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没过月亮

2021-09-25 02:41谢衿
花火彩版B 2021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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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青年钢琴家向泽的个人演奏会在昭川最大的音乐剧院举行,吸引了无数慕名者前來。

音乐会现场,人们耳熟能详的曲调在高超的技法弹奏下,流淌出优美动听的旋律,造就一场听觉盛宴。

临近结尾,热烈的掌声中,整个大厅的灯光全部熄灭,众人正疑惑不解,向泽温柔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最后这首曲子,送给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林右心就坐在台下,闻言慢慢笑起来。

林右心与向泽的初见,委实不像一个好故事的开头。

那年她刚满十七岁。因为父母离异,她两岁就和母亲搬离了昭川,再次回来,是因为姐姐祝以安的离世。

初见向泽,便是在祝以安的葬礼上。

少年穿着一身黑衣,眉目间尽是阴郁,作为姐姐的男朋友,向泽明显比她这个血浓于水的亲妹妹要伤心。

那天从墓园离开,一群人上车时才发现向泽没有跟上来。除了哭得力竭的父母,周围尽是林右心不熟悉的人,她只得沉默着独自返回。

一路走回山顶,林右心才瞧见了坐在祝以安墓前的向泽。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林右心不自觉放轻了语气:“走了,大家都在等你。”

没有任何回应。

等了五分钟,向泽依旧是不动也不说话,林右心耐心耗尽:“随便你吧。”

她转身刚迈开步子,身后便传来一句:“你真冷血。”

男声嘶哑低沉,像是很久没有说话,吐字却异常清晰。林右心回头,向泽眼眶猩红地看着她:“她是你姐姐啊,你为什么不难过呢?”

责问的语气瞬间惹恼了林右心,她沉下脸道:“你有病吧?”

“我两岁父母就离婚了,长这么大我和祝以安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和她的关系还不如同一般的同学亲厚,我为什么要难过?”

林右心话毕转头就走,一直走到墓园门口,她才想起自己是回去干什么的,脚步一顿,向泽却已从她身旁经过。

从墓园回去后,林右心被临时安排住在祝以安的房间,向泽闻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迟迟没有移开。

林右心向来有仇必报,无论那句责问是出于何种理由,她都在心里给向泽记了一笔。待周围人都走开了,她才迎上向泽的目光:“你不出声,我保证什么都不动,你要是开口不说人话,我一定毁了那个房间。”

向泽闻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林右心得意一笑,转身离开。可等进了房间,所有的难过和委屈又全都冒出来,尤其当她看到祝以安放在床头的照片的时候。

都说女孩子床头放的照片,一定是和最亲密的人的合照,林右心觉得和祝以安最亲密人,可以是向泽,也可以是父亲祝淮,甚至可以是一直在她生命里缺席的母亲林婉珊,唯独不该是她。

可那张照片里偏偏是她。

林右心都忘记是照片什么时候拍的了,双方都有空闲的时候,林婉珊和祝淮会带着她们一起吃顿饭,可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照片里,她笑得很勉强,纵使被祝以安亲昵地搂着肩膀,也不像是两姐妹。

林右心看着照片里祝以安微笑的脸,嘴硬道:“我一点儿也不难过,我才不会为你难过。”

然而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祝以安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的离开在父母意料之中,最受打击的反而是向泽。

林右心的父亲祝淮是昭川闻名的钢琴表演艺术家,向泽除了是祝以安的男朋友,还是祝淮的得意弟子。祝以安的葬礼过后,向泽整日将自己关在祝家的琴房里,每天早早地来,直到月上中天才走,谁也劝不了。

那段时间,林右心忙着搬家,忙着办理转学手续。

林婉珊女士作为一名画家,毕生夙愿是踏遍祖国河山,画遍万千风景。年轻时为了摆脱家庭的桎梏她可以毅然离婚,去追求梦想,女儿离世后,她也是凭着骨子里的坚韧和无畏,最先走出来的人。

林右心即将步入高三,林婉珊和祝淮商量过后,决定让她跟着工作稳定的祝淮,这样既能给林右心一个安稳的备考环境,还能安抚情绪低落的祝淮。于是林右心开始了和向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

