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拉哨所·狼牙(短篇小说)

2021-09-17 05:13石钟山
北京文学 2021年9期
关键词:渝北军犬莫拉

藏南的边境线上,大雪封山,莫拉哨所的方排长为了尽早通路,组织战士们铲雪开路,不料却遭遇雪崩。5319哨所海拔高,距离界碑二三十米,地缘重要。中印洞朗对峙事件爆发,哨所内外气氛紧张,军犬狼牙one和狼牙two以英雄的姿态捍卫着祖国的领土。作家以感人的文字讲述着两个发生在边关哨所的故事……

莫拉哨所

莫拉哨所在藏南的边境线上,海拔4678米,一排石头垒起的房子,半个篮球场大小的院子,最高处山石缝隙中竖着一根旗杆,旗杆上是一面猎猎飘扬的国旗。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往山外,极目远处,路便若隐若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山路连着一条公路,通往几十公里外的团部,团部在山的褶皱里,在一个叫北莫拉的镇子旁。说是山下,其实海拔也将近四千米。因烟火气重了些,在战士们心里,那就是人间的天堂。

米小冬命运的改变一切都因那场突然而至的大雪。那是六月初的雪,来得猝不及防,下得昏天黑地。米小冬听排长方江南说:莫拉哨所五六月份下雪并不稀奇,有时七八月份飘雪花也稀松平常。但在那一年,在六月初,下了那么大的雪还是第一次碰到。那场雪一连下了一天两夜,哨所的房舍几乎被大雪覆盖了,那条通往山下的羊肠小道,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扯地连天,没有尽头的样子。

米小冬的命运就是因为这场雪发生了改变。米小冬已经是第二年的老兵了,高中毕业,他和所有同学一样,也参加了高考,虽然考上的学校并不理想,但好歹也算是省内的二本类大学。他参加高考时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考的并不是这个二本,其实是一所在他心里已经扎下根的著名军校。眼见着自己的考试分数离心仪的军校差距较远,他下定了决心,放弃这个二本大学,先参军,后考军校。

参军的过程,得到了父母亲朋的一致拥护,先成为一名军人,再成为一名军官,不仅是米小冬的理想,也是全家人的念想。于是米小冬便顺利参军,他从家乡带来最多的东西就是高考复习资料,足足有半箱子。在参军后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投入到这次考军校的准备中了。

排长方江南是刚从军校毕业的军校生,对米小冬考军校的行为赞赏有加,方排长对米小冬的支持,不仅停留在口头上,还落实在行动中。每次巡逻回来的业余时间,他都会把米小冬安排到自己的排部兼宿舍中,不仅给他提供复习的环境,还经常上阵充当米小冬的老师。

排长方江南就经常冲排里的士兵说:在不远的将来,我们排就会再出一名军校生。方排长就是在莫拉哨所考上军校的,也是在当满一年兵后参加的全军统考。四年军校毕业后,他便又回到了莫拉哨所当上了排长。

那场六月初的大雪不仅改变了米小冬考军校的命运,还改变了方江南排长的婚期。方排长的婚期定在7月1号,这是一个伟大而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为了落实婚期,早在半个月前,方排长的未婚妻林渝北就来到了莫拉哨所。

林渝北从名字上看,便知晓她是重庆人,她读的是地方大学,和方江南读军校时在一个城市,两所学校相距不远,且又是共建单位。两所学校经常在一起举办活动,方江南代表学员去林渝北的学校搞军训,当时方江南是林渝北他们这班的军事教官,两人就是在那时相识相恋的。后来虽然各自毕业,一个来到了莫拉哨所,另一个毕业回到了重庆,但他们的爱情并没因此中断。两人相约了婚期,这次林渝北来到哨所接方江南就是回重庆完婚的。林渝北来到莫拉哨所,也是他们婚期的一部分。

林渝北来哨所那天,排长方江南带着几个战士下山去接,米小冬也去了。从团部开来的补给车只能开到山脚下,林渝北就是搭乘团部给养车来到山脚下的。米小冬记得林渝北那天穿了一件红风衣,她站在补给车上,不仅风衣在飘舞,头发也像扬起的一面旗帜。

那天,她随着战士们和排长一起上山,走几步就要喘上一阵子,方排长下山前特意给她带来了一只氧气袋,此时的氧气袋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米小冬等人肩扛手提着给养,走得并不算太吃力,一年多莫拉哨所的生活,他和战友们早就适应了。他却想起一年多前自己刚到哨所时,样子比此时眼前的林渝北还要狼狈,就连背包和手提箱都是战友们帮他扛到山上的。现在想起来还让人脸红。

林渝北虽然一边吸氧一边走,仍显得吃力无比,米小冬走过去,腾出一只手,把林渝北的挎包抓在自己的手里说:姐,让我来吧。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称呼林渝北。按部队规矩,林渝北是方排长未婚妻,早在这之前,方排长就对他们宣布,这次未婚妻来队,是来完婚的,甚至还计划好,米小冬去团部参加高考的日子,他们将一同下山,然后搭车去日喀则,再由日喀则乘坐飞机到重庆,在7月1日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完婚。明明知道按部队的规矩,他应该喊林渝北一声“嫂子”。未来的嫂子也是嫂子。他却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姐。

