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隐喻思维解读《秋雨》

2021-10-07 02:19王秀铃
高考·中 2021年7期
关键词:和服山茶花川端康成

王秀铃

摘 要:日常生活中隐喻应用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一切思想和行为所依据的概念系统本身都建立在隐喻之上,隐喻作为思维的方式和认知的手段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高中生往往只理解修辞学的隐喻,而缺少隐喻的思维,所以在中学语文的阅读中,学生往往对充满了隐喻和暗示的文本难以理解。《秋雨》就属于这一类文本,本文以隐喻思维为手段,解读川端康成的《秋雨》,给学生理解同质文本提供一个途径。

关键词:隐喻语言生命

在本校曹耀华老师的主持下,我们做了一个省级课题——基于概念隐喻的高中语文文本“场式”解读研究。通过研究,我们了解到莱考夫(Lakoff)和约翰逊(Johnson)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首次提出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是从一个具体的概念域向一个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统映射;概念隐喻不仅是诗意的想象和某种修辞策略,更是人类特有的思维方式和认知手段;是在经由另一种事物的表达之下感受、体会、想象、理解、评论当前事物的行为。基于“场”的隐喻解读为我们解读文本提供了一个较为适合的路径。

八省联考文学类文本阅读考了川端康成的《秋雨》,考完网上一片哀号声,大多数学生表示看不懂,瞎猜猜。学生普遍对新感觉派文学比较陌生,曾经依据情节概括,人物形象分析就可答题得分,在《秋雨》这里完全行不通。因为《秋雨》没有完整的、矛盾冲突比较集中鲜明的情节,连同律子都如那隐于秋雨后的人物,模糊难辨。

其实考试选文正是体现了《2020年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的要求。《标准》要求学生能理解多样文化。懂得尊重不同文化,包容不同文化,能理解并借鉴不同民族的优秀文化。《秋雨》是比较典型的日本新感觉派小说,文本中充满了隐喻和暗示,学生要在对日本传统文化有一定了解的基础上,结合具体“场”的解读才能真正理解《秋雨》所要表达的内核。

一、隐喻与文化连贯,文化是隐喻结构产生的基础。

《秋雨》中出现了两个和服意象“山茶花和服”和“新娘和服”。隐喻学认为文化中的基本的隐喻结构和文化中的最根本的价值理念相一致,也就是说文化会使作者在语言表达时产生与之相适应的隐喻结构。所以要解读这两个和服意象首先要了解与之相关的日本文化。

死亡的小女孩穿着和服,活着的别府律子即将穿上新娘和服。新婚代表着新生,所以这里有一个隐喻表达,即:

生是和服;死是和服。

和服是日本的传统民族服饰,在日本人的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通常只有在较为正式的隆重的场合才会穿。例如参加诞生、成人、婚礼、葬礼等等。所以《秋雨》中和服意象的隐喻不是巧合,而是基于日本传统文化结构而成的。

和服代表了一种庄重,所以川端康成在这里要表达的是,生与死都是庄重的。和服见证了新生,也见证了死亡,它是生与死的联结者,模糊了生死的边界。所以穿和服的小女孩死了,穿和服的律子每天徘徊于生死的边缘是死亡的小女孩的另一种生的延续。

“孩子静静地入梦了。她身裹山茶花图案和服,大概是术后胸前缠着绷带,衣裳宽松而臃肿。”川端康成这样描述一个即将死亡的小女孩。在他的描绘中,小女孩的死亡是那样的安静唯美,他特别突出了小女孩穿着的山茶花和服是因为传统的日本文化认知中,山茶花有其独特的文化意义。

山茶花在日本被稱作“椿花”,被大和民族誉为日本的“圣花”。据说它只长在远离尘嚣的天然幽谷中,椿花的花色秀丽脱俗,香气清新宜人,人闻到后有精神爽朗的感觉,与日本的“樱花”齐名。椿花落的时候,一树的繁花同时凋落,很具有壮烈、悲怆的美感,被日本人誉为“落椿”,视之为武士的灵魂。今日日本人忌讳持椿花探视病人,以避念丧。所以这里“死亡”和“山茶花和服”产生了另一个隐喻,即:

