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情报部门对九一八事变的国际舆论调查

2021-09-29 15:07潘德昌
外国问题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九一八事变调查

潘德昌

[内容摘要]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日本政府为及时了解国际社会对九一八事变的反响,为了对外宣传九一八事变的“正当性”,掌握欧美各国对九一八事变的态度和政策,开展了历时近两年的九一八事变国际舆论调查。情报部门将英美法德中五国报纸的国际议论和政府的对日态度作为重点调查对象,尤其是日本军方情报机构的国际舆论调查工作,有意识地筛选并汇集了有利于日本的国际论调。这些舆论调查工作为日本政府最终追认关东军的军事行动,扩大战争事态,退出国联做了心理准备。

[关键词]九一八事变;日本情报部门;国际舆论;调查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6201(2021)04-0004-09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的爆发引起了国际媒体的高度关注,欧美各国主流媒体连篇报道、评论九一八事变爆发原因、战局走势及战况预测。同时,也即时向外界公布政府的态度。一时间,国际社会围绕着九一八事变形成了国际公议。日本政府为了对内外宣传发动九一八事变的“正当性”,为了及时了解国际社会对九一八事变的舆情,掌握歐美各国对九一八事变的态度和政策,以有利于对战局的掌控,更为了引导国内社会舆论,充分动员情报系统开展了关于九一八事变的国际舆论调查。在日本军政部门强硬的新闻统制政策干预下,日本国内新闻媒体对九一八事变的论调宣传出现合流现象。

目前,学术界主要针对日本国内新闻媒体对九一八事变的新闻报道进行了个案研究,尚未就九一八事变的国际舆论问题开展系统性研究。日本学术界主要针对欧美列强对九一八事变的态度、九一八事变国际舆论的酝酿;①日本军部在九一八事变爆发初期的内外新闻对策;②日本内阁情报机构对内新闻统制政策③等问题进行了专题性研究。但是,研究视角普遍偏重于日本军政部门的新闻统制政策。④中日学术界鲜有涉及日本情报部门对九一八事变国际舆论调查问题的深入研究,虽然出现了很多围绕九一八事变日本外交的专题研究成果,但是,关于当时日本政府到底基于怎样的国际认识才做出退出国联的决定的研究成果还尚未出现。通过对以日本陆军省新闻班和外务省情报部为代表的军政情报机构关于国际舆情调查工作的研究,可以深入解析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的蓄意性与战略性,更能够进一步把握、厘清国际舆情中的九一八事变观及九一八事变的世界性影响。

一、九一八事变前后日本政府情报机构的设置与整合

日本政府设置情报机构由来已久,除去军事情报搜集、研究、破坏、颠覆、暗杀等传统情报学意义上的目的外,更加突出了对内对外言论统制与宣传的作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政府和军界普遍认识到媒体情报收集、媒体宣传活动的必要性,陆军省和外务省各自组建了情报机构。陆军省在出兵西伯利亚之际,出于指导国内舆论的考虑,于1919年2月设置了情报科,1920年改称为“陆军省新闻班”。1922年,根据陆军大臣田中义一的指令正式设立新闻班,作为陆军大臣直属机构。1925年并入军事调查委员会,承担的主要任务是社会舆论的指导、记者会和记者恳谈会上的官方或非官方发言、谈话、说明等。此外,还包括与报界、通信媒体有关人士的官方或非官方接触。1934年公开出版的《国防的本意及其强化》宣传册子就是新闻班起草的,且在该册子中公开宣称将陆军省建设成为“宣传省”。1936年归属军务局长管辖,1937年改称为“大本营陆军报道部”,1938年改称为“陆军省情报部”,1940年改称为“陆军省报道部”。①

外务省痛感华盛顿会议对外政治宣传的必要性,于1920年4月设立了“情报部”。设立该机构的直接原因就是日本政府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对外宣传劣势的反省。但是,从日本国内政治变动的角度看,应该是日本政府出于在“东亚外交”上制约军部的考虑,因为陆军省为了指导出兵西伯利亚的社会舆论,抢先于外务省成立了新闻班。但是,日本政府和军部开始真正着手设立情报宣传机构的契机则是九一八事变。②

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后,在国际社会中一时处于孤立状态,日本政府再次认识到对外宣传的重要性。陆、海、外务三省的情报宣传机构为了协商应对国际舆论强烈批评与指责的对策,于1932年6月3日设立了时局同志会,将此作为交换意见的场所。③这个组织是在国际联盟李顿调查团来日前,由外务省情报部长白鸟敏夫向陆军省新闻班长铃木贞一提议,并得到了陆军方面的同意后才设立的。

