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你跟酒有故事吗

你酒鬼我洒脱

汪女士37岁教师

【诉说】闺蜜是一所大学的英语老师，要长相有长相，要才气有才气。按说，这样的女孩在婚恋市场应该炙手可热，可她都过了三个本命年了，仍然待字闺中。这些年，她其实也没闲着，男友像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不能修成正果。究其因，母亲是“元凶”，男友都是她眼中的“小混混”，她是坚决不允许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母亲的婚姻是个悲剧。当年，她与丈夫谈恋爱，居然相中的就是喝酒。20岁时，闺蜜母亲在工厂团委当干事，在一次集体活动中认识了厂长的司机，也就是闺蜜父亲。那时的父亲长得相当帅，1米8的个儿，清瘦挺拔，留着当时很少人梳的长发，开着单位的伏尔加轿车，又文艺又拉风。

当大多数人只知喝老白干时，他就喝起红酒。那次活动有野餐，他在厂长身边忙活，草地上铺了红白相间的格子桌布，红酒、高脚杯和酸黄瓜罐头，样样都是她没见过的。“母亲一直偷偷看父亲，迷得不得了。”闺蜜跟我讲时，表情相当陶醉。

捅破窗户纸的是一位老大姐，也算是媒人吧。閨蜜母亲家境不错，老爸是另一家大厂的副厂长，本人条件中上等，综合起来，也不错的。两人第一次约会，闺蜜父亲开着伏尔加轿车，直接进了友谊宾馆大院。众所周知，那里是接待外宾的地方，平头百姓也可以进，但价格昂贵，消费不起。“父亲请母亲吃西餐，喝的是鸡尾酒，还加入冰块，把母亲震得一愣一愣的。”

感情就这样持续升温，男友好酒，渐成特征。生活毕竟不是浪漫约会，昂贵西餐和红酒，也不可能天天喝，小烧才是居家常态。闺蜜姥姥家都不看好，小姨干脆叫姐姐男友是酒鬼。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是零，闺蜜母亲岂止是零，简直是负数。她冲妹妹说：“你什么都不懂，那是洒脱，没有酒的人生多无趣。”她跟长辈们说：“喝酒又不是喝毒，这还成毛病了？男人有几个不抽烟不喝酒的？”

两人因有了闺蜜，处了不到10个月就结婚了。婚后，洒脱退场，酒鬼登台，闺蜜父亲是逢酒必喝，逢喝必醉，逢醉必作，摔东西，骂人，后来发展成打老婆。厂长调走了，新厂长启用自己的人，正好拿好酒说事，把他安排到保卫科。没了伏尔加轿车，风是拉不起来了。更要命的是，没有厂长司机这块金招牌，他可真如闺蜜小姨说的，“啥也不是”了。

国企转制时，闺蜜父亲买断工龄失业，偷工厂的铬铁去卖，怕人发现，逃到外地，再也没有回来，那年闺蜜才10岁。4年后有了消息，父亲在浙江，又有了女人，还生了个儿子。考上大学时，闺蜜曾托人打听父亲的音讯，毕竟是自己的人生大事，她不想让父亲缺席，想去亲口告诉父亲好消息。母亲知道了大发雷霆，“你知道你爸为啥天天喝酒？是因为他重男轻女，他恨你是一个女孩！你知道他为啥出走吗？因为他要生儿子，要传后人！”

闺蜜跟我哭诉，我说：“母亲那是气话，她心情压抑，心里有苦，你要理解。”闺蜜抽搭着点头，还说可以尊重母亲的感受，不再念叨父亲了，可从此竟然不断地换起男友。母亲搞不懂了，好端端的女孩子，偏跟不务正业、好烟好酒的男人搅和到一起。那些男人根本没有经济实力结婚，常常花闺蜜的钱，有的压根就没打算结婚，只是玩玩。闺蜜却不介意，“大不了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辈子，也挺好。”可我却听得阵阵心酸，父亲的酒生活严重影响了闺蜜的婚恋观，直到今天，36岁的她还是独身一人。

青酒的夏天

叶女士29岁公司职员

【诉说】在北京这个怪物一样的大城市中，我曾和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分享一个小小的两居室，双方遵循着不影响对方生活的原则，礼貌得过分，且生活节奏很不同，我仿若独居着。这是我工作的第三年，也是离开家，独立生活的第三年。

我梗着一口气不跟家里要钱，等到月底，就不得不对着卡里的余额，数着日子来过。小区里离家不远处有个夫妻便利店，不是窗明几净的现代超市，更像古旧菜市场里的那种小铺。囊中羞涩时，我就赶在他们晚上打烊前光顾，在一堆被挑剩的水果里，挑一些品相相对好地买。即使这样，也还不愿认输，刻意绕开那些最便宜的。

老板娘黑黑瘦瘦的，个子才到我肩膀，摆弄货品时常常低着头。有一次，我连续几天去“扫尾货”，面子挂不住，就歪着身子侧着头斜着眼，几次努力想瞥见她的表情，看她有没有鄙视我。她自然猜不到我这点儿无聊的小心思，连连给我推荐。话语朴实，翻来覆去只是说“这些看着不好看，吃起来可甜了。”她口音不重，但唯独一个“可”字，念得千回百转。

就在这次，我在酒水区见到一款叫“梅见”的青酒，太喜欢这名了，可一看要30多元一瓶，犹豫了。这时，老板娘突然出现在身边，“喜欢青酒呀！”她大声说，嗯嗯，主要是喜欢这名。“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讲究，我告诉你一个好地方。”