林渝北的目光投向了他,那张虽有些苍白却不失生动的脸上,此时掠过一抹红晕,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冲他笑了笑。方排长就介绍道:这是米小冬,未来的军校生。说完又补充句:是不远的将来,他一定能考上军校。这回轮到米小冬脸红了,不知为什么,他在林渝北赞许的目光里,脸还红了红。

林渝北来到莫拉哨所,这是件历史性的大事件。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一个女性来过莫拉哨所。林渝北的到来,给莫拉哨所带来了一丝阴柔,某种叫“微妙”的东西在莫拉哨所悄悄弥漫着。

方江南排长当天晚上搬到了三班,把自己的宿舍兼排部留给了未婚妻林渝北。方排长住在米小冬的下铺。熄灯哨也是方排长吹的,方排长躺回到铺位上之后,不知为什么,许多人都寂静无声。若放在往常,常班长在此时一定会和战士们开几句玩笑,聊几句家常。战士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搭讪,虽然都是老旧话题,但每次聊都像第一次聊一样,兴致很高的样子。也许半小时,也许十几分钟,战士们的睡意袭来,不知是谁先打起细细的鼾声,这鼾声传染似的,少顷便响成一片,梦便从这里开始了。

这一晚,方排长似乎没有睡着,过了许久,也没人扯出细碎的鼾声。先是常班长翻了个身,接着就是战士们不停地翻身,常班长终于说话了,他先清下喉咙说:排长,你不应该搬到班里住,应该去陪着嫂子。

方排长也辗转了下身子,轻声细语道:我们7月1号才结婚。

常班长在暗处笑了一下,嘴唇咧开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排长,你装正经,我就不信,你和嫂子谈了这么久的恋爱,就没那个?常班长和方排长是同年兵,在排里两人兵龄是最老的,只有常班长敢和方排长开些玩笑。早在林渝北来队前,方排长与林渝北的爱情故事已经在排里传开了。关于林渝北与方排长是不是那个了,也成为他们聊天的内容之一,当然,这话题都是背着方排长说的,不料却在这天晚上被常班长当着方排长的面挑明了。众人的情緒似乎被点燃了,暗夜里涌起一层又一层的躁动。

方排长的床铺轻轻响动了一下,云淡风轻地飘出几个字:别胡说,快睡觉。方排长这句话,让瞬间躁动起的情绪又沉浸下来。

常班长啧了下嘴,也说了句:睡觉。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有细鼾扯出,少顷便响成一片。

荒凉的莫拉哨所,突然来了林渝北,似乎一下子变得鲜亮起来。

五月中旬后的莫拉哨所,早晚还是冻手冻脚的,可是到了中午,穿一件衬衫还是显得有些热。林渝北便成了莫拉哨所上的温度计,早晚的时候,林渝北就穿风衣,不仅是那件红色的,还有件米色的。中午到下午这段时间,她会换上裙子、T恤衫。林渝北不论穿什么都很好看,大城市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很洋气、时髦。

一天,林渝北先是在中午时分,在哨所的那块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地晾衣竿上,搭出了洗过的床单被罩,战士们知道这是排长的,洗过的床单被罩散发着清香,还有一股太阳的味道。战士们望着洗过的床单被罩像面旗帜似的在高原的风中飘舞,就想起了林渝北,一头蓬松漂亮的长发,配着好看的身材,躲闪着在哨所的空地上走来走去的样子。

这期间,方江南带着全排的士兵去边境线巡逻,莫拉哨所的边境线有一百多公里,往返一次需要三天时间,吃住当然也是在外面。为了林渝北的安全,方排长这次特意把米小冬留在了哨所,以前每次全排巡逻时,都会留上一两名战士留守在哨所,方排长这次留下米小冬的理由是:米小冬即将参加军校考试,留出时间好好复习。对于排长留谁不留谁,这是工作,都不会有什么异议,但战士们的目光中都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投在米小冬脸上。米小冬似乎做错了什么事,脸上也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方排长走时,拍拍米小冬的肩膀说:你安心留守复习,有疑难杂题不会,可以问小林,她可是高考状元。

米小冬听了,头就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内心愉悦还掺杂着莫名的紧张和兴奋。

全排人马在米小冬和林渝北目光的送别之下,踏上了巡逻之路。全排人走了,莫拉哨所空了,只剩下米小冬和林渝北了。

林渝北正穿着来时那件红风衣楚楚地立在他的面前,莞尔一笑道:听你们排长说,你马上就要参加军校考试了,有不会的题你只管问我。说完又好看地笑一笑,向哨所宿舍走去。

米小冬在心里已应承了百遍千遍了,嘴上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现在的任务是回到宿舍,争分夺秒去复习考试。当他在宿舍里再抬一次头时,看到门前空地上的晾衣竿上,已经有几条床单被罩被洗过了,透亮地晾晒在空地上。米小冬看到了阳光透过床单被罩暖暖地洒在地面上,林渝北正站在这些床单被罩前,挽着衣袖,像一名阅兵的女将军。

