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oge与Paideia:斯巴达与雅典公民教育体系之比较

2021-11-07 10:33李海萍上官知立
教育文化论坛 2021年5期
关键词:公民教育

李海萍 上官知立

摘 要:古希腊城邦的教育体系均有一个共同的指向,即培养卓越公民。作为古希腊最具影响的两个城邦,斯巴达的“Agoge”和雅典的“Paideia”教育体系各有特点:“Agoge”属于公共事务,注重严苛的整体规训,有着戒备的封闭体系;“Paideia”则属私人事务,强调愉悦的个人体验,有着开放的私人空间。从操作层面看,两者截然相反但却异曲同工,对两千年后的教育实践仍具参考价值。

关键词:Agoge;Paideia;公民教育

中图分类号:G5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7615(2021)05-0009-06

DOI:10.15958/j.cnki.jywhlt.2021.05.002

古希腊城邦的教育体系均有一个共同的指向,即培养卓越公民。这个教育目标在理论与实践层面得到当时主流哲学的大力支持,如以普罗达格拉斯为代表的智者学派在伯罗奔尼撒半岛游弋,以“修辞”为核心课程培养雄辩的政治家(stateman);对智者屡有批评的柏拉图则静守阿加德米学园,力图通过教育培养城邦的“哲学王”。古希腊的哲学家、教育家用各种形式表达了对“共同体(community)”生活的热爱,认为参与城邦事务不仅是生活重心,更是一种教养方式。

斯巴达和雅典是古希腊最具影响的两个城邦,“Agoge”和“Paideia”则是这两个城邦教育体系的称谓。从教育目标是否得以实现的角度来衡量,斯巴达和雅典教育体系的运作都非常成功,可谓公民教育的典范。作为希腊古典时代的城邦双雄,斯巴达是伯罗奔尼撒半岛的陆地王者,雅典则被誉为地中海的海上帝国。即使在当代西方文化中,“斯巴达”仍是一种精神表征,“你真像一个斯巴达人”至今仍是恭维之词;而雅典则奠定了西方文明两千年的发展基调。但斯巴达和雅典的公民教育体系又是如此“性格”迥异:斯巴达的“Agoge”作为一套公立的教育体系,完全处于城邦的封闭控制之下,形式统一,标准严苛;雅典的“Paideia”则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各级学校主要由私人出资,青少年可以有选择地研习各种技艺,聆听不同声音,自由地参与各种音乐、体育、戏剧赛事。“Agoge”有学者译为“够格者的教育”,即正式成为斯巴达公民所应接受的教育;“Paideia”则演变为“Pedagogy(教育学)”一词。尽管“Agoge”和“Paideia”尚未有广为接受的中译概念,但二者都指向人的一生,体现着最基础的教育意义,即如何过有价值的公共生活,这对当下的学校教育仍有积极的参考价值。

一、“公共事务”与“私人事务”

斯巴达和雅典为了城邦的稳定与繁荣,形成了各种正式、非正式的制度,以防范并减少城邦成员“越轨”行为的发生。但两个城邦都深知,制度的成效最终取决于公民对道德规范的接受程度,这一切都有赖于公民教育,只有城邦认可的规范和观念从小根植于公民心中,才可能在未来的生活中自觉遵守。也就是说,教育体制其实是保证城邦稳定繁荣的最有效机制。因此,吕库古(斯巴达传说中最初的立法者)把教育看作是“立法者最伟大、最崇高的任务”[1]102。虽然斯巴达和雅典两个城邦都视教育为重中之重,都有通过教育培养公民的一致性目标,但其实现路径却各有千秋。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斯巴达和雅典形成了“公立”“私立”两套完全不同的教育体系。

1.作为“公共事务”的斯巴达式教育

斯巴达城邦的传奇缔造者吕库古制定了斯巴达最重要的法律,其核心内容完全可视为一套教育法案,它的设计是从婴儿出生伊始即开始实施,所以称作“零岁方案”[2]。法律没有一条写成文字,而是口口相传:“倘若那些促进城邦繁荣与美德的最主要、最有约束力的原则,深深地在公民们的习惯和训练中扎下了根,它们就会经久不变和牢固可靠;通过教育使青年人明确坚定不移的目的,要比强制更具有约束的力量,教育对于每个青年来说,就起着立法的职能。”[1]101所谓通过教育立法,其实是指通过教育,公民能够理解自己和群体的任何行动所应遵循的规则。这种理解不是肤浅的,公民从婴幼儿时期即开始通过长者的言传身教、耳提面命,日复一日地将美好品质烙印在心灵之中,这比徒具形式的法规文字更具效力。

