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恐惧症：恐惧还是厌恶？

吴薇薇

让我们一起想象以下画面：荷花池里的莲蓬，蜂巢，疏松多孔的面包或奶酪，深圳宝安机场新航站楼的天花板……随着这些图片一个个跳进你的脑海，你会不会感觉不舒服？甚至心跳加速，恶心干呕？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你极有可能就是当今世界最常见的恐惧症之一——密集恐惧症患者中的一员。

什么是密集恐惧症？

说到密集恐惧症大家想必都不陌生，不过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原始词汇——Trypophobia是源自希腊文。在希臘语中trypo的意思是孔洞，而 phobia 则意为恐惧。顾名思义，它的本意是描述当看到具有密集孔洞结构的物体，有的人会感到厌恶、恶心的病症。从2005年互联网上第一次出现这个词汇至今，越来越多自认患有密集恐惧症的网友在论坛上自建群组、网站，甚至创建维基百科词条，社交媒体上一个密集恐惧症的页面就能吸引成千上万人参与讨论。这个“病症”的概念也越来越宽泛，不止是许多洞洞构成的凹陷密集型，还有在一张纸上重复着一种图案的平面密集型和重叠拥挤的突出密集型等，针对不同形态密集排列的物体，表现出不适的临床表现都被纳入其中。

尽管密集恐惧症如此“流行”，但它并没有被官方认可——在被誉为全球专业心理学家的精神疾病诊断指南《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中，密集恐惧症依然没有在列。美国精神病学会为此作出的解释是，真正的恐惧症必须是严重到能够干扰一个人正常生活的，而科学家们对密集恐惧症是否符合这一标准仍持怀疑态度。甚至有科学家指出，密集恐惧症真正的症状并非恐惧，而是厌恶和恶心，这与世界公认的恐惧症有本质区别。

恐惧还是厌恶？

各种交织的观点引起了科学家们的广泛关注，为了弄清密集恐惧症到底是出于恐惧还是厌恶，美国埃默里大学的心理学家卢伦科带领自己的团队开始了一项实验。他们为受试志愿者们提供了两组照片，一组是具有威胁性的动物图像，一组则是被广泛认为能引起密集恐惧症患者不适反应的图片，如海绵和蜂巢等，然后观察志愿者们的反应，并使用眼球追踪技术来测量他们看到不同图片时，瞳孔大小的变化。

毫不意外，当志愿者看到蜘蛛和蛇时，他们的瞳孔放大了。这是因为作为视觉动物的我们，在看到威胁性画面的时候会立刻对潜在危险做出觉醒反应，整个人进入战斗或逃跑状态。在这个时候我们心跳和呼吸的频率都会上升，交感神经系统会激活眼部肌肉，使瞳孔放大。

而出乎研究人员意料的是，当志愿者们看到海绵和蜂巢的图片时，他们的瞳孔却缩小了。瞳孔周围的肌肉收缩是由独立的副交感神经系统所驱动，而副交感神经系统的运作不是被外部威胁刺激的，而是由厌恶感所致。

卢伦科和其他研究人员认为这项实验充分表明了密集恐惧症是出于厌恶而非恐惧，但这种厌恶又是从何而来呢？

祖先的本能反应？

阿诺德·威尔金斯是英国埃塞克斯大学的一位心理学教授，作为最早研究密集恐惧症的科学家之一，2013年他就和同事杰夫·科尔针对密集恐惧症展开了一次调查，其中一位志愿者的报告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这位志愿者声称，蓝环章鱼会使他格外不适。蓝环章鱼是一种剧毒生物，被这种小章鱼咬上一口就能死亡。这个报告让威尔金斯和科尔灵光一闪，这种诡异鲜艳的圆环往往意味着有毒的动物，那密集恐惧症会不会与人类在进化过程中避免危险的本能反应有关呢？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威尔金斯和科尔带领研究小组成员搜索了一些十分危险的有毒动物图片，包括蓝环章鱼、巴西游走蛛、眼镜王蛇等，同时，还挑选了一些形态相近但并不危险的章鱼、蜘蛛和蛇类等的图片作为对照。

他们通过研究发现，和无毒的动物图片相比，有毒的动物图片在一定空间频率上具有更高的对比度，且大多都是这种密集的重复图案，这种视觉特征被认为是引起密集恐惧的关键因素，而实验证明它们也几乎都能引起密集恐惧症患者的生理反应。

于是，威尔金斯和科尔得出结论，密集恐惧症实际上是对有毒动物“发现-趋避效应”的表现。而这一效应，也许在人类起源之初就产生了。对于有毒动物这种视觉特征的不适感，有利于我们的祖先及时发现和逃避有毒动物的侵害，并通过遗传固定在我们人类的大脑深处。“我认为，即使自身并没有意识到，每个人其实都有密集恐惧倾向。”科尔说道。

来自于对寄生虫的厌恶？

然而这种观点遭到了一些科学家的反驳。首先，许多有毒动物并不具备这种明显的视觉特征;其次，和所有认为现代行为模式源于人类进化史的想法一样，这都是无法被真正证实的。我们怎么能肯定自己远古时代的祖先们就已经能对“看起来就有毒”的动物产生了应激反应呢？

于是，荷兰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的库普弗教授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他认为密集恐惧症中的厌恶反应并不是针对危险的动物，而是令人讨厌的疾病和寄生虫。我们都知道，人类史上无数次承受着疾病带来的创伤，而很多疾病如麻疹、风疹、斑疹伤寒等，都会让身体的某些部位出现一片片小疹子、小水泡。库普弗教授认为，密集恐惧症是源于进化过程中人们对寄生虫感染或各类感染疾病的逃避反应，这“多么痛的领悟”让我们在极力使自己远离这些有可能携带病菌的病源。

然而，这种观点缺少足够有说服力的临床试验作为支撑。密集恐惧症真正的起源以及它与人类进化之间的关系，仍然是许多科学家们正努力钻研的问题。

密集恐惧症该如何治疗？

非常遗憾，密集恐惧症至今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我们都知道恐惧和焦虑情绪可以通过药物或心理干预进行治疗，但这些方法在厌恶面前却束手无策。

有意思的是，科尔本人就是一名密集恐惧症患者，也许是“久病成医”，他提出了可以用暴露疗法来治疗密集恐惧症，也就是在治疗师的引导下，患者能逐步直面引起恐惧或厌恶的物体或情境。不过，如果密集恐惧症真的是人类进化的结果，那我们大可不必把它当作疾病来治疗，它说不定是我们适应自然，规避风险的一种优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