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旧体诗词中的“唐诗”因素

2021-09-13 21:26张佳程
中国民族博览 2021年14期
关键词:结构主义朱自清唐诗

【摘要】传统鉴赏方式往往以品味的方式来“品”诗,采用这种方式的原因是由于诗歌独特的体裁,诗歌正是含混的代表,古诗当中使用的典故、比喻、隐喻都会导致在鉴赏诗歌时以主观性的情感来体会,而在现当代诗歌当中的七月诗派、九叶诗派、朦胧派等,尤其是朦胧派常使用隐喻、省略、倒装等方式造成诗歌的含混,在鉴赏此类诗歌时以主观的情感“品”诗容易形成对诗歌不同的解读。因此,如果保持绝对的主观带入阅读诗歌,则会导致对诗歌本身情感意义的误读,尽管我们认同“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仍会在品味的过程中缺少理性的分析,而在《结构主义诗学》中抛开了作者、读者,从文本的角度解析诗歌,为品诗提供了另外一种方式——分析文本的第一现象层:语言。

【关键词】朱自清;旧体诗词;结构主义;唐诗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14-187-03

【本文著录格式】张佳程.朱自清旧体诗词中的“唐诗”因素[J].中国民族博览,2021,07(14):187-189.

一、语义分析

语义分析便是通过对文本语言的分析,尽可能达到客观理性,从而发现与传统带入式阅读不同的意义与体会。语义分析包括语义关系、语义指向、语义特征,当然这并不是说文学就是语言学,否则文学就会失去其意义,因此本文是将结构主义方式用以分析诗歌,进而鉴赏诗词语言的作用与意义。

(一)名词与意象

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使名词或名词性短语能够造成一种朦胧的效果并使之成为一种意象的承担媒介?《唐诗三论》中认为:“首先应该注意两个有利于独立的非句法条件:一是,除了最后两句,近体诗的每行构成一个独立的单位,当两行组成一联时,独立性更强;对句的形式总是阻碍诗中内在的前趋运动并引起两句中对应词之间的相互吸引。其二,七言诗中的主要停顿位于第四音节之后,次要停顿位于第二音节之后。因此,出现在五、七言诗句首的双音节名词,凭借这些节奏特征,已经获得了某种程度的独立。而独立的句法条件包括三类:一是不连续情况,二是歧义的情况,三是错置的情况。”①其中,不连续情况是指一个名词或名词短语紧接着另一个名词或名词短语,例如马致远《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除了名词性成分无任何其他成分,“枯藤”与“小桥”,不禁联想到一棵年老的大树缠满着褐色的枯藤,枯藤上又有零星的秋叶,而不远处却有着似乎不太陈旧的木桥;“老树”与“流水”,具有新老或新旧的对比,拉近了时空与生死的距离,虽树渐老但不断流动的流入仿佛生死更替轮回;“昏鸦”与“人家”,隐约形成物是人非之感,然而“人家”的存在意味着繁衍、生存和新生,这些名词的对立与并列使简单意象之间形成了对比与张力,即历史的陈旧破败与新生的轮回变幻。在自清的旧体诗词也有相似的意象对立,例如《晴日乍暄,海棠盛放》:“朱唇翠靥微含晕,高节优姿总有情。”其中,“朱唇”是娇艳的色彩,在翠靥的映衬下更多出了几分热烈和妩媚,而“高节”一词却增添了几分高冷之感,削弱了强烈感更使“优姿”增添了优雅之感,这组名词组合同样也是通过对立式的存在来突出对海棠高节的赞美,同样手法的使用最终也会有不同的情感色彩,这也是不连续名词组合带来的历史感、空間感、视觉感,同时与诗人的心理、身境相关。除此之外,错置的情况就是打乱原有的词序而加入新的成分或者不增加新的成分,例如崔颢《黄鹤楼》中:“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本应是“晴川汉阳树历历,鹦鹉洲芳草萋萋”,倘若按照调整后的语句来朗读,就变成了“晴川/汉阳树/历历”对“鹦鹉洲/芳草/萋萋”失去了七言的平仄对仗与韵律,也导致了诗歌结构的不对称,而“晴川”对“芳草”反倒是造成了“晴”字的韵味,除了感受到广阔的江面,更有种春晴带来的繁荣与活力之感,所以才会使得“芳草萋萋”,而“树”与“洲”都属于“土系”,形成一种同类的依附感,似有洲中皆是树木的繁茂,使得这些简单的名词由意象变成意境。在朱自清《十九年清明后一日》:“名园去岁共春游,儿女酣嬉兴不休”同样使用了错置的手法,其中第一句本应是“去岁名园共游春”,错置却起到了抑扬顿挫之感,不是“游春”而是与“春”作伴,是同“春”游,是拟人化的一种隐含,而儿女的嬉戏更是将游园的兴致推向高潮,显然,错置的手法除形成押韵外也使情感流畅,同时情感的宣扬为后文的转折形成了对比,“芳草萋萋”也不过是“故人西去、空留黄鹤楼”、“共春游”也只剩“三尺新坟、身已成孤客”,是穿越时空又同为可怜人的共鸣。