“零岁方案”是指教育从婴儿出生伊始即按照城邦规则开始进入公共领域。婴儿首先要经受酒而不是水的沐浴,体弱惊厥的婴儿会被城邦遗弃[2],这是为了保证公民整体的强壮体质。只要他们年满7岁就交由城邦管理,开始集体生活,生活条件艰苦异常——“跣足裸体,恶衣菲食,以养成其任受劳苦、凌犯寒暑、忍耐饥渴之习惯。”[3]此外,为了训练他们的军人品质,斯巴达的少年模仿成年人的战争,随着年龄增长越发强健凶悍,也开始习惯沉默不言[1]107。所有的训练都旨在使他们服从、坚忍。20岁意味着成熟,但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青年们只能住在军营,时刻准备作战。斯巴达青年的“Agoge”一直要到30岁才告一段落,这时青年人已经完全成熟,正式取得斯巴达的公民身份。其实,“Agoge”还具有终生教育色彩,即使是成年男性,基本一直保持青少年時期的习惯,他们仍旧居住军营,时间大多花费在运动场上。在斯巴达,经常外出游荡是不光彩的,会被嘲笑和讽刺。他们成年之后的生活和工作仍然属于公共事务,由城邦安排,他们“完全属于城邦,而不是自己”。

这套教育系统使得所有斯巴达人养成了投身集体生活的固定思维模式,并自然而然地认为生活中除了斯巴达的生存和荣耀以外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这种社区成长的方式让年轻的斯巴达人始终处于长辈和同伴的视线之下,共同体意识潜移默化,成为每个青年人没有意识到的强大存在,而从个人利益、个人体验出发的行为举止会被嘲笑,甚至被惩罚。

2.作为“私人事务”的雅典式教育

雅典的教育系统称为“Paideia”,基本属于“私立”性质,城邦从未为少年儿童建立过公立学校系统。儿童7岁会被送到私立学校,费用完全由家庭承担,宽裕的家庭常会聘用家庭教师,学习时长也由家庭决定[4]。付不起学费的儿童一般会去学一门手艺。学园出现后,部分18岁左右的青年走进私立学园(如柏拉图的阿加德米学园、伊索克拉底的修辞学校等)继续追求高深学问,更多青年则去学习手艺或开始谋生。曾经有一段时期,城邦开办有针对18岁以上优秀青年的“Ephebia”(国家体育馆,属于公办性质),期间孩子们进行一年的军事训练,然后服一年兵役。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均由城邦支付[5],但“Ephebia”出现的年代较晚,最早的记录是公元前335年,可见在雅典的鼎盛时期,城邦举办的“Ephebia”并不是城邦教育的核心。

虽然雅典的教育主要由私人承担,但始终处于城邦的关注和扶持之下。根据残存资料的记载,雅典颁布了特别法规以规范私立学校的运作。埃斯基涅斯曾这样说道:“我选择在这个场合,回顾已制定的秩序、教导你孩子的法律……因为它明确规定什么孩子被录取以及他们的入学年龄。它派公职人员督办他们……它安排文法学校的缪斯女神节、摔跤学校和角力学校的赫尔墨斯节……”[6]此外,城邦鼓励富裕公民给穷人提供不计利息的贷款[7]144-147,对这种慷慨行为予以高度赞赏并赋予特殊荣誉,青少年也深受高度发展的“利他主义”影响。

“私人事务”性质的教育从未影响雅典青年的公民意识,相反,他们时刻准备为了城邦的独立、自由而奉献生命。年满18岁的雅典人将在父母和朋友陪伴下到神庙祭拜,他们在肃穆的仪式上庄严立誓:“我发誓,决不让手中的武器蒙羞,决不背叛同伴。我发誓,为了城邦的强大,为了祖先的薪火不绝,我将战斗不息。我发誓,哪怕只剩一个人,我也要捍卫宪法,决不允许任何人去违背或践踏它。我要为祖先建立的神庙与信仰增添荣耀。”[8]

二、“严苛的整体规训”与“愉悦的个人体验”

