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自述》逾越叙事艺术研究

2021-10-26 09:22凌源
今古文创 2021年40期
关键词: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

【摘要】 美国黑人奴隶叙事自诞生就承载着抗争的使命,是最具美国本土特色的文学形式,而逾越则是一种抗议或反抗的叙事形式。作为奴隶叙事的经典之作,《道格拉斯自述》蕴含精湛的逾越叙事艺术。从生而为奴到民权斗士的叙事体现了身份的逾越,对宗教神圣性和邪恶性的力量转换完成了信仰的逾越,文类的杂糅叙事开辟了黑人主体性书写的新境界,逾越是道格拉斯进行权力争夺和种族发展的核心策略。道格拉斯的逾越叙事并非表象所示地对黑人传统的颠覆,而是通过思辨的理性光辉深刻揭示黑人传统的强大生命力,彰显道格拉斯对传统的肯定与坚持,反映了道格拉斯对所处时代的独特体认与感知。

【关键词】 黑人奴隶叙事;逾越叙事;《道格拉斯自述》;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40-0033-03

基金项目:2020年度浙江省教育厅一般科研项目资助(项目编号Y202044539),主持人:凌源。衢州职业技术学院科研项目资助(项目编号:QZYY2009),主持人:凌源。

非裔美国文学自始就是一种抗争的文学,而逾越则是一种抗议或反抗的叙事形式[1]27。作为早期非裔美国文学的经典之作,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的第一部自传《道格拉斯自述》(英文书名为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Frederick Douglass, an American Slave, Written by Himself,以下简称“《自述》”)体现了道格拉斯高超的逾越叙事艺术。所谓“逾越”,既是对传统、戒令、法律等种种限定和规诫的超脱,也是对肯定和否定行为都深有所指的行为,因此逾越在某种情境下蕴含着对逾越对象的肯定与宣扬[2]2。表象的悖论闪烁着深层的理性光辉和思辨意识。在西方经典中,从柏拉图笔下第一个见到阳光的“洞中人”到亚里士多德著名的“三段论”逻辑思想,从启蒙运动对工具理性的绝对推崇到尼采大声宣告“上帝已死”,从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对事物两面性的探讨到巴赫金“狂欢化”理论对高低贵贱界限的消解,众多理论家和思想家对“逾越”的内涵和外延进行了孜孜不倦的探索和开拓,揭示人心所趋的确定性秩序只是人造的幻境,逾越使得打破陈规、实现突破成为可能。逾越是道格拉斯争取自由和发展的重要方式,对《自述》的逾越叙事研究是厘清道格拉斯叙事艺术发展脉络的关键所在。

一、身份的逾越:从生而为奴到民族英雄

美国黑人在形成和发展自己民族文化的过程中, 从开始就遇到了文化传统的继承问题。非洲黑人被贩卖到美国后, 他们的文化遗产主要包括两种不同的传统:非洲文化和欧美文化,然而奴隶制不仅禁止他们通过读写能力继承文化传统而且想方设法破坏他们的原有文化[3]26。面对白人的文化迫害,美国黑奴一方面通过掌握书写文化破除奴隶制的文化封锁,另一方面通过将口头文化铭写进书面文本从而保护、继承了黑人传统文化。

从南方逃到北方不仅是空间的逾越,更是身份的逾越:实现由黑奴到自由人的转变。在北方,关于南方奴隶制的报道不断地让道格拉斯回想起奴隶主的暴行,对自己仍在南方受苦的同胞们深感同情。不久之后,道格拉斯开始订阅废奴主义者的报纸《解放者》,参加废奴主义运动的集会,废奴主义者在演讲中对奴隶制的谴责和抨击激发了道格拉斯参与废奴主义运动的热情。道格拉斯刚开始为自己身为黑奴而自卑,尽管他很想发言,但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奴隶,在白人面前讲话给他的精神压力很大,但当他真正开始演说之后就感觉轻松多了。因此,在楠塔基特举办的一次废奴大会上,白人听众听到了一个逃亡黑奴的独特声音。道格拉斯出色的举止和社交风度粉碎了当时流行的黑人“天生卑怯”的偏见[4]78。废奴运动释放了他身上的巨大潜能,他的命运和千千万万奴隶同胞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内心深处,道格拉斯不再感到自己是个黑奴,而是为正义、为自由而奋斗的公民和战士。