在外务省召开的第一次协调会上,参谋本部代表在《对外宣传要点》中提出:“排除以往消极辩解的态度,务必积极宣传事态的真相以及帝国的境遇,特别是强调满蒙经济的发展事关帝国生存的绝对要求。将大国作为宣传的重点,但是也不可轻视小国。为此理应统一外务省和军部的宣传业务。”④在8月27日的协调会议上,新闻班长铃木提交了《对内外宣传委员会议案》,再次建议“为了统一、强化时局宣传,设置直属内阁的委员会,研究、准备关于统一非常时期或者战争时期情报宣传机构的事宜,作为委员会的组织,在其内部设置委员会和干事会,委员长由内阁书记长官担任,委员由外务、陆军、海军(以上各2名)、文部、内务、通信(以上各1名)各省的局或部长组成。干事会由有关各省的课长或者代理人组成,外务省情报部长兼任干事长。”但是,该项提案认为“设置直属内阁的组织机构必须履行官制程序,且有必要获得预算。因尚需时日,故与当前危急时刻不符,鉴于当前对内外启发宣传的燃眉之急,可先设置不依据官制的非官方情报委员会,求得内外情报宣传工作的一致。”同年9月,斋藤实内阁设立了由有关6省(外务省、陆军省、海军省、内务省、通信省、文部省)代表参加的非官方联系机构—情报委员会,取代了前期设置的时局同志会。该委员会确定的基本方针是:“作为无可争议的最为优先的课题就是对应李顿调查团的最终调查报告书,因此,重视对外媒报道机构、报纸杂志的操纵。”1936年6月19日,日本内阁正式审议通过了设置情报委员会的决议,情报委员会正式成为官制机构。⑧

二、日本情报部门对九一八事变国际舆论调查的组织与实施

(一)国际舆论调查计划与部署

日本陆军省认识到了军事行动在解决“满蒙问题”上的必要性,但是,也认识到“得到自发的国民舆论与国际社会理解的必要性”,强调“在发动军事行动前应该隐忍自重”,积极谋划国内外舆论控制方策。明确体现出日本陆军中央如此意图的则是九一八事变爆发三个月前出台的《满洲问题解决方案大纲》。该方案高度强调了国内外舆论统制的意义,指出:(1)在“满洲”问题的解决上,绝对有必要获得内外的理解。陆军大臣通过内阁会议,努力使各部大臣知悉当地的情况。(2)促使全体国民,特别是媒体了解“满洲”实情的业务主要由(陆军省)军务局承担,(参谋本部)情报部予以合作。(3)陆军省军务局、参谋本部、情报部与外务省有关局课紧密联系,使有关各国了解“满洲”发生的排日行动的实际情况,以至万一我方采取军事行动之际,务使列国谅解日本的决意,在出现不当反对压迫事端之前,确定周密的工作方案,以期得到上司的裁决并顺利实行。(4)为获取内外理解所采取的措施大约以1年为期,即截止到来年(1932年)春,其间务必周到实施。①

1931年9月19日,内阁陆军大臣南次郎参加了陆军三长官(陆军大臣、参谋总长、陆军教育总监)联席会议。会议研究了由参谋本部第二课(作战)起草的《对内善后案策》,确立了如下社会舆论对策:(1)招抚各大报纸首脑,披沥衷心,谋其谅解。如必要可散其黄白(指金钱)予以收买。(2)送达驻外武官所需资金,使其收买驻外日本新闻记者或通信员,据此有利于海外舆论的打造。(3)通过给学校配属将校,使国民明了一般事态,进而阐明军方的立场。②由此可见,军部方案中体现出了想采用同样方法收买海外报纸和通信社的记者,借以有力地引导海外舆论的意向,体现出日本军部对国际论调的重视程度。

1931年9月30日,日本陆军参谋部出台《关于解决满洲事变的方针》,特别提出了舆论指导问题,指出:在“满蒙问题”的解决上,必须预见到势必遭到美国以及国联的干涉。为此,务必倾力开展对外宣传。同时,务必使国民对“满蒙问题”解决目标具有最低限度的理解与认识。以便于在美国和国联干涉之际,形成举国一致予以排击的意志与涵养。③10月6日,日本陆军省出台《满洲事变解决方策》,同样强调“美国与国联势必干预满蒙问题的解决”,并提出了3条方策,即:(1)为了对外宣传,尤其是获得各国的谅解,务必勠力而为,倾尽财力。(2)努力促使全体国民对“满蒙问题”的彻底理解和认识。(3)断然抵制美国或者国联的干涉,使国民养成决意予以排击的涵养与手段。④10月8日,日本陆军省确定了《时局处理方案》,其中关于国内外舆论控制方面规定:(1)极力谋求得到第三国(者)的谅解,努力排除其干涉。(2)务必使国民彻底理解、认识时局,贯彻落实举国一致的目的。(3)努力对外宣传并得到各国的谅解,努力防止第三者的干涉,断然排除一切干涉的可能性。⑤