斯巴达“军国民”教育的严苛程度为现代人难以理解和接受,他们总是在不停地挑战人体极限,并以此为荣。毫无疑问,严苛的军事化规训总是带来整齐划一,生活的各个方面也被规范所格式化。其实,雅典人同样有着不逊于斯巴达人的武力,但每每提起雅典,总会想起它的诗歌、建筑和雕塑,这是一座自由而富有艺术气息的城邦,它的教育充满着愉悦的个人体验。

1.斯巴达:冷峻巍峨的大军营

斯巴达对儿童的体格训练可用“折磨”二字形容:“十二岁的时候,他们不再有衣穿,只在一年的某些日子收到一个斗篷、一些硬干肉和一些药膏。在冬季,他们把草或蓟花的冠毛加到草垫内取暖;他们用手掰灯心草——而不允许用刀。”[6]儿童和青少年不定期遭受鞭笞,只是为了训练忍受力,不许喊叫讨饶,否则会被大家轻视。为了训练孩子们的机敏,成年人经常故意不给他们食物。对斯巴达的青少年来说,盗窃是被允许的,但如若发现也会被惩罚,这项惩罚是针对其行动不力而非违反道德规范。这项允许盗窃的模糊道德规范极为罕见,不仅现代人不大理解,当时的雅典和其他城邦公民也不易接受。

斯巴达人还从小训练儿童的冷血与残暴,杀害奴隶是其训练的一部分,有专门机构负责。因为随着时间推移,希洛人(奴隶)快速增长,而斯巴达公民却一直稀少,所以斯巴达希望通过屠杀这一手段来控制奴隶的数量。如此一方面旨在强化青年的性格,随时作好战争準备;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扼杀奴隶任何试图反抗的苗头。这种血腥的培养方式令对斯巴达整体体制欣赏有加的柏拉图也非常不满。

在雅典城邦,公民大多有谋生的一技之长;但在斯巴达,任何以赚钱为目的的工作都是非法的。吕库古认为,他为同胞提供的最“高贵和神圣的特权”就是不用劳作。他禁止他们从事任何作为敛财的技艺,认为“努力聚敛财富没有必要,财富不会带来荣誉”[1]116。

为何如此严酷的教育体系能维持三百余年,并培养出全希腊人都仰慕的斯巴达战士?其中一项非常重要的规则是,吕库古坚持平等地供应粮食,并按同一标准统一分配生活物资,杜绝金钱的诱惑[7]160。 军营中将军和士兵在物质条件上没有明显差异,在吃、穿、住方面一视同仁,生活非常节制。这种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财富均等,极大地增强了斯巴达人的凝聚力,也使他们充满了战斗力,每一个斯巴达人因此更具有共同性,在这个城邦,人们常说“我们”,而不是“我”。

总之,吕库古按照理想模式统一训练他的同胞,将斯巴达人紧密团结起来。对非物质化荣誉的极端尊崇,使斯巴达人在战场上勇往直前。“他们像蜜蜂,孜孜不倦地使自己成为整个社会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汇聚在首领周围,将自己的热情和野心置于一旁,一切隶属于城邦。”[1]117

2.雅典:“充满了全希腊人的愉快与欢欣”

“经过斯巴达到雅典,就好似经过军营到了野外的草地。充满了美丽的图画,充满了优雅的风趣,充满了全希腊人的愉快与欢欣;灵与肉的均衡集中在那个光明而又庄严的浪漫城中,雅典名声的高扬,固然因为英雄的故事,亦因为她子孙在议会、艺术及战争中的功绩。”[9]

雅典人异常忙碌,他们举办泛希腊的各种竞技会、歌咏比赛、戏剧比赛,除了农忙时节,雅典总有各种各样的节日与赛事。他们热爱并且大规模地游戏,认识到世界的美好和生于其中的无限乐趣[10]。这些游戏并非消磨时间的无聊活动,也不仅仅是为了陶冶个人情操。城邦发现悲剧能唤起公民的爱国热情和具有巨大的教化意义后,开始为贫民提供戏剧津贴,鼓励他们走进剧场,感受悲剧涤荡心灵的力量。

通过各项赛事,雅典逐渐成为全希腊的文化中心,引领新的泛希腊文化并促进了泛希腊精神的形成。以雅典为中心的许多赛事,让雅典人更能感知作为雅典公民的骄傲与责任。同时,公众“游戏”意味着一种“共同体”生活、一种公共意识,它暗含秩序与规则,默认能力与公正。雅典人在游戏中认识了卓越,激发了个体的追求,培养了合作与服务精神,这些都是鲜活的、润物无声的教育。愉悦快乐的学习、训练并非注定让人松散和脆弱,相反,雅典人的勇敢、忠诚与他们的智慧相得益彰。在他们的个性里,既有“优雅、精细与方正”,更有“优秀的布尔乔亚的严肃与团结”[11]。

