”,具有重要意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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