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实践理性思想的来源、演变与发展

2021-10-24 05:19周春晓
学理论·下 2021年10期
关键词:马克思理性实践

摘 要:实践问题一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重要关注点,但在马克思之前的哲学主要基于唯心主义或旧唯物主义来理解“实践”,这也使得建立在此基础上的理性因此停留在抽象的、绝对的层面。马克思虽然创立了科学的实践观,但是没有对实践理性这一概念进行明确的说明和规定,这使得当前对实践理性的理解和运用存在一定误区,因而有必要对马克思实践理性思想的来源、演变与发展进行梳理,以便更好地研究和探索马克思实践理性思想的丰富内涵。

关键词:马克思;实践;理性;实践理性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1)10-0022-03

“实践性”是马克思实践理性思想区别于西方其他实践哲学的一个独特品质。从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智慧、近代哲学的启蒙理性、康德的两大理性到马克思实践理性,实现了理性的伟大变革。

一、亚里士多德的实践范畴与实践智慧

亚里士多德是西方哲学史上第一次明确提出实践知识的哲学家。他将知识划分为理论的、实践的和创制的三大类。其中,理论知识包括物理学、数学、神学等;实践知识专指对那种目的内在于活动本身的人类实践活动(政治、伦理活动等)进行反思而获得的知识,区别于生产行为或制作活动的技术之知,它是一种伦理之知、政治之知;创制知识包括诗学、修辞学及各种制造产品的知识。理论知识和实践知识的分属分别指向的是physis(自然)和nomos(礼法、约定),前者具有优先性,以自然的生长为目的,属于“人求真的问题”,而且理论本身就是一种高级实践;后者以人自身的善为目的,属于“人求善的问题”。

在亚里士多德之前,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政治理论中宇宙自然领域与城邦政治领域是联结在一起的,同属于一个世界,因而在他们那里也就没有理性的分化和多样化的活动方式,因而无法弥合理性哲学与现实城邦之间的鸿沟。而在亚里士多德那里,不同的知识分属不同的世界,实际上隐含着不同的理性与多样化的人类活动方式,这也就构成了亚里士多德理性思想的存在前提。理性依据思辨对象的不同分为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理论理性观照的对象具有永恒不变的特质,实践理性则面对的是始终处于不断变化中的事务。理论理性与宇宙自然领域的理论知识相对应,实践理性与城邦政治领域的实践知识(实践智慧)相对应。前者主要包括“科学、技术、智慧、理智”等品质;后者则主要体现在明智之中,明智注重从自身的善出发,善于反思和判断,并做出恰当的选择。

由此,亚里士多德创设的实践理性“首次实现了理性的自觉分化”,实现了古希腊时期理性观的巨大飞跃,使哲学和哲学家观照的对象不再仅停留在理念世界,将政治学视为最高的实践之学,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了苏格拉底、柏拉图理想的政治哲学理论永恒性、普遍性和现实城邦政治的变动性、特殊性之间的“断裂”问题,对西方政治文明的發展具有深远的意义。然而,亚里士多德的实践理性观也有其自身的局限性:首先,在实践概念上,作为生产性、制作性的创制活动没有被纳入实践范畴,因而“实践”是不完整的。其次,在实践知识这个问题上,实践之知从何而来?亚里士多德认为是通过理性反思而来,实质上还是属于理念的范畴。显然,亚里士多德的实践理性观仍无法摆脱唯心主义的窠臼。再次,在实践理性上,尽管亚里士多德也强调理性的实践性,但是亚里士多德只将其限制于在政治、伦理等实践事务中运用,因此,还只是伦理意义上的实践理性。最后,亚里士多德强调自然或本性,国家天然地优先于家庭或个人,奴隶的存在也就具有了天然的合法性。因此,这种基于城邦政治的实践理性也就使得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成为一种奢望,所谓的个人现实自由充其量也就停留在思想、精神、道德领域。

二、近代哲学的启蒙理性与主体的物化

随着近代哲学的兴起,人的主体性以及理性逐渐取代上帝以及对上帝的盲目信仰。在这一背景下,实践理性获得了“复兴”。17—18世纪近代西方启蒙时代,启蒙运动的兴起高扬“理性”,唤醒了人的“主体意识”,人们纷纷对基督教神学权威和传统教条产生怀疑并发出挑战。此时的理性更多强调的是科学和技术的“祛魅化”力量,科学理性的凸显将“上帝”从外界权威中驱逐出去,并当仁不让占据了其席位,把人“置于主人的位置上”,蕴含着深刻的道德内涵。如果说传统理性是围绕着“神”为中心展开的,那么启蒙理性的中心是人。启蒙理性使人们从信仰主义的蒙昧中解放出来,“……理性女神受到人们的敬畏和膜拜……它直接地坐上了圣母玛利亚的祭坛宝座……人们向她举行必要的仪式”[1]49

