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抒情诗的传统构建

2021-09-13 16:15武文琪
西部学刊 2021年15期
关键词:现代性

摘要:现代抒情诗以其独特魅力区别于传统浪漫主义等诗歌,在诗歌史上占据一席之地。其体现出鲜明的现代性症候,与现代、现代性二词关系密切,要理解诗歌需明确现代与现代性的内涵。现代抒情诗更加注重诗歌的形式而非内容,在对之进行描述时必须使用不同以往的否定性范畴。诗歌具有不谐和音、专制性幻想与反常性等特点,由此传达一种独特的张力。现代抒情诗在波德莱尔、兰波与马拉美笔下不断发展,呈现出一种传统构建过程,这体现在诗歌的去人性化、宗教表现、诗人幻想与语言魔术等方面。

关键词:现代性;现代抒情诗;不可理解性;纯粹性

中图分类号:I1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15-0118-03

胡戈·弗里德里希在《现代诗歌的结构》一书中对现代诗歌进行了细致的梳理,明确将时间限定在十九世纪中期至二十世纪中期之内,诗歌也仅仅指向抒情诗。要了解现代抒情诗,首先要明确现代与现代性的内涵。现代即modern,源于公元四世纪的拉丁词汇modernus,这个拉丁词汇又源于拉丁语modo,意为目前、现在、当前等[1],因而它首先是一个时间概念。其发展至今具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相对于过去的现在,另一种是特指基督教的新时代。学界现在更多用这一词指向文艺复兴之后,尤其是启蒙运动之后的时代,如J.B.BURY在其《进步的观念》中明确宣称“现代历史开始于十七世纪”。也有学者认为“现代不是简单的时间概念,而是一种由社会、经济、文化和政治等‘现代结构所支撑的人类存在方式。”[2]现代性这个词出现在1672年的牛津英语词典中,波德莱尔曾对之进行描述:“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3]他认为现代性就是任何时期的人或者事物所具有他们自己那个时期独有的性质或品质。在这里,现代性指的是现时性,这是其最初含义。《现代性与后现代性十五讲》总结出现代性的三个著名界说:吉登斯将之看做现代社会或工业文明的缩略语;哈贝马斯将之视为一项“未完成的设计”,旨在用新的模式和标准取代中世纪分崩离析的模式与标准,建构一种新的社会知识与时代;福柯将之理解为“一种态度”,是对时代进行“批评性质询”的品格。由于不同的界定中出现相互矛盾的方面,部分学者对于现代性进行了划分:卡林内斯库将现代性区分为资产阶级现代性与文化现代性[4],我国学者牛宏宝将其区分为启蒙现代性、先锋现代性与市民现代性。现代性体现在诗歌当中形成现代诗,胡戈围绕现代诗这个中心在《现代诗歌的结构》一书中进行了具体阐述。

一、現代抒情诗的范畴与特点

现代抒情诗不同于以往的浪漫主义、古典主义等诗歌,这首先体现在描述它的否定性范畴,将关注点集中在诗歌的形式方面。这些诗歌具有某些典型的共同之处,可以归纳为现代抒情诗的特点,具体体现在不谐和音、专制性幻想与反常性三个方面。

要认识现代抒情诗必须从描述它的范畴开始。在对这些现代抒情诗进行描述时,不能用衡量先前浪漫主义等诗歌的积极性范畴,主要使用否定性范畴。但在这里,否定性范畴不再具有任何否定或贬斥意义,仅仅为定义而存在。这种范畴更注重衡量诗歌的形式,不再关注内容质量。其中包含一些关键词:方向丧失、通常物消解、秩序瓦解、内在统一性消失、碎片化倾向、可颠倒性、去诗意化的诗歌、摧毁性闪电、切割性图像、粗暴的突兀等[5]8。现代抒情诗的特点则可归为以下三点:

(一)不谐和音

现代抒情诗的本质特点是不谐和音。不谐和音意为诗歌晦暗且难以理解、让人困惑不已,抛弃以往传统塑造的宁静转而追求一种不安的张力,但这种张力没有使人厌恶反而具有极大魅力,读者深陷其中并为之着迷。这种不谐和音具体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诗歌尽可能离开单义性内涵的传达,“成为一种自我满足、含义富丽的形体,以暗示的方式作用于前理性层面,同时又让概念的隐秘区域发生震颤的绝对力量所组成的一种张力织体”[5]2,即诗歌努力呈现多义性、歧义性,形成一种复杂的、交织理性与非理性的张力,由此带来阅读上的多重感受与启发,引导人们到达隐秘又着迷的魅力之境。其二,不同甚至矛盾的特质被罗列在一起,如简单的言说与复杂的内容,语言的圆满与内涵的缺憾等,它们努力形成一种鲜明的对照,使读者从中感受到一种不和谐的、非宁静的张力。

(二)诗人的专制性幻想

现代抒情诗是诗人专制性幻想的产物。诗人在进行诗歌创作时不再是私人的我,只是一位纯粹的语言操纵者。诗人凭借幻想创造出并不存在之物,虽然这具有显而易见的虚假性,但诗人仍旧推崇幻想。因为它摆脱了一切既有事实和逻辑,脱离情感与道德的束缚,走向一种理想化状态,是一种去现实化的专制行为。读者开始完全按照作者的意愿去观察、感觉与相信某物。诗歌的语言也不是面向他者的言说,没有传达作用。它仅仅凭借自身构建内容、建造意义。语言此时是极为晦暗的,其自身所具备的音调与意义可能性得到最大程度的呈现,迫使阅读者关注其音乐性与张力所在,把握词语本身中的律动与强力。

(三)反常性

用现代抒情诗之前即存的文学评价标准来衡量它,就能发现其具有某种反常性。反常在这里并不是一种价值判断,也不是堕落的体现。将二者比较并得出反常性的结论是为了更好地描述与认识现代抒情诗。现代抒情诗不再考虑可理解性,不要求得到读者的理解。不可理解性是现代抒情诗风格意志的首要特征。这类抒情诗的诗学技巧、共同之处完全可以被认识、被描述,诗歌当中存在的某种自由也能被确认,但这种自由的内涵却不能确定。诗歌意义丰富到诗人自身也无法穷尽的地步,认识行为与丰富意义相结合并被读者继续推进,最终走向不可终结的、开放的释义过程。

二、现代抒情诗的传统构建

十九世纪的现代抒情诗在波德莱尔、兰波与马拉美的笔下不断发展,同一方面在三者的诗歌当中呈现不同的面貌,是他们对诗歌的独特贡献。但从整体来看,他们创作的抒情诗的现代性特质逐渐加强并走向极端,诗歌更为纯粹,与现实以及传统诗歌(指现代抒情诗之前的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等诗歌创作)距离扩大。这体现在去个人化、诗歌与宗教的关系、专制性幻想等方面。

(一)从去个人化到去人性化

波德莱尔与兰波、马拉美对诗歌当中个人与人类主体的处理体现出各自的特点,整体上显现出一种深化过程。波德莱尔诗歌当中仍有人类的存在,他将个人化的人排除,自我成为广泛指代的现代性受苦者。兰波将自我从人类推广到所有存在方式,打破单一物种的束缚。马拉美则是将去人性化发挥到极致,诗歌主体成为一种中性化存在,告别聆听与诉说。

