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礼乐制度影响下的西周金文演变

2021-11-07 19:44张洪帅
科技信息·学术版 2021年22期
关键词:结体章法笔法

摘要:礼乐文化产生于原始的仪式文化,人在长期的生存经验中感悟天地秩序,并在现实中制定一套相应的秩序来和天地秩序相对应。理性精神的不断积淀促成了人们对秩序的不断追求,并最终达到和之境,书法的定型和发展是由文化发展特点决定的。商周文字的演变跟随礼乐文化的发展产生了规律性的分期变化:商代金文一任大小,自由摆布;西周大兴礼乐制度,此时的金文无论用笔、结体和章法都达到了和谐和秩序化的高峰;自东周礼崩乐坏至秦统一时期,文字分域明显,各国金文呈现出强烈的地域特色,由于逐渐失去秩序的束缚,文字呈现出多样化发展,极具活力,直至秦统一六国后,小篆确立,文字的和谐与秩序达到顶峰。本文认为,在礼乐制度追求秩序与和谐的过程中,西周金文从三方面发生了明显变化:一是笔法上从商代古文笔法到西周古文笔法、篆引笔法和简化的篆引笔法并存的转变;二是结体上从商代的一任自然,字形多欹侧到西周时期字形平正,纵向拉长,笔画等匀等距等曲;三是章法秩序上,商代篇幅较少,字与字之间依赖空间紧密联系,西周金文整饬均匀,长篇巨制,字与字之间的关系依靠笔势的衔接得以延续。

关键词:西周金文 礼乐制度 笔法 结体 章法 演变

一.西周礼乐制度概述

大量资料表明,并不是从周公“制礼作乐”才有的礼乐制度,“礼”和“乐”在西周之前就已经出现,最早可以追溯至人类社会形成之际,李泽厚认为“礼”和“乐”来自远古图腾歌舞、巫术礼仪的进一步完备和分化。西周时期,大兴礼乐制度,进而成为一种严格的自上而下的道德标准和价值体系。章太炎在《检论》中解释:“礼者,法度之通名。大别,则官制、刑法、仪式是也。”“礼”是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准则,“乐”是实行“礼”的途径,二者并重,相辅相成。《礼记·乐记》:“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礼”规定了人们之间的等级差异,人有贵贱、长幼、亲疏之别,每个人都应各守其位并遵行各自的行为规范不可僭越,是从外在强加于人的一整套秩序规范。“乐”是音乐,不同于“礼”的外在规范,“乐”直接诉诸人的内心,从内部激发共同情绪,因而增强凝聚力,巩固“礼”的秩序,以达到“和”的目的。“周公通过‘制礼作乐’,将上古祭祀祖先、沟通神明以指导人事的巫术礼仪,全面理性化和体制化,以作为社会秩序的规范准则”。[5]西周礼乐制度的推行进一步加强了统治阶级的绝对地位,保障了封建阶级的稳定性。礼乐文化在西周金文书法上的体现,即和谐、秩序和法度。

二.礼乐制度影响下的西周金文笔法演变

宗白华先生说过:“中国人写的字,能够成为艺术品,有两个主要因素:一是由于中国字的起始是象形的,二是中国人用的笔。”[6]中国书法的书写依赖毛笔,这种古老的工具自商代就有使用的证据,工具的特殊性决定了表现力变幻无穷。但是从毛笔到书法这个过程中,书写是二者的桥梁,“流美者,人也”,书写的过程依靠人对毛笔的连续挥运,以特定的笔法来创造美。其方法包含对毛笔的施力方法和相对于书写材料平面的运动方式。据此丛文俊先生将古文字的书写笔法分为三种:一是贯穿于先秦书法的古文笔法,二是篆引笔法,三是简化篆引笔法。

古文笔法起源最早,初見于甲骨文墨迹和朱迹中,是日常应用最广的是自然的手写体所用到的笔法。其施力方式为直起直落,笔迹流动快捷,书写的点画首尾往往见锋颖,行笔中的上下波动幅度较大,线条丰富的提按变化明显。古文笔法大致表现为两种式样:一为首尾尖端,笔画中间略鼓的类似竹叶的笔法式样。二为落笔较重收笔较轻的“钉头鼠尾”的笔法式样,其甚者表现为“科斗书”。古文笔法最终随着西周金文体系的成熟而逐渐被篆引笔法所代替。