米小冬兼起了炊事员的工作,全排人巡逻,炊事员每次都会随行,留守的士兵只能自己做饭了。米面都是早就从山下的团部送来的,还有些罐头、脱水蔬菜、压缩饼干什么的,堆放在炊事班的库房里。对操作这一切,米小冬早就不陌生了,他来到排里,就开始帮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正当米小冬忙着做饭时,林渝北悄悄地走进了厨房,站在灶前,看着他忙碌着。米小冬就暖暖地叫了一声:姐,你累了,歇着去,一会儿饭好了我给你送到排部去。

林渝北却没动,歪着头,欣赏地看着他。他脸又一次红了,抓抓头说:姐,做饭没什么好看的,你洗那么多被褥,就好生歇歇。

林渝北就啧下舌道:你们边防军人真了不起,做什么像什么。她的话是由衷的,脸上露出欣赏的笑。

米小冬就说:你是说我们排长,我们和方排长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米小冬这么说时,并没停下手里的忙碌,把米淘洗干净,放到高压锅里,高原缺氧,没有高压锅饭就不会煮熟。他又挑了两棵脱水蔬菜放到水盆里,他要让这些脱水菜充分浸上水,恢复菜本来应该有的模样。他又打开一听罐头,在他的心里,林渝北是哨所的客人,理应招待好她。

林渝北蹲到了灶前,往灶下加煤,因为缺氧,煤总是燃烧不好,林渝北就鼓起腮去吹火,吹了一气,似乎自己缺氧得厉害,便扶着墙坐到了地上。被米小冬发现了,又叫了声:姐。忙过来把她搀到炊事班门外,责备她:姐,你在这儿待着,什么也别干,饭一会儿就好。此时的米小冬像一名家长似的责备嗔怪着她。到了门外,缺氧的感觉似乎缓解了一些,她苍白地冲他笑一笑,孩子似的依顺下来。她就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张着嘴,等把气喘匀。

吃完午饭不久,米小冬透过宿舍的窗子看见林渝北正冲他招手,他站起身,又听见她说:把你复习的书本拿出来。他走出去,她指着身边的石头说:咱俩去那里,一边晒太阳,我一边给你讲课。

吃饭时,两人商量好了,下午她要给他补课。

莫拉哨所此时的阳光正好,每个角落都被阳光洒满了。她穿了条黑色裙子、白T恤,身上不知化妆品还是香水的味道,正淡淡地弥散着。

她开始给他讲题,确切地说,是归拢考试中经常会出现的常识性错误。果然,林渝北不愧是名校毕业的大学生,不仅头头是道,还深入浅出。以前复习都是孤军奋战,有了她的指点迷津,米小冬脑子似乎在一瞬间就通络了,灵醒了起来。

他感叹道:姐,你不愧是高考状元,讲得这么好。

她又一笑道:别听你们方排长胡说,我只是区里的状元而已,别当真。

在他心里,不管是什么级别的状元,都是他遥不可及的。

吃完晚饭后,太阳就沉入到西山,天空中有钩弯月挂在了天际,不多时,星星就铺满了天空。

他例行公事地在哨所周边巡视了一圈,枪就背在他的肩上,沉甸甸的。他看见她就在白天坐过的石头上坐着,托着腮,望向天空。此时的天空,有月有星正繁华着。他立在她一旁,又叫了声:姐,天凉,快回去歇着吧。

她没动,目光似乎被天上的某颗星星粘住了,不回头地问:你说你们排长他们巡逻到哪儿了?

冈巴山。他不假思索地答,这条巡逻线路他走过无数次了。每次的第一天晚上都在冈巴山的山脚下宿营,然后第二天还有个半天的巡逻路程。对全排辖区的一百多公里路程,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要翻越三座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山,还有四条河流,三处悬崖绝壁……他一一地给她介绍了。

他一口气说完,她似乎并不吃惊地说:你们方排长早就在信中和我说过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们走一次巡逻线,可你们排长不同意。

他没说话,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别说排长不同意,他们全排的人不会有一个人同意。虽说三天才走一百多公里的路,往返也就二百多公里,可那却是条什么路哇,压根儿就没有路,只不过他们走得多了,脚下硬生生地踩出了一条路而已。

他记得,第一次参加全排巡逻时,还没翻越完冈巴山,他就晕倒了,是排长和三班长架着他往山上走。后来,几个战士用背包带捆在他身上,轮流拖着他往前走。冈巴山是他们巡逻途经的三座山中,海拔最低的一座,还有那两处峭壁悬崖,脚下根本没有路,是他们扒着石壁,一点点蹭过去的。方排长介绍过,他当新兵时,老兵给他讲过,这里曾掉下过两名巡逻的战士。过悬崖时,排长教他的方法是,不要往脚下看,眼睛要盯紧下一个攀爬的石头。第一次巡逻的经历让他终生难忘,那次巡逻回来,他似乎脱了层皮,又似乎换了一个灵魂。一直到经历了几次,路走熟了,他才适应了这条巡逻路线。

他把第一次巡逻的经历和她讲了,她久久没有说话,目光仍盯着遥远的天际,半晌才说:你说,你们在这儿守着边防点,一次次这么巡逻值吗?

