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评批语谫论

2021-09-18 23:54黄志立

[摘 要]赋评是由批语和赋篇共同而成,是批评与文体并存的文学形态。其中批语作为评点文学的主要构成要素,是渐趋发展完善的过程,虽多是感性的只言片语,甚至缺少浓重的理论色彩,但却能在真知灼见的感悟中归结评点者的识见志趣。赋学评点中的批语不仅对赋篇中的鉴赏、释读、提点等方面起到辅助功用,而且藉此可以通晓评点者的评价机制和赋学观念,尤其在解析时代的学术风貌与鉴赏标准上不无裨益。今据赋学评点文献及批语所处天头、行间、文后等不同位置,釐定出七种较有代表性的批语形态,以窥其形态、功能、价值之精髓。

[关键词]赋评;批语;评点形态;批评功能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292(2021)04-0108-08

[收稿日期]2021-05-10

[基金项目]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十四五”规划2021年共建课题“岭南赋话整理与研究”(2021GZGJ239);华南师范大学青年教师培育基金项目“赋话研究”(19SK17)

[作者简介]黄志立,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特聘副研究员,文学博士,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赋评是评点文学重要构成元素,也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理论的主要组成部分。目前学界对诗文、小说、戏曲等文体的评点形态及其功能的研讨较为深入,论著颇多,然对赋这一绵延久远的文体探究则涉足较少,回归赋学评点研究的文本,觀觇其丰富多元的价值,特别是评点自身的演进值得关注。在诸多赋学评点中,尤以清于光华《重订文选集评》、方廷珪等人《增订昭明文选集成详注》、洪若皋集评《昭明文选越裁》等中的评赋为其范例。如赋评的批语形态由明代习见的总批、尾批、眉批,在此基础上至清出现了夹批、旁批、删注批、题下批等形态,评语也由单一朝着多元嬗递,形式由评注相兼向着评考并论过渡。尤其批语形态的逐渐增设、丰富,是清人在评点观念上的融通与宏阔的有力表现。藉此,为窥探赋学批语的形态、功能、意蕴等提供新的探索范式和关注焦点。

一、赋学评点中的“眉批”

眉批指在文本的天头处撰写的批语。古人读书尤擅眉批,一般在书页的上端空白处以精炼的蝇头小字加以评论。就批语的字数多寡而论,因受空间所限,批语较短小精悍,即是随手批点的偶感之论,却能发人深省,益于赏读。就批语评论范围而言,所评论的中心或是赋篇主旨、或是赋中语辞、或是赋中句段,批语凝练精要,寥寥数字,已能启人心智。就批语的功能来看,多数具有指引、警示、总结等功用。眉批之语不仅能表现个人的审美情趣,更见评家的独特识力。

眉批多是随着赋篇或人物对话、或情节发展、或叙事描写等内容而随时标列,所以其“外形”也略显随意、灵活。有的片语只言,有的则洋洋洒洒,或赞叙事描摹之奇,或叹人物对话之妙,或评描写词句之佳,或夸情节之曲,或叙章法之巧等。总之,眉批以言简意赅、短小灵活见长。如邹思明在《文选尤》[1](文中所引皆据此书,不一一出注)批点《西都赋》“汉之西都”数句,眉批“先叙西都山水之胜”;“其宫室也”数句,眉批“此叙宫室之制”;“后宫则有掖庭椒房”数句,眉批“此至‘盖以百数,又极拟后宫之盛”;“左右庭中”数句,眉批“此至‘各有典司,叙人才之盛”;“周庐千列”数句,眉批“此至‘所宁又极言宫室之侈”;“于是天子登属玉之馆”数句,眉批“此至‘举烽命爵,言田猎既毕,而论宴饮”;“遂乃风举云摇至结尾”数句,眉评“此下总言以结”。再如邹思明批点江淹《别赋》,开篇眉批:“先言离别之可悲,‘万族以下则分言别之不一。”接着从“富而别”“侠士报仇而别”“从军而别”“出使而别”“新婚而别”“学似而别”“妇送夫而别”论起,最后总的眉批为:“‘别方以下总言别绪多端,难以形状。”邹思明指出此篇在结构上以“总—分—总”方式次第展开。眉批首先总论离别之悲,其次逐一评述七种不同的别离,最后以“别绪多端,难以形状”作结,评论条理清晰,既契合赋文主旨,又揭示篇章风格。犹如串讲,初看似浅,细看则深,给人以浅中见深、深入浅出的感觉。正因其评点浅近通俗,公允稳妥,遂被后世如方廷珪《增订昭明文选集成详注》、于光华《重订文选集评》评赋所引用。