黑人文化基因在道格拉斯實现身份逾越过程中一直扮演重要的角色,文化自信是实现逾越后对新身份自信的关键。除了具有高超的演讲才能,道格拉斯还掌握了书写文化并通过书写自传为个人和族群正名。黑人作家通过保留非洲文化的独特阐释方式、用非洲的阐释原则重新解释白人的文化模式以及融合非洲和美国文化模式和意义体系这三种方式让非洲传统成为非裔美国文学文化中的持续性力量,从而形成了与非裔美国人“双重意识”相对应的“双重文化”[5]11。这三种策略在作为非裔美国文学文化重要源头的奴隶叙事作品中都有所体现。道格拉斯在《自述》中既刻画了自己的黑人形象,也有美国白人的影子,这种黑白双重性不仅旨在向世人证伪黑人生而比白人低等的论调,而且将自己的生平写成自传体作为活生生的例子为个人和种族辩护,证明黑人在美国社会中同样可以成功[6]147。道格拉斯通过用书写文化将典型的美国白人特质赋予一个黑奴,并通过口头文化将黑人的异质文化铭刻在白人书写文化中,实现了奴隶叙事的双重使命:人身自由和精神自由。美国黑人文学文化在原有非洲文学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吸收欧美优秀的文学文化遗产而产生和发展起来了,道格拉斯实现从黑人奴隶到黑人民族英雄的蜕变。

二、信仰的逾越:神圣与邪恶的力量转换

美国奴隶制下的宗教具有极大的欺骗性,披着神圣的外衣,却做着邪恶的勾当。奴隶制时期的美国南方,奴隶主用宗教的名义强化对黑人的语言囚禁和思想禁锢。宗教被奴隶制当作是奴隶制体系中的一部分,用来“遮盖最可怕的罪行,开脱最骇人的野蛮行为,使最最可憎的骗局神圣化,也用来有力地保护奴隶主最最黑暗、最最邪恶、最最可耻、最最无法无天的行径”[7]77。道格拉斯对南方宗教的批判贯穿全文。在《自述》的附录中,道格拉斯开门见山地澄清并重申了他的观点和立场,引导读者区分“主张蓄奴的基督教”与“真正的基督教”。实际上,这两者在每个方面都是相反的:前者是堕落、腐败、邪恶、虚伪的基督教,后者是善良、纯洁、神圣、真正的基督教。道格拉斯进一步强调,由于他本人“热爱纯洁、和平、无私的基督的基督教”,所以理所当然地“憎恨美国的腐败、蓄奴、鞭打妇女、抢走摇篮里的婴儿、自私和伪善的美国的基督教”[7]113。因此,道格拉斯向世人宣布美国南方奴隶制下的宗教完全不符合真正基督教的信条和表现,必须加以揭露和批判,以正视听。

奴隶主所信仰的宗教暗含邪恶的力量,是支持蓄奴、满足私欲与私利的道具,具有极强的目的性。道格拉斯引用一首戏仿《天国的和谐》的诗,以戏仿诗的形式和内容来讽刺奴隶主的道貌岸然,揭露他们在教堂里满口仁义道德,反复歌颂“天国的和谐”,走出教堂之后则是无恶不作的奴隶主。奴隶主“基督徒”经常装模作样地唱诵《天国的和谐》,这种利用宗教权威强化奴隶制统治并妄图掩耳盗铃的手段早已被道格拉斯识破。讽刺的是,《戏拟诗》每小节包含5行诗句,前4行列举和控诉奴隶主的罪行,最后一行总是以“天国的和谐”结束。这种极具戏剧化的结构凸显了奴隶制的逻辑悖论和统治危机:无论奴隶主“基督徒”的言行举止是多么龌龊、残忍,他们却要强行声称这都是为了“天国的和谐”,前后矛盾、言行不一的丑态跃然纸上。事实证明,奴隶主是想打着宗教信徒的幌子,用基督教作为遮羞布,奴隶主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基督徒,基督徒也不可能成为合格的奴隶主,奴隶主妄图用宗教掩盖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强化对黑人奴役的阴谋终将破灭。

在与奴隶制和蓄奴的基督教进行斗争的过程中,美国黑人形成了对宗教的独特阐释,即:真正的基督教是废奴主义的,而非蓄奴主义。在种植园全体奴隶孩子中,道格拉斯是“第一个,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选择”去巴尔的摩,他将这件事看成是“神圣的上苍的特殊垂眷” [7]35。道格拉斯所信仰的宗教蕴含神圣的力量,不仅指引他顺应天命的指引,更能激发他争取自由和发展主观能动性和自由意志。宗教信仰鼓励道格拉斯对未来的自由生活抱有希望和信念,支撑着道格拉斯度过奴隶生活中的黑暗时期,而“这种美好的精神是从上帝那里来的,我向他奉献感恩之心与至诚的赞颂”[7]36。在奴隶生涯的黑暗时期,道格拉斯面对着切萨皮克海湾,对上帝倾诉灵魂中的苦水:“哦,上帝,拯救我!上帝,带走我!让我自由!到底有没有上帝呢?为什么我是个奴隶?”[7]66道格拉斯在信仰寄托中获得了新的力量与视角,与自己的悲惨处境达成了和解,并恢复了对自由的希望。奴隶主禁止黑奴学习圣经并引用经文作为鞭打奴隶的依据,而黑奴则通过学习圣经来反对奴隶制的压迫并形成了对基督教的独特阐释。

