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枚老厂徽,慢慢讲述老铁西的故事

2021-10-08 05:13桃子
当代工人 2021年6期
关键词:化工厂徽章沈阳

桃子

工业基因

走进张景振的家,仿佛来到一个小型徽章博览园,无论墙上、茶几上,还是伫立在客厅一角的铁皮柜子里,都可以寻到徽章的踪迹。都说岁月不可留,但张景振收藏的这些老厂徽章,却轻而易举地留住了悠悠过往。

“我把一些珍贵的徽章放在密封的展板里,相对普通一些成色和材质的,就挂在外面,无论是静静躺在精致亚克力盒子里的稀有品,还是看似随意挂在墙上的展示品,对于当下都是同等的珍贵。”张景振如数家珍,“别看多数厂徽只有啤酒瓶盖大小,每一个都是一本浓缩的历史图册,详尽地反映工厂及其背后深厚的工业文化。”

的确。如今的沈阳,特别是铁西区的大工厂都已不见,厂房和大烟囱只在人们的记忆中,能留下的大工业时期的遗产只有这小小的厂徽了。

一束柔和的白炽灯光从天花板照射下来,这些岁月的痕迹分外安静、悠远,不断地向历史深处延伸着。

1955年,张景振出生在辽宁沈阳,是个地地道道的铁西人。和铁西区许多同龄人一样,他的人生轨迹早已被设定:下过乡、当过兵,为祖国的山河建设奉献过青春和血泪;转业回到沈阳,理所当然地走进工厂。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军人转业回地方有很多选项,就拿张景振来说,他既可以到公安、税务,也可以到公交、邮电,但张景振没有过多犹豫,毅然地选择了沈阳化工厂,成为一名电焊工人。“父母亲、祖辈都是工厂工人,我在工厂大院长大,不进工厂反而觉得怪怪的。”张景振坦言,这样的选择不是自己有多高尚,而是那个年代的绝大多数铁西人,甚至是绝大多数沈阳人,都会如此选择。

1980年初,张景振来到沈阳化工厂工作。工厂里有学校、有商店,工作服脏了破了,送到洗衣房,拿回来就跟新的一样。“我们常说:党是妈,厂是家;有事去找妈,缺啥就找家。在工厂,可以看电视可以洗澡,食堂的饭也特别香,晚上车间灯火通明,工人喝着茶水或汽水,讨论着技术,特别快乐。”张景振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如今他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戴着厂徽穿过人群、马路,走向厂大门上班,那种无与伦比的感觉。

厂徽并非那时才有的。20世纪50年代初,中央指示各大企业按各部委要求统一制作厂徽。厂徽一般是铜质的,工艺精美,但数量极少,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沈阳化工厂的厂徽,是由化工厂职工肖丽设计的。当时面向全厂职工征集设计样式,入围的前10名还每人奖励200元,肖丽是第一名,获得了400元的奖金。“要知道那时二级工每月工资也不过38.6元钱,400元堪称重奖。”张景振听老人说,当年厂徽制作了近万枚,每位职工都有,入厂时必须佩戴,等同于身份证般,不戴不仅不得入厂,还要扣罚5元钱……

也许是血液里自带的工业基因,有关工厂、工业的一切都让张景振十分向往。在进工厂后,戴上被视若珍宝的厂徽,张景振沉醉在机器轰鸣的合唱中。

传家宝

在沈阳老物件收藏圈儿里,提起资深徽章爱好者张景振,几乎无人不晓。

说起收藏的初衷,张景振小心翼翼地从一个个盒子中取出颜色各異、形态不同、大大小小的十几枚徽章,仿佛每一枚都能激起一段记忆,都有让人想多看几眼的魔力。“一枚枚造型别致、风格迥异的工厂徽章,时刻激活人们对火红岁月的怀念。触摸它们,仿佛自己也多了一份质感和怀念,充满生活的况味。”