眉批最能凸显评论家的审美特性,这主要体现在对赋文的风格特征、艺术手法等的批语中。览观批语,虽长短不一,然能发其言外之意,非深于赋者莫能道。如邹思明评论《子虚赋》“于是郑女曼姬”数句,眉评:“插入美人一段,此文之奇幻变化处,复入游清池,而歌讴齐发,水石皆鸣。诚为信手拈来头头是道,愈出愈奇愈灵愈怪。”再如批评《文赋》“或寄辞于瘁音”数句,眉批“此冗长之文”;“或讬言于短韵”数句,眉批“此简短之文”;“务嘈囋而妖冶”数句,眉批“此淫艳之文”;“每除烦而去滥”数句,眉批“此朴实之文”;“徒寻虚而逐微”数句,眉评“此虚浮之文”。简言之,《文选尤》对“文”的冗长、简短、淫艳、朴实、虚浮等体性逐一给予论评,以眉批的形式来阐述“文”的艺术风格,评语据赋文而来,可谓深入浅出,颇有见地。藉此可知,邹思明的赋学审美理念。

二、赋学评点中的“题下批”

题下批,即在题目下方的留白处所进行的评论。是类批点最早出现明代,明孙鑛《孙月峰先生评文选》、郭正域评点《选赋》等赋评中已有发端。清代以降,题下批点繁盛。今以清于光华《重订文选集评》[2](文中所引皆据此书,不一一出注)中的评赋为对象,就题下批点的论讨如下。

简明撰作缘故与赋题之意。此类针对赋文的创作环境、动机、目的、赋题内涵等给予精要评述,以助读者全面探寻赋文背后的创作风貌与赋题旨趣。如《文赋》题下批:“并序。《晋书》:‘机,妙解情理,心识文体,故作《文赋》。何曰:注臧荣绪《晋书》曰:‘机少袭领父兵,为牙门军将,年二十而吴灭。退临旧里,与弟云勤学,积十一年,被征为太子冼马,与弟云俱入洛。按此,则此赋殆入洛之前所作,老杜云:‘二十作《文赋》,于臧书稍疎也。”借助题下批语,不仅能得知赋篇的撰述时代年限、地点、因由等,而且就陆机的人生履历、家世概况、品格性情等作进一步的领略。关键的是于光华依据陆机的身世,考证《文赋》是其入洛前所撰。再一是对含蓄、抽象的赋题作进一步揭示。如《赭白马赋》题下批:“并序。刘芳《毛诗义证》曰:彤,白杂毛曰駮。彤,赤也,即赭白也。”观知,该类批语在疏解赋题方面,有取便初学之能效。综言之,这种评考相兼、化难为易给赏读带来便当的形态,容易引起时人的兴趣。

阐释艺术风格与创作主旨。是类批点既能映射评点者的审美情趣,又凭借批语直接阐明赋作的艺术特色与创作意旨。如《恨赋》题下批:“意谓古人不称其情,皆饮恨而死也。”《吴都赋》题下批:“何义门曰:蜀是矜其险,吴是诩其繁华,用意微别,吴折蜀处,全在境之广狭上着想,故务以曼衍为工。”于光华此处援引何焯之语,征引评语精到准确,能展现赋文的艺术特色,是同时代人所公认的。从蒋维钧《义门读书记》所作《凡例》云:“义门读书,丹、黄并下。随有所得,即记于书之上下方以及旁行侧理。”[3](P4)可见,于氏并不是随意征引,而是在力求准确的规则下展开的。

除上述之外,另有对赋篇中疑误之处予以考证注疏,对同类题材赋篇异同优劣的评价,对赋篇中的宗法祖述情况进行源流追溯等。尤其后者,对于研究赋作文学发展史有很大帮助。如《藉田赋》题下批,不仅疏解字句,而且就相同题材的内容进行异同优劣的较量,于光华评曰:“藉,借也。借人力理田,以奉宗庙,示天下先也。《汉书注》:藉,蹈藉之也。祝氏曰:臧荣绪《晋书》以为《藉田颂》,《文选》以为《藉田赋》,要之篇末虽是颂而篇中全是赋,赋多颂义少,当为赋也。马扬之赋终以风,班潘之赋终以颂,非异也。《田猎》祷祠涉于淫乐,故不可以不风;奠都藉田国家大事,则不可以不颂,所施各有攸当故也。何曰:祝说非。古人赋、颂通为一名,马融广成所言者《田猎》,然何尝不题曰颂耶?强生区别,即杜撰也。若云风颂异施,扬之《羽猎》亦有遂作颂曰之文。按,不歌而颂谓之赋,故亦名颂。王褒《洞箫赋》,《汉书》谓之颂。”评点者不仅对“藉”字进行疏解申论,而且对《藉田赋》是“赋”体还是“颂”体予以申辩,进而延伸出两方面内容:一是对同类题材的作品《田猎赋》、《羽猎赋》的辨析;二是对相关赋家风格的比勘,认为马融、扬雄之赋以讽而终,班固、潘岳之赋以颂而终,因所赋对象的差异,则或讽或颂,二者在本质并非不同。这种内容翔实、观点明确的题下批点,大大提升了读者对赋篇的整体理解。