初见注定了他们的相处模式不会愉快,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当对方是隐形人,碰面时目不斜视地走过,哪怕坐在同一个饭桌吃饭,他们也能默契地当对方不存在。

关系破冰于一个停电的周末。

祝淮在乐团准备演出,走不开,交代向泽带林右心出门吃饭。彼时林右心正好生理期,正在被窝里痛不欲生,向泽来敲门的时候,她半点儿回应都不想给。

偏偏向泽耐心得很,敲门声隔两分钟响一次,第七次响起的时候,林右心暴躁地从被窝里爬起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开了门。

向泽看也不看她,垂着眉眼的样子显得很不情愿:“家里停电了,阿姨没法做饭,老师让我带你出去吃。”

“不饿!不吃!”

林右心说罢猛地将门关上,可等向泽走后,她又有些后悔。天色一点点儿暗下来,偌大的房子静谧且黑暗,可怕得有点儿瘆人。

敲门声再度响起时,林右心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过去把门打开了,向泽明显一愣,连忙抬手护住蜡烛。

林右心强撑着面子道:“有事吗?”

向泽看过来的目光无奈又好笑,林右心一颗心倏地提起,他要是敢说没事……还好,向泽知情识趣“我买了红糖鸡蛋,吃吗?”

林右心点头如捣蒜:“吃!”

两人在餐厅就着微弱烛光沉默地坐着,林右心慢吞吞地吃完那一份红糖鸡蛋,实在没有办法再拖延了。向泽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厚着脸皮拽住了他的衣角。

向泽回头,林右心笑得有点儿讨好:“你去哪儿啊?”

“练琴。”

低沉的男声不带一丝起伏,林右心却还是看见了希望,至少他没说他要回家,于是接着问道:“我可以一起吗?”

向泽反问:“你会弹钢琴?”

林右心能屈能伸道:“不会,但我可以做你忠实的听众。”

向泽闻言笑了一声,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林右心也分辨不清那到底是嘲讽还是好笑,她不甘地松了手。

向泽突然侧身拿起桌上的蜡烛:“想来就来吧。”

烛光愈行愈远,林右心站在黑暗里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来追上去。

林右心自小被母亲放养,有着不服就干,绝不憋着的中二气质,别人待她三分好,她就回报十分,反之亦然。

向泽那晚伸出援手,林右心单方面旧仇尽泯,再见向泽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弄得向泽莫名其妙。

林右心的学业进入正轨后,祝淮也开始投入演出,经常不在家。保姆阿姨下班后,林右心不想一个人待着,便总是以各种理由混进琴房,有时是题不会写,有时是需要听曲子激发灵感。

“我虽然不会弹,但我可喜欢听了,我以前都是一边听钢琴曲一边做作业的,不听钢琴曲,我连数学题都写不出来。”

向泽懒得拆穿她拙劣的谎言,更何况这还是林右心自己的家,也就纵容她留在琴房了。

一个沉默地弹琴,一个安静地做题,两人互不打扰,却意外和谐。祝淮大概很乐意他们能和平共处,林右心期末家长会,他因为剧院有演出,还让向泽代他去。

家长会定在周五下午,林右心在校门口等向泽,远远瞧见他时,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向泽平日来祝家练琴,穿着都以休闲舒适为主,这次居然穿了一身颇为正式的黑西服。少年长身玉立,挺拔的身形衬地衣服妥帖又修身,阳光穿过树梢在他身上落下细碎的光斑,他仿佛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王子。

当然,要忽略他紧张的表情和局促的动作。

向泽一路走过来,林右心愣愣地瞧着他没说话,他开口时居然有点儿结巴:“我……我第一次给人开家长会,我爸说……正式一点儿好……”

说到最后没了声,过了一会再开口,语气有些无奈:“我觉得有些别扭。”

林右心想也不想就接话:“我也觉得。”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一通傻笑过后,两个人之间那层尴尬的隔膜好像突然消失了。林右心带着他往教学楼走,忍不住问道:“大哥,你不是学钢琴的吗?平时就没个演出什么的?没有穿正装的机会吗?”