三、文类的逾越:在杂糅叙事中开辟新天地

意识到文本对塑造个体和集体身份的重要性之后,黑人文学传统从奴隶叙事开始就为以黑人的视角创造一个世界的权力而斗争。在非裔美国成长小说的叙述中,往往不是文本模仿“现实”,而是“现实”模仿文本并使文本具有双重性[8]13。传统的成长小说将主体置于一个特定的顺序中:首先,将主体的存在置于文本范围之外;然后,将作者-叙述者作为一个可以在现象学真理面前看得见的主体。当这两步完成之后,在文本中受控制地甚至独裁的生产这个主体的复制品的过程才会开始。非裔美国成长小说正好颠倒了传统成长小说中的顺序。《自述》以意指的方式开始。文本建构的道格拉斯是作为叙述者的道格拉斯的唯一存在,因此他無法与他的创作分离。传统成长小说依赖的众多两分法,例如内在的与外在的、真实的与叙述的、过去的和现在的事实、口头文化与书写文化等,这类两分法之间的壁垒坍塌了。因此,在将奴隶叙事作为成长小说阐释时,道格拉斯的主体性和他的世界不再决定他叙述出的肖像,而他对他的主体性和他的世界的文本生产决定了他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道格拉斯的《自述》阐明了杜波伊斯的愿望,即:将双重性自己融合进“一个更好更真实的自我”同时又不会丢失之前的自己[8]19。道格拉斯正是通过口头文化和书写文化来达到这种效果的。

美国黑人奴隶叙事借助自传的“白色信封”来书写“黑色信息”,最终又反过来丰富了美国自传的书写形式和内容。自传的英文词“autobiography”在词源构成上是由“auto (self)”+“bio (life)”+“graphy (writing)”组成的,即自己书写自己的生活(self-life writing)[9]35。在特定历史条件的影响下,自传形成了不同的文本特征和文化表征意义[10]5。黑奴叙事是在奴隶制环境下形成的独特的自传形式,继承、发展并突破了以《富兰克林自传》为模板的美国自传传统。在批判性模仿和创新中, 奴隶叙事从革命时期的美国自传中找到了黑奴追求自由和自由革命事业之间的内在联系,延续了美国自传的革命传统[11]168。通过借用美国自传形式并将之改造为美国自传的主题服务,包括:寻求身份、自我创造与自我解放、表现个体的我与种族的我以及回忆与种族化政治[12]90。对奴隶制度的憎恶也促使道格拉斯积极地投入到废奴运动当中。传统的自传是以“我”为中心,讲述的是“我”与“世界”的两极对立的故事;而在《自述》中,中心从“我”转移到了与“我”对立的“南方奴隶制”。在《自述》中的“我”与其说是在谴责,不如说是在叙述,即通过叙述自身的悲惨经历来达到揭露和控诉的政治目的,这种将叙述当作一种政治手段的行为叫作叙述的政治[9]34。道格拉斯更多地围绕“南方奴隶制”来叙述“我”的故事,叙述的着眼点在于揭露“南方奴隶制”对黑人肉体和灵魂的摧残,曾经深受其害而幸运逃脱的“我”是用来达到揭露这种罪恶制度的一种最具说服力的手段。这既是当初白人废奴主义者雇佣道格拉斯四处演讲的初衷,也是道格拉斯本人积极参与废奴运动的动因和有利条件。毕竟,在揭露南方奴隶制方面,再没有人比逃离南方且拥有白人话语权的道格拉斯更有发言权和说服力。

奴隶叙事既是为了改变世界而作,也与同时代的其他文类和文学传统相互影响,文类的逾越为非裔美国作家书写黑人主体性提供了全新的视野和疆域。除了以上几种形式,奴隶叙事还继承了俘虏叙事(captivity narrative)和精神自传(spiritual autobiography)的传统,并用这两种文学形式叙述黑奴在奴隶制中经历的“异常”故事。奴隶叙事不仅借鉴了这两种文类的“精神启示”,而且采纳改造了它们,以便在美国文化中为黑人文化正名而服务。此外,奴隶叙事对英美战争前的感伤小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四、小结

奴隶叙事被认为是最具美国本土特色的文学形式,承载着美国黑人争取自由和民权的使命。作为美国黑人奴隶叙事的范本,《自述》运用了高超的逾越叙事艺术,不仅确定了奴隶叙事的主题和结构,而且开启了美国黑人自传传统,为黑人作家提供值得效仿的典范。逾越叙事是道格拉斯开展权力争夺和种族发展的核心叙事策略,从生而为奴到民权斗士的叙事体现了身份的逾越,对宗教神圣性和邪恶性的力量转换完成了信仰的逾越,文类的杂糅叙事开辟了黑人主体性书写的新境界。在道格拉斯所处特殊的社会历史语境中,他撰写《自述》虽然部分原因是为了澄清时人的怀疑,但主要目的是要借助于自传这种被美国人熟悉的文学形式来揭露和控诉南方黑奴制度的惨无人道,在不断的逾越行为中传承和发扬黑人文学文化传统基因,让奴隶叙事作为一种富含生命力的文类出现在美国乃至世界文学中,为推动废奴运动的发展和争取黑人民权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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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凌源,男,安徽合肥人,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西方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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