又《子虚赋》题下批语,既有考量之实又兼溯源之意。于光华评曰:“祝氏云:此赋虽是两篇,实则一篇。赋之问答体,其源自《卜居》、《渔父》篇来,厥后宋玉辈述之,至汉而盛,此两赋及《两都》、《二京》、《三都》等作皆然。首尾是文,中间是赋,世传既久,变而又变。其中间之赋以铺张为靡而专于词者,则流为齐梁唐初之俳体;其首尾之文以议论为便而专于理者,则流为唐末及宋之文体。性情益远,六义澌尽,体制逐失矣。首尾虽以议论问答,然‘车马千乘等句,即以赋齐王之猎;后半‘齐东陼巨海等句,即是赋齐国游猎之地,则亦未尝非赋也。后人无铺张之才,纯以议论为便,于是乖體物之本矣。”这一段以赋作的“问答体”为纲,涉及三个问题。其一,评点者对于“问答体”的考源。于光华认为,“问答体”源于《卜居》、《渔父》篇,汉及以后的《两都》、《二京》、《三都》等京都赋类都是问答体的流变。其二,考察了赋作“问”与“答”的不同发展走向,开头的“问”与结尾的“曲终奏雅”逐渐演变成对某一问题的叙述和论证,这就是“以议论为便而专于理”;而中间的“答”则极尽铺陈描写之能事,这就是“铺张为靡而专于词”。前者至齐梁唐初变为“俳体”,后者唐末及两宋之际变为“文体”。其三,强调赋作的本色是铺张扬厉,曲尽物色人情,后人为追求文的议论之便,却失去赋的铺陈之美,于光华认为此举违背了赋的体物之根本。批语简短,却富含理论的张力。评点者倘若无深厚的赋学涵养,这种内在细微的嬗递一般不易察觉。这为研究赋作在不同时期的流变,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视角与契机。

三、赋学评点中的“夹批”

夹批一般在赋文的紧要、转折、句眼等处,略作品评的一种批点形态。今检赋篇批点文献,以明郭正域评《选赋》[4](文中所引皆据此书,不一一出注)中的夹批最具典范。《选赋》中的夹批形态多是规仿唐李善、五臣等注赋形式而来,尚未完全脱离注赋的藩篱。清代是夹批形态的最为繁盛时期,特别是清方廷珪《增订昭明文选集成详注》、于光华《重订文选集评》的评赋为时人称誉。

明人对赋作的夹批,在一定程度上还处在模拟与探索阶段。其中多有评论,但总体仍以疏解字词、注音、校勘等为重心。如郭正域《选赋》中批点张衡《西京赋》“人惎之谋”句,“惎”字旁红色夹批:“音忌。”再如《东京赋》“度堂以筵”句,“度”字旁红色夹批:“上声。”“而乃九宾重胪人列”句,在“重”字旁施小红圈“○”,然后红色夹批:“平声。”此类在《选赋》中颇多,虽缺少评论,实则对阅读裨益良多。郭正域对个别字、词与五臣本作比勘,是该批语的又一特色。如《西京赋》“奋隼归凫”句,在“隼”字旁红色夹批:“五臣作‘集。”“奎踽盤桓”句,在“奎”字旁施以红圈“○”,然后红色夹批:“五臣作‘。”另一夹批具有带有注解的作用,如“状嵬峩以岌嶪”一句,红色夹批:“形容壮丽。”

郭正域对某些字词的脱衍、讹误等也有查考。如《寡妇赋》“乐安任子咸有韬世之量”句,在“咸”字旁施红色顿点“ヽ”,然后红色夹批:“五臣本咸下有‘者字。”“其妻又吾姨”句,在“姨”字旁先施红色顿点“ヽ”,然后红色夹批:“五臣‘姨下有也字。”勘订衍字,《文赋》“余每观才士之所作”句,在“所”字旁施红色夹批:“五臣无‘所字。”“窃有以得其用心”句,在“用”字旁红色夹批:“五臣无‘用字。”勘订误字,《子虚赋》“王车驾千乘”句,“车驾”旁红色夹批:“五臣作‘驾车。”《长杨赋》“校武票禽”句,在“票”字旁红色夹批:“五臣作‘彯。”此类夹批篇篇皆有,不赘言。

夹批与夹注虽有形式上的相似处,然二者又有迥异,夹批重评点,夹注贵疏解。就明清赋文的夹批而言,明人多偏重注解,清人虽含有注释成分,但整体上以批点为中心。明清赋作夹批的不同,正是窥探赋文由注疏走向批评的突破口。今选择赋篇句段,就夹批与夹注的异同,相较如下:

《三都赋序》:“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扬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班固赋《西都》而叹以出比目,张衡赋《西京》而述以游海若,假称珍怪,以为润色。”于光华《重订文选集评》夹批:“凡此四者,皆非《西京》所有也。颜师古《汉书注》:玉树者,武帝所作,集众宝为之用供神仙也。而左思不晓其意,以为非本土所出失之矣。何曰:李上交近事会元云,《唐传记》云:云阳界多汉离宫故地,至唐有树似槐而叶细,土人谓之玉树,玉树青葱左思赋有之,或非其语过。盖不知此树也。按上交又误,此序乃太冲讥子云之语。”李善注《文选》注:“凡此四者,皆非《西京》所有也。”五臣注《文选》注:“铣曰:润其文章,使有光色。”

