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2021-09-23 10:44郭艳
当代人 2021年9期
关键词:普通人伦理个体

秀云近两年的创作呈现出勃发的势头,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着令人惊艳的表现。她近期小说更多关注普通人面对家庭、婚姻与现实困境时的独立选择,凸显他们作为现代个体的精神成长。她的小说文本叙写沉浮于命运中的一个个普通人,呈现他们真实的身心欲求、朴素的伦理判断、幼稚却执着的精神追求以及懵懂而真挚的情感表达等等。她讲述衣食住行和俗世烟火中的真性情与真情谊,文本却带着一种倾诉内心诗意的罗曼斯风格。小说文本内在质地朴实真诚,饱含着对于良善人性的温暖与期待。

《渴望者》讲述杂技团年轻人寻常的人生经历。谢洪林身份卑微却试图保有自我的精神情感空间,他和秦丽刚刚萌发的爱情在现实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然而在秦丽人生急转而下的时候,谢洪林却像一个落魄骑士般出现在秦丽面前。两个人相濡以沫,抗争生存的困窘与艰难。如果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情境中,这个文本或许仅仅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然而在一个高度欲望化和功利主义语境中,这个关于普通人的“渴望”已然发生了质变。自新写实以来,小人物的精神生活早已被一地鸡毛的零度写作所遮蔽,或者说普通人的精神情感生活在文学作品中大多被欲望化,人们原本对于更好生活的朴素愿望也被各种物质主义描写所替代。当下的大众化和娱乐化恰恰是以庸常人物为主角的,所谓的粉丝文化、粉丝经济乃至价值碎片化等等,这些似乎都是小人物集体无意识的表现。在资本、金钱和物质欲望中,无数小人物在时代的文化语境中如皮影戏般上演着人生闹剧,他们身上裸露着各种属于当下的时代性病症,然而却唯独没有属于现代个体的独立思考与价值情感判断。也就是说,普通人独特的精神情感特质被忽视、被淡化甚至于被遮蔽了。正如一只蚂蚁也是有着对于世界的独特看法一般,普通的现代个体无疑也有着对于时代独特的体察与反思。《渴望者》恰恰在被时代所裹挟的普通人身上投注了属于现代个体的精神活力和情感张力。

普通青年人的奋斗历程大多有着很多文学原型,比如中国的高加林、美国的盖茨比、法国的于连以及淘金梦中的各色男男女女们。《渴望者》主人公谢洪林其实是个完全失去淘金梦的青年人,他高考失利,又一无所长,基本上没有任何改变自己人生境况的可能性。然而即便在这样的境地里,他内心依然保有对于这个世界美与好的期待,在粗陋的环境中尽量温文有礼,在卑微的身份中呵护所爱的人,在生存困境中保有直面的勇气……正是这些富有建构性的“渴望”,让男女主人公在现实的利益和价值选择中,能够保有一丝温暖的情义。对于当下来说,现实选择的功利主义侵蚀了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义,爱情也在赤裸裸的功利选择中变得面目全非。《渴望者》是个朴实的关于情义无价的故事,然而对于在欲望之海中沉浮的现代人来说,这个故事却是我们这个时代失落已久的传奇。

因为对于传统伦理的疏离和对于肉身欲望的沉溺,现代人往往在婚恋问题上进退维谷。从传统到现代,女性对于自我的认知并未因女性主义或女权主义运动就真正远离蒙昧、混沌和混乱的状态。当下随着同性恋、ME TOO等亚文化现象的全球化趋势,女性在被身体化、欲望化的过程中,进一步被政治正确化。由此,我们讨论女性被伤害的身心固然重要,更为重要的是反思女性何以会被伤害以及如何避免被伤害。现代、后现代文艺在提供先锋观念的同时,让文学和艺术更加疏离普通人的伦理和日常。基于灵肉两端的理性婚恋观在文学创作中是匮乏的,秀云近年的作品无疑在这个维度上独树一帜。