(二)日本政府“满洲事变机密费”预算的设置与支持

所谓“机密费”是指行政权力部门从顺利推进政策的目的出发,为开展秘密活动而使用的资金。根据战前日本朝日新闻社研究室的表述,“日本政府預算设置的机密费属于国家政务费支出,是一笔为临时秘密活动而使用的费用。从国家支出的角度讲,必须要明确公开机密费的使用目的、金额及日期。但是,机密费却不在此列,议定预算之时,没有说明其详细内容,况且各省在提出经费预算时,只是将此项经费视为单独一项,也没有分出细目”。“一旦预算编成机密费后,即使政府没有说明用途也是可以的,况且会计检察院也没有检查其内容的权限。因为,一旦检查机密费的内容及用途,就违背了政府设置机密费的本意。”①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日本政府机密费的预算额度也随之显著增加,“满洲事变前5年,每年平均一般会计机密费不过422万日元,但是,事变爆发的1931年一下子增加了3倍,达到了1328万日元”。②机密费的增多不仅仅表现为绝对数额的增大,还体现在年度支出总额中所占比例的显著增大,如下表所示,1925—1930年机密费年均支出占总支出的0.23%,但是在1931年增加到了0.9%。

外务省机密费在1931年为200.4万日元,1932年为763.9万日元。外务省1932年机密费中“满洲事件费”为630万日元。陆军省机密费在1931年为810.8万日元,1932年为1232.9万日元。陆军省1932年机密费中“满洲事件费”为1205.5万日元。而根据日本银行调查局统计,外务省“满洲事件费”年度决算1931年为508.4万日元,1932年为1311.7万日元,1933年预算为470.9万日元。陆军省“满洲事件费”决算为1931年4848.5万日元,1932年为18590.9万日元,1933年预算为14599万日元。⑤

日本陆军省和外务省各自为了应对九一八事变引发的舆论危机,支付了巨额的“满洲事件费”,其中大部分为机密费。主要用于应对九一八事变引发的突发非常事态,面向驻外使馆、外国人、军人和媒体进行宣传、响应和谍报收集工作等具体事项,尤其是陆军省、外务省与驻外使馆间的往返文书等相关情报的传递、情报人员的报偿等所需费用。可以说,“满洲事件机密费”预算为情报部门开展国际舆论调查工作提供了资金支持。

(三)情报部门国际舆论调查的开展

陆军省新闻班主要针对英法美德四国主流报纸的九一八事变论调进行了调查。调查工作历时近一年,于1932年9月6日汇集形成《关于满洲事变的外媒新闻论评》。随后,重点调查了世界各国关于承认伪满洲国问题的对日政策,于9月26日汇总形成《关于承认满洲国的外媒刊载对日策》并专门调查了外媒关于李顿调查团报告的论调,于10月6日汇总形成《外国报纸关于李顿调查报告的论调《欧洲各国主流媒体关于李顿调查报告的论调》。①陆军省新闻班国际舆论调查的真实用意是随时把握国际舆论导向与欧美各国政府的对日政策动向,为关东军的军事行动提供信息,以便于把握军事行动的事态。

外务省情报部的调查工作进行得较早。在九一八事变爆发的第二天就针对“因柳条湖事件而发生的中日军事冲突关系”着手了国际舆论、新闻论调调查与国内舆论启发指导,其真实用意还是通过搜集情报,了解国际论调和世界大国的态度,同时,更着眼于统制国内媒体,统一论调,向国内外传递“满洲事变正当性”的认识。②此后,情报部根据事态的发展跟进调查,该项调查工作持续到了1933年5月25日,先后汇总形成《满洲事变舆论及新闻论调·外国部(2卷)》《满洲事变舆论及新闻论调·外国部/情报部调查报告(4卷)》《满洲事变舆论及新闻论调·外国部/中国学生运动关系》《满洲事变舆论及新闻论调·外国部/新闻剪报与杂志》《满洲事变舆论及新闻论调·外国部/驻日外国通信员拍发电讯》。此外,外务省情报部还从1931年9月27日起到1932年2月21日止,专门针对欧美报纸的九一八事变论调进行了跟踪调查,先后汇总了90期。⑧外务省为全面了解中国政府的对日主张与政策,高度关注中国政府的国联外交活动、民间反日情绪与反日运动的现状,加强了在中国的情报活动。经过情报调查与整理,专门汇总形成了《满洲事变舆论及新闻论调·中国方面的逆宣传关系》。⑨