雅典人不像斯巴达人那样刻意通过模拟困苦的环境来磨练意志。雅典城邦领袖伯里克利这样说道:“我们的勇敢从我们的生活方式中自然、轻松地产生,不是用艰苦的训练,不由国家的法律强迫。我们自愿地以轻松的生活方式来应付危险。”“但当我们真的遇着痛苦的时候,我们和他们一样勇敢。”这从雅典与斯巴达引领全体希腊城邦赢得希波战争胜利这一事例中可见一斑。同时,雅典人也不像斯巴达人一样刻意勤俭,“我们爱好美丽的东西,但没有因此而奢侈;我们爱好智慧,但没有因此而柔弱;我们积累财富,但不觉得它值得夸耀。在我们这里,每一个人关心的,不仅是他自己的事务,而且也关心国家的事务……如果将这一切综合起来考虑,我可以断言我们的城邦是全希腊的学校。”[12]132这并非伯里克利作为雅典首席执政官的自我夸耀,雅典不仅吸引了全希腊的知名学者,也吸引着全希腊的莘莘学子,从更长远的历史眼光来看,雅典不仅是全希腊的学校,更是整个西方世界的学校。

三、“戒备的封闭体系”与“开放的私人空间”

斯巴达的“军国民”教育体系注定是一个封闭系统,没有军队能够忍受纪律松散和来去自由。斯巴达通过残酷压榨希洛奴隶以及军事上的掠夺保证城邦的物质供给,使得经济贸易不那么重要,封闭性的管理切实可行。雅典总人数约30万,多于斯巴达总人口,而土地面积只有斯巴达面积的1/3强[13],若不考虑“国际形势”,国民生计可以说是雅典面临的首要难题。但雅典通过开放的海上贸易及强大的海上军事力量积累了大量财富,也使得雅典成为与封闭的斯巴达完全不同的、开放的、贸易发达的自由城邦。雅典的民主政体、市场经济模式以及保护私有财产的法律法规,基本决定了其教育的开放性。

1. 斯巴达:古制的坚定捍卫者

斯巴达人的政治成就与军事力量使得其更加坚信吕库古制定的是全希腊最完善的法律体系,他们的使命就是捍卫它,不容任何修改,城邦公民对吕库古如信徒对神一般忠诚。但生活中处处充满诱惑,时时会对严苛的教育体系造成威胁。那么,如何保证文化的延续,让青年人不被外邦文化侵蚀?隔绝被认为是非常有效的策略。雅典曾经为了表示睦邻友好,在斯巴达面临战事之际派出几千名雅典士兵作为支援,但出乎雅典人预料的是,他们的好意竟被斯巴达婉拒。因为斯巴达无法容忍几千个“民主分子”在城邦游荡,而且“每一个雅典人都是满脑子的创新”,这是多大的危险!

斯巴达城邦规定所有公民集中生活,旨在建立团结的心理模式和牢固的思想纽带,从而确保斯巴达人一生的无条件效忠。这种规定非常重要,因为如果允许日常训练后回到家里,他们会接触奢靡的生活,会接触“奇谈怪论”,极有可能被外邦人“腐化”。

上述举措足以使斯巴达军事力量达到巅峰,但公民是公共生活中的存在,“封闭的公民教育体系”本身就是悖论。斯巴达通过寡头政治和极端的教育方式,将自己的青年孤立于外面的世界,虽建立了强大的军事力量,保卫了城邦的荣耀,但同时城邦也覆盖了一副坚硬外壳。拒绝变化,也将无法更进一步。同时,整个教育体系将城邦利益压倒性地凌驾于个人之上,不尊重人的生命,无视知识与生产,难以培养“职业道德”;同时由于没有个体差异,没有“我”和“他”的区别,因此难以养成“利他主义”,这可能也是斯巴达公民道德养成中的一个悖论。

