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系统、结构与超稳定结构

2021-09-15 18:59孟启明
学理论·下 2021年9期
关键词:子系统结构

孟启明

摘 要:金观涛等人将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纳入其史学实践中,通过论述子系统与结构之间的关系,展现出在三个子系统的相互耦合下,结构发生演变直至异化,而在潜组织的调节下,结构由旧到新的演化机制。以此通过对比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化历程以及与中国传统社会的超稳定结构之间的差异,从而展现出结构史观视角下的社会演变。

关键词:系统论史观;子系统;结构;超稳定结构;社会演变

中图分类号:K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1)09-0067-03

金观涛、刘青峰所著的《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于1984年4月出版,其原意在于解释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组成、延续及排斥机制的形成,而这便会涉及对于推动这种机制建立的系统的分析。这种系统分析的模式——子系统与结构的关系——在金观涛等人以后的史学实践中进一步发展:分析西方社会结构演变的有《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金观涛、唐若昕著,1985)与《悲壮的衰落——古埃及社会的兴亡》(金观涛、王军衔著,1986),以及进一步研究中国近现代社会结构变迁的有《开放中的变迁——再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金观涛、刘青峰著,1993)——从而在古今中外不同层面与角度上推动着这种分析模式的研究面向。

而这种系统分析模式也得到其他一些学者的演绎:吴毅的《超稳定结构导致中国封建社会发展迟滞》表示中国封建社会的“王”字型超稳定结构的对外排他性、内运均衡性、脆弱性、易生性和整体的稳定持久性是导致封建社会发展迟滞的原因[1];顾方博等人的《科举制度与中国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结构》在梳理了科举制的发展历史后认为科举制在四个方面导致封建社会形成超稳定结构:强化“官本位”的体制与观念、强化国家功能、圣化封建体制、平衡各阶层人的心理[2];张一方的《中国传统社会的超稳定结构及其思想文化渊源》认为中国历史具有统计性规律,而传统思想构成的网络系统及官僚制和监察制推动系统的新陈代谢是这种超稳定结构的基础[3]。此外,还有另外一些学者将超稳定结构运用在自身研究中:如唐力行的《延续与断裂:徽州乡村的超稳定结构与社会变迁》将超稳定结构运用在整体社会史当中研究徽州社会的发展变迁[4];而李昕升则提出超稳定饮食结构的概念来回顾中华农业文明。

本文试图通过对照分析及文本分析的方式来分析金观涛等人对于系统的分析模式,因而一方面选择了《西方社會结构的演变》作为分析对象;另一方面,《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的版本选择1992年的香港中文大学增订本,因为该版本在原书的基础上进行增订,可以更好地体现出金观涛等人提出的社会演变模式。

一、一种历史解释的系统结构

不同学者对于中国传统社会结构及西方社会结构有不同的模式分析,金观涛、刘青峰所著的《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1984年初版,1992年香港中文大学增订本)以及金观涛、唐若昕编著的《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1985年)希望通过一种学术的角度,通过一种子系统与结构演变的视角来解释这种现象——即超稳定结构——存在的原因,从而表现出权威的存在与介入以及其带来的僵化而带有破坏性的影响。

需要注意的是,历史解释并不仅仅在于对于历史的解释,也是“历史对现在的影响”以及“现在对历史的评价”双重理解。历史解释的方式实际上就意味着给予被解释的历史一种价值判断。

金观涛等人将政治、经济与意识形态视为结构的三个子系统,三个子系统组成一个结构,而子系统的功能的演化会带动社会结构的演变。在《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一书中,它铺叙了以下几个问题:为何存在不同的社会结构?为什么一些社会结构会演化(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资本主义社会)?而另一些不会或演化路径不一样?为何演化的速度不同?以及演化的动力是什么[5]13-14?