在认识论上,尽管启蒙理性将人从神学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使人的主体性得以张扬,但是,这一“主体”只是认识论上的主体,而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具有完整和丰富内容的主体[2]34,这种主体性无疑是“虚假的主体性”。然而,人类仍在不断放大这种“认识论主体”。在此理性的指导下,人类坚信运用科学方法才能获得确定性知识,并且“知识就是力量”的观念深入人心,人的原则逐步取代神的原则,开始为自然祛魅,人类从“自然控制”的理念向“控制自然”的理念转化。可以说,“启蒙的纲领要唤醒世界”,而要唤醒世界“就得根除泛灵论……所有神话中的魑魅魍魉都被理性化为存在本质的纯粹形式……最终甚至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灵家族都被哲学意义上的逻各斯所浸淫”[3]1-3,“从前所处的是一个富有喜乐、爱、美……世界,现在这个世界……是一个量的世界,一个服从机械规律性、可用数学计算的世界”[4]249。可见,“18世纪的启蒙哲学把理性更多地看作实用理性和工具理性”[5]。由此出发,近代以来,人们崇尚理性的力量,对科学技术的无限依赖和崇拜,人被物化、机械化,对自然界的开发、索取和改造成为人类处理自身与自然关系的准则,这些都深刻地影响了后世的人们在处理人与自然、人与自身关系上的认识定位和思维方式。此外,这种理性具有普遍意义和绝对意义,即科学理性知识对于任何人都是有效的,并且它是超时空,永恒正确的。显然,这种超历史、超时空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理性是不可能存在的。

三、康德的实践理性和理论理性

为解决启蒙理性的危机,康德建构了主体性形而上学,为理性划界,承认人类理性能力的界限,区分了知性与理性[5]。因而,在康德哲学中,实践理性不仅获得了相对独立的地位,而且取得了相对于理论理性的优先性[6]

康德首先明确提出将理性区分为实践理性和理论理性。理论理性属于科学认知理性的认识论领域;实践理性则属于道德伦理的本体论领域。在认识论上,近代机械唯物主义以静止的、机械的观点认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否认人在认识过程中的积极性和能动性,最终无法真正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康德将这种自然主义的认识论转变为主体建构论,实现了西方哲学史上的“哥白尼革命”,作为认知主体的人在科学认识领域上不再是单纯受动的、机械主义的“照相式”活动,而是积极能动的建构式活动。然而,受主体能动性的限制,科学认知理性最终只能停留在现象界,物自体(自在之物)不可知,因而无法实现人的真正的自由。

在康德看来,主体的自由是由实践理性来确保的,实践理性关乎人之为人,并指向人的最后归属的问题。“至于理性的实践应用……理性处理意志的决定根据,而意志或者是产生与表象相符合的对象的一种能力,或者竟然就是决定自身而导致这些对象的能力。”[7]15显然,此处的理性的实践运用指涉的就是实践理性,它是“道德形而上学原理”,即绝对命令。质言之,实践理性具有普遍的必然性,这意味着无论在什么情境下都“应当如此”,不受现实的限制。也正因为如此,它能够为人的现实活动提供一种行动指南和本质规定,能够指引人们的实践行为逐渐走向完善,并最终在形而上学领域实现“至善”之目的。问题在于,这种实践理性(道德律令)又何以能够被主体所自觉遵守呢?事实上,在康德的理论语境中,如果说理论理性实质是“人的(知性)为自然界立法”,那么实践理性实质则是“人的(理性)为自身立法”,即这种道德律令是理性自身的命令,它是主体的自律,而非外界强加的他律。也正因为这种自律,才实现了主体的真正自由。简言之,“康德语境中的‘自由并不是受意志的自然倾向所左右的,而是以先验的道德法则为基础……只有奠基于先验的道德法则的行为才真正是‘道德地实践的”[8]75

需要指出的是,康德坚持以“上帝存在、意志自由、灵魂不灭”理念为最高本体和理念前提,实际是建构在唯心主义这一基石之上的,同时“道德地实践的”活动也更多地被局限在狭隘的宗教和道德方面。对于实践理性,如果说亚里士多德的实践理性立足于经验生活的幸福论,指向的是人们在不同的境况下如何理智选择的问题,那么康德的实践理性则立足于先验的道德论,它指向的不是在具体境遇中如何应用理性的问题,而是超越具体境遇服从理性立法,遵循理性的绝对命令的问题。其本质上是一种普遍而超验的理性。在康德那里,现象领域与物自体领域之间始终存在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从而两种不同的实践活动也被割裂。马克思反对康德将两者完全割裂开来,指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9]501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进一步实现了实践理性的飞跃与发展。

四、马克思实践理性的演变与发展

不管是亚里士多德的实践理性观还是康德的实践理性观,都深刻地影响马克思实践理性思想的形成与走向。马克思实践理性是对西方实践哲学中实践理性理论的丰富和发展,它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是经历了一个历史演变过程。

与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实践属于道德范畴以及康德对实践理性批判的目的是为了达到“至善”的道德目标的观点不同[10],马克思实践理性是建立在物质生产活动基础之上并以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为目的的具体的理性。作为一种全新的哲学范式,它走出抽象理性与实践非理性的泥淖,实现“理性是实践的理性”与“实践是理性的实践”两者的有机统一。马克思在理性观上经历了从“理想主义理性观——黑格尔式的绝对理性观——人本主义理性观——实践的理性观”的变化过程。