她说完这话,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突然眼圈有些发热。他刚到哨所时也这么问过自己,后来,陆续有家人、同学也这么在信中问过他,他当时一律回答:边防因为有了我们的守护,我的身后才有了安宁的万家灯火。这是他们边防战士很平常的一句口号。他当时也是这么回答的,听起来,很诗意也很官样,可当他成了一名老兵之后,他对这句话却有了别样的领悟。这句话一点也不诗意也不官样,就是一句实实在在的话。他也问过自己,假如,边境线上没有像他们这样的一群军人,那国家又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的声音突然潮湿起来:我没来到哨所前,我也没有感觉。现在我才真正了解,你们边防军人,个个都是好样的。

他听了她的话,心头震了一下,身子悄悄挺起来。

那一夜,每隔两小时他就要起来巡逻一次,这是以往对留守人员的规定,也是纪律。这次因为有了林渝北的到来,他觉得肩上的责任更加重大。每次巡逻,子弹都上膛,枪横在胸前,随时做好战斗状态。

下半夜,莫拉哨所竟刮起了大风,风呜咽着,飞沙走石的样子,整个边防点都在风中摇晃着。

他持枪奔出宿舍,穿着大衣,他的执勤目标就是排部,因为那里有林渝北在。他立在排部门前,有几次,差点被大风吹走。他用背包带把自己和石头系在一起,迎风而立。

不知何时,她竟走出门来,和他站到了一起,她穿的是排长的军大衣。

他大声地朝她喊:姐,你回去,这里有我!

她也冲他喊:我也要站在这儿,让我体会一次做边防军人的感觉。

她最后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起背包带把自己系在石头上,和他肩并肩地立在一起。他不再冲她喊叫什么,泪水涌出来,被风吹干,又涌出来,又吹干……

六月初,那场罕见的大雪一落,莫拉哨所就成了孤岛,与外界彻底隔绝了。他们能做的,就是沿着那条通往山下的蜿蜒小路,打开一条雪路,他们知道,山下团部的官兵也将全力以赴,开通雪路和多个边防哨所重新建立起来联系。

雪路一点点向前延伸,米小冬从来没有觉得雪竟是如此沉重,悬在头顶,立在身旁,他们几乎被雪包圍了。

林渝北也加入了他们清雪的队伍中,她穿着战士们的军大衣,俨然就是哨所的一分子了。

方江南排长几天几夜下来熬红了眼睛。以前,他们也经历过被大雪围困十几天断粮的困境,但他们也熬过来了。这一次,米小冬的心境和以往不同,如果道路不能及时打通,他将错过考军校的时间,也许他的一生将就此改变。方排长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动员着战士们说:为了我们哨所多出一个军校生,战友们加油哇!不仅排长急,全哨所的人都急,为了早日打通通往山下的路,战友们冲着雪一次次发起了冲锋,铁锹、铁镐并用。

常班长几次晕倒在雪地里,醒过来又发疯地冲在最前,他气喘着冲米小冬说:小冬,我现在要是变成一只老鹰就好了,叼着你飞到团部,保证你误不了军校考试。他的话让战士们紧绷的神经轻松下来。米小冬何尝又不想让自己变成一只鸟呢?

就在雪路即将开通到山下时,意外发生了,那是一次雪崩,雪崩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米小冬正沉浸在雪路即将打通的兴奋之时,他似乎已经隐隐地听到了山下团部推雪车隆隆的马达声。就在这时,他的耳旁响起一声大叫:快,躲开!这是排长的喊叫,紧接着他的腰眼就被踢了一脚,他顺着雪路身不由己地滚了出去,滚动过程中,还带倒了几个战友,也一同随他滚落下去。

等米小冬抬起头来时,半个山坡的雪已经滑落下来,一座山似的堆在他们的面前。这时他的耳畔划过一声凄厉的叫:方江南,你在哪里呀?林渝北疯了似的向那座雪山奔过去,同时奔过去的还有全体哨所的战友……

通往山下的那条雪路终于打通了,此时全军统考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失望的米小冬立在方排长遗体前,已经是另外一种心境了,错过全军统考和方排长的牺牲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方排长大喊一声,一脚把他踹开,躺在雪崩中的就不会是排长了,而是他和他的这些战友了。

方江南排长遗体告别仪式很隆重,团首长都参加了。方排长的墓地就选在莫拉哨所山后,墓前立了块碑,碑上写着“烈士方江南”几个大字。

团长在方江南墓前说:方江南同志是为守护莫拉哨所牺牲的,如今他的身下就是我们边防军人寸土不让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

全场肃穆,一排枪声是给方江南排长送别的鸣响。

林渝北在队伍里摇晃了一下晕倒了。

几天后,林渝北穿着来时那件红色风衣形只影单地离开了哨所,她离开那天,哨所全体官兵都来到山下为她送行。在山脚下,她坐进了团部派来接她的车,她登上车的一瞬间,又停下了,回过头,向莫拉哨所方向望了一眼,战士们看见她眼里蓄满的泪水。她的目光慢慢收回了,冲排成一列的哨所士兵弯下了腰,抬起腰时说了句:谢谢你们。这次,她不再回头,登上了汽车,关上车门。