作者将西方社会的演变从以雅典文明为代表的古希腊文明出发,认为在雅典文明中,海外贸易与奴隶制商品经济的经济子系统、海上霸权与民主制的政治子系统以及多神制与自由精神的意识形态子系统组成其特有的社会结构,随后,古罗马至西欧封建社会与拜占庭帝国至资本主义社会建立,社会结构都处于演变的过程中。

作者对此运用了对比的方法。首先,作者揭示出古罗马与中国、古印度具有不同的社会结构,原因便在于其三者的社会结构组成的子系统不同——古罗马共和国基于自由农民——奴隶制经济、贵族共和政体、地方城邦主义、神人同形信仰三个子系统而发展,而由于功能结合的破坏——如张晓校便指出古罗马共和国新贵的排他性导致权力分配集中在几个新贵家族手中[6],便由罗马帝国——三个子系统:罗马奴隶制商品经济、城邦爱国主义与人神同形信仰、元首军事制与城邦自治——所取代,这便是一种社会结构的演化。而与此相比,古印度由于婆罗门教、种姓制度与村社经济使得经济自给自足以及宗教对意识形态的影响而变得封闭,著者同时提出一个例子:由于孔雀王朝改变了子系统而改变了社会结构,而孔雀王朝的灭亡,古印度又重回以前的社会结构,这就表明子系统的耦合所起到的作用[5]56-57。

罗马帝国的衰亡是社会结构在继续演化下的必然,随后形成的西欧封建社会与拜占庭帝国两部分,在西欧旧的社会结构消亡后形成潜组织要素——世袭庄园、蛮族政治组织以及基督教,这三个潜组织要素成为子系统顺利构成西欧封建社会的社会结构。但由于拜占庭帝国受到斯拉夫人入侵,导致其经济结构成为小农经济、基督教与帝国政府相结合,以及形成军事官僚制,其社会结构便与西欧封建社会不同。但相同的是,西欧封建社会和拜占庭帝国的社会结构的转变都经过功能不停地耦合才最终形成。

然而,作者表示这并不意味着西欧封建社会的社会结构的转变都是一样的,英国在王权、诸侯、平民三角均势中发展[5]190,随后国会取代王权、圈地运动以及卡尔文教打破了这种三角均势,从而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而在王权与官僚制的法国以及王权长期衰落的再版农奴制的德国,进入资本主义社会的步伐便变慢了。

《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并不是简单地将种种子系统机械式耦合成社会结构以此来解释历史,一方面,《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展现出构成社会结构的子系统是如何形成——这三个子系统也是相互影响的——以及社会结构的不同造成的种种影响;另一方面,则展现出旧社会结构在演变成新社会结构中,潜组织要素需要原有因素(中介)的幫助以及在演变过程中种种因素的影响下构成子系统从而组成社会结构。

二、超稳定结构的建立模式

作者认为,中国的封建社会结构如果用子系统来透视,则是儒家、大一统与官僚制以及地主经济,这三个子系统构成了一个特有的超稳定结构。在《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看来,王朝的更替只是冲击了封建社会超稳定结构,但超稳定结构又具有奇异的修复机制;此外,有望推动社会结构演变的动力——资本主义萌芽又被超稳定结构所压制,超稳定结构便长久存在下去。

1.三个子系统的维护以及修复

为了解释中国的封建社会长期存在的原因,《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首先表明一体化的三个功能:对分封制的调节、限制人身依附、压制军事割据[7]34-38,而这具有抑制分裂倾向的作用,同时,家—国同构的体制不仅在意识形态也是在政治上成为一体化的重要环节。这便意味着,需要政治上的强控制作为维护大一统的重要手段。而这种政治上的强控制需要官僚制以及通过皇权进行调节[7]72-75。然而在体制的推进中,官僚制的弊端以及形成的权力金字塔推动着无组织力量——对原有结构具有瓦解作用但又无法形成新组织的力量——的形成。同时,在经济结构中,土地兼并也是推动其发展的动力,土地兼并有利于地主对农民进行剥削,而维护体制运行下种种重税更是推动无组织力量的发展[7]82-85。