死亡是山茶花。

山茶花在日本文化中代表了死亡的壮烈悲怆之美,所以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才能够产生“死亡是山茶花”这样的隐喻。川端康成借助这个隐喻结构表达了以他为代表的一群日本作家,或者大和民族的生死观。川端康成说:“死亡就在我们脚边。”生与死时刻伴随着。在日本传统的审美价值取向中,推崇一种强烈的毁灭的美感、死亡的美感。山茶花就是这样的死亡哲学的具体映射。所以面对小女孩的不幸早夭,连她的母亲都是“平静的”。

所以借助两个和服意象,川端康成先生要向我们传达的关于生死的价值观是:死亡的庄重与壮美,生与死没有具体的明确的边界,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

二、隐喻与“场”密不可分,“场”是隐喻结构发生变化的源头。

《2020年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课程目标关于“语言表达与交流”中要求学生能在具体的交际情境和历史文化情境中理解并分析评价文字作品,能解读作品的精神内核。这说明对于“情境”的把握是课程标准对学生的重要要求。课标中的“情境”恰恰与隐喻学中“场”的概念类似,这就为我们用隐喻思维解读文本提供了依据。

在《秋雨》阅读理解中学生普遍反映对火团幻景和秋雨的描写不能理解,这恰恰反映了学生不会基于“情境”来对文本进行隐喻指向的解读。

冯广艺主编《汉语语境学教程》中有对“语境”的具体解释:“既是人们使用言语的环境,同时也是言语活动所创造的能够引发语言滋生复议的语义场。由于语境的构成因素极其复杂,而研究者的视角也各不相同,语言学界对于语境分类很不统一。”这么复杂的语境因素综合体,不如就以“场”来隐喻观之。

“场”对言语接受具有填充作用,消除歧义作用和评判效果作用。场,在言语接受中的填充作用,是指除了从语言的字面上我们能获得意义以外,还能在具体的场中获得语言的潜在的意义。不仅有言语因素的填充,还有副语言因素的填充。在特定的场里,凭借一定的言语能力去感知、辨别、分析、综合、筛选,才能获得到与发话人开始发出信息时所设想的近似值。

基于以上理论,我们来解构《秋雨》中关于火团和秋雨描写。

火团是文章开头描绘的中心意象,学生理解的难点在于作家如此费尽心机地描绘一个幻景到底要表达什么?如果学生在读到文本开篇不能理解的时候,不妨沉下心来细细地阅读下面的文字,因为整个文本就是一个隐喻场,如果割裂开某一部分单独分析,必然会与作家的表达不一致,甚至出现南辕北辙的可笑结果。所以我们首先要分析文章表达的主体内核是什么。川端康成在《秋雨》中侧重描写了主人公别府律子的经历,她身患先天性心脏病拒绝接受手术而坚强地活至二八芳龄。由这个情节概括可知,《秋雨》要表达的是对生命的思考,也就是说,整篇文章存在一个核心的本体,即生命。

所以文章开篇的火团幻景就是作家构建的一个临时的隐喻结构,即:

生命是火团。

“火”的一般特征是热烈的,绚丽的。所以这里表现了生命是热烈而绚丽的特性。这是在没有“场”的情况下的一般解读。

此处存在一个具体的隐喻场:绚丽炽热的小小火团,火红热烈的红叶山,湛蓝的小溪,溪流上的白石,薄薄的暮霭。火团以想象不到的速度降落下来,旋即消失于溪面。暮霭给人以忧郁迷茫之感。蓝色与白色是冷色调,代表了一种忧郁清冷的美。溪面给人平静清冷的感受。整个场营造出了一种清冷、静谧的氛围,而一个个小小火团就以极速坠落于这样的氛围中。所以“火团”在这个场中有了一些别样的特征:脆弱易逝。而这一切发生于作家的产生的幻觉之中,所以火团又是虚幻的不真实的。这里表达了一种感伤和赞颂。渺小、脆弱又虚幻的生命,在以凄美的姿态绽放其光芒,也许结局早已注定,但并不妨碍其在这陨落的过程中绽放出绚烂的光华。

