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梁启超“新民”学说的思想史价值

2021-10-26 09:22任军
今古文创 2021年40期
关键词:个人新民梁启超

【摘要】 梁启超的新民学说承续了龚自珍、王韬、严复等人的民族自我反思精神,在构建现代国民性方面有破有立,代表了他所处时代知识分子的思考高度,对五四启蒙主义运动有较直接的启发。梁启超以国族为本位的新民思想和鲁迅等人的“任个人”启蒙思想有别,是现代思想史上不可忽略的“历史中间物”。

【关键词】 梁启超;新民;个人;历史中间物

【中图分类号】B2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40-0047-02

基金項目:四川省社科项目《中国现代未竟长篇小说研究》(项目批准号SC20B095)的阶段性成果。

梁启超无疑是中国从近代向现代社会过渡历程中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根据梁启超自述,可以知道他早期的改良思想来源主要有二:一是西方思想的启发[1];二是受晚清其他思想先驱者的影响。其实,鸦片战争之前的龚自珍等人就已经开启了近代中国的民族自我反思之旅。

一、民族自我反思精神的演变轨迹

在鸦片战争前夕,龚自珍以其诗人和思想者的敏感抒写了深刻的“衰世之感”,在其《乙丙之际箸议第九》中比较准确地概括了鸦片战争前夕中国的时代特征:表面繁华之下,人才匮乏,危机四伏,矛盾频现。龚自珍还将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君主专制,在《京师乐籍说》中提出了著名的“戮心论”。他认为古代君王的“戮心”之术可以分为两种,一为愚民,一为“钳士”。龚氏的这些思想在当时无疑有振聋发聩之效,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精神,体现出一位思想者的超前意识。

王韬在论述其变法思想的过程中已经包含着对民族根性(或“国民性”)的反思和批判。“今观中国之所长者无他,曰:因循也,苟且也,蒙蔽也,粉饰也,贪罔也,虚骄也……凡此皆其蔽也。”[2]11-12王韬这段话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国民性”或“民族性”的概念,但未尝不是对一种较普遍的社会病态心理进行了反思和批评。

严复在中西对比中对我国民族性格的弱点进行了反思,在1895年的《论世变之亟》中,严复对西人的“平等”“尚贤”“隆民”等价值理念充满了向往,而对封建文化的弊病在总体上是持批判态度的。不但如此,严复还具体从民智、民德、民力三方面对中国积贫积弱现状进行了分析[3],明确提出“开民智、新民德”[3]36的主张。

在戊戌变法期间,康有为首先提出了具有近代意义的“国民”概念[4]9,但对这一概念自觉进行界定,并在此基础上对国民性进行深刻反省的,当属梁启超。梁启超说:“国民者,以国为人民公产之称也。国者积民而成,舍民之外,则无有国。”(《论近世国民竞争之大势及中国前途》,1899年);在稍后的《中国积弱溯源论》(1900年)里,他指出国民爱国心薄弱的原因即在于缺乏国家观念和国民意识:“不知国家与天下之差别”“不知国家与朝廷之界限”“不知国家与国民之关系”。在梁氏看来,我国积弱之根源颇多,但国民素养不高是其主要原因。从思想理路上讲,《中国积弱溯源论》是梁启超“新民”学说的逻辑前提:因为民众存在这如许多的缺点,所以要富国强兵,就首先要对民众进行启蒙,于是,梁启超的“新民”说便应运而生。

二、梁启超“新民”思想对前人的超越

梁启超可谓中国近代启蒙思想之集大成者,他在如下几方面实现了对前贤思想的超越:

首先,提出了“国民为国家之主人”的观点,明确了“国民”与“国家”之关系。他说:“国者积民而成,舍民之外,则无有国”(《论近世国民竞争之大势及中国前途》);后来又强调“国也者,积民而成。国家之主人为谁?即一国之民是也。”(《中国积弱溯源论》)这样的观念在今天已经是常识,但在大清王朝,这无疑是具有“震惊”效果的“大逆不道”之论。反观半个世纪之前的龚自珍,他虽然有相当强烈的批判精神,但主要还是表达了自己对“明君贤臣”政治理想的期待,他的《明良论》即是其“明良”期待的集中体现。在戊戌变法失败之后,梁启超不再把改变中国落后局面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以“君”为代表的上层统治者身上,而是更倾向于自下而上的改良主义,认为要把启蒙的重心下移到“民”,正所谓:“欲其国之安富尊荣,则新民之道不可不讲。”(《新民说·叙论》)——既然国家的主人是“民”,欲“新国家”,自然要先“新民”。