战士们透过车窗看见,林渝北已经擦干了眼泪,米小冬突然觉得,林渝北和刚上山时已经不一样了,似乎变了一个人。

再说以后的故事,就是几年后了。

先是米小冬又在莫拉哨所服役了两年,然后复员了。

又过了两年,突然,莫拉哨所来了两位客人,有老兵眼尖,认出了是米小冬和林渝北。他们来到莫拉哨所的第一件事,便是到了山后的方江南墓地前。他们在方排长墓地上摆了鲜花。米小冬还在随身的包里摸出一瓶酒,一半洒在墓地前,另一半放在墓地上。做完这一切,他举起手,向墓地敬了个礼,然后说:排长,我和林渝北来看你了。

从那以后,米小冬和林渝北都要到莫拉哨所来看一看,在方江南墓地前说上几句话。他们来了,又走了……

从此,在莫拉哨所流传开一段曲折又美丽的爱情故事。

狼牙

5319哨所,当然指的是海拔高度,这组数字便成了这个哨所的代号。哨所不仅海拔高,还前突,一直突到边境线上,边境线上有块界碑,分开了两边的世界。哨所距离界碑也就二三十米的样子。界碑的另一侧,也建了一座哨所,距离界碑也只有二三十米的样子。平时值班巡逻时,两侧的士兵眉眼都看得很清楚,两侧距离近,不仅鸡犬相闻,每天到了开饭时间,饭香味道皆可相闻。

一天二十四小时,界碑旁放哨点上,都有士兵站岗,换岗下岗两侧的时间似乎也差不多相同。两名不同国别的士兵站在界碑两侧,相望过去,眉眼更加清晰,似乎双方的喘息之声彼此也清晰可辨。执勤的士兵身后,猎猎地飘着各自的国旗。

国旗是在太阳欲出升之时升上去的,旗杆自然是从山下运来的,运上来时是两截,士兵们把两截旗杆接到一起,又在身后最高处的石缝里挖了一个洞,把旗杆栽到石头里,旗杆便坚如磐石的样子。每次升旗,不论风霜雨雪,都是哨所全体集合在旗下,由周排长升旗,国旗升到旗杆的最顶端,全体向国旗敬礼。国旗鲜艳地在空中漫舞,給5319哨所增添了几分艳丽。

哨所周边的确很荒凉,除了石头山就是石头,无论春夏几乎寸草不生,一年四季都是一个颜色。有时也会飘雪,不论雪大雪小,几场大风之后,山石又裸露出来,恢复到了它本来的面目。

士兵们除了在哨所站岗放哨,还要沿着边境线巡逻,在突出的标志物旁,宣示主权。国旗展开,士兵们扯开国旗,便大声宣誓:边境线上有我在,绝不会把国土守小了,绝不把主权守丢了!我在,山河在!每一次宣示主权,都誓言铮铮,所有宣誓的哨所官兵都怒血偾张。

每次巡逻,对面的官兵也在巡逻,走的是同一个方向、同一条线路,相互之间的叹息声也连成一片。有几次,周排长下令,全速前进,要把对方的巡逻队伍拉开。周排长一声令下,全排官兵就像启动了一匹马达,一起向前全力冲去。对面的官兵似乎也在和我方较劲,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两个山岗过去,对面的士兵已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当士兵们吃过压缩干粮,对方那一队士兵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疲惫地坐在对面。他们东倒西歪成一片,一张张脸扭曲地笑着,竖起大拇指,嘴里一遍遍地说:good。周排长带着士兵又一次起立,奔向下一个目标点了。

边境线上两个边防点,每次开饭时,对方士兵总会在哨所里探出头,向我方张望。士兵们有时把一块面包,或一两只苹果吆喝一声,扔给对方。对方士兵接过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又一次竖起大拇指,不停地“good,good”地叫着好。

士兵们有底气,不论装备还是后勤保障,我们的哨所都要比对方哨所条件好了许多。山下的战备公路正在修建,远远地似乎能够听到修路机器的马达声,用不了多久,只要把公路修好,不用说补给汽车,就是坦克都能开到山上来。到了那时,我方的优势将是居高临下,呈碾轧一切的优势。

著名的洞朗对峙事件爆发了。

哨所的士兵是在周排长去团部开会回来后,传达了这一消息。一时间哨所内外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以前单兵的执勤点增加了两名哨兵,不仅荷枪实弹,而且子弹上膛。对方哨所显然也得到了上级指示,不仅子弹上膛,平日随处可见的笑脸换成了一张张麻木仇视的面容。

周排长去团部开会,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回了两只军犬。这两只军犬都是德国品种,通俗地叫德国黑贝,经过优胜劣汰的选拔,两只军犬不仅训练有素,且聪明伶俐。两只军犬的名字都叫“狼牙”,一只叫“狼牙one”,另一只叫“狼牙two”。就是老大老二的意思。

两只军犬的到来,不仅给哨所增加了警戒巡逻的实力,还增添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乐趣。虽然士兵们和两只狼牙初次相见,但两只军犬似乎对己方士兵已经很熟悉了,它们东嗅嗅西嗅嗅,便扑在士兵的怀里,和战士们熟悉到了一处。

为了两只军犬的到来,周排长还组织全排召开了一次欢迎会,周排长说:团部为了增加我们哨所的警戒任务,给我们增派了狼牙one和狼牙two,以后两只狼牙就是我们的战友。我们以后吃住在一起,战斗在一起,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周排长讲完这话时,冲两只狼牙下达了命令:狼牙,入列。