波德莱尔推崇的是诗歌的去个人化。这意味着抒情诗歌的主体不再是经验自我。实际的作者,即诗歌中的自我,指向的是现代性的受苦者。他将诗歌中的自我作为客体进行分析,呈现其在现代性的压迫之下经历的种种变化:恐惧、深陷绝境、热烈渴望却最终进入虚空的理想状态的崩溃[5]24。作为现代人所有可能出现的意识状态在诗歌当中得到呈现,这种意识状态逃离了心灵这可能带有个人主观色彩的范围,成为一种泛指。兰波将去个人化深入发展成为去人性化。诗歌主体和经验自我走向异常分离,诗歌当中的我是变形后的我,拓展至所有的存在方式,依据诗歌本身的需求呈现不同的形态。诗歌此时只是一种独白,抛弃了聆听者。它仅仅为言说而言说,不顾及可理解性。马拉美的去人性化更为极端,其诗歌主体成为超越个人的中性化存在,丢弃常规人性。诗歌创作围绕一个中心,这个中心是一种整体内在,统一了理性与前理性、梦幻情境与坚硬抽象,在语言的激荡中体现出整体的强力。诗歌不仅不涉及聆听者,也不涉及言说者,实现彻底独立。

(二)宗教与诗歌关系的重构

波德莱尔与兰波的诗歌均与基督教相关。基督教在波德莱尔的诗歌当中遭到毁弃,成为通向理想状态的工具。兰波努力反抗基督教的遗传强迫症,更加痛苦又充满智慧,但他始终不能脱离基督教的控制力,最终走向沉默。

波德莱尔诗歌当中出现的是遭毁弃的基督教。他的诗歌当中充斥着祷告,诉说人类的罪恶、充满痛苦,这是受基督教影响的体现。相互对立的两个词群被频繁地连接使用也是基督教影响的结果。与此同时,基督以浮光掠影的隐喻形式出现,不具备俗世的地位与功能。他并不渴求基督教的拯救,也不希望消除痛苦,而是将痛苦看作人类的尊严,满心欢喜地接受诅咒。他将邪恶视为一种强力,但这种邪恶脱离兽性、平庸,充满智识。通过这种对撒旦主义的无限接近强化分裂状态,由之无限接近天国(即理想状态)。基督教在波德莱尔这里不是能够实现拯救的至高存在,而是一种达到理想状态的手段。兰波对基督教进行了激烈反抗。在《地狱一季》中他对基督教进行了直接的攻击,修改圣迹记载,基督失去仁慈与拯救能力,冷漠地观赏人类病痛而无动于衷。其诗歌中出现的地域、魔鬼等词汇也只是一种构建激奋的符号,不能确定表示的是字面含义还是一种隐喻。对传统与现实的抛弃也毁坏着存于其中的基督教,但诗人摆脱不了基督教的强制力。兰波认为自己处于地狱当中,地狱的名称恰恰来自基督强制力;诗人在诗歌中想要离开西方却发现庸民与基督一同诞生,永远无法摆脱。诗人努力脱离一切束缚奔向陌生处,却无法明确陌生是什么。于是诗人只得接受内心的死寂,接受被抨击的现实世界。由此诗人对基督强制力的反抗失败,最终走向沉默。

(三)从创新性幻想到专制性幻想

波德莱尔、兰波和马拉美笔下的现实均遭到了毁坏,幻想取代现实占据了主导地位。波德莱尔不再复制现实,而是通过转化现实创造诗歌世界,提倡“梦”的概念形成创新性幻想。兰波将幻想的自由进一步扩大为专制性幻想,用“創造性律动”推动专制性幻想的发展,带有暴力节奏。马拉美的诗歌较为宁静,但专制性幻想在这里得到了本体论意义上的辩护。