“马克思青少年就立下的道德理想主义……和康德的实践理性……是相当契合的。……(这是与)马克思早年生活在由包括康德实践理性思想在内的理性主义政治学、伦理学形成的道德理性主义社会思想氛围(分不开的)。”[2]71然而,马克思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這种理想主义与康德的实践理性在现实的社会生活面前,都显得空洞无力。事实上,康德的“实践理性”并不是以“实践”规定理性,而是相反,是以理性规定实践,“实践”这个词只是用于表明“理性”之适用的道德领域。但马克思并不是就此全盘否认了康德的实践哲学。相反,康德在高扬人的主体性和能动性方面对马克思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发展了,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9]503实际上,在这一论述中,蕴含着两层意思,可将其视为马克思较为中肯地指出康德哲学的局限性与其积极意义:第一,肯定了康德哲学革命的积极意义。尽管在这段论述当中没有直接提及康德,但是从主体出发,充分肯定人的主观能动性,而非从对象出发,直观地理解人的认识活动,正是康德“哥白尼革命”所取得的重大成果。第二,指出了康德哲学革命的局限性。尽管康德高扬主体性和能动性,但他“忽略了感性实践活动在整个人类认识中的基础性作用……只停留在对‘心是一切认识活动的基础这一结论的强调上”[8]157。显然,“康德的认识论本质上是静态的、直观的认识论,蕴含着主观主义和神秘主义的倾向”[8]157

之后,马克思的理想主义破灭了,他从康德哲学转向了黑格尔哲学寻求思想资源。较之康德哲学,黑格尔哲学更具有一些现实主义色彩。此外,在康德那里,“现象界”与“物自体”是分离的,对于主体而言,“物自体”不可知。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将斯宾诺莎的实体因素与费希特的自我意识二者结合起来,认为“实体即主体”,实现思维与存在的统一,因而也就弥合了康德“物自体”与“主体”两极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最为关键的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视角提供了伟大的辩证法,对“应然和实然、形式与内容之间关系做出的辩证理解更符合马克思对‘实然之是的要求”[11]94。然而,当马克思戴着黑格尔式绝对精神的眼镜去观察现实社会时,他遭到了现实的诘难,原来现实的国家和法并不是遵循黑格尔所谓的绝对理性观行事。马克思意识到绝对理性的国家观并不能解决现实国家与市民社会的矛盾,反而让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马克思开始重新思考原本坚信的绝对理性观。

物质利益难题、市民社会与国家关系问题等困惑让马克思的研究随之转向市民社会,这种转向使得马克思接受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立场。在“思维—存在”关系上,黑格尔认为思维决定存在。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将黑格尔颠倒的“思维—存在”关系再倒转过来。这对于受物质利益难题困扰的马克思有着重大的启发,也证实了马克思的观点是物质利益决定国家法律,而非相反。但马克思并不是全盘接受费尔巴哈的思想,马克思在走向费尔巴哈一般唯物主义的同时也开创了新唯物主义,超越了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只是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还原为自然,而此时的自然成为真正的实体是感性直观的“存在”,并且被赋予了决定性力量。最为关键的是,费尔巴哈所重视的另一个实体——人,他将其视为首要的“感性对象”,在“人的存在”之中,“肉体存在”最为根本,人的本质是“理性、意志、爱”。由此,在理性和理性认识上,费尔巴哈同样是片面的、抽象的。诚如马克思指出,费尔巴哈“强调自然太多而强调政治太少”。如果说,前人的理性观是唯心主义的抽象,那么费尔巴哈则是自然主义的抽象,本质上仍是一种抽象的理性观。

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理性观是马克思離开黑格尔绝对理性,通达马克思实践理性的桥梁。尽管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理性观强调理性是“感性的人”“现实存在”的理性,这些对马克思的实践理性观产生了重要影响,但这种“感性的人”归根到底是“自然人”,“现实存在”停留在感性直观,忽略人的主观能动性,这种理性观本质上仍是抽象的。在如何理解人的本质这个关键问题上,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9]501。并且,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从物质生产方式中去考察人的生存与发展。在理性和理性认识上,马克思重视建立在现实的人和物质生活条件基础之上的实践的意义,批判费尔巴哈直观的唯物主义“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而是停留在“‘市民社会中的单个人的直观”[9]506

由此可见,在马克思那里,理性是实践的理性,更进一步来说,理性是实践主体(现实生活中活动的人)的理性,是实践主体在实践活动中的理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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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 慧)

收稿日期:2021-06-01

基金项目:2019年国家社科基金教育学一般项目“全球化背景下国际政治生态演化对跨境教育政策影响研究”(BFA190065);肇庆学院博士启动基金项目(611/190108);肇庆学院科研基金资助项目“公共权力异化的防治与政府治理能力现代化”(202044)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周春晓,博士,讲师,从事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及其当代价值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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