这部分幻景的描绘,集中体现了日本文学中的“物哀”美学,渺小而绚丽的火团瞬逝于清冷的溪流中,作家描绘物的美,感受物的美,赞叹物的美,又惋惜物的美,作者为生命的绚烂赞叹,为生命的易逝叹惋,但哀而不伤。

后文川端康成又描绘了秋雨打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和形象。作者用一整个段落描绘了一幅淅淅沥沥下得缠绵悱恻的秋雨图,看似是一个无用的闲笔,但实际上却有他内在用意。学生只能分析到营造了凄凉伤感的氛围,语言的潜在意义挖掘不出来,实际上这里存在一个隐喻,即:

生命是秋雨。

“秋雨”意象在一般意义上表达一种凄美、感伤的氛围,但是此处的秋雨除了营造感伤氛围之外,有其具体“场”的隐喻义。

此处的“场”分成两大部分。首先是前文没有接受手术的小女孩长成了二八芳龄的姑娘。别府律子不甘如邻床小孩一样做手术然后死亡,所以不愿意接受手术,而选择用她倔强的性格与命运抗争。这个“场”表现出别府律子与命运抗争的阶段性胜利。其次,对于秋雨的描写,没有突出秋雨的“冷”的特征,而是用激烈的敲打车窗的声音、流与停的节奏感、音乐来表现秋雨律动的活力。所以,结合整个秋雨的场式表达,我们发现,此处的秋雨描写传达出的是生命律动的力量感。人的肉体终究是会消亡的,相比较广袤而无尽的宇宙而言,渺小的生命个体只是沧海一粟,渺小如蜉蝣,但生命的美就在于,在短暂而渺小的生命过程中,它能迸发出让人震撼的精神力量,生命短暂渺小的真实不能妨碍生命的美丽绽放。

虽然在前文我们提到川端康成先生对壮美的死亡的崇拜,但这并不影响其对生命力量的赞美。对秋雨的细致而真挚的描绘正是他对瞬间真实的美的捕捉,展现了他对生的强烈渴望与追求。前文小女孩躲于角落用“不和悦”的目光打量别人,表现她的倔强与不甘。后文别府律子用一种“不和悦”的眼神凝望着穿着和服拍纪念照的新郎新娘,这个不和悦的眼神正表现了一位日日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花季少女对命运的不甘,对生的渴求。这些与秋雨的隐喻是一致的。

在秋雨图的最后,川端康成用一句话交代了秋雨和火团的关系,秋雨幻化成了降火的幻影。这一句暗示了一个隐喻,即:

秋雨是火团。

秋雨是凉的,火团是热的;秋雨哀婉,火团热烈。两者看似水火不容,又是如何通过“场”形成隐喻结构的呢?

首先,文章第五小节交代了幻景是“我”坐在去往京都的特别快车上,刚要打盹时产生的,这里有两个具体的场为秋雨幻化成火团提供了可能,一是行驶特别快的列车上,看外面的风景是模糊的,容易产生疏离与不真实感;一是刚要打盹时,人的思维是稍有混乱的,视物也是不甚清晰的,容易产生幻觉。其次,在开头小说交代有大片大片的红叶山,红叶的颜色为秋雨映出火红的颜色,这个具体的场为进而产生火团幻觉提供可能。再者,秋雨和火团都有从天而降的特征,秋雨落到溪面上消失与火团落到溪面上消逝的特征也是一致的。最后,从文本标题为“秋雨”可知,秋雨应是贯穿于全文始终的一个典型意象,但开篇出现火团而非秋雨,便显得格格不入,从文章结构的角度考虑,也要有寻找秋雨和火團联系的意识。所以在高速行驶的特别快车和红叶山这个具体场的作用下,将清冷的秋雨幻化成热烈的火团也就合情合理了。

我们感叹于作家敏锐的观察力的同时,也惊叹于作家丰富神奇的想象力。而这恰恰说明,创作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必然要植根于文化的丰沃土壤之上,来源于生活经验的丰富积累之中,在创作的具体场的作用下形成临时的隐喻系统,进而形成最终的作品。此次的八省联考选文是一个风向标,也是一个警示,意在启发我们学生平时注重对不同国家民族的不同文化的积累,同时要注重培养对具体文本语言场的潜在意义的深度解读能力,不可张冠李戴,不可断章取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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