向泽没答话,林右心偏头看他一眼,忍不住又笑起来。家长会学生不能在场,林右心在教学楼下面等着,直到整栋楼的人都快走光了,向泽才出来。

“你怎么不等天黑了再下来?”林右心开口责问,语气里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娇嗔。

向泽把成绩单递给她:“你们老师留我单独聊天。”

林右心看看自己全班第一、年纪第三的成绩,得意地说道:“老师留你夸我了吧?”

“你们老师说,你要是再努力一点儿,绝不止这点儿分数。”

两个人说着往外走,林右心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道:“成绩嘛,够上个好大学就行。”

向泽闻言哭笑不得,但他实在不会说教,斟酌半天问了一句:“那你就没有什么梦想吗?”

“有啊。”林右心抬头,眼底尽是戏谑,“我的梦想就是有人养着我,我什么都不用干,混吃等死!”

说罢,迎着向泽无语又惊愕的目光笑出了眼泪花。两个人出了校门,在路边等公交车,林右心打完一局游戏,突然鬼使神差道:“那你有梦想吗?”

向泽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远方,语气怅然:“有的。”

“我的梦想,是在昭川最大的音乐剧院,开一场演奏会。”

很久以后,林右心才知道,那其实是祝以安的梦想。

向泽和祝以安七岁相识,随后一起跟着祝淮学钢琴,进入大学后,又一起被祝淮选入乐团。只是后来祝以安的病情开始恶化,再没有登台演出的机会,向泽为了陪祝以安,也谢绝了一切演出。

林右心想起家长会那天,向泽跟她解释自己是第一次穿西服时的场景,忽然有点儿羡慕祝以安。

那之后他们总会聊天,向泽说起祝以安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蕴了水,透着光,带着深情。也是从向泽口中,林右心知道了那些关于她的事情。

比如祝以安总是跟向泽说起林右心,说妹妹走的时候才两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比如祝以安加上她的微信后,总喜欢看她朋友圈,看她开心与难过,看她又喜欢上了什么新东西,然后拉着向泽一起去买,再不远万里寄给她。而林右心因为快递上的匿名信息,从来都将那些东西拒之门外。

比如祝以安很喜歡跟她聊天,林右心在微信上回她一句话,她都能高兴半天。

“所以,你那天看到我无动于衷的样子会觉得我冷血,会替祝以安觉得不值和难过。”

林右心偏头去看向泽,他正背对着她弹钢琴,闻言手下一顿:“是啊,但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不对等的,尤其是感情。”

窗外月光落进来,洒了向泽满身,林右心看着他寂寥的背影,忽然觉得很难过,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祝以安,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高三的寒假就放了两周假,还好,祝淮的生日在假期之内,林右心决定在生日当天给祝淮做一碗长寿面。可惜她实在没有下厨的天赋,阿姨教了好几遍,她煮出来的面要么是生的,要么就坨了,打鸡蛋的时候还总把蛋壳掉进去。

最后一次捞面出锅时碰翻了汤锅,幸好她躲得快,只烫伤了手臂。这么大的动静连向泽都听到了,下楼看到一片狼藉的厨房,连忙将林右心拉出来:“阿姨,麻烦你收拾一下,我带她去上药。”

煮开的面汤在林右心手臂上烫出了一片水泡,向泽带她去冲了凉水,又找出医药箱帮她涂碘酒消毒,林右心疼得咝咝抽气,心底却一片柔软。

向泽一边上药一边问她:“怎么突然想下厨了?”

“这不是爸爸的生日要到了吗?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闯了祸。”

向泽毫不留情地笑起来,林右心却没生气:“以前,祝以安是怎么给爸爸过生日的?”

