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人

2021-10-27 22:01曲博
中学生天地(A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莆田国旗大山

曲博

门开了。

铁门吱呀呀地让出道来,一位六十多岁的大伯,抱着一面国旗,“呼哧呼哧”跑到水泥地中央细细的铁旗杆旁。他笨拙地把红旗装上去,用脚打着拍子,一点一点拉动旁边的麻绳,每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他的旁边还有个小男孩,正静静地、认真地盯着国旗慢慢升向天空。山里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大伯满是皱纹的脸上。

这就是王锅盒和他唯一的学生,以及他只有一个学生的学校。

王锅盒是我的大舅,这个古怪的名字是莆田话“王国和”的谐音。

王锅盒一直是莆田一所学校的老师。不过这所学校和我们平常见到的学校不同。你需要从莆田最偏僻的车站坐一辆极小的面包车,以过山車般的感官体验上山,才能到达目的地。

沿着羊肠小道散步,群山重重叠叠,围成一圈,像一个漂亮的绿碗,碗底有一方小小的、纯白的豆腐块——那就是王锅盒的学校。

几十年前,当我妈妈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王锅盒的学校还不止一个学生。外公为了让女儿看到更大的世界,执意把妈妈送到了外面的县城读书。而山里其他农民家的孩子,就都到了王锅盒的学校。

清晨,大山苏醒的时候,孩子们背着自制的书包走进校门,和早早守在门口的老师打招呼,王锅盒把国旗升起来,放学时再降下。

王锅盒很瘦,脸上的皱纹很明显,特别是眼角的鱼尾纹。我想,那是因为他总是在笑。大家都没有见过王锅盒对着他的学生发脾气,他永远笑嘻嘻的,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符合他的心意:他的学校,他的学生,还有他是老师这件事情。

在学生们眼中,王锅盒是村里最厉害的那个人,他会算术,会读拼音,还会用光秃秃的粉笔写字。他们坐在会左右摇晃的木头椅子上,希望有一天也能变得像王锅盒那么厉害。农忙的季节,那面红旗似乎永远不会落下,它在山区澄澈的天空中,和树木一起呼吸,与鸟儿一同入眠。

在悠远封闭的世界里,时间的流逝好像比别处都更加不易察觉,唯有植物的枯荣提醒着人们四季的轮回。与此同时,大山那头的另一个世界,却在飞速生长着,日新月异。

我是在好久之后才认识王锅盒的。一条高速公路刚刚建成,横跨大山,我的妈妈带着我坐车,终于见到了她儿时的住所。走上山坡一眼望过去,在黄色的农舍和绿色的植物中,王锅盒的学校是那么显眼。它被重新装修过,干净整洁,旁边还有一小块用水泥糊出来的空地,扮演操场的角色。可是这片操场上,却只有王锅盒和一个学生在升国旗。

高速公路,对于像我妈妈这样的人来说,是回到故土的入口;而对于王锅盒和其他山里的村民,则是通向新世界的大门。越来越多的人顺着高速公路,走出大山,谋求更繁华、更美好的生活;越来越多的孩子跟随着他们的父母,探索更丰富、更灿烂的未来。

傍晚时分,我溜进王锅盒学校的校园里,远远地,听见师生二人上课的声音。

声音从教室里传出来,回荡在走廊里,落在已经无人使用的桌椅上,被夕阳染得金黄。

我看到走廊一旁还摆着一台崭新的电脑,王锅盒跟我说,那是以前的学生集资送给学校的。“可是我不懂啊,一次也没用过。”他还是笑嘻嘻的,仿佛并不因为有了不懂的东西而懊恼,并不因为不再是“最厉害”的老师而沮丧。但那眉间新添的沟壑,却分明是对男孩的愧疚。

第二年,群山再次迎接我。而操场上,不再有谁的身影。

那个男孩——王锅盒的最后一个学生被送到了附近的县城读书。我妈说,把男孩送出去的人就是王锅盒。

又是一个傍晚。那天,王锅盒带我到操场上降国旗。他慢悠悠地跟我讲大山的故事,讲他的故事。

国旗许久才落下,空荡荡的学校被沉甸甸的回忆填满。

我帮他抱着最后一点行李,想要把大铁门拉上。转过身,却看到他愣愣地看着校园,好像没有在笑。

我仰头,看到那条高速公路,在蓝天上画出美丽的弧线,不断延伸着——因为许许多多创造了它的人,也因为许许多多为它放弃了什么的人。

夕阳面对着学校,一点一点沉到了大山的背后。明天早上,太阳定会从山的另一头再次升起,照亮他的孩子们。

“我们走吧。”他又笑了,踏步走出校园。

门关了。

指导老师:陈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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