其次,梁启超集中对中国国民性展开了比较全面的反思,对此后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有启发之功。他集中反思国民性的文献主要包括:《中国积弱溯源论》《论中国国民之品格》(1903年)《论公德》《论进步》等,其中的很多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比如,在批判国民的奴性时说:“虽日日为奴,而不觉其苦,反觉其乐,不觉其辱,反觉其荣焉。”这样类似的意思,鲁迅不但在其杂文中反复申说、批评,而且在其小说创作中也以阿Q等经典形象表达了对国民劣根性中“奴性”的批判。在《论中国国民之品格》里,梁氏指出国民品格缺点有:“爱国心之薄弱”“独立性之柔脆”“公共心之缺乏”“自治力之欠缺”等,在《论公德》里,梁氏指出:“我国民所最缺者,公德其一端也。公德者何?人群之所以为群,国家之所以为国,赖此德焉以成立者也。”他对囿于传统文化、片面强调“独善其身”的“束身寡过主义”提出了批评:“彼持束身寡过主义者,以为吾虽无益于群,亦无害于群,庸讵知无益之即为害乎!何则?群有以益我,而我无以益群,是我逋群之负而不偿也。”梁氏所论“公德”实质上是对现代“公民意识”的召唤,在当下仍具极强的现实意义。在梁启超之前,也有类似的零星批评,但都不及梁启超这样深刻和全面。

第三,梁启超的“新民说”有破有立,提出了比前贤及其同代人更符实际的“新民”途径(此处“新”为动词)和更具超越性的“新民”(此处“新”为形容词)品格。“新民”的重要性,梁启超已经论述得比较详尽、明白;那么,究竟要怎样“新民”呢?他给出了答案:“新民云者……一曰淬厉其所本有而新之;二曰采补其所本无而新之。”(《新民说·释新民之义》)“淬厉其所本有”,是说要继承既有的优良传统,并非全盘西化;“采补其所本无”,即是要大胆向西方学习,将其优点为我所借鉴、吸收——这就使得梁氏理论既与一般的“全盘西化”论者拉开了差距,又比他之前及同代人的因循守旧、抱残守缺要进步许多。不但如此,其思想还应该是后来鲁迅的“拿来主义”、乃至当今提倡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方针之先声。在怎样“新民”的问题上,梁氏还强调国民应各担其责,自我教育:“非新者一人,而新之者又一人也,则在吾民之各自新而已。”(《论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急务》)在同一段文字中,他还对此前持“明良”期待的知识分子针锋相对地提出了批评:“……此责人不责己、望人不望己之恶习,即中国所以不能维新之大原。”后来鲁迅对“启蒙”的怀疑及其自我批判精神,如果要溯源的话,除了西方思潮的影响,应该说梁氏“自新”思想也对他不无启发意义。

“新民”应该具备哪些品格呢?梁氏开列的“新民清单”有以下一些:利群爱国的公德心(《论公德》);要具有权利、义务观念—— “义务与权利对待者也,人人生而有应得之权利,即人人生而有应尽之义务,二者其量适相均”(《论义务思想》);追求自由(《论自由》);应具有进取冒险精神(《论进取冒险》);要有破旧立新、百折不挠的毅力(《论毅力》)……其中尤以对“公德”和“自由”的论述最为精彩。他区分了“团体自由”与“个人自由”,同时阐明了二者之辩证关系:“团体自由者,个人自由之积也。人不能离团体而自生存,团体不保其自由,则将有他团焉自外而侵之、压之、夺之,则个人之自由更何有也!”这些思想同时也反对绝对的个人自由。梁启所倡导的诸多“新民”品性,要么是中国思想界此前尚未意识到的新见,要么就是虽有所论及,但语焉不详,而在梁启超这里却是以一系列論文的形式进行了较全面的讨论。今人读之,有必要批判地继承。

三、作为历史中间物的梁启超新民思想

梁启超的新民思想仍然以救国强国为目的,因此,其所新之“民”和五四时期的“任个人”有较大区别。前者仍然以族群利益为本位,而后者则高举个性主义大旗,以“人”本身的发展为目的。人们不能因此抹杀梁启超在近现代启蒙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尽管其新民思想具有过渡历史时期的“中间物”性质。

当五四新文化大潮卷过之后,在现代政党政治的影响下,对群体利益的强调又成为新的时尚。尤其在抗战时期,知识分子自觉地反思“个人主义”的弊害,但此时已经少有人反顾梁启超等近代思想家以族群为本位的新民思想了,而是更多地从传统文化中吸取偏重于民族大义的思想因子。即便如此,也不能忽视梁启超新民思想的历史作用,因为它也是传统文人的使命意识和近代西方思想相结合的产物,是传统文化的自然变异。

梁启超的思想一直在不断地变化,本文探讨的主要是他在戊戌变法失败之后的“新民”思想(集中在1898—1903年时段),而在辛亥革命前夕、一战之后的民国时代,他的思想又产生了一些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他始终是一个具有担当精神和启蒙精神的爱国者,是处于大变革时代不能被忽视的思想巨人。梁氏的精神遗产可谓丰厚,值得认真对待并尽可能充分地加以研究探讨。

参考文献:

[1]夏晓红编.梁启超文选(上下卷)[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20.

[2]王韬.弢园文录外编[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

[3]严复.论世变之亟:严复集[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

[4]梁景和.清末国民意识与参政意识研究[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

作者简介:任军,男,汉族,四川苍溪人,文学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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