“订个饭店,买个蛋糕,再用钢琴弹个生日歌。”向泽说罢看着她的手臂,又补充道,“跟你比起来,虽然没有诚意,但也没有危险。”

林右心不忿地踢了他一脚,向泽闷声笑了起来。厨房里阿姨收拾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林右心看着向泽认真细致地涂药,忽然开口:“要不你教我弹钢琴吧,我也弹个生日歌算了。”

开口是无所谓的语气,眼睛却紧紧盯着向泽。她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好像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不能掩盖她内心卑劣的想法。

向泽动作一顿:“你不用学任何人,你就是你,你已经很好了。”

明明是温柔安慰的话,林右心却听出了拒绝。她忽然想起木心老师的一句话:答非所问,其实已经是答了。

原来,意料之中的事情,也会难过。

向泽觉得危险,禁止林右心再进厨房,林右心颓废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有了新想法:“我要做蛋糕!”

向泽欲言又止,林右心解释:“人家提供蛋糕胚和技术指导,我们只要上奶油、描花样就好。”说着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笑眯眯道,“我们一起去吧,我作为手残党,需要帮助。”

然而事实证明,钢琴弹得好不一定会做蛋糕,两个人在蛋糕店观摩了一下午,上手毁坏了七八个蛋糕胚之后,才终于做出了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

回去的时候,林右心坚持要走路,向泽看她认真护着蛋糕的样子,温柔笑道:“老师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右心一点儿也不谦虚:“那是!你要实在羡慕,等你生日我也给你做一个。”

“不用了。”向泽摇头拒绝,语气满是揶揄,“你这手艺留给自己吧。”

林右心第一次没接他的玩笑话,脸上的表情慢慢淡了下去:“我不过生日。”

向泽愣住了,林右心却已经往前走了。

那晚祝淮回来得很早,他们一起吃过晚饭,林右心才拿出蛋糕,还唱了生日歌,祝淮感动又欣慰。吃蛋糕时,祝淮带来一个好消息,他替向泽申请了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的钢琴考试,初步的资格审核已经通过,只要完成钢琴考试,就能去美国留学。

也是在那时,林右心才知道,茱莉亚音乐学校是向泽从小的梦想,他原先也可以去美国的,只是他为了祝以安放弃了。

为祝以安放弃梦想院校,为她放弃登台演出,林右心听着这些,嘴里原先甜腻的奶油忽然变得苦涩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羡慕多些,还是嫉妒多些。

那一晚向泽没有离开,他在琴房里弹了一整夜的《天空之城》。

那是祝淮教他和祝以安的入门曲子,也是祝以安最喜欢的曲子。祝淮睡下后,林右心坐在琴房外听了一整夜。早晨向泽出门她才起身,故作欢快道:“下午我就要回学校啦,祝你考试顺利!”

向泽还未开口,林右心又接着说道:“你可别说什么祝以安的梦想才是你的梦想了,她已经走了,你为她付出再多她也看不到了,所以向泽,去完成你自己的梦想,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这么俗气的话,林右心说完忍不住笑起来,向泽却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幽深又复杂:“你为什么不过生日?”

“因为我生日那天,就是祝以安离开的那天,所以我决定再也不过生日了。”

向泽目光里似乎浮现一丝痛色,林右心私心觉得那是因为她,心里有些许开心,想伸手抱一抱向泽,最后却只是克制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向泽的那句话: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不对等的,尤其是感情。就像曾经的祝以安于她,现在的她于向泽。

尤其是她动了不该动的心,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高三下学期,学校开始强制学生在校上晚自习,林右心申请了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一次都没有遇上过向泽,等她高考结束,向泽已经去了美国。

考试一结束,林右心就和同学撒了欢地疯玩,他们去爬山,去游泳,去寺庙祈福。其他人神神道道求菩萨保佑自己有个好成绩,林右心拿着那一炷香想了好久,最后什么愿望也没许。

出成绩那天,林右心在深夜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因为不认识,她挂断了三次,偏偏那头的人执着得很。第四次打過来的时候,林右心接起来,听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毕业快乐!”

最开始争锋相对,之后又每天都见,他们从未交换过联系方式,听到向泽的声音,林右心一愣:“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跟老师要的啊!听说你考了个好成绩,打算报哪个学校?”

他们明明很久没有见面了,再聊起天还是以往的样子。

挂断电话后,林右心用手机号搜了向泽的微信,好友申请发过去,不到两分钟就同意了。他们又接着在微信上聊天,向泽回复得慢,却是有问必答。

进入大学后,林右心参加了学生会,熬夜写策划、办活动的时候,总是跟向泽抱怨,然后受到他的揶揄:“累就退了呗?你的梦想不是混吃等死吗?”