我终于看清她的脸，挺好看的女人，小V脸，大眼睛，化好妆肯定上镜。她跟我说，出小区正门往右拐是一条小街，再往南走二三百米，有家日式小铺，卖一种自制的青酒。透亮的小玻璃瓶里，装半盏，再加粒酸梅，耐品，十分上口，小空瓶可回收，从再购价钱中抵扣。

看得出她相当熟悉那里，似乎也相当熟悉青酒。我喝这种酒，还在3年前，那时我是恋爱中的女孩，跟着男友常去日式店。他喜欢喝，我陪着品过，后劲挺足，感觉上头。我俩是友好分开的，现在仍有联系，像家人那种。所以，一提这酒，我没有感伤，反倒有几分暖意。

我咬牙买了，晚9点了，在一天生意的最后时刻，我买的这瓶“梅见”，算得上是大额消费了吧，老板娘看上去挺兴奋，连声让我去那家小店坐坐。就这样，我俩熟络起来，她开始向我吐槽丈夫偷懒，跟我探讨女儿的学习问题，还有那些常客有点儿刻薄的闲话，我也听得津津有味。

某天，一直以家人相处的前男友发来微信，说要结婚了，新娘某些地方像我云云。我的心一下暗下来，一整天都在走神。领导损了两句，人就崩了，跑到大街上放声大哭，猛地意识到，对前男友其实是旧情未了。可那又如何？拥有时不珍惜，放手时还挺释然，没想到这段情，竟然这么拧巴。

下班归来，不自觉地来到便利店。见到老板娘，忍不住抹起眼泪。正好老板在，她马上拉起我，说带我到那个日式小铺坐坐。我跟着她三步并两步地来了，果然是小铺，也就十一二平方米，没顾客，我俩落座，老板娘熟练地点餐，特意要了一小瓶加了酸梅的青酒。我小酌一口，果然如她所说，耐品，十分上口，泪珠不觉间又滚了下来。

我说着心事，她一边呷酒一边听，并不多言。一小瓶见底了，她又要了一瓶，酒劲开始发酵，我脸热心跳，话渐渐少了，直至沉默。这时，她声音低沉地告诉我，她要回老家一趟，家里要办丧事。丧事？我想细问，她摆了摆手，莫问的意思，我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我俩都无言，一口口地把这瓶青酒又喝光了。

她结完账，我俩挽扶着往小区走。天完全黑了，只有她的便利店还亮着灯，好像茫茫黑暗中一个矮矮的灯塔。我心先一惊，再一喜，十足的温暖。我在小区住了一年多，随着升职提薪，我离开了这里，去了条件更好的地方。但与老板娘的交往，每天都能听到那一句：“嗨，来啦。”怎么都忘不了，琐碎的才是生活的吧？

那个叫祖父的人去了

章先生33岁国企干部

【诉说】祖父爱喝酒，但每顿不多，就着两道菜一口一口地喝，还吧嗒着嘴，看上去特别馋人。他年轻时在村里就是二流子，但在改革开放初期做起生意，是镇上头一批下海的人。

我爸当兵离开了家，二伯一直在老家，一边上班，一边帮祖父打点买卖，一度成了镇上最富有的人之一。后来听长辈说，二伯常偷祖父的粮食、原料去卖，帮祖父收的账，也常装进自己腰包。祖父心里清楚，偶尔装作酒后吐真言，把二伯的勾当戳得一愣一愣的。一觉醒来，又故意问：“昨晚我喝了多少，咋啥都记不得了呢？”什么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现在才知道，就是祖父这样的。

祖父在我心里形象一直不好，他不光喝酒，还爱打牌，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他一打就是三五十元起价，一输就上千。很多人知道他有钱，合伙抽老千骗他，他仍然每天去送钱。最严重的一次被抓进公安局，因为都是熟人，知道底细，很快就放出来。他的赌瘾和酒瘾一样，都是细水长流式的，让人看不到改的希望。

我曾当我爸面说讨厌祖父，我爸却说：“不要这么讲，你祖父可是个人物，你这辈子未必能活出他的彩。人家又抽又赌却没耽误挣钱，没他的钱，老章家这一大家子，都是咋活过来的，还都活得有吃有喝？”

说到钱，祖父从来没主动给过我。或许儿孙太多，给不过来。小时候，总有人怂恿我找他要钱，二婶最积极，说“你爷爷有的是钱”。有一年暑假，我在街上看到一个氢气球，想要，没钱，正好祖父经过，就开了口。他顺手就给我100元，100元啊，那可是笔巨款，祖父出手太阔绰了，震到我的小心脏。

可从那以后，我再没找他要过钱，哪是亲孙子，简直是外人。我念书、考学、上大学，一直离家在外，工作后，又到了南昌，离自己的老家越来越远。每年春节都回去，开始是自己，后来带着女友，女友变成妻子，再后来又有了儿子。我家三口跟祖父都不亲，好在有爸妈，一家人总能顺当地团圆几天。

毁了祖父的最终是酒，他喝出了肝硬化，最后变成肝癌。他病重時身边没多少人，只有我和表哥。那是春节前后，天很冷，飘着雨雪。我和表哥在房间里烤火看电视，偶尔听到祖父一两声叫唤，我们知道他难受得厉害，但没有办法，只能隔几分钟去看他一眼。

春节过后，我回南昌。一天接我爸电话，说祖父去世了。我跟单位请假，回老家出殡。问请几天，我说两天，飞机来飞机去，够了，就这么平静。但在第二年春节再回乡时，一大家人再次举起酒杯，却都沉默了。那个让人讨厌的人，那个赚很多钱也花很多钱的人，那个又喝又赌的人，那个给我们生命的人，去了，消失了，再也不能出现了。大家走到院子里，一起扬起酒杯，把酒洒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