外务省情报部还将中国和欧美各国对九一八事变的态度作为情报调查的重点工作,并根据事态变化跟进调查,了解欧美各国态度的转变与对日政策的酝酿与实施情况。先后汇总形成《满洲事变各国态度·法国》《满洲事变各国态度·德国》《满洲事变各国态度·中国(7卷)》《满洲事变各国态度·美国(2卷)》《满洲事变各国态度·英国》②,此外还专门调查了国联成员国基于《非战公约》的对日通牒关系。③

外务省情报部在国际论调调查的基础上,还通过发行跟进时局变化的《国际事情》专刊,向国内外传递关于九一八事变的国际舆论。《国际事情》是外务省情报部主办的杂志,该杂志自1931年10月1日发行第301期开始,连续11期专刊介绍国际媒体关于九一八事变的论调。④外务省不仅关注国际舆论,而且还关注世界其他国家学者和政界的“满洲事变观”,力图通过搜集、整理国际社会关于九一八事变的所谓学术研究成果,来为“满洲事变正当化”辩解。⑤外务省为了进一步说明国联《李顿调查报告》的“不公正和偏袒”,专门有意识地选取了国际媒体对《李顿调查报告》予以批评的论调,借此为退出国联找借口。

三、日本情报部门对九一八事变国际舆论调查的结论

日本军政情报部门九一八事变国际舆论调查关注的焦点是欧美主流媒体的论调,国联是否干涉,中苏是否对日采取强硬政策,欧美各国是否承认“满洲国”,欧美媒体对《李顿调查报告》的看法。日本军政部门通过整合九一八事变国内新闻,统一了国内新闻论调,为日本政府追认关东军的军事活动、扩大战争事态、建立伪满洲国傀儡政权、退出国联进行了辩解。

(一)英美主流媒体“满洲事变”起因报道有利于日本

外务省情报部认为,《九国公约》第一条规定“尊重中国主权、独立及其领土和行政权力的完整”,因而,在国际社会中,对中国问题最为关心的当属这些九国公约的签字国。也就是说,该公约聚合了具有在华特权的国家。日本政府基于这样的判断,才认定这些国家对九一八事变的反应是理解国际社会论调的关键所在,尤其认为在中国拥有最大殖民权益,而且也是国联常任理事国的英国对事变的反应才是查知国际论调的关键。

外務省情报部在1931年9月27日的欧美媒体论调调查总结中指出:“欧美各媒体起先仅靠中国方面的新闻报道了解(满洲)事变,现在开始逐步详细报道该事变,但是,普遍认为目前还难以过早做出评断。即使现在出现一些评断,或者认识到了中日关系的复杂性,依然坚持戒下妄断的主张。欧美媒体论调的变化以及认可国联理事会所采取措施较为妥当的看法,变得越来越有利于我方”。⑦

(二)国联和欧美各国不会干涉“满洲事变”

九一八事变爆发之初,英国外交部在国联理事会上坚持国联回避卷入中日两国纷争的漩涡中,认为应当在中日两国间直接交涉解决事变问题,强调在军事上不与日军对抗,避开与日本的冲突。《泰晤士报》报道称:“我们没有一个在重大危机时刻攻击或者占领任何国家,我们从未攻击过任何一个政府。我们没有激怒任何和我们有外交关系的国际力量。我们不会那样做,至少我不会那样做。要尝试迫使我们的政府(英国政府)也对此做出相应的、详尽的政策。”①这些言论道出了当时英国政府和个别政治家的对日思考。美国想尽可能地与日本协调开发中国市场,因此,在九一八事变爆发之际,想尽一切办法回避与日本的对立,主张在国际协调机制中处理事变。②在九一八事变初期,美国国务卿史汀生将日本外务大臣币原喜重郎视为亲美势力,认为通过与币原的合作关系就能够圆满解决事变。美国政府基于这样的判断,反对外部干涉九一八事变,力图将中日两国推向直接交涉的道路。

