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飞燕，还是马踏飞鹰？

□ 海 陵

铜奔马（甘肃省博物馆藏）

一、马超龙雀

1971年9 月中旬，著名考古学家，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郭沫若陪同柬埔寨宾奴亲王一行访问兰州。在参观甘肃省博物馆看到铜奔马时，惊叹于这一文物无可挑剔的形体姿态以及完美的平衡感，不禁道：“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天马吗?”当时馆方工作人员问道：“郭老，铜奔马蹄下踩的这只鸟从形象特征和创作者的匠心来看，我们认为是只燕子。此鸟双翅较身躯略小，膀梢尖细，疾飞时膀梢向外与身躯平行，呈三叉式，这正是飞燕形象的反映。创作者意在用飞速最快的鸟衬托马速，而鸟中飞速最快者正是飞燕，能否将这一造型称作‘马踏飞燕’呢?”郭老略加思索后予以了首肯，遂定名为“马踏飞燕”。

此后“马踏飞燕”的叫法流传极广。

一直以来，关于铜奔马的命名有“马踏飞燕”“马超龙雀”“天马逮乌”等等，争议颇多。

1985年，中国国家旅游局通过多次研究、比较和商讨，决定采用武威雷台墓出土铜奔马作为中国旅游业的图形标志，并以“马超龙雀”定名。

二、陶奔马

解决铜奔马的定名问题的关键在于，要弄清“铜奔马”所踏之“鸟”是一种什么“鸟”。“鸟”的种类搞不清楚，“铜奔马”的名称便无从谈起。之所以定名为“马踏飞燕”，是因为认定马蹄所踏之“鸟”的形象为“燕”。我们观察“铜奔马”的细部特征可以发现，“鸟”双翅张开，背部高耸，头向后转，尾巴呈楔形，而燕子的尾羽是典型的叉形，亦即人们熟知的“燕尾”。

“铜奔马”的整体形态比较写实，并未偏重于艺术上的阐发，如果是“燕”，尾巴分叉的细节是一定不会被忽视的。因此，从外观形态上来看，定名为“飞燕”实难成立。

那么，马蹄所踏之“鸟”到底是什么呢?前段时间，首都师范大学宁强教授提出了新观点——“马踏飞燕”应更名为“马踏匈奴鹰”。笔者认为这一观点很有道理。

2007年5 月15 日至5 月19 日，武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城区西郊抢救性清理发掘了一座魏晋时期墓葬，出土了一批珍贵文物，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一件陶奔马。

陶奔马长58.5 厘米，高42厘米，为泥质灰陶，比当年的铜奔马大，年代比铜奔马要晚，为魏晋时期。马呈奔跑状，鼻孔呈张口嘶鸣状，马的躯干、前胸和后臀形体稳健。马背饰鞍，长尾飘举，三足腾空，右后足踏一只飞鸟。由图像上可以清楚地发现，这一“飞鸟”的形象根本不是燕子，从其弯曲锐利的嘴部形状猜测，极有可能是一只鹰。

三、马踏匈奴

众所周知，鹰在匈奴人心中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很早以前匈奴人就有崇拜鹰的习俗。在内蒙古自治区伊克昭盟杭锦旗阿鲁柴登的一座战国时期的匈奴墓中，出土了一件绿松石鹰顶金冠饰，冠顶正中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其造型与武威雷台汉墓出土的铜奔马蹄下的飞鸟非常相似，展开的双翅和扁平的尾巴完全一致，只是头部姿态有所不同。王冠上的雄鹰昂首挺胸，威严目视前方；而武威军马蹄下的飞鸟则是驯服回头，而且鹰嘴被踩在马蹄下已经无法再啄人或马了，显然是已经被打败降伏的样子。

绿松石鹰顶金冠饰

内蒙战国墓出土匈奴金冠上的雄鹰，是王权的象征，是匈奴人的骄傲。武威雷台汉墓出土马蹄下的鹰则是被打败后回头降伏的标志。两只鹰都是匈奴人的表现，前者代表胜利和权威，后者表示失败和归顺。

甘肃省武威市雷台公园

根据研究，武威雷台墓的年代为东汉，而汉代建国之初最大的外患就是匈奴，汉高祖刘邦曾经在白登（今山西大同东部马铺山）被匈奴围困险些被俘。汉武帝时期国力强大，卫青、霍去病出击匈奴取得胜利，并设立“河西四郡”，即武威、酒泉、张掖、敦煌，以利汉朝“断匈奴右臂”的战略，巩固西北边防。

留下“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千古名句的著名将领霍去病（公元前140年～公元前117年），在去世后被安葬在汉武帝茂陵的东侧，他墓前的大型石雕像“马踏匈奴”正是用来纪念他打败匈奴的伟大功勋。

虽然在汉武帝时期，对匈奴进行了长期性的战略打击，但始终未能彻底摧毁这一巨大威胁，仅促成匈奴内部分裂成为了南、北两部，并且使得南匈奴投降了汉朝。

四、张将军

到了东汉时期，匈奴又成为了汉王朝的劲敌，双方进行了多次战争。尤其是，东汉建立之初，因为久经战火，刘秀忙于恢复国内经济。曾经臣服于西汉的南匈奴开始重新壮大，在刘秀无暇北上征伐时，不断在东汉边境劫掠；武威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自然也就成了抵御匈奴的军事重镇。

“铜奔马”的命名还可以从墓主人的身份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武威雷台墓中虽没有明确墓主人名称记载，但是墓中出土的铜车马俑上留下了重要的铭文。

出土的铜车马俑上刻有“守左骑千人张掖长张君小车马，御奴一人”“守左骑千人张掖长张君骑马一匹，牵马奴一人”等铭文。并且，在墓葬中还出土了四枚龟钮银印，上有“将军”等字样。由是推测可知，墓主是东汉时期在武威驻守且有一定权势的张姓将军，其曾担任河西四郡之首武威郡郡首兼张掖长。故参加抗击匈奴的军事战争，自然成为了“张君”的重要使命。

综上所述，作为雷台汉墓中出土的文物精品——“铜奔马”，双目圆睁，长尾飘举，三足腾空，右后蹄踏一回首惊顾的飞鸟，作昂首嘶鸣、疾足奔驰之状。与霍去病墓前的“马踏匈奴”石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象征着打败降服匈奴，具有纪念胜利的重要意义。据此，铜马蹄下的飞鸟就是象征着匈奴的“草原之鹰”，将其定名为“马踏飞鹰”实为有据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