通过三家的比较,首先,可以看出夹批力求精炼,因受空间所限,内容适当,评语整体不多,与五臣注解体例相似。其次,夹批有些借鉴李善注而来,但比李善注更加凝练,少了李善注的繁富征引,多了评点者自己的判断。复次,夹批可以补充李善、五臣注之不足。此即受后人垂青的重要因素之一。

四、赋学评点中的“旁批”

旁批指在赋文的行右的批语。《史记评林·凡例》对其有精要概述:“一篇中,虚实主客分合根枝,与夫提掇照应总结及单辞剩语,批评所不能载者,悉注于旁。”[5](P121)可见,旁批不仅是其它批语形态的补充部分,而且是评点者对行文中的语辞句段因感悟而产生的独到见解。评点者欲作强调与警示,遂批下数语,以引起读者之侧重。

旁批最注重赋篇中的字句之法、篇章结构、起结照应等内容,另据赋篇的文本内容,评点者一般在纲目处施注不同颜色的符号,以示警策、关键之处。同样因受限于空间,旁批同夹批一样,多为三言两语。如论起笔,于光华《重订文选集评》评《景福殿赋》开篇“大哉惟魏,世有哲圣”二句,旁批:“起笔开阔,振动全文。”论收笔与起收照应,如于光华评《游天台山赋》“姿语乐以终日,竺寂默于不言”倒数第二句,旁批:“总收。”“浑万象以

观,兀同体于自然”尾句,旁批:“起结自然呼应。”论纲目要领,如清方廷珪《增订昭明文选集成详注》评《东征赋》“听天命之所归”句,在“天命”二字,旁批:“眼目。”论篇章结构,《南都赋》“于显乐都”句,旁批:“直起为总纲。”论奇言警句者,如邹思明《文选尤》批点《洛神赋》“忽不悟其所舍”句,旁批:“忽然灭没,妙!妙!”如此等等,旁批皆有涉及。

今以清方廷珪等《增订昭明文选集成详注》[6](文中所引皆据此书,不一一出注)《文赋》为例,阐发旁批在清代评点文学中功用。抄录全文旁批如下:“因论作文之厉害所由”句,其后四字先施以实心圆点“.”,再旁批:“此句着眼。”“至于操斧伐柯”句,旁批:“言作文有法。”“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句,除“若夫”二字外,其余先施以黑点“.”,后旁批:“言巧不可传。”“伫中区以元览”句,旁批:“冒起全意。”“心懍懍以怀霜”句,旁批:“此文章之本。”“聊宣之乎斯文”句,旁批:“点题。”“皆收视反听”句,先逐一施以小圈“○”,后旁批:“运思次第。”“于是沈辞怫悦”句,旁批:“顶其始。”“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句,先逐一施以小圈“○”,然后旁批:“形容绝妙。”“若翰鸟缨缴”句,先施以一大一小的或并列或上下不規则的圆圈,然后旁批:“顶其终。”“谢朝花于已披”句,先施以一大一小的或并列或上下不规则的圆圈,然后旁批:“语妙。”“观古今之须臾”句,先逐字施以小圆圈“○”,然后旁批:“二句与末段照应。”“然后选义按部”句,此句施点较密,前五字先施顿点“ヽ”,“然后”二字又施顿点“ヽ”,以示先后顺序,“选义”二字再施以实心圆点“.”,“部”字施一大一小的不规则连圈,然后旁批:“下笔作文。”“抱景者咸叩”句,旁批:“一语喻取精之多。”

以上撇开圈点符号不论,就旁批中以“此……”“言……”“二句……”“四句……”“六句……”“一语……”“二语……”“数语……”“以下四段言……”“以下五段言……”“某云(如引孙月峰云)……”“以……为结”等句式来批点文意,可以看出这些是旁批常用的句式。从“语妙”“字未炼妙”“句拙”“数语结上起下意”“若有神助”等富于文学批评性质的用语中,得知评点者为文之用心。评语一般简洁,能切中要处,使人信服。旁批以少而精的评述见长,即使将一篇文章的全部评语加起来,少则十几字多则亦不过百字,倘若将这些旁批分开或单独罗列出来,一般来说无实际意义。然将这些批语有机地结合起来,再回归赋篇文本,能直观察觉这时的旁批已将全文的旨归与艺术风格明显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使读者受益匪浅。同时夹批在内容与形式的分析上相对完善,表明赋文评析由最初重注疏,走向了对注疏与评点的双重正视,是赋作评点渐趋成熟的重要体现。

五、赋学评点中的“删注批”

删批是一种特殊的评点形态,以重新编选、删改和评论为主。明邹思明《文选尤》和清洪若皋辑评《昭明文选越裁》[7](文中所引皆据此书,不一一出注)之中较为多见。前者主要对《文选》中的赋类进行调整与删减,既有对赋篇原有分类的调整,又有整篇删除以及篇章部分的删改,这种体例的编撰最能体现评点者的文体意识与评判标准。

