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占国
父亲87岁了。
他16岁时,我的奶奶就去世了。家里仅有的13亩地,当初为了给奶奶治病也卖掉了。临近过年时,还穿着单裤的他,让爷爷给他买一条棉裤。爷爷止不住老泪纵横,悲叹道:“孩子,咱家仅有的13亩地,都为了给你娘治病卖掉了,哪儿有钱买棉裤啊!”
懂事的父亲出去了,擦干了眼泪,找人借钱,然后去10多里外的地方买了灶王爷的画像和八仙的桌裙到村里分发。村里散发完了再去邻村发,一个腊月倒也挣出了400斤红高粱的钱。和太奶奶、爷爷吃红高粱度过了一个春天。
由此,他爱上了做买卖,扛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
我记事起,村里要买个牲口、农具的都少不了来找他。由于他的勤劳,我们家的日子也算过得去。
中秋节是个大节,家家户户都要吃月饼。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年年包粽子。生产队里养了猪,过节要杀猪分肉,还会包饺子、包包子。一连几天都很高兴。
我时常回想起那时候的快乐时光。
我们家的宅子很大,有一亩多地。年年会种一些甜杆,用车子拉到集上卖,换了钱过日子。
我们家收了黍子,碾成黄米。大枣也收了,晒干了。正好包粽子,吃新黄米。
又是中秋节了。队里杀猪分肉,家家炖肉、包包子、包饺子。我们都不用上学,一整天去村里乱跑,等到月亮从东面升起来,就拿月饼供奉月姥娘,最后大家分了月饼吃。
第二天是东李大集,我们砍了甜杆去集上卖。
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吃那个圆圆的月饼。也许是圆圆的月饼很好看,也许是为了第二天和小朋友一起吃。
月饼圆圆的,薄薄的,很大。我把它放在了枕头边。
父亲、母亲每天都起得很早。第二天,当我醒来时,甜杆已装好车子了。二哥跟着推车去赶集,我也闹着去赶集,弟弟也要去赶集。
母亲对我说:“你要跟着去赶集,就得把月饼给老四吃!”
我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了。
我奶奶的妹妹家住东李集,我们还要去看她。我们称呼她姨奶奶。
母亲用竹篮子盛满了粽子放在车上,这是送给她的。
父亲拉着车子,我和二哥跟在后面推车。
我们到了东李镇上,先去了姨奶奶家,把粽子送给她。她摸了摸粽子还很软,也不太凉,高兴得剥了皮,露出黄澄澄的粽子、红红的大枣,特别馋人。她吃了一个,又剥了一个吃。
她看我好像也想吃,就说:“小,我还给你留着月饼哩!”说着话,她去屋里拿出个盘子。里面盛着两个圆圆的东西,比我们家的月饼小,但是厚。
我很诧异:“月饼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我们家的月饼圆圆的、薄薄的、甜甜的。姨奶奶的月饼,也是圆圆的,小了许多,而且厚了许多。
我很长时间都不认为姨奶奶给我的是月饼。
中午吃了饭,甜杆也卖光了。父亲拉着车子回家了。
后来,等我确认姨奶奶给的是月饼时,我已经长大了。
父亲老了,母亲去世也快40年了。我的儿子在上海读书,也在上海工作了;大哥一家去了潍坊,和侄子一起住了;二哥在唐山,侄子也在唐山;四弟在老家,孩子在德州工作。
我漂泊在北京。一家人凑在一起过节、吃月饼,几乎就是一件奢侈的事。
母亲的形象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她短发,经常穿一件蓝褂子。可是,我多么希望她能再让我把月饼让给弟弟吃啊!
泪水流过双颊,淌進嘴角,涩涩的。
又是一年中秋至,回忆起那年中秋,我的月饼是圆圆的,薄薄的,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