蹲在一侧的两只狼牙听懂了,起身加入士兵的行列中,还昂起头大叫了两声。两只狼牙的表现,无疑增加了士兵对守卫哨位哨所的信心。

周排长为两只狼牙选择好了哨位点,就是旗杆旁那块凸起的石头。每天早晨士兵升旗时,都会站到那块石头上向国旗敬礼。

狼牙哨位的另一侧,就是全副武装的我方哨兵。两人一犬,六只眼睛虎视眈眈地盯向对面,不论对方发出什么样的响动,狼牙都会发出吠叫,以示警告。狼牙one和狼牙two,每次执勤也是轮流着上岗,休息的另外一只在哨所里待命。那些日子,士兵们几乎都和衣而卧,枪不离手,狼牙自然也不怠慢,身子伏在地上,眼睛虽然眯着,耳朵却不时地机敏地竖起来,像雷达一樣,扫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班岗哨下岗,带着狼牙one,另一班岗哨上岗,带着狼牙two。下了岗的狼牙one似乎对自己的哨位并不放心,挤开哨所的门缝向哨位上张望。望到那里的士兵和狼牙two一切就位,安好如初,这才转过身,把身子伏在地上,一只耳朵贴在地上,另一只耳朵竖着,半睡半醒地戒备着。只要外面有一丝风吹草动,它都要抬起头,先是望向床铺上的士兵,见士兵并没有行动,便安心下来,复又刚才那个姿势。

每天早晨升旗时,两只狼牙会站在队尾处,当国旗升到旗杆的顶端,士兵们向国旗敬礼时,两只狼牙也立直身子,头仰向猎猎飘扬的国旗,目光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士兵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从两只狼牙入列到哨所,士兵们就没把它们当成犬,而是身边的战友。每天开饭时,炊事员都会为它们制作出特殊的食物,狗粮用牛奶泡过了,有时还要为它们加两只煮好的鸡蛋。狼牙从来不争食也不护食,士兵们打好饭,炊事员也在它们面前摆好吃食,周排长便下令:开饭了。士兵们动筷,两只狼牙这才埋下头,吃自己眼前盆里的食物。士兵们吃完了,收拾碗筷时,狼牙们也把食盘舔得光可照人。

两只狼牙到了哨所后不久,对面哨所在某一天,也出现了一只狼狗,那是只通体泛黄的狗,个头不大不小,应该属于中型犬类。在狼牙one或狼牙two出现在哨位上时,那只黄狗也出现了,战士们远远近近地研究过那只狗,周排长还举着望远镜仔细查看过了,终是叫不出这只狗的品种,也许就是他们的土狗,类似中华田园犬之类很普通的狗吧。

战士们曾听见对面士兵管那只狗叫“笨”,这只是个发音而已,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没人能说清。不论“笨”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但它却是只尽职尽责的狗。

我们的哨所每到夜晚,有两只狼牙轮流值守,不论刮风下雨,两只狼牙都像岩石一样坚挺在哨位上,身子半蹲着,两只前腿立着。自从对面哨所里出现了“笨”,狼牙们似乎一下子兴奋起来,每次执勤时,浑身上下每根毛都竖了起来。先是冲对面的“笨”低吼着,对面的“笨”也不甘示弱的样子,喉咙里也发出低低的嘶吼。嘶吼过去,它们的身体就绷紧了,随时做出扑出去的样子。两只狗,两个哨位,就那么紧张地对峙着,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不论狼牙one或狼牙two,和士兵一样,都是两小时一班岗,下哨的狼牙回到哨所,可以吃一餐饭或喝半盘水,然后卧在哨所里休息。许是在哨位上狼牙的神经过于紧张,此时放松下来,伏在地上还打起了鼾,和战士们的鼾声掺杂在一起,起伏着。

几日之后,对面哨所那只“笨”似乎被两只狼牙拖垮了体力,每次再出现在哨位上,不再弓起警惕的身子,而是卧在阵地上,先时还能发出低低的嘶吼,最后喉咙里只剩下有气无力的哼哼了。

“笨”被狼牙拖垮了,对面的士兵显然没了面子,先是用脚去踢“笨”,希望“笨”站起来,重振雄威。“笨”摇晃着立起来,抬起头,面对不远处的狼牙虎视眈眈的雄威,颤抖着又软下来,最后又瘫倒在哨位上,不论士兵如何踢打训斥,竟再也不站起来了。

每到凌晨时分,下岗的士兵看到对面的士兵一脸汗颜地把那只“笨”拖下去,灰溜溜一副狼狈模样。

自从有了狼牙之后,哨所上的士兵似乎受到了某种鼓舞,不论是在哨位,还是在巡逻中,狼牙们都不离战士们左右。它们高昂起身子,和战士们的目光一起,警惕地望着边境线上发生的一切。

有几次,和对面士兵的队伍擦肩而过,狼牙们的毛发再一次竖了起来,就像对待闯入家门的盗贼,警惕着威胁着。那只黄色的“笨”也走在对方的队伍中,面对着来自狼牙们的威胁,伏下身子,颤抖着,把目光投向他处,做出一副认状。战士们看到此情此景,便发出一阵欢愉的笑声,脸上也尽是胜利者的喜悦。

