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巧克力

欧阳琰

这一天，是他母亲的忌日。他死缠烂打，终于从孤儿院的管理员中扒出了这个消息。但是真相永远比谎话残忍，他知道了父母直到死后都不愿意暴露的一切，他对父母的恨意，全部都化为了悔意，也从此再也没有笑容。

他记得，母亲生前很喜欢吃巧克力味的东西，特别是黑巧克力味，简直是爱得不行。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经常无奈地调侃道：“我说你啊，都是养儿育女的年纪了，怎么还是爱吃这些小孩子爱吃的玩意啊？”语气中，没有责怪，只有温柔。

他当时，并不懂男女之间的感情，也不懂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意义，只是觉得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的东西，那个名叫“巧克力”的东西一定不能吃。如果吃了的话，就会成为一种名叫“小孩子”的不好的物种。

而母亲却不以为然，笑容没有半点的收敛，向父亲调皮地吐吐舌头，然后将盒子里的黑巧克力扔入嘴中。她还总是笑着问自己：“小琴天，要吃一点点吗？”说着，还把剩下一块巧克力的纸盒凑在他面前摇了几摇。而小小的琴天，总会坚决地摇摇头，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别过头，惹得父母忍俊不禁。

那个时候，他才四岁。不谙世事的他时而任性，时而老实，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孩子。但是他的父母从不会抄东西打他，在其他孩子哭哭啼啼的时候，他在近乎宠溺的关爱中欢笑着长大。琴天跪坐在属于自己的房间中放声大哭。手上拿着的，是已经泛黄的全家福，也是最后一张父母在世的照片。图片上的自己拿着刚刚买来的塑料玩具，骑在父亲的肩头欢闹着，一旁的母亲无奈地笑着，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那个时候自己七岁，几天过后，母亲就不在自己身边了。而不久后，父亲就连哄带骗地把他带到了孤儿院，再也没有见到。

他哭够了，似乎也醒悟了，自己的哭声没办法得到那已经在天边的父母的安慰，是在做无用功。他站起来，掏出口袋中他省吃俭用才从管理员给自己的生活费中省下来的钱，他抹干了眼泪，去找了负责他饮食、学习的刘妈。

刘妈看到了他，也不意外，只是叹了口气：“小天，要去探望你的妈妈吗？”说完，看到琴天点头确定，这才接着说：“你妈妈啊，就是太过爱你了，你也不要恨她。她还曾经跟我说过，要是她家小天失去了她的话，让我必须守住她的信息，尽量不要让你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妈。”说着，刘妈合上了手上的相册。

他买了一盒黑巧克力，跟着刘妈来到了他的母亲的墓前，然后慢慢地跪了下来。看着白色的墓碑上灰白的照片，一时间，埋藏在心底七年却从未改变的情感，就这么澎湃而出。他伸出手将那一盒巧克力放在墓碑下，然后将手放在黑白照片上慢慢抚摸。

“妈，我想你了。”七年的未思未念，全部堆积到今天，已经不是一般的痛苦。

“你在那边，跟爸过得好不好？”声音逐渐颤抖起来，泪水朦胧间，母亲那一双总是温和的黑眼睛，恍惚间浮现在眼前。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澄澈，充满着关怀的光芒，还是没有变。变的，只有时间做的孽，“妈，对不起，我误会你的隐瞒是因为不要我了。但是，如果下辈子你还是我的妈，我只求你不要再瞒着我了。”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坚强，不让你成为我的弱点。我知道，你一定是不想让我再有思念你的机会，想让我忘记你吧。但是，妈，你知道吗，我曾以为我恨你的隐瞒，恨你抛下我一个人。但是，如今，我才知道，你还是我的妈，我从未怪你。”

“虽然这么说已经为时已晚，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爱你，妈妈。”

随着时间的奔驰，琴天长大了，十八岁的时候，他离开了孤儿院，参加了中考，然后开始打工为自己挣学费。接纳他的，是一个年龄奔四的咖啡店老板，长相处处透露着一种亲切的感觉，也对员工很和善。

工作很苦，但是琴天结识到了朋友，甚至死党。假期期间，总是相约去浪一浪，干杯祝贺谁和谁的绯闻被澄清，谁的工资涨了百分之十。有这群不正经的哥们，琴天总是笑着，快乐着，乐观着。

机缘巧合，有一次，老板从英国旅行回来带来了一盒巧克力，送给自己当生日礼物。琴天推辞不过，说了声“谢谢”便收下了。

打開黑色的盒子，拿了一块心形的巧克力，轻轻咬了一口。

“嘶，够苦的。”琴天瘪瘪嘴，细细咀嚼着，心里暗暗吐槽了一番——说什么是给小孩子吃的甜点，明明苦得要死，给我我都不要好吗？！

这么想着，无奈地摇摇头。然而，苦味慢慢变得不再令人在意，随着咀嚼的节拍，一种醇厚的甘甜就这么毫无违和感地来到了。

——苦是最浓厚的甜味。

大脑里响起了母亲柔和的声音，浮现了母亲将巧克力扔入嘴中，细细咀嚼的享受感。他还记得，母亲一开始的眉头是皱着的，然后，渐渐舒展开来，享受起来。

这是你告诉我的答案吗？

琴天笑了，幸福地笑了。他在细细品味间，找到了回家的味道。苦苦的，涩涩的，是家人之间的矛盾;甜甜的，温馨的，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归宿;浓浓的，回味的，是回忆中欢笑的存在。

我们的家，有着一种味道。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它都在，从未离开。

巧克力的味道，就是唤醒那份情感的存在对吗？

我仍旧是有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