既然无组织力量具有瓦解作用,王朝在变法到动乱中便需要修复机制从而建立一个新王朝,在《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中,表明修复机制有两个方面:宗法同构体与一体化目标,从而重新回到稳定的状态[7]139-145。周期性的动荡会带来种种破坏,可新王朝的建立并不代表社会结构的演变,而只是原有系统的一种修复罢了。

同时,这种修复也体现在意识形态的子系统中。作者表明,一方面,一体化要求学说具有现实性,同时信奉这一学说的人成为官僚,从而维护体制的运行,而儒家便成为首选的意识形态;而另一方面,儒家与道家成为一种互补结构,而这对于吸收佛教思想具有一种融合的作用,而不是几种思想进行激烈的碰撞。作者提出内和谐、外适应的模式来解释儒家发展的过程[7]255-260,当然,发展到理学阶段意味着儒学渐渐僵化,但它仍为超稳定结构提供坚固的基础——即便理学起到更多的是禁锢作用。

2.被压抑的推动演变的力量

为了解释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与中国科技的发展又为何无法打破这种超稳定结构的存在这一问题,作者表明这是因为超稳定结构的现有结构的发展在客观上不但没有为其发展产生条件,反而是起到抑制作用的。在超稳定结构的视角下,中国封建社会的一体化结构要求强控制,从而需要重本抑末来提供支持;超稳定结构另一个组成基础——宗法一体化无法成为催生经济—政治力量相结合的因素,即便商业经济的发展产生如徽商等商业团体,但宗法性质的限制性无法产生西方市民阶层,宗法制的意识形态也不利于自由、民主观念的产生。超稳定结构无法回避的周期性动荡带来的对城市的破坏,给商业经济的原始积累带来破坏,资本主义萌芽不但无法持续发展成为新的力量,反而是遭到了抑制与破坏[7]187。

作者同时也论述另一个推动演变的力量:技术,也同样处于被压抑的状态。在超稳定结构下,虽然在维护大一统帝国中,对于技术的需求是庞大的,而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都有利于维护在庞大的地域中进行通信和统治,农业技术与金属冶炼技术也有利于帝国经济的发展,但由于古代技术传承的封闭性(子承父业),从而造成技术大量失传。因而,在某些领域由大一统国家组织来克服着技术转移的阻力,同时地主经济对技术的要求也影响着手工业的发展,社会结构缩小着科技发展的空间[7]291-295;而且中国科技的发展并不意味着现代科学的产生,科学需要理性思维与不断试验,然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由阴阳观念带来的直观外推的思维方式以及伦理中心主义并不利于科学的发展[7]296-300。也就是说,中国古代的科技只是在超稳定结构的种种限制下进行发展,而无超越的可能;与之对比,中国古代的科技大大推动着西方社会的发展,这是因为在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化中客观上持续推动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而科学技术的发展也不断带动经济、政治、意识形态三个子系统的发展,从而继续推动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这种对比便推动着历史反思的需要。

三、一种系统论史观下的历史反思

金观涛等人通过类比生态系统的概念来以子系统与结构的发展分析历史;在生态系统中,各个要素都是必不可少的,同时只有各个要素通过不断地调节进行共同有机地耦合并共同发挥作用,生态系统才能作为一个共同体来发展下去。但是,各要素在发展中不仅仅只存在有利于结构的一面,同时存在的不利于结构发展的因素在不断积累中不断影响着要素的耦合从而导致功能的异化,也就是说,结构在不断发展中就必须不断面临着异化,甚至最终崩坏。而从子系统与结构的角度来分析历史,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与中国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结构成为一种鲜明的对比。西方演变的社会结构以及中国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结构都面临着功能异化的问题,然而由于各子系统构成的不同而由此构成的社会结构也不同,这使得社会结构的演变轨迹也不相同。在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中,古罗马共和国因为功能的异化而通过调节成为罗马帝国,但最终成为旧结构,而通过潜组织的不断调节使得子系统发生转变,成为西欧封建社会与拜占庭帝国的新结构,而英、法、德的子系统的不同也影响着其进入资本主义社会的条件。