周排长爱惜地望着两只狼牙感叹道:狼牙真是我们的好战友,它们敌我分明。

战士们应和着,把赞许爱怜的目光投向狼牙。狼牙们也学着士兵的样子,雄壮起身子走在巡逻的队伍里。

有一天,对面的阵地上又多了两只狼狗,品种似乎和之前的“笨”并无二致,只是毛色一个灰一个黑。对面有了三只军犬,声势一下子就壮大起来。

每到夜晚上岗执勤时,对面的哨位上每次都会出现两只军犬,它们或蹲或坐地立在哨位上,冲着我方哨位上的狼牙,七嘴八舌地啸叫一番。狼牙自然也不甘示弱,响亮地回敬着,军犬的啸叫便此起彼伏地在双方的哨位上响起来。每每这时,另一只在哨所里的狼牙也参加它们的骂战,五只狗,分成两个阵营,它们骂了一气,又骂了一气。不知哪一方的犬得到了主人的指令,它们噤了口,作偃旗息鼓状,但怒气似乎仍然没有熄灭。它们弓起身子,把愤怒压在喉咙口,朝着对方低吼着。

战士们为了让两只狼犬轮流休息,还是像以前一样,每次执勤上岗,还是派出一只。不论轮到哪只上岗,它们都威风凛凛地盘坐在哨位上,挺胸抬头地目视着对方。

对面的“笨”,自从有了另外两只犬的助阵,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经常不停地挑事啸叫,每次双方的吵架骂战,都是由它引起的。有几次,还做出越过界碑向前冲锋的架势,狼牙只一个卧扑,便就把它吓退。“笨”似乎心有不甘的样子,一边做出挑衅的样子,一边发出低吼。每到这时,狼牙不再吼了,全身的毛发竖起来,侧着头,斜眼观察着对方,随时做好反击的准备。“笨”试了几次,终于还是没敢把爪子越过界碑。

那天晚上,狗的冲突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许多年过去了,哨所上的老兵,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对峙和冲突。

那是一个有风的夜晚,满世界的风似乎都汇集到了5319哨所的沟口,天地之间呜咽成一片,飞沙走石。

熟睡的士兵先是听见犬们几声啸叫,室内的电话响了,是哨位上打来的,哨位的战士报告,边境发生了对峙事件。洞朗对峙还没结束,士兵们每天都能从新闻里看到在洞朗对峙过程的进行。对峙就是一场较量,更像是一场和平时期的角力。战士们得到报告后,以投入到战场的速度,穿衣,操枪,奔赴到了边境线。他们先是看到了对方士兵列在己方的一侧,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向了这侧,他们也迅速地进入了自己的战斗位置,子弹上膛,枪口朝向对方。做完这一切时,他们才发现,引发这场对峙事件的是那几只军犬。几只军犬在边境线上早已撕咬成一团,五只黑影战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它们一律发出低吼,不知是哪只犬还哀嚎一声,接着就是皮肉绽裂撕扯的声音。

不知何时,風停了,只有一团狗的身影撕扯在一起的声音。战士们的心提到了喉咙口,他们担心狼牙one和狼牙two,它们是两只,而对方是三只。敌强我弱,敌众我寡,但战士们却不敢松懈,对方的士兵黑洞洞的枪口正朝向他们。此时,他们每根神经都绷紧着,随时准备出击,捍卫脚下的领土。

不知何时,犬们的激战结束了,只有一只犬蹲坐在那里,另外四只都躺倒成了一片。

东方先是出现了一抹青色,天陡地就亮了。战士们看见狼牙two蹲坐在边境线上,面朝着对方,它满脸是血,少了一只耳朵。狼牙one的身子压在“笨”的身上,它临死前,牙齿还咬着那个“笨”的喉咙。那是三只越境的犬,两只狼牙以一死一伤的代价,把越境的“敌人”全歼了。

周排长命令一个班的战士把受伤的狼牙背下山送到团部卫生队,哨所的士兵在卫生队轮流守护,狼牙two一条腿骨折,失去了一只耳朵。

一个月后,狼牙two伤势痊愈,又回到了哨所,狼牙one已经变成了一座坟立在哨所一旁。狼牙two回到哨所那天,它蹲在狼牙one的坟前坐了一夜。不吃不喝,就那么坐着,似乎像一名多了心事的战友。

从那以后,狼牙two似乎成熟长大了,它不再轻易地嘶吼,更不会随便啸叫,竖起剩下的一只耳朵,谛听着,目光穿越界碑,仇视地望向对方。

对面损失了三只军犬后,便再也没有增派军犬,似乎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执勤、站岗、巡逻。但每次目光望向我方的狼牙时,目光中多了几分赞佩、欣赏。

受伤后的狼牙two后腿有点跛,它每日在哨所周围巡视着,最后总是会来到狼牙one的坟前坐一坐或卧一卧,似乎狼牙one仍然活着,两只犬就那么卧在一起,叙说着人们听不懂的话。