评点者首先进行了重新取舍与编录。卷数上重新划分三卷,另外皆无分类标目;类目顺序上将“宫殿”“论文”两类冠于“畋猎”前,“纪行”类置于“志”后;类目编选上将“耕藉”“江海”二类删除。删改后共设三卷,第一卷:班固《两都赋二首并序》,扬雄《甘泉赋》,王延寿《鲁灵光殿赋》,陆机《文赋》。第二卷: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扬雄《长杨赋》,王粲《登楼赋》,孙绰《游天台山赋》,鲍照《芜城赋》《舞鹤赋》,谢惠连《雪赋》,谢庄《月赋》,贾谊《鵩鸟赋》,祢衡《鹦鹉赋》,张华《鹪鹩赋》。第三卷:张衡《思玄赋》,班彪《北征赋》,司马相如《长门赋》,江淹《别赋》,嵇康《琴赋》,傅毅《舞赋》,成公绥《啸赋》,宋玉《高唐赋》《神女赋》,曹植《洛神赋》。

《昭明文选越裁》体例及其批评形态,大体和《文选尤》相同。洪若皋在自序中对“越裁”之名予以解释:“志,始也,裁者何?志删也,越者何?志地也,亦志僭也。”仅从“裁”字上可知,评点者对《文选》进行了删减与修改。总的来看,“越裁”属于评点中一种方式。洪若皋用这种方法,体现了他对赋等各类文体的编选、删改、评判的标准。该书在删改方面主要体现两种形式:一是全篇皆删;二是部分删改。其《凡例》已有详尽明示。

阐述全篇皆删。《凡例》条一:“孟坚《东都》词义平淡,强弩之末,有平子《东京》足称后劲,与收《西征》而《北征》、《东征》俱在可略同指,余仿此。”条二:“平子《南都》缛而无制,且非关大义,与《景福》、《灵光》味同爵蜡者皆在必弃,余仿此。”条四:“安仁《藉田》、兴公《天台》、延年《白马》神理不足无资性灵,不以专篇而姑留,余仿此。”条五:“《洞箫》、《琴》、《笙》效尤可厌,仅《登》、《长笛》使腐者皆新,余仿此。”

洪若皋标榜自己删除全文的标准是“词义平淡者”“缛而无制者”“味同爵蜡者”“神理不足无性灵者”“效尤可厌者”。这样《文选》十九卷赋、五十六篇文章,删减后仅剩三卷、三十一篇,具体分布情况如卷一:班固《西都赋》,張衡《西京赋》《东京赋》,左思《蜀都赋》《吴都赋》;卷二:左思《魏都赋》,扬雄《甘泉赋》《羽猎赋》《长杨赋》,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潘岳《西征赋》,王粲《登楼赋》,鲍照《芜城赋》;卷三:木华《海赋》,潘岳《秋兴赋》《闲居赋》,谢惠连《雪赋》,谢庄《月赋》,张华《鹪鹩赋》,鲍照《舞鹤赋》,班固《幽通赋》,张衡《思玄赋》,司马相如《长门赋》,江淹《恨赋》《别赋》,陆机《文赋》,傅毅《舞赋》,马融《长笛赋》,宋玉《神女赋》,曹植《洛神赋》。足见删减力度之大,篇目几乎去半,不虚“越裁”之名。且不论这几条标准之间有无自相矛盾和含混不清之处,单就被删除的具体篇目来看,洪氏的标准就存有问题。洪氏不仅删除了自己认为价值偏低的篇目,也删除了《鲁灵光殿赋》这样有影响力、文学价值颇高的赋篇,于此流露出评点者盲目混乱且无章法的“越裁”标准。在这样的标准下,“有幸”存留下的赋篇,就其总体价值而言也是值得斟酌的。诚然,留下的三十一篇赋确实多为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但这很难说明洪氏对此有什么明确的看法,更有可能是人云亦云罢了。

考核部分删批。《凡例》云:“《二京》、《三都》、《子虚》、《上林》、《羽猎》、《长杨》等篇,鸟兽草木、宫室台榭、田猎渔弋,附和雷同,删芜存要,去彼留此,俾眼光匀而常新,余仿此。”洪若皋对上述所举的赋篇,认为鸟兽草木、宫室台榭、田猎渔弋等雷同的部分需大笔删改,这种做法无疑损坏了赋篇的完整性,致其文学价值明显削弱。

今就其删批情况简作观察而知,《吴都赋》前几段中:1.删除“何则?土壤不足以摄生,山川不足以周卫。公孙国之而破,诸葛家之而灭。兹乃丧乱之丘墟,颠覆之轨辙。安可以俪王公而著风烈也?玩其碛砾而不窥玉渊者,未知骊龙之所蟠也。习其弊邑而不睹上邦者,未知英雄之所躔也”。2.删除“则嵬嶷峣屼,巊冥郁岪。溃渱泮汗,滇淼漫”。3.删除“鸟则鹍鸡鸀鳿”中的“鸟则”二字等。同样,《上林赋》前几段中:1.删除“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2.修改“且二君之论”为“今二君之论”。3.删除“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4.修改“安翔徐回”为“然后安翔徐回”等。