在国联干涉问题上,日本驻国联代表芳泽谦吉表示“日本没有在满洲占据领土的野心,也没有与中国开战的想法。对通过和平谈判的形式解决日中两国间的难题抱有充分的诚意。因此,国际社会应该控制住对事变的干涉”。③坚持认为“中日两国间的问题最终应该在两国间加以解决,不欢迎国联的干涉”。11月21日,芳泽在国联干涉问题上,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由此前的拒绝转变为赞同,并主动向国联理事会,进而向国联提议派遣事变现场调查团。⑤

在国联商议向“满洲”派遣调查团时,史汀生极力反对,认为国际干涉会妨碍币原对抗军部的和平解决道路。1932年1月7日,美国发表史汀生主义,宣称“日本侵害了《九国公约》,违背了《国际不战公约》,因此,美国不承认变更中国的现状”。⑥可以说,美国政府发表的史汀生主义仅仅是表达了美国不承认中国现状变更的合法性,并没有给予日本武力制裁,只进行了道义上的谴责。⑦

国联决议派遣调查团时,英联邦国家追随英国的态度,表示同情、支持日本,反对国联干涉九一八事变。《九国公约》其他缔约国也追随英国的态度,拒绝承认史汀生主义,认为在日本侵害《九国公约》权益之前,采取行动尚早,会引起不必要的摩擦。英国和英联邦其他国家、瑞士等国想回避国联与日本的决裂,以中国方面也负有纷争责任为由,反对国际社会单方面批判日本。

日本政府在了解欧美各国态度的前提下,抢在国联审议表决《李顿调查报告》前,通过了《承认满洲国决议案》。1932年9月15日,斋藤实内阁正式承认伪满洲国。日本政府如此做的目的就是不给国联斡旋的余地,进而逼迫国联承认中国东北地区发生的既成事实。

(三)欧美各国对《李顿调查报告》的看法有利于日本

陆军省新闻班通过调查,认为欧美各国普遍认可《李顿调查报告》所提出的解决事变的建议,给予了《李顿调查报告》以极高的评价,并据此建议政府应该充分利用调查团问题开展国联外交,借助与国联、国联理事会的交涉,摆脱日本在国际社会孤立的境遇。⑧日本政府了解到列强不会干涉“满洲事变”,因而打消了疑虑,转而主张利用国联,并促使国联认可中国东北发生的既成事实。

在伪满洲国的承认问题上,参谋本部认为,“法国政府因为尚未得到当事国的正式通告,更没有得到中国政府的抗议通告。因此,没有采取独自的行动,主张应该与英美及国联保持紧密的协调关系,即使在《李顿调查报告》发表后,也依然没有发表意见,坚持观察事态的立场。此外,法国各大报纸也没有发表真正的评论”。“意大利政府尚未表示出明确的态度,报纸也没有发表激烈的评论。”①“尽管在外国的报刊当中增加了不少对日本成立‘满洲国的批评和指责的论调,但是大都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并且在这些报刊当中,具体阐述本国对日政策的极为罕见。”②陆军省新闻班认为各国媒体对《李顿调查报告》的看法“对我方有利”。③

(四)中国政府依赖国联调处,苏联明确不干涉“满洲事变”

日本外务省情报部通过对中国媒体论调的调查及对南京国民政府对日政策的了解,认为中国媒体及民众的对日态度较为激烈,开展了反对日本发动“满洲事变”的“逆宣传”。但是,中国政府的对日政策较为明确,就是全面依赖国联调处,将解决问题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国联身上。

外务省情报部在重视欧美列强对九一八事变态度的同时,也非常关注苏联的对日态度,尤其关注苏联领导人的言论。情報部经过调查了解到,苏联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伏罗希洛夫在1931年11月6日的谈话中重点表达了苏联政府的态度:“首先,苏联政府对于此次满洲事变,坚决坚持反对干涉的立场。其次,关于苏联红军集结于中国边境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苏联集结重兵向中国边境和西伯利亚移动的传言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第三,希望与日本保持一种友好关系,苏联今后的态度是希望日本表现出诚意维持与我国友好关系的姿态。第四,对国联对此问题所采取的措施能否取得效果,表示怀疑。第五,美国的态度留下了较为暖昧的印象。”④

(五)宣扬“满洲事变”符合“世界法则”

对于当时的日本来说,退出国联还没有达到后来学术界所说的“招致日本国际孤立的后果”,这才是战前日本军政部门的统一认识,更成了当时的社会共同认识。而这样的认识恰恰来源于对国际论调的调查及对列强对日政策的了解。