《凤凰于飞》从女性自身幽微的情感体验出发,探讨了女性青葱岁月的浪漫情思对于个人婚恋选择的影响。文本最出彩的地方不在于讲述中年出轨未遂的故事,而在于塑造了罕见的理性又睿智的好男人形象。这种男性形象在文学作品和现实生活中无疑都是匮乏的。在当下的社会文化语境中,男权话语依然占主导地位,家庭和婚姻的幸福更大程度上取决于男性的责任和担当,女主人公程伟伟的爸爸程阳和老公廖中飞就是这种可以为家庭和婚姻遮风挡雨的男性。文本中的卢秘恰恰是对爱情和婚姻都缺乏担当的男人,然而程伟伟恰恰对这样的男性念念不忘。文本通过程伟伟的情感心路歷程呈现出了青葱岁月的浪漫情思与理智的现实婚姻之间的纠结。卢秘对于所谓浪漫情感的追求带着个性解放的现代性烙印,无疑是充满诱惑力的。然而,在面对婚姻、家庭和孩子的时候,东方式的传统伦理诉求又是无法被忽视的现实存在。文本最后用突发疫情这类特定话语环境让故事进入了另外的叙事路径,给中国式婚姻和家庭留下更多伦理与道德支撑下的温情。然而对于女性来说,现实婚姻中理智与情感的纠缠并未就此终结,伦理道德意义上的坚守和个体情感的自由之间的矛盾依然是悬置在现代人内心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中国一线、二线城市之外的城市,往往都深陷在县域生活模式中。人们带着人情社会的种种因袭和一知半解的现代生活常识,在办公楼、住宅小区、超市、酒楼里消磨人生,同时也消磨着意志、智力、理想和热情。秀云的《凤凰展翅》《凤凰来仪》即是摹写县域生活中的人及其社会生存境遇。小说一方面呈现中国三线城市县域生活的逼仄板滞,一方面以建构性叙事摹写现时代中国人所能够抵达人性之维的深度与广度。

《凤凰展翅》显示出作者对于现代个体经济与情感独立自主的双重刻画,当然更包含女性个人主体。小说叙述者用女性的眼光打量男性在情感、婚姻、事业和世俗人情往来中的种种行迹,不露痕迹地讥诮了男性世界的种种虚伪、颟顸、自私和懦弱。董小枫眼中的武岳安并非是惯常标准的帅气、能干和聪明,反而在一系列的交往过程中,观察出这种所谓成功男士人生格局的逼仄和狭小。女性一旦开了天眼,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社会文化情境和世情百态,那些男人们支撑的“天”就会变得极其可笑。对于中国的写作者来说,写日常经验中常态的人和常态人生是困难的,然而这个文本却在有限的时空叙事中让男女主人通过常态生活方式内省灵魂深处的幽暗与光亮。

《凤凰来仪》的场景依然是县域生活模式的三线城市,在这类既新又旧的中国城市中,现代个体往往沉溺其中难以自拔,由此经济的发展、伦理的嬗变和时代的变迁似乎都成为某种恍惚的人生背景。文本以书法为叙事景深,讲述这种沉溺过程中人的挣扎与抗争,叙述现代个体是如何通过“写字”来体悟人生。在对于书法家“马图”的寻找和多维度讲述中,文本提出了“外物”与“本心”之间的微妙关系,以及艺术追求者如何面对本心去修炼人格与境界。笔墨纸砚、书法作品乃至艺术品的高低雅俗往往会被时光所淘洗,而经过洗淘越发纯粹澄澈不是作为物的“艺术品”,反而是艺术品所能够反观的“人心”。保有一颗执着于艺术的赤子之心,却依然要在红尘中历练出淡定、自在与慈悲。这个文本从本土文化的维度去体察世道人心,反观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中国人在这个维度上的成长。

总而言之,近现代以来,在高科技、资本、物质和功利主义裹挟下,人类生活充斥着更多的不稳定,价值伦理体系也日趋混乱。由此可见,社会性的价值伦理重建有其现实针对性和必要性。由此同时,中国文学在经历了多种文学思潮变换之后,也无疑会更多关注现代中国人精神情感的建构性思考和表达。秀云近年的创作具有更多建构性元素,专注于叙写中国城市普通人对于自身生活情境和个体命运的内省与反思。文本聚焦于现代生活场景和现场人物,现在时的叙事场景凸显着对于时代语境的贴切刻画,现场人物负载着中国历史文化的重重因袭,又带着鲜活灵动的当下特质。秀云的创作通过普通现代个体向上求真的情义表达,呈现功利主义时代个体对于独立、自由境界的体认和追求。她从建构的视角摹写现代城市女性新的灵肉观,以更加理性、睿智和成熟的价值伦理来体认世情百态,守护和捍卫普通个体的精神与情感的现代性生长。

(郭艳,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博士,评论家,研究员。现任鲁迅文学院教研部主任。)

编辑:郭文岭  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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