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法兰切斯科•毕索洛蒂与我师属同门

2021-09-10 07:22曹树堃
乐器 2021年1期
关键词:格利作坊小提琴

曹树堃

意大利北部的格利蒙那,我去了无数次。那是名副其实的“提琴之城”,街道两旁,很多红色砖石砌建的罗曼式楼房,很多手工制琴的铺子。儿童书店摆满音乐启蒙图书,甜点店橱窗里陈列的巧克力糖,盒子做成琴头的形状。从礼品店的明信片、瓷杯到杂货店的砧板,多半以“提琴”为主题。

1994年10月,我到格利蒙那参加国际小提琴制作比赛,赛程延续好几天。一天,赛事之余,我又独自走出旅馆的大门。这一次不是逛街,而是拜访高人——法兰切斯科·毕索洛蒂先生。全世界从事制琴这一行的,没有人没听过他的大名,他是当今意大利新流派“格利蒙那派”的领袖。作品必上橙红色油漆,外表崭新,锃亮至炫目,是这一流派一目可见的标志。他作为一代宗师,制作的提琴,手工臻于完美。他和另一位格利蒙那大师莫拉西的作品,在亚洲尤其受到小提琴演奏家和收藏家的追捧。想到即将看到他的尊容,心中甚是激动。

格利蒙那这个小城人口不足8万,共约3300户,却有141家提琴作坊。市政府的旅游部门设想周到,指示每一家作坊的路标订在街头巷口。毕索洛蒂的作坊不像莫拉西的作坊,后者位于市中心,一下子就能找到,毕索洛蒂的作坊位于圣保罗广场。我望文生义,以为“广场”必面积广大,按了好几户人家的门铃,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圣保罗广场”,原来它是一个小花园,只有几棵树。从他给我的地址看,他的工作室在花园边巷子口一幢建筑物内。建筑物的一堵墙壁上开了一个门口。我对照了地址,这里就是一号,我按了门铃。

一个中年汉子从屋里走出,带着例行公事的表情,不奇怪,从世界各地来这里看琴、买琴的人多得很。我对他说:“我此来是想拜访毕索洛蒂先生。”“哦,你要见我父亲,请稍等。”原来他是毕索洛蒂先生的大儿子,名叫马可。上门的访客,多半是要找他父亲,他早已习惯了。马克走进客厅左边的工作室。请我在接待厅稍坐。接待客厅不大,当中摆了一张办公桌和几张椅子,椅子后面是一尊斯特拉迪瓦里手持小提琴的全身塑像。斯特拉迪瓦里(Antonio Stradivari,1644~1737)是本地人,最有名气的琴匠,他的地位一如中国历代木匠所崇拜的鲁班。世间流传一句话:“若论克计,世上最名贵的,既非黄金也非钻石,而是斯特拉迪瓦里提琴。”

过了一会儿,工作室走出一位穿工作服的长者,个子不高,鼻头架着眼镜,大腮络胡子十分抢眼。我知道他出生于1929年,今年65歲。我断定此人就是老毕索洛蒂,赶忙趋前,握手,做自我介绍:“我是来自美国的Scott 曹,能和大师见面,真高兴。”一来并不熟,二来中断手头的活计,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我不想令他为难,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有没有您的作品出售?”一个亚洲人大老远从美国飞来,要买他的琴,他脸孔的线条松弛下来,态度变了。

他从一个带玻璃门的色柜中取出一把琴,交给我。我试拉,觉得声音不过不失。再想,冲着他的大名,带回中国大陆转售应无问题。我再度拿起,仔细看了一阵,对他说:“可不可以买下?如果价钱合适,我付现金。”“可以!”他爽快地回答,他出的价,比零售商所标的低,比卖给经销商的高,差强人意。

令我惊奇的是,我付过款,两人的关系从“交易”升级到“朋友”。我把带来的仿古琴拿出来,请他指教。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情不自禁地说:“Bravo!(意大利文“好样”的意思)”他转身走进工作室,把儿子马可和一个女徒弟叫出来,请他们也鉴赏。

我们越谈越热络。从他口中得知,他出生于格利蒙那省的小城索莱西钠,出道初期从事木雕和镶嵌艺术,后来投身制琴业,上世纪50年代入格利蒙那制琴学校,师从制琴大师彼得·斯加拉布托,1961年毕业。随后追随米兰的两位制琴大师——朱塞佩·奥尔纳蒂和菲尔迪南多·加南贝蒂。毕索洛蒂后来还幸运地被世界著名的旅美意大利制琴家、修复家西蒙·萨科尼收为弟子。有了如此雄厚的资本,他才在这里创业,成为毕索洛蒂制琴家族的始祖。与此同时,他成了颇有名气的业余小提琴演奏家。

兴致勃勃的毕索洛蒂,拿出一把仿古琴给我看。“这是我的老师萨科尼制作的。”随后,他细述缘由:早在1958年,他不到30岁,遇到从美国回来的萨科尼,萨氏认定他是可造之材,收为徒弟,悉心传授古典格利蒙那制琴艺术的奥秘。毕索洛蒂一生,深受这位品格高尚、技艺超卓的大师的影响。萨科尼回到格利蒙那,主持斯特拉迪瓦里博物馆,整理斯特拉迪瓦里遗留下来的原始工具、模型和图样,他全程参与,从中更加深入了解古意大利内模制琴的精随和方法。说到最后,他满怀感慨地告诉我,老师萨科尼虽然没有教我做仿古琴,但给他留下一把亲手制作的仿古精品。这把琴他一直放在身边,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示给别人看。

谈到萨科尼,我和毕索洛蒂的共同语言更多。我对他说,我从中国移民美国,所拜的第一个老师罗兰·菲勒,他也曾在纽约萨科尼主理的Wurlitzer 琴店工作过,是萨科尼在美国的关门弟子之一。这么说来,我和他师出同门,但我晚一辈。毕索洛蒂听了呵呵笑起来。一番畅谈后,他吩咐大儿子马可陪我到附近一间豪华的意大利餐厅吃饭。

自此之后,我和毕索洛蒂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每次到格利蒙那我都前去拜访,我向他提出要购买小提琴,他基本上是有求必应,从不敷衍。我去他的工作室购买的最后一把老毕索洛蒂小提琴,是在2013年,那年老人家已八十多岁,身体走下坡,反应有些迟钝。难得的是,晚年的手工一样精致密实。毕索洛蒂于2019年去世。

2011年,我从杂志看到报道:斯特拉迪瓦里于1721年制作的小提琴“勃朗特夫人”(Lady Blunt)以980万英镑成交,成为史上最贵乐器。如果以“克”来计算,这把小提琴每克约合4万美元。又想起在毕索洛蒂工作室看到的塑像。

谨以此文向毕索洛蒂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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