即使洪若皋在开篇序文中简明删改对象与删削标准:“句栉字比,相尽穷形,篇什素上成童之口,爰用驱除。词章悉落老生之谈,竟为芟削。篇有意同而名异,则录其一而弃其余。文有理短而词长,则节其繁而存其要,义深虽艰涩饾饤而亦取。情背即雕章绘采而必遗。”然从删改赋篇来看,洪氏或删改个别字词,或删其中一句,或删一段,致使赋篇“改头换面”,其完整性遭到极大的破坏,呈现支离破碎之状;同时也背离了大赋铺采摛文的独特风格,导致其价值亦随之骤减。总之,洪若皋《昭明文选越裁》和邹思明《文选尤》体例相仿,皆是评点者对原书进行删改与再次编辑,虽体现出评点者的理论主张,但如《越裁》对赋篇编辑过程中所拟定的删减对象、原则、体例以及具体到删改的字、句、段的标准,却表现出随意性的理念和混杂性的评判准则,此举或染明人空疏学风所致,亦不足取。与编选、删改相比,《昭明文选越裁》的评点价值颇为显著,

从赋篇的评语内容来看,主要强调两点:其一,“以汉为法”的辨体意识;其二,“华藻气骨”的评赋标准。

洪若皋评点中的辨体思想,可以在《南沙文集·凡例》[8](文中所引皆据此书,不一一出注)中略见一斑,于具体赋篇之内亦有呈现。《凡例》开宗明义论洪若皋“以汉为法”的辨体观念,如《子虚》、《上林》、《长杨》诸篇中宾主问答的形式,源自西汉赋家枚乘之《七发》;建安赋篇,虽不及汉,却依然留存汉赋之声韵;两晋之际,惟左思《三都赋》汉赋遗风,其余赋篇皆不及;齐梁盛行小赋,崇尚浏亮之风,这与汉赋风格相差甚远;宋以来,赋逐渐与“序”“记”等体相融,并以《秋声赋》、《赤壁赋》来佐证,因其形制离汉赋越来越远而“法愈变而气愈薄”。此为门生概述洪氏对历代赋作宗汉之法嬗递情况的考察,实则能反映洪若皋赋学评点中的辨体思想。

洪若皋在评赋标准上遵循“华藻气骨”的原则。如《别赋》赋末总评:“词采秀缛,文通本色,描写离情,点染数百言,终不如唐人《阳关》二十八字之为简到也(变体字洪若皋分别施以小圈‘○)。求赋于晋宋之间,华藻气骨,尚得相半,至齐梁则《西京》风力尽矣。若简文、元礼辈,一味圆美流转,所谓‘弹丸脱手四字,误人不少(变体字洪若皋分别施以小圈‘○)。”由此“华藻气骨,尚得相半”可知,洪氏在评赋原则上既追求华美的词藻,又兼注重作品的气势与骨力。另如《吴都赋》开篇眉批:“起手词气,比《蜀都》骎‘骎(因缺笔难辨清,疑为‘骎字)而上矣。”《蜀都赋》开篇眉批:“起手气清而调爽。”《鹪鹩赋》开篇眉批:“词意原祖《鹦鹉赋》,而遒劲藻饰,可谓青蓝绛蒨者。”从其“词气”“气清”“藻饰”等的批语中,可以发现洪若皋评赋的标准。

六、赋学评点中的“尾批”

尾批大抵是对赋文结尾的提炼与总结。在功能上主要表现:一是对尾段的评论;一是置身结尾,兼备总批之功。

考察文体流变。如《重订文选集评》中宋玉《高唐赋》尾批引何焯语:“铺张扬厉,已为赋家大畅宗风,词尚风华,义归讽谏,须知赋之本意,义本于诗,而体近于骚,故有屈之《离骚》则有宋之赋,其时荀卿亦以赋著,而荀卿近质,宋赋多文,宜赋家之独宗宋也。”何焯将《高唐赋》置于文体流变过程进行考察,先述铺张扬厉、追求辞采华美、旨归在于讽谏为赋的艺术特征,接着溯源赋“义本于诗、体近乎骚”的流变历程,最后将荀卿赋与宋玉赋进行对比,认为“荀卿近质,宋赋多文”。然由于宋玉赋多“文”,切近“义本于诗,体近乎骚”之意,故被后世赋家所宗。既说明了赋之文体渊源流变的轨迹,又阐述了宋玉赋的艺术特色及被宗崇的内因。

研讨读书之法。如司马相如《上林赋》尾末总批曰:“读过此赋,《二都》等赋,便不难读。何则?文字不外结构,结构不外层次。虽锻字造句,彼此面目不同,然以意义息心静气求之,则无不同。故读书必先难而后易,于其难处用一番精神思力,自有以见作者之用心。于此举而措之,世间岂有难读之书乎?”何焯据自己的读书经验,提出“先难后易”的读书法来指导后学,于今人而言,仍有现实意义。再如“细读序文”的方法,颜延年《赭白赋》尾批:“凡读书须读序文。古人著一部书,作一篇文,序文则总括其所以立言大意,详于首简,提纲挈领,于是乎在。杜预注《左传》,一部《左传》尽于一篇序文。范宁注《谷梁》,一部《谷梁》尽于一篇序文。至于赵岐序《孟子》,朱子序《学》、《庸》,皆能道及著述本意。而《学》、《庸》二序,尤能取孔子上继虞廷心法,别白言之,较他序文尤为吃紧。因此赋篇中及‘乱,翻来覆去,总不出序中大意,故附论之。”方氏以浅近之语,将这一司空见惯的现象加以例证阐述,于初学者而言,其价值与指导意义是显而易见的。