当张景振的手指划过一枚蓝绿相间、有着乘风破浪图案的厂徽时,他原本洪亮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这就是当年沈阳化工厂的厂徽,我上班时佩戴的那一枚。”

在这枚有着特殊意义的徽章上,“沈阳化工厂”5个金色字体悠然地落在清澈的绿色背景上,蓝绿色的碰撞又从不经意间流露出混搭的艺术美感。起初,这枚小小的厂徽,除了设计别致让张景振欢喜,及其带来的工人荣耀外,并没有在他的心里掀起太深层次的波澜。“当时就感觉别上厂徽,挺自豪。”

改变是在张景振的师傅退休那年开始的。

“初到沈阳化工厂时,我跟着师傅学电焊,师傅是个劳模,吃完饭别人都休息,师傅让我拿边角余料练习。后来,我有机会进保卫科,师傅说我是块好料,去哪儿都行,这句话深深影响着我。在保卫科,我认真工作,荣誉证书得了一摞儿,师傅看我没辜负他,临退休时,把他珍藏了近半个世纪的两枚徽章留给了我。”

说话间,张景振从立在客厅一隅的铁皮柜子里,拿出了两枚用红布包裹着的五角星形状的徽章:红色的五角星上分别有着金灿灿的“八一”“公安”字样,四周是一圈金黄色的包边,五个角上各有一个孔洞。

师傅告诉张景振,这是两枚帽徽,分别出自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和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公安军。后来,公安系统和解放军战士的帽徽都是后面带别针的,像这带有缝纫孔的徽章,已经极少能见到了,有点儿像红军时期的帽徽。

张景振的师傅从1948年就在化工厂工作,无儿无女,在临退休前郑重地将两枚徽章交给了张景振,让他务必保存好。“在师傅看来,简单的一次交接,却是一种极其庄重的仪式,因为它代表着一种文化的传承。”

那次之后,张景振重新审视起徽章的意义,也激起了他收藏徽章的兴趣。铁西区改造,企业破产的破产,搬迁的搬迁,沈阳化工厂成为最后一批搬迁的企业,张景振觉得,既然“工厂的设备我买不了,那就让这一枚枚厂徽像传家宝一样传下去吧”。

遗憾的艺术

有人曾这样评说老物件,称其是温柔旧时光、打捞记忆的魔法传送门。的确,在时间的长河中,那些经历风霜的物件宛若久别重逢的故人,透过它们,总能看到曾经的模样。

“沈阳灯泡厂的厂徽,遵循中国传统文化设计,外形是一个大红灯笼,字母‘S代表沈阳,‘D代表灯泡厂。沈阳第一毛纺厂(老百姓俗称一毛)的厂徽,则为六角形,中间字母‘S代表沈阳,‘M1Y代表一毛。”

张景振如数家珍。“沈阳还有很多军工企业,厂徽的设计很直接,如中国人民解放军3301工厂,中航3505工厂,厂徽的设计直接采用工厂的代号。”

沈阳汽车发动机厂的厂徽,设计则以发动机的前部外形和三片叶片为主体,上部两叶片的中间是字母“S”和“F”,为沈发,一目了然。“这枚厂徽来之不易,是一位原沈阳汽车发动机厂的老工人送我的。老人80多岁,偶然相识,得知我喜爱收藏徽章,特地回家取来了这枚珍藏一生的厂徽送给我作为留念,至今我都很感激他。”

比较有意义的还有沈阳拖拉机厂的厂徽。沈阳拖拉机厂在沈阳化工厂附近,职工习惯称之为“大拖”。1958年,沈阳拖拉机厂生产出中国第一台18马力蒸汽拖拉机,时任沈阳市委书记焦若愚为其命名“创造号”。

“我很早就想得到一枚‘创造号,但寻找了几年都未能如愿。”约在2014年初夏,张景振在于洪区一个旧物市场闲逛时,在地摊的犄角旮旯发现了这枚梦寐以求的厂徽。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忙问价格,许是寻的人少,摊主没当回事,头也不抬地随口说了一个高价,见张景振没含糊,拿起厂徽要付钱,又反悔不卖了。“看我想买,故意抬价。可谁让咱就好这口呢!”最后张景振以摊主提出价格的3倍价钱圆了心愿。