波德莱尔抵触平庸、自然的现实,通过转化在诗歌中创造出一个与前者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世界是空洞的理想状态的一种体现。他更加精确地描述对象,运用通感等手法把握这种被转化过的现实。波德莱尔看重梦的作用,用梦对比出即存现实的狭窄浅薄。梦通过毒品、麻醉品、心理疾病等方法发挥作用,成为精确又有计划的生产力,制造出非现实的理想画面。梦通常与无机物结合在一起,无机物在为梦服务时具备最高意义。幻想由此成为创新性幻想。兰波将幻想提升为专制性幻想,相较波德莱尔的创新性幻想,专制性幻想与现实的距离进一步扩大,拥有不受限制的创新自由。兰波提出“创造性律动”的概念,这个概念体现了专制性幻想的自由:“你的记忆和你的感官只应该成为你创造性律动的养分。但是这个世界,一旦你离开了它,它还能有何成就?可以肯定,它从它此时的外表中再无可获。”[5]68专制性幻想扭曲现实世界,使之陌生化,带有暴力色彩。此时空间和时间秩序被打破、人与物的关系不再正常、单数变为复数,诸如此类构造出梦幻般的景象。梦幻般的景象又因无机物的广泛使用变得坚硬,带来魔幻的美,脱离常规到达陌生处。马拉美的笔下也出现了专制性幻想的图像,不同于兰波的暴力,这种幻想在这里宁静地展开,并得到了本体论意义的辩护。在专制型幻想相关的意义范围之内出现了抽象,抽象又与绝对目光的概念相邻。绝对目光指的是主体感知到自己的精神元形式并将之转换为精神的符号,在显像中制造出来。绝对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载体,将显像只是作为可以自由支配的符号语言用于载体的运动[5]124。马拉美的诗作中颠覆了时间空间的秩序,将相距最远之物交织在一起、突出细节和偶然、将物象转化为运动等,由此实现去现实化与陌生化,达到专制性幻想的效果。

(四)诗歌的语言魔术

现代抒情诗对语言的重视超过以往的古典诗歌,这种重视不是为了使语言更好地为内容服务,而是将语言作为具有独立意义的存在使用。语言甚至具备了创造诗歌的功能。诗人调配语言的声音与节奏,如同调配魔术公式,诗人成为语言魔术师。波德莱尔的诗歌当中出现了少量语言魔术应用的实例,理论方面更预示了抒情诗应用语言魔术后的走向。兰波提出了“词语的炼金术”概念,大胆应用语言魔术的各种形式。马拉美将语言魔术与内容的晦暗相结合,用诗歌的暗示性取代可理解性。

波德莱尔在诗歌中通过模糊的准押韵、导引意义的元音排序等体现语言魔术,数量较少,因而并不明显。他对于语言魔术的重视更多的体现在理论叙述中。他的理论预示了未来现代抒情诗语言摆脱为意义服务的地位、凭借自身创造意义与内容的可能性。现代抒情诗的神秘性由此得到加强,多义性与纯粹的音调魅力逐渐显现。兰波则更注重语言魔术的独特作用。他大胆实践语言音调的所有可能性,并不顾及诗歌的可理解性。词语的功能此时指向声音与暗示,脱离意义的范畴。这种词语的魔力让读者更好地感受到诗歌所到达的陌生处。兰波提到词语的炼金术这一概念:“我计算每一个辅音的形式和运动,幻想借助语言与生俱来的节奏发明一种诗歌的原初词汇,这样的词汇,或早或晚,可以让所有的感官领会。”[5]78他精心安排词语的元音与辅音,诗作的声音占据主导地位,无意义或者至多有荒诞的意义,成为一种无调性音乐。马拉美对语言魔术的利用体现在他对词语音韵力量的把握上,词语之间的“随意”搭配,无所顾忌,形成一种刺耳的声响,然而正是这种刺耳让读者加深了对诗歌本身的印象。

三、结语

现代抒情诗在世界现代化的特殊背景下形成并不断发展,具有鲜明的现代性。它是一定时期内人们对社会外在环境与内在精神世界感知并作出反应的成果。通过它我们能够加深对这种诗歌类型的了解,感受到它神秘、费解、不和谐但又令人着迷的巨大魅力,这是人类宝贵的精神资源,也是诗歌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参考文献:

[1] 谢立中.“现代性”及其相关概念词义辨析[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5).

[2] 牛宏宝.现代西方美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3] 波德莱尔.现代生活的画家[M].郭宏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4] 马泰·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5] 胡戈·弗里德里希.现代诗歌的结构: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中期的抒情诗[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作者简介:武文琪(1997—),女,汉族,山东淄博人,单位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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