讨论赋题风格。《文选尤》中对《琴赋》尾批:“中散品格超异,妙解音律,阮得琴中趣,复知弦上声,言言会意,语语传神,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奇郁词峰,光浮笔海。”《别赋》尾末批:“别悰之愁苦,不难摹拟,而别绪之不一难以曲肖。此赋情景逼真,语言如画,气色鲜华,音声秀郎,有霜明月湛之姿,白雪阳春之致。”该评点能启发、引导读者对赋文中曼妙精要之语给予重视,修辞手法的运用以及简要精骇的评论,更是评点家赋兼才学的流露。

尾批虽是附骥于正文的末尾一段,但就末段而论末段的尾批数量不多。换言之,形式上虽是尾批,功能上却与总批大体相同。因此,对于尾批功能的讨论可与“总批”相互参见,二者可互为补充,共同完成批点的“职责”,以此填补评点因受空间限制而言之不足、意犹未尽的缺陷。

七、赋学评点中的“总批”

总批指在篇末或篇首进行总结、归纳的评论。《史记评林·凡例》对此有精当的概括:“间有总论一篇大旨者,录于篇之首尾,事提其要,文钩其玄,庶其大备耳。”[5](P119)评点者在赋作的首尾处,以总论其大要,来阐明赋作的章法结构、主题意旨、优劣异同、风格特色等特点。总批相较其它批评形态,批语内容不单单是评点者自己独立承担,有时或引证时人、或援引前人等批语加以评论,所以批语相对繁富,有助于读者阅读研习。

总批所评内容众多,表现不一。评论赋文之格调,如《西都赋》尾末邹思明总批:“此赋雄矫不羁,犹鲲运鹏抟。桓桓然有廻山倒海之势,精详绮丽似琳宫蘂阙;煌煌然具流丹积翠之文,光芒注射,疑璧合珠联;灿灿然有电激星飞之象,奇而雅秀,而庄震古彪。今词坛宗匠。”批语精彩工稳,洒脱流丽,其中运用的比喻生动而灵秀,所呈现的论点卓然别裁,常能一语中的。评论赋文之章法,如《孙月峰先生评文选》[9]中评赋中《蜀都赋》总批:“畦径分明,文谨密工丽,太约祖《子虚》、《南都》,精神翕聚,逐句玩绝有味。”此外,还有因文而慨,又兼对赋篇风格特色做出的评点,如邹思明批点《文选尤》中《鵩鸟赋》尾末总批:“说尽人物生化之理,勘破人物生化之机,可以同死生齐物我,真知天人之际者也。奇伟卓朗爽爽有神,消摇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评点者由赋文切入,生发出对人生的追问,接着对匠心独运的赋文稍作阐幽,认为其艺术品格可以睥睨天地之间,问中代答,将赋文与评点融于一体,正是臻于至境之举。

清代总批以援引他人评语而称盛,清余光华《重订文选集评》、方廷珪《增订昭明文选集成详注》是其代表。而其中的征引又分两种情况,一则评点者会在对应处上方标一方框,内注“增补”二字,以辨异同;另一则评点者按照批语所处时代的先后顺序依次排列。今以于光华评《上林赋》为例,对不同时代评点者所评内容略作简析。

⒈孙月峰曰:“《子虚》已不遗余力,此篇复欲出其上,可谓极其铺张扬厉。然宏肆有之,精工终让《子虚》,大抵文各有极,既振其蒙矣,又何加焉。”评点者就《上林赋》的艺术风格与《子虚赋》进行比勘,述评二者之间的异同轩轾。

⒉陸雨侯曰:“读前赋其为愤懑饾饤,艰涩犹夫人耳;后段则如搏虎制象,全力毕具,观者震耸,犹胜谏猎书。”二者艺术章法前后对比,并作形象比喻。

⒊孙执升曰:“相如以新进小臣,遇喜功好大之主,直谏不可。故因势而利导之,然始以游猎动帝之听,终以道德闲帝之心,可谓奇而法,正而葩。”从章法上进行阐释,评赞相如为做到劝百讽一而因势利导,孙执升为表述这一雅正思想,引韩愈《进学解》中“《易》奇而法,《诗》正而葩”[10](P46)来辅证。

⒋何义门曰:“此赋以四大段立格,双撇齐楚,提出上林是起,次序上林之地,是承,中言校猎之事是转,末言天子之悔过以示讽谏,是结,文之局极开,文之法极细。○意在讽谏,而先若盛称其美者,政欲于热闹场中,下一转语,使之回心易虑,此所以为讽耳。”何焯评点分而论之,前者既探讨了《上林赋》的起承转合的创作技巧,又针对《上林赋》中开阔的格局、细腻的文法予以总结。后者旨在揭示赋文的劝谏之法。