打那以后,张景振便成了古玩市场和旧物市场的常客,每到周末他就骑着自行车穿梭于此,收集各种厂徽,每次最少百十里地,两手空空也不气馁,偶尔有所收获,“那真比吃了饺子还香,比穿新衣服还高兴。”

张景振还有个“宝”——一本介绍沈阳市工厂企业的书,他每找到一枚厂徽,就在工厂名字前画个对号。

“记得2013年,我花16元买到一枚厂徽,研究了半个月都没搞清是哪个厂的,就拍了张厂徽的照片发到网上求高手赐教。”两天后,一位文物保护志愿者联系张景振,说这枚厂徽是松陵机械厂的,张景振兴奋得从电脑椅上噌地站起来,“太珍贵了,要知道松陵机械厂可是沈飞的前身呀!从松陵到沈飞,小小的厂徽仿佛在诉说大工厂的变迁故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景振将一些学校的校徽也纳入收藏范畴。据他粗略统计,30多年间,他共收藏了2000余枚沈阳的厂徽和校徽,其中,老厂徽章就多达1000余枚。为了更好地保存这些徽章,张景振还特别定制了专门用来存放的亚克力盒,仔细将徽章擦拭干净后,再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入。在他的精心护理下,每一枚徽章在绽放精美之余,都得到了长久保存。

厂徽收藏本身又是一种遗憾的艺术。

进入2000年,厂徽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一些企业把厂名、厂徽印绣在工作服上,有的厂子甚至用能收录更多信息的厂牌代替了厂徽,非常方便。但张景振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或许是太和国际接轨了吧。比如沈阳化工厂被中国蓝星收购后,工作服上印着‘Blue Star,我年龄大,不懂英文,没啥感觉。”在张景振眼中,似乎那些看似冰冷,却格外温热的东西总是那么让他牵肠挂肚,好像每一个勾起回忆的瞬间里都写满了无法计算的思念。

随着厂徽收藏的深入,张景振也开始不满足于厂徽“表面”,越发地想要挖掘它们背后的,属于那个火红年代的故事。

张景振拿起相机,开始用镜头记录下陈旧的厂房、闲置的铁道和大罐车,那些与工业相关的一砖一瓦。“我希望把一些与工业相关的历史遗存记录下来,告诉大家沈阳曾经的历史与贡献。我想让你们都看见。”

在成为“拍客”后,张景振还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并且有了一个新身份——沈阳文物保护志愿者。每到周末,张景振不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而是与志愿者结伴骑行,背上相机,寻找和记录沈阳的工业历史印记。

2016年,沈阳化工厂搬迁,张景振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即将消失的厂区里。他用脚丈量昔日偌大的厂区,用镜头记录沈阳化工厂的前世今生。

“前几年,我偶得了4枚红梅味精厂的厂徽,特别高兴,要知道我岳父、妻子、小舅子都在红梅味精厂上班,按说拿到这枚厂徽不费劲,可一家子人没一个留下的,这次偶得填补了我的遗憾。”张景振拿着厂徽在灯下照呀照,除了醒目的梅花形状,整个厂徽还像一艘帆船,“只可惜這剂调味料没能逃过破产的噩运。”当得知红梅味精厂老厂房即将被改造为文创园,张景振特地戴着这枚厂徽到现场合影留念,还拍下了许多厂房的珍贵照片。

“沈阳有许多有历史、有故事的老工厂,随着‘东搬西建的启动,留下来的不多了,能用影像记录下来,相当于给它们换了一种形式,活生生起来,不仅仅是记忆里的木疙瘩。”张景振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铁西广场的雕塑,每次去那儿总能让他想起儿时的生活,感受到这个城市贯穿国家工业发展史的特别。“工厂、工业已深入骨髓,是沈阳这座城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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