(二)动词与意境

如果是名词是静态的,那么动词在诗歌中则是现在时或正在进行时的动态,因诗歌篇幅的简短,因而诗歌中的动词使用往往非常巧妙,例如李白《静夜思》:“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单独拿出“举头、望、低头、思”,这种对称与雅各布森的分析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雅各布森认为:“对一首诗中纷繁复杂的词类和句法结构的选择、分布和相互关系,进行任何不带偏见的、专注的、透彻的、全面的描述,结果一定会使分析者本人也感到惊奇。他将看见那些不曾预料的、醒目的匀称和反匀称,那些平衡的结构,那些别具效果的同义形式和突出反差的累积。最后他还会从诗中运用的全部词句结构所受到的严格限制中,窥见出种种被省略的东西。正是这些被抹去的部分,反而能使我们逐步了解在那已经形成的诗作中各成分之间巧妙的相互作用。”②《静夜思》是标准的对称结构,而“举头、低头”本是聚合关系却以反义动词形成对比,“举头”并非为“看”月而是“望”月,似乎月亮不在头顶而在远方才使诗人“举头”才能远远“望”月,造成距离感,这就使每个动词都是为了烘托“月亮”这一意象,而在望月后却立马“低头”,使人幻想是否因为望月而落泪才会“低头”,紧接着“思”表明是因思念牵挂,为“故乡”的意象增加了孤寂之感,因此一抬一低不仅能带来反向词之间的动态感,更能体会诗人心中情绪复杂的变化,也形成了动词名词所带来的律动感。朱自清大多数旧体诗词中往往习惯对某一个字的巧妙运用,不完全局限在工整的对称,例如《无题》:“五载闻声思渺绵,一从相见意难捐”中“闻声”与《静夜思》的“望”起着相似的作用,暗示距离上的遥远,这种遥远才能有思念的“渺绵”,心里的思念、委屈、苦涩都能体现的恰到好处,“捐”本意是舍弃、抛弃、捐赠,出自《庄子·山木》:“吾愿去过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因此,又因太多的思念所以有话却无从说起,“捐”就将“相见”时满心话语又无从说起以及恋人之间难以割舍的爱恋之情表现出来,即使不提“情”字却与诗相随。

二、隐喻与用典

在《结构主义诗学》中,巴尔特的《论拉辛》对拉辛悲剧的分析方式得出:“尽管语言学的概念在整个分析中无从轻重,但是,语言学的模式却是为全书的组织安排提供了一个结构比喻。其实这就类似神话里的原型,拉辛的剧作透露出来的是原始部落的故事,西方众多作品中都有这种原型神话的体现,例如《俄狄浦斯王》就将俄狄浦斯的悲剧深入到了原始部落伦理的矛盾与冲突。这也就意味着,文学之所以有意义,并不仅仅是文字的组合,各种词语文字的组合就是一种对故事的重构与排列,将简单的故事变成有意义的情节,层层累积,使得故事变为有意义的故事,说明文学作品背后有着更深的思考话语。”反观中国诗歌来看,之所以会有一种内蕴,一种言不尽意之感,与结构有着紧密的联系,而造成此原因与诗歌的手法——隐喻、用典相关。需要明确的是隐喻与用典其实是两个术语,在《唐诗三论》中写道:“对等原则是隐喻和用典的共同基础,而隐喻重视对对象特征的描绘,典故则强调对象动作的表现。”