哨所里只剩下狼牙two一只犬之后,每天晚上再次上岗,士兵们便再也不带它了,把它留在哨所里。起初狼牙two心有不甘的样子,每次还是和战士们一起去,哨兵就把它赶回来。几次之后,它不再强求,但每次有士兵站岗,它都用目光把士兵送到哨位,看着哨兵交接完,它才放心地卧下。一只耳朵贴紧地面,眼睛半合着,只要外面稍有异响,它总是第一个冲出哨所。

闲下来的战士们,总会把狼牙围在中间,周排长招下手,狼牙走过去,温顺地伏在周排长脚旁趴下去。周排长一边抚着狼牙的头,一边说:狼牙太孤单了,它是一只立过战功的军犬。狼牙在发生那次战斗事件之后,被军分区荣记了一次一等功。奖章就躺在周排长办公室的抽屉里。

周排长后来又向上级打了几次报告,申请给哨所再配一只军犬,陪伴孤独的狼牙。不知为什么,上级一直没答应。

时间过得很快,哨所里复员了一批又一批老兵,又来了一茬又一茬新兵,唯独狼牙一直陪伴着士兵们坚守着哨所。

几年之后,作为一只军犬的狼牙已经老了,有时一次完整的巡逻任务它也完成不了。兵们就背着它走,它伏在战士的背上,会流泪,泪水浸湿了战士的背。

再后来,巡逻时,士兵们便不再带它了,每次巡逻回来,都见狼牙从哨所里奔出来,蹒跚着身子迎接着他们。战士们每次看到狼牙都很欣慰,也很感动,像一名守家护院的老人。

狼牙真的老了,有时它到后山坡去找狼牙one时都显得力不从心,总要歇上几次,来到狼牙one的坟前,卧上一会儿,气喘得厉害。

新来的于排长又向军分区打了一个报告,申请狼牙退役。以前军犬退役都有规定,送到军犬训练基地,那里专门有一个给退役军犬养老的地方。

哨所里的马班长是名军士,狼牙和对面军犬发生战斗那一年,他刚新兵入伍,后来周排长调走了,许多战友都相继着复员离开,唯有他和狼牙留了下来。这么多年,是他亲眼见证了狼牙的老去,他对狼牙的感情自然比别人要强烈得多。他几乎成了唯一一名狼牙的饲养员。狼牙爱吃什么,牙口怎么样,他一清二楚。

狼牙的退役报告和马班长复员的报告几乎同时送到了哨所。马班长找到于排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把狼牙带走,还像以前一样照顾狼牙。于排长很犯难,狼牙虽然只是只犬,但也是军犬,是在编的,虽然宣布退役了,那也是只退役军犬,是有归处的。

于排长就打电话向营里请示,当年的周排长现在已经是营长了。于排长把电话接通,马班长抢过电话,叫了一声:周营长,我和狼牙是战友,相处时间最长的战友……话还没说完,泪就流了下来。

周营长自然知道士兵们对狼牙的感情,狼牙当年拼杀守卫界碑时,他就是亲历者。两天后,周营长来了通知,军犬基地已经同意马班长把狼牙带走。

马班长领到了狼牙的档案,还有那枚金光闪闪的一等军功章,向哨所告别了。全排人都来相送,他们列队向马班长和狼牙敬礼。

在马班长带领下,狼牙似乎也知道了即将告别哨所,它用力挺起身子,挥起前爪向士兵们告别。它和马班长一样,下山时一步三回头,马班长流泪,它也在流泪。战士们的话语仍依稀地传来:马班长,狼牙,我们会想你们的……

马班长带着狼牙回到了家乡,这里没有了高原,也不再缺氧,狼牙的身体似乎一点点地好了起来。老还是老,眉宇间似乎在某一瞬仍能流露出英武之气,身子也比在哨所时灵便了许多。

哨所的官兵不时地给马班长写信,述说想念狼牙的心曲。马班长便不时地为狼牙拍照,然后把照片打印出来,寄到哨所里去。

狼牙作为军犬的身世在当地也引起了人们的好奇,不停地有人不惜一路奔寻过来,就是为了一睹狼牙的风采。

马班长在人们的提醒下,专门为狼牙开了一个抖音号,名字就叫:功臣狼牙。在抖音号里,马班长把狼牙的故事讲述给大家听,也让哨所的官兵及时了解狼牙的状态。

每逢“八一”的时候,马班长都会把军功章佩戴在狼牙的脖子上,为狼牙拍一段抖音。狼牙老了,但它作为军犬的威风还在,只要马班长一个指令,它一如当年地去执行,虽然它的身体笨拙,但执行命令的意志仍存。它在奔跑中回望,苍老的眼神里依稀又回到了哨所,那个大风的夜晚,三只侵犯到我边境的敌犬,它和它的战友狼牙one,英勇跃出,用生命捍卫脚下的土地。

作者简介

石钟山,男,作家,编剧。著有长篇小说《大院子女》《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五湖四海》等三十余部,中短篇小说三百余部篇,影视作品四十余部一千四百余集。作品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四次,飞天奖三次,百花文艺奖三次。

责任编辑 张 哲

猜你喜欢
渝北军犬莫拉
渝北:建设产业链上的经济大区
重庆渝北直播带货火热PK 新农人主播共助乡村振兴
绿色发展现状分析及对策研究
重庆市渝北区农民新村建设的探索与思考
鲜为人知的中国军犬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