林右心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以前的玩笑话,有点儿诧异又惊喜地想着,向泽居然还记得。明明这并不代表什么,她却还是仗着向泽温柔,得寸进尺。和同学出去玩,会给向泽发照片,在学校食堂吃到了难吃的菜,也能跟向泽吐槽好几天。

向泽就会告诉她昭川的哪条小巷子有什么好吃的,林右心路痴找不到地方,他就耐心地在微信上给她指路。最后终于找到那家餐厅,林右心却没进去,因为她在店门口的照片墙上,看到了祝以安和向泽的合影。

像是狠狠的一巴掌,打醒了她的自欺欺人。

圣诞节那天,舍友们都出去玩了,林右心在宿舍一夜没睡,最后卡着点祝向泽平安夜快乐,向泽回复得很快,林右心的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

向泽记得祝以安所有的喜好,记得他和祝以安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会因为祝以安,对林右心温柔疼爱,却不记得,中国和美国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他祝她平安夜快乐,却忘了她这里已是圣诞节。

林右心哭过之后,将微信上向泽的备注改成了“姐夫”,好像只有看着这两个字,只有想着祝以安,才能抑制住她那些卑劣的奢望。

她接受了一个追她很久的男孩子,谈恋爱之后,克制着自己不去联系向泽,只是没过多久两人就分手了。

分手那天,男孩控诉:“吃饭你跟我AA,约会旅游你跟我平账,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一点儿也不需要我,我根本是可有可无的!”

之后学校开始流传林右心玩弄别人感情的流言,学校论坛的帖子里尽是对林右心的指责与谩骂,室友们愤愤不平,林右心却平静得不像话,任由流言喧嚣尘上,就当作是对男孩的补偿。

她在很多时候成熟得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唯有面对向泽,幼稚又天真。

向泽回国已是两年之后的事了,身边还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妞,大概女人对情敌有天生的戒备与疏离,明明向泽介绍了很多次,林右心却还是记不住那个名字,执着地称呼人家大美妞。

大美妞是向泽在美国的同学,对向泽一见钟情,苦苦追了他兩年也没有焐热这块大石头,于是追到了国内。向泽回国后重新加入了祝淮的乐团,大美妞自然跟着加入,向泽介绍林右心是她的妹妹,大美妞便也对林右心热情似火。

对待向泽,大美妞有用之不尽的热情,尽管向泽拒绝她一次又一次,对她的态度从不好不坏变成冷淡,她也从不放弃。不知是凑巧,还是乐团乐意帮这个执着的姑娘一把,向泽回国后第一次演出,居然被安排在晚会上和大美妞钢琴二重奏。

舞台上,女孩一头金色的长发,五官精致,身着大红色的晚礼服,站在身着黑色西服的向泽身侧,宛若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姑娘,连林右心都觉得他们很般配。

演出结束下台前,大美妞抢了主持人的话筒,当着整个剧院观众的面同向泽表白。林右心第一次看见向泽冷了脸,不顾礼仪地独自下台,大美妞把话筒还给主持人追上去,向泽却没有回头。

林右心在后台找到大美妞的时候,她哭得妆都花了,见了林右心一把抓住她的手:“妹妹,我失恋了,陪我喝酒去吧……”

蹩脚的中文让林右心愣了好半天,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大美妞带到了乐团给她分配的宿舍里。大美妞从床底下搬出一大箱啤酒,开了盖塞到林右心手里,豪气地喊:“干,不醉不归!”

林右心忽然很羡慕她,羡慕她可以坦坦荡荡地表达自己的喜欢,羡慕她可以无所顾忌地追在向泽身后,羡慕她在失败后还可以轰轰烈烈地哭一场。

她拿着啤酒和大美妞一碰,跟着喊:“不醉不归!”