中国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结构也面临功能异化的后果:周期性动荡,然而这种动荡的破坏并没有推动新结构的建立,反而是起到破坏新结构组成要素的作用。从旧结构的瓦解过程中产生种种新要素从而推动子系统的改变,由此建立一个新结构,这可视为是一种结构演化的逻辑,也是组织的进一步复杂化的需要。而中国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结构只是一个原有结构不断生长的过程,这限制着组织进一步演化。由此可以看出,三个子系统虽然受到冲击,但通过种种调节仍占有支配地位——虽然在修复过程中出现了不同过去的形态,同时,不仅是超稳定结构本身的存在就束缚着各种革新因素的发展以及功能耦合的方向,超稳定结构发展中因功能异化导致的周期性动荡更加破坏了革新因素的积累,从而子系统的发展只能在原有结构下进行,而无法推动由旧结构到新结构的演化。

这就表明,一个结构的构成与发展,需要种种子系统的不断调节而耦合,而子系统自身在发展中会产生不利于整个系统发展的因素,无组织力量与结构老化的出現冲击着原有结构的存在,因而存在着结构的演化,即组织的进一步复杂化和原有结构的修复,成为超稳定结构的存在,而出现这两者的原因就在于会不会形成推动组织进一步复杂化的因素,这便需要原结构的子系统所起到的作用以及在发展过程中新元素能否耦合成新的子系统从而推动结构的演化。

四、结语

《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展现出中国封建社会因为其超稳定结构而无法进行新结构的演化,但同时也表明每一个结构都存在着结构老化的问题。那么,在封建社会已经覆灭,中国已经进入现代社会的情况下,超稳定结构不能够只单单被视为过去一种社会结构,而更应该意识到超稳定结构存在的原因。同时,对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也通过内部的分层与对比来进行论述,也符合一种科学的态度。《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是金观涛、刘青峰在1980年发表的论文的基础上写成的一部历史理论专著(随后不断进行增订),这契合着当时的社会环境;同时本文选择的两部书都属于《走向未来》丛书,而其丛书的出版标准是:“第一,一定要有思想性,贴近时代问题;第二,多学科交叉;第三,表现薄薄的,可以放在口袋里,便于阅读;第四,既要有编译西方的,也要有中国年轻学者原创的著作,还要有结合中国改革实际的”[8],可以说,这几点概括出这两部书所体现的史观的特点。不同于历史学是科学还是艺术的论争,金观涛等人的系统论史观已经直接将历史当作一种用科学来研究的对象。当然,对于一个史观的运用需要不断对此进行反思,比如:单纯的结构论的观点是否会造成——或者本身就是——另一种僵化的历史解释范式可以继续进行讨论,但著者这样一种历史反思的方式仍值得注意。最后,或许用金观涛自己的话作结语最为合适:“历史是过去的事实,但我更认为历史是过去与现在的无终止的对话。在这种对话中,我们可以产生一种很深的忧患意识。”[9]

参考文献:

[1]吴毅.超稳定结构导致中国封建社会发展迟滞[J].咸阳师专学报,1995(5):9-13.

[2]顾方博,王宪涛,焦垣生,郭晓萍,李新蛇.科举制度与中国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结构[J].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2):88-92.

[3]张一方.中国传统社会的超稳定结构及其思想文化渊源[J].湖南城市学院学报,2009(3):13-19.

[4]王玉贵.整体社会史如何呈现[J].安徽史学,2017(5):158-161.

[5]金观涛,唐若昕.西方社会结构的演变[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6]张晓校.论古罗马共和国新贵的政治优势及社会基础[J].齐鲁学刊,1997(2):121-124.

[7]金观涛,刘青峰.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M].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92.

[8]马国川.我与八十年代[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171.

[9]崔文华.河殇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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