2. 雅典:善于接纳任何美好事物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观点:古希腊其实没有真正创造过什么东西,它只是把周遭国家的文明(如文字、算术、医学、哲学等)搜集整理,再善加利用。在某种意义上雅典亦是如此。雅典引以为傲的文化成就如哲学、建筑、诗歌等都并非其首创,但為何雅典文化就能成为西方古代文明的巅峰?按照伯里克利的回答是,因为没有任何其他地方具有雅典开放包容的胸襟、卓越脱俗的鉴赏力和推陈出新的创造力。雅典人善于学习,喜欢一切美好事物,并内化为自身品质。

雅典实行自由经济,对全地中海开放,年轻的雅典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他们选择和决定什么时候学习、学习什么、在哪里学习。“他可以今天在一位教师家里学习音乐,然后又突发奇想地去学习修辞。”当然也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去参加游戏和比赛。在与全希腊人的来往中了解到他们生存的城邦是多么荣耀,他们的法律是多么正义。人们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他们通过对私人事务的负责知道如何尊重自己与他人。雅典人周围不断涌现着新鲜事物,他们面临各种诱惑,需要不断思考和选择。与斯巴达公民不管内心真实想法如何都必须服从城邦决策不同,雅典人总是面临多重选择,而往往基于自愿的、深思熟虑的选择才最为持久和坚定。因此在面对危机时,即使没有城邦的强制要求,雅典人同样为了城邦自由“慷慨而战、慷慨而死”[12]135,他们的勇猛和献身精神从未逊色于任何邻邦。

四、在共同体中施教:斯巴达与雅典公民教育的现代思考

斯巴达和雅典都实现了自己的公民教育目标,但两者的公民教育体系又是如此“性格”迥异甚至截然不同。在当下这个缺乏真正意义的公众生活却又无法逃离公众视野的社会转型期,在困结于脆弱紧张的精神世界、强大的物欲控制和精细的制度设计相互挤压的过渡时代,我们应如何借鉴这两种不同的教育体系?

斯巴达人就像壮观的铁血兵俑,在军事上,斯巴达是所有对手的噩梦,但同时也是对手暗地里学习的榜样。可以设想,若无斯巴达的虎视眈眈,雅典也难以彻底激发卓越潜能,“光荣的希腊”将大为逊色。即使作为现代人,也很难不为这个城邦折服。因为再也没有一个群体能像斯巴达人一样,在三百余年的历史中,始终精诚团结,勇于献身,崇尚美德,苛严律己,怀着强烈的使命感,用燃烧自己的方式前仆后继去构建一个理想的乌托邦,谱写出一部英雄的史诗。当我们面对这样一群理想主义者时,不免有些汗颜,甚至心存向往。因为在当前消费主义横行、公共生活式微、个人生活碎片化的境遇下,个体日渐疏离、焦虑、惶恐,人们渴望一个“共同体”,在其间,“我们可以相信,愿意相互了解,有所依靠,温暖而安全”[14],即使这个共同体像斯巴达——虽然没有物质享受,却有我们更加向往的公正、美德和归属感。

值得警惕的是,这种向往不能盲目地单凭理想与热情去实践。尽管斯巴达被后世景仰,但却一直再未复现,因为它的成就需要极为苛刻的先决条件。如若缺乏足够理性,这种集体主义、英雄主义的精神可能会褪变为一种工具。当斯巴达精神被一方拿来作为另一方的塑形模板,以各种手段包装甚至不惜编造漫天谎言时,它将会成为难以承受之重。从这个意义上看,对斯巴达模式,我们需要慎之又慎。

而雅典则更贴近我们的教育现实:雅典由公众处理教育事务的权利与我们呼吁教育管理重心下移的时代背景接近,雅典愉悦的教育方式与我们呼吁人本教育理念的时代背景相当,雅典开放的教育环境与我们信息化、国际化的时代背景类似。总之,雅典的教育虽然似乎走向另一个极端,但却更容易为现代心灵所把握。从公民教育的角度来看,斯巴达和雅典的成功还有一个共同之处(其中雅典尤为明显),那就是公民对公众事务的真正参与,否则何以称之为公民?个人自由与社会秩序绝不是二律背反,而是相互依存。公民教育体系改革的当务之急绝对不是制度建设的精细化推进,也不是通过外塑力量强制推行,而是潜移默化地扩大教育的公共空间,增加共同参与感而非高度竞争性、选拔性的教育内容。构建群体生长的共同框架,培养共同的信念与情怀,通过更多合宜的“集体内部的交往秩序”来建立生活规范和活动方式,从而形成深刻的共同归属感,这才是真正行之有效的公民道德教育。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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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波 钟昭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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