(一)隐喻

隐喻是指用隐喻形式来表达的概念,隱喻概念是反映客观事物,尤其是反映一些抽象事物的关键特性和本质属性的思维形式,是人类思维中最为重要的方式之一,雅各布森认为隐喻和转喻是语言的两极,代表了语言符号两种基本关系模式的最精炼的表达。③隐喻是通过相似性将一种事物转换为另一种与之相关的事物,所谓“相似”是指形象的相似,包括事物的声音、形状、色彩、味道、象征或语法位置等,这也说明隐喻并非诗歌独有,在其他文学体裁中也会使用,之所以在诗歌中最为明显,还是与诗歌的体裁相关,诗人在有限的范围内为了追求东方式的韵味美,就需要在讲究选词造句外,诗歌本身意境、立意的深刻与独特,这就需要使用隐喻的手法。例如,章碣《东都望幸》:“懒修珠翠上高台,眉月连娟恨不开。纵使东巡也无益,君王自领美人来。”其中,第一句描写出宫中女子们匆忙跑向高台想博君王一笑,然而总是失望而归,心中是失落也是怨恨,乍看倒像是女子的怨恨诗,将宫内女子拼命争宠与争宠无果相对比,既是美人命中无缘也是帝王本就无情,其实,诗中恰恰反映出人人想借进宫得宠而富贵满堂,殊不知帝王本是无情又多情的,只是将美妙的青春葬送在看不见的高台和深宫之中,以女子争宠讽刺社会的趋炎附势,表现君主的昏庸,更是诗人自己也在高台上却得不到赏识的愤懑,这种隐喻不仅仅是以物比拟,而是以人、情来暗示自己的仕途不顺和怀才不遇,而朱自清《看花》:“两行樱杏向人明,傍路依墙各有情。老干霞裳翩欲举,卑枝星眼倦微饧。打衙会看千蜂醉,绕树端宜百遍行。屈指春风来又去,此生禁得几荣枯。”其中,“两行樱杏向人明”转自白居易《春风》:“樱杏桃梨次第开”、“卑枝星眼”融合杜甫《培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其二):“卑枝低结子”、沈伯文《望海潮》:“梅破粉痕,柳回星眼”、“此生禁得几荣枯”引用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再重新品味原诗,似有种花开、惬意的闲适,只是最后一句将情感推向了诗人真正的情,拆开来看不难发现,整首诗的基调变成了忧伤、迷茫之感,这种隐喻似乎与章碣、杜牧的整体隐喻要更为零碎,这种零碎造成了整首诗歌表面的欢快旋律与深层结构情感带来的反差,反而更能将最后的枯荣变换之感隐藏在之前的每一句、每个词语当中,达到真正的伤感渗入心中。

(二)用典

用典便是在诗歌创作中使用典故,形成历史时空的共时感,在文学理论当中,用典与隐喻是相辅相成却又各不相同,尽管相似与相反是构成隐喻的重要因素,但是用典也同样包含以上两点,然而隐喻的使用在某些时候会考虑到是否适用于诗人诗歌的正确性或者适用性,也会导致诗人为了过于追求意义的朦胧而产生更多的描写,但诗歌毕竟与散文不同,它难以使用过多的字词,更难以在少量的字词中包含复杂的意义,典故的作用便会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往往两三字就可以囊括过去某件事的全部甚至概括出整个历史的更替,这便将难以表达出来的历史感、隐喻感、深刻感通过典故展现出来,也更能够表现出一些用比喻、隐喻、转喻都难以表达的情感。例如,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其中,庄生晓梦形成两种情感,一个是庄生晓梦的缥缈虚无之感,另一个是隐喻人生如梦、往事如烟,更把一种似哀而未哀的心理表现透彻;又如杜甫《秋兴》(其三):“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将匡衡、刘向两个历史人物作为典故,实则是暗示杜甫与匡衡、刘向同是失落人;朱自清《十九年清明后一日》(其二):“浮生卅载忧销骨,幽室千秋梦化烟。”其中,“浮生”出自《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通过用典,将朱自清对妻子的思念显得更为自然,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梦,所以浮生一梦既是对妻子短暂一生的无奈亦是对孤身一人的感叹。又如《书怀》:“匆匆卅载熟羊胛,日月堂堂镜里看。折足岂宜供世用,吹竽无奈为盘餐。”其中,“熟羊胛”出自《新唐书二一七下·回鹘传》:“日入烹羊胛,熟,东方已明,盖近日已”、“吹竽”出自典故“滥竽充数”,但在此处是表自谦。不难看出,在朱自清旧体诗词中的典故少了一些含混,往往有较为清楚的指向,更有清高与细腻的忧愁之感,更是种“哀而不伤”的体现。

本文之所以选择旧体诗词这种体裁进行粗略的表达,首先是诗歌作为一种古老的文学体裁一直贯穿历史与文学的长河之中,无论是唐诗宋词还是民国时期写旧体诗词的种种作家,都说明诗歌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我们不该丢弃,也不该一成不变,综上分析就是以结构主义的方式来解析诗歌,以一种“客观”的方式发现“主观”的诗歌也别有思考与收获。

注释:

①方梦圆.论美国学者高友工、梅袓麟的唐诗研究[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8.

②李心释. 聚合、等值与张力:诗歌的空间语法[J].甘肃社会科学,2017(05):58-63.

③王广成,王秀卿.隐喻的认知基础与跨文化隐喻的相似性[J].外语教学,2000(01):48-51.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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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国球.从现代到传统:朱自清的中国文学批评研究[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05):9-17+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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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何煜.千秋一脉,弦歌来绝[D].成都:四川师范大学,2015.

作者简介:张佳程(1997-),女,湖北武汉,全日制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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