外务省情报部分析认为:由55国组成的国联在所有决议的形成上都采取合议制,只要没有达成共识,就不能形成决议。各国围绕九一八事变的利益和认识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在获得共识的过程当中,相互牵制。同时,谈判交涉中,相互妥协是不可缺少的环节,因此,国联形成关于“满洲事变”的最终总结和结论需要17个月的时间。这样的调查结论无疑给日本政府甘愿冒着被国际社会孤立的风险,退出国联,做出了心理准备。

日本陆军省新闻班的国际舆论调查与外务省情报部的世界各国态度调查工作的主要目的就是对内外宣扬“强者欺凌弱者是正常的世界法则,即使国际社会也不例外”,也就是宣扬“强国日本侵略弱国中国不过是国际社会不断上演的一幕历史剧而已,日本对中国采取的行动其他强国也曾经实施过。侵占他国领土未必就是犯罪,这是强国间的共识”⑤

同时,日本各大报纸还打着学术研究的幌子,刊发了一系列所谓的学术研究文章,为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进行学理辩解。尤其是参照美国对古巴的保护国统治,对未来日本与“满蒙地区”的隶属关系进行了探究。这些所谓的学术研究文章无不辩解“满洲事变的合理性、正当性”。如《时事新报》专门刊发了法学博士信夫淳平的《满蒙问题的考察》。信夫淳平认为,日本“在满蒙大约有20种特殊权利”,“尽管其中有些权利没有相关条约的明文规定,但是作为一种既成事实,构成了准权利”。信夫淳平最终认为“满蒙的特殊权益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对于国家利益、国民心理,还是对于防范敌对国或者第三国的侵害,我国最终必须要进行保护”。①1931年12月15日到17日,《东京朝日新闻》连载了民政党干事长中野正刚的《中国是满蒙侵略者,日本不能让步》。中野正刚认为“欧美列强在国联日内瓦会议、巴黎会议上,几次讨论中日间的满蒙问题。但是,他们(指欧美列强)根本没有冷静地考察一下由他们自身所构成的世界经济关系现状。所以,问题的重心不在于我们,而在于他们的态度。他们如果肯定美英法指导下的世界经济关系现状,就理所当然要肯定满蒙问题的必然性,也就必须肯定日本的要求。如果他们不认可不堪世界经济重压而在满蒙谋求活路的日本态度,那么,他们就必须明确表示出排挤日本,从根本上变革世界经济指导原理的决心来”。《时事新报》甚至援引《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评论员威利斯·约翰(Willis John Abbot )的评论文章来为日本的“正当行为”辩解。威利斯·约翰指出,“人们往往认为日本作为国联成员国,但是却违背了国联盟约的精神,作为《九国公约》缔约国却忘却了应尽的义务。尤其是故意违背不战公约,公然开展掠夺友邦领土的军事盗贼行为”,但是,“坚信(国际社会)对日本的谴责一点根据都没有,因为日本没有领土野心,现在满洲地区所发生的纠纷恰似美国与古巴的关系”,“日本在帮助满洲确立基础坚固、有智有能的政府,目的一旦实现,在当地发生颠覆政府的革命暴动的时候,就保留着再出兵的权利。因此,日本才首先出手的”。③

综上所述,日本军政情报部门在国际论调调查过程中,总是一厢情愿地从“最好估计”出发,“狂热的大国情结取代了理性的思考。用情报语言来说,根本就没有经历一个情报分析的过程,决策者就做出了至关重要的决策。其决策的依据不是战略情报分析,而是决策者对时局的把握。决策者考虑最多的不是潜在对手的战争潜力,而是对手对日本扩张政策可能做出的反应。而在评估这种反应的时候,他们又更多地从自身的角度出发,尽可能从好的方面对局势的发展进行评估,即认为对手的反应会与日本一厢情愿的主观设想相一致”。④基于这样愿望的调查工作,调查的结论也只能是一厢情愿的,偏离了实际,更是人为地造成主体优越意识的膨胀和自我满足感。

通过上述日本新闻媒体关于九一八事变的新闻报道和时事评论的内容与观点,可见日本新闻媒体在九一八事变爆发后,转变了以往对军部和军人的批评态度,开始积极支持军部的军事行动,煽动日本国民对币原外交的不满情绪,引导社会舆论转向支持军部扩大战争事态,这也恰恰是日本情报部门开展九一八事变国际舆论调查与宣传的目的之一。

(责任编辑:冯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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