⒌邵子湘曰:“如此长篇,却与《子虚赋》无一语略同,何等变化。且合二赋观之,仍有渊涵不尽之致,所以不可及。”看似论述《上林赋》与《子虚赋》,虽体制相似而无一语同,然旨在阐幽司马相如为文叙述手法的丰富与多变性。

以上批语根据评点者所处时代,依次汇辑见仁见智的评论,内容涉足广泛,批点视域丰赡,有从章法结构,有从艺术风格,有从主旨思想,有从表现手法等,大大拓展了总批的综合功能。另外,总批不仅局限对赋家创作水评的评论,同时也关涉赋家人品、赋品的评骘,可以说这种具有双重批点的形态,是一项拓展性的阐扬。寥寥数语的总批,能将赋篇之精髓跃然于纸上,在秉承前人批点的基础上,又有所突破,彰显出评点者较高的审美视野与理论涵养。概之,总批以评论赋文的艺术准则为主,以权衡赋文轩轾异同为辅,正得益于此,使后人在研习赋篇时才具备更加高迈的识见。

考察上述赋学评点中的眉批、题下批、夹批、旁批、删注批、尾批、总批七种“基本构成形态”[11](P80-83),其“出场”的先后顺序,大体切合在赋篇评点中的“职位”。批语形态所处的位置不同,其担任的评点功能亦有迥异。如眉批可“身兼多职”,既是开篇的评论,又兼总批的功用。题下批因置文本的题目下方,能独自发挥阐释赋题、论评赋家、简明创作起因等效力,自主性较强。夹批与旁批的位置相同,均处文本的内部,是融注释、疏证、指引、提点等作用于一身而成为最好的辅助功能。这些批语形态也有互为协调使用的时候,如居于文本之上的眉批,因受页面空间范围的制约,评点字数及内容往往有限,此时可凭借内部的尾批或总批等形态进行相互弥补,进而以构成内外衔接、首尾照应且具有双向维系的综合型评点形态。倘若这些批语在结合形态各异、颜色不同的圈点符号,评点的内涵与意义则会更加多彩丰富。对此冯其庸论曰:“我认为我国历史上创造的评点派的这种方式并加上一套符号配合使用,这实在是文艺批评的方法的一个创造性的发展。这种方式灵活便利,生动活泼,它既不排斥长篇大论,又发展了单刀直入,一针见血的短论,若再辅之以圈点,对读者和作者更能起到一种鼓舞、提醒的作用,当然同时也可以起到批评的作用。特别应该注意到,这种短小精悍的评批方式,是容不得空话连篇的,它必定要求评批者的鞭辟人里,如画龙点睛,能给人启发或引人入胜。”[12]正是基于以上功能有别、形态差异的批语方式,并绾合种类不同的评点符号,才共同构成了绚丽多彩而又历久弥新的赋学批语形态。

赋学评点是由评论和作品组成,且共生并存的特殊现象,同时具有批评和文学的双重涵义。综观这些各具形态的批语,大多是评点者的主观感受,依凭直觉即兴发挥,边阅边批,虽缺乏一定的条理性与系统性,但因其言简意赅、生动活泼,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且带有鉴赏性的评判,而成为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重要组成部分,其文学理论价值不言而喻。张伯伟在《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研究》阐明:“评点的批评注重细微的分析剖判,从局部着眼衡量,未免‘识小之讥。但放在整个中国文学批评的体系中看,评点所最为倾心的是文本本身的优劣,它努力挖掘的是文学的美究竟何在以及何以美,它注重对文本的结构、意象、遣词造句等属于文学形式方面的分析,同时也不废义理和内容的考察,尽管这在评点是次要的。中国文学批评在这一方面的贡献,是值得我们作进一步抉发的。”[13](P591)诚然,赋作的不同批评形态、独特的评点价值,不仅给后世赋学带来了深远影响,而且也给文学理论特别是文体观念带来了重要变化。从普遍的批评形态逐渐转向为特殊的文体体制,在这一过程中,评点家对作为一般批评形态的文本加以批判与疏解,使其在批评与文体的厘革中前呼后应,促进了赋学批语从一般批评形态向专门的评点学转型。

[参 考 文 献]

[1]邹思明.文选尤[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2015.

[2]于光華.重订文选集评[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本,2012.

[3]何焯.义门读书记[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0.

[4]郭正域.选赋[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2015.

[5]凌稚隆,等.史记评林[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

[6]方廷珪,等.增订昭明文选集成详注[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本,2015.

[7]洪若皋.昭明文学越裁[M].济南:齐鲁书社影印本,1997.

[8]洪若皋.南沙文集[M].济南:齐鲁书社影印本,1997.

[9]孙鑛.孙月峰先生评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2015.

[10]韩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1]黄志立.赋评的形态要素与批评意蕴[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5).

[12]冯其庸.重议评点派—八家批评红楼梦序[J].红楼梦学刊,1987(2).

[13]张伯伟.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2.

[责任编辑 张 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