向泽找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他收拾了一地的酒瓶子,将大美妞扶到床上,才带着林右心离开。

林右心并没有完全喝醉,趴在向泽背上的时候,她突然也想放肆一把,于是装作醉酒的样子,搂紧了向泽,嘴里喃喃:“向泽,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网络上描述一种醉酒状态叫“灵魂出窍”,说是喝醉后你明明闭着眼睛睡觉,却能看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林右心以前觉得这个说法很扯淡,现在却恨不得自己也能灵魂出窍,去看看向泽的神色。

可惜她趴在向泽背上,屏住呼吸也只是感受到向泽脚步一顿,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半路上,她抵挡不住醉意睡过去,醒来时在自己的房间,一睁眼就瞧见了床头自己和祝以安的合照。她搬到这里以后,从祝淮那里拿到了祝以安用过的手机,找到了那张她和祝以安唯一的合照,冲洗了一张出来,像祝以安一样放在自己床头,安慰自己,她不欠祝以安什么。

这会儿看着祝以安微笑的脸,她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是该愧疚,还是该难过,亦或是怨愤。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直到眼睛酸疼。闭上眼时,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轻声道:“姐姐,对不起。”

一个月后大美妞离开,尽管闹得很不愉快,向泽还是和林右心一起去送她。大美妞看到向泽就眼泪汪汪,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反而拉着林右心情真意切道:“妹妹,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说罢,潇洒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林右心瞧见车窗外毒辣的阳光,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向泽的时候,六月的昭川像个大蒸笼,她明明都走到山脚了,却又返回山顶去找他。

她从小怕热,到了夏天的时候,总是心情不好,那天被迫走回去自然是十分埋怨,可看着向泽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他阴郁却仍旧好看的眉眼,她竟然没有发脾气。

她那时候觉得自己是可怜向泽,觉得是因为他是姐姐的男朋友,所以自己才容忍着没发脾气,现在想想,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动了心。

向泽也看着窗外,林右心远远望去,发现外面是祝以安沉睡的墓园:“过几天,就是姐姐的祭日了。”

向泽没有回头,轻轻“嗯”了一声,林右心又问:“你还是会给姐姐买红玫瑰吗?”

“对,”向泽回头看她,“因为她……”

“因为她最喜欢红玫瑰,因为红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

向泽说到一半被林右心抢了话头,两人都忍俊不禁。林右心笑了一会,复又开口:“你也送我一束花吧。”

察觉向泽的目光看过来,林右心故意不去看他,盯着空中一点虚无:“随便什么花都可以,就当送我的生日礼物,我长这么大,还没人送过我花呢。”

向泽闻言很久没有说话,林右心也觉得自己卑鄙,曾经可怜又无畏地说自己不过生日,现在又用这个借口索要礼物。

过了很久,向泽才应了一声:“好。”

林右心笑起来,这大概是向泽对她最后的温柔了吧?她想,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任性,最后一次喜欢你。

到了那天,林右心却不愿意进花店,说让向泽随便挑。向泽进去后,她就远远看着向泽和老板交谈,最后向泽抱出来一束红玫瑰和一束白蔷薇。

向泽把那束白蔷薇递给她,目光澄澈又坦然:“老板说,蔷薇的花语是坚强可爱,希望你永远坚强,保持可爱。”

林右心接过来,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那束白蔷薇最后留在了祝以安的墓前,林右心并没有带走。

很久以后,林右心才偶然得知,蔷薇的花语是坚强可爱,而白蔷薇的花语却是纯洁的爱情。

她开始回忆那天的细节,回忆向泽和花店老板的交谈、他时不时瞟向她的目光、他指向白蔷薇的手,以及他最后將花递给她时的神色。

所有的细节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却又总是模糊不清。

直至今日,她置身黑暗里,想着向泽弹钢琴曲之前的话,听着从台上传来的温柔乐声。她忽然明白,向泽知不知道白蔷薇的花语根本不重要,因为他的红玫瑰,只给了祝以安,他的爱,永远只属于祝以安。

而林右心,只是陪向泽度过生命某段时光的,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罢了。

就像她想要他怀里代表爱情的红玫瑰,他却送了她一束寓意坚强的白蔷薇。

这合该是她爱情的结局。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