篆引笔法是指带有修饰意味的,平动的笔法。许慎《说文解字》:“篆,引书也”。启功根据《说文解字》,认为“引”为“划线”“划道”。篆引二字相合所要表达的“篆引”之义为:大小篆字体要具有的图案花纹特征,即线条等粗等曲,线的排列组合要均匀,起笔逆落藏锋,施力均一,运笔平动,并以“引”的方式将力绵延下去。

简化的篆引笔法是指西周晚期正体大篆受到潦草书写的冲击,出现的两种笔法融合的倾向,既保留了篆引笔法的粗细匀一,又有手写体的简便率意,对隶变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商代《作册般甗》为典型的古文笔法,粗细变化明显,多数笔画尖起尖收,中间行笔较为饱满,如“用”字的三条竖线,其中也有钉头鼠尾的式样,主要用于较短的笔画,“无”“来”等字多见此类笔法式样,并且铭文中多带有块状的装饰点画。西周篆引笔法出自人们对书写美的追求和规范,代表着正体书已经自觉,象征着周人阐释礼乐文化的权威符号形式。在西周早期仍能见到袭承古文笔法的作品如《剛刧卣》、《大保簋》等。至西周中期篆引笔法已成主流,《無㠱簋》铭文在追求美化和规范下,线条粗细匀一,曲线优美绵长,藏头护尾,已经褪去了古文笔法的尖状起收笔,线条进一步净化,装饰性笔画已经少见。至西周晚期《散氏盘》铭文,文字趋向于草率的同时,笔法已经为简化的篆引笔法,起收笔不再为篆引笔法严格藏头护尾,而多为手写体的尖起尖收,但行笔仍粗细匀一且绵长,这种兼备两种笔法优势的融合笔法为以后书体的演变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并且该铭文中已经没有了装饰性的块面状点画。

三.礼乐制度影响下的西周金文结体演变

礼乐制度中的繁冗的文饰导致了西周金文字形的图案化。重农轻商的西周社会导致了周人现实厚重,圆曲深沉的性格,“性格上的特点将天然地阻碍周人发现并欣赏简洁明快、放纵不羁的艺术风格,内心的自卑和表面的文饰则促使他们向字形的美化修饰方面靠拢。”[7]西周的金文已由商代实际上的象形演变为概念上的象形,西周更加专注并改造文字本身的美,使得文字最终图案化发展,这种演进有利于字形样式的整体协调统一,有极强的美感和秩序感。另外篆引笔法的独特节奏感使得金文书写节奏更强,筋节明显,形成了和谐的书写律动。殷商甲骨文的契刻困难,加之材料限制,使得契刻并不像毛笔书写一样方便自如,这也导致了商代文字多做直线简化处理,同期的金文也表现出直线简化的特征,在字形上各尽其态,生动活泼,富有天趣,象形之义淋漓尽致。同时古文笔法的书写由于两笔之间连带之势明显,容易造就成“向背”和“勾勒”的律动状态,使得文字欹侧之势明显,因而商代金文更显活泼,但西周的金文体系的篆引笔法的平动状态使得文字多作平正摆布。商代《六祀邲其卣》蓋铭文中与象形有关的“子”部、“又”部、“隹”、“羽”等各具其态,生动逼肖,文字大小不一,文字欹侧明显,尽显自然书写之美。西周《史颂簋》蓋铭文为西周金文楷模之作,字形多取圆势,线条等粗等长等曲,线与线的间距均匀,因此造成的字内空间分割也是匀整有序,用笔节奏律动感强,文字也多呈平正状态,周人在书写性和秩序化之间取得了良好的统一。

四.礼乐制度影响下的西周金文章法秩序演变:

礼乐秩序实则来源于人们对天地秩序的效法。《左传·昭公二十五年》:“礼,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孔颖达疏:“言礼于天地,犹织之有经纬,得经纬相错乃成文,如天地得礼始成就。”首先,作为作为权力象征的青铜器物以及铸刻其上的典范的西周文字是礼乐秩序的体现,出于礼乐制度的需要,长篇巨制的铭文数量日益增加。其次,西周金文的铭刻更加具有典范之义,此时的金文纵横有致,甚至为使章法更加严谨规范,出现了用以约束规范字形的纵横界格。界格的出现使铭文书写位置固定,小字伸展变形填补界格,大字被拘促也收紧文字结体适应界格,促进了中国书法发展史上的第一种正体书——大篆的形成。最后,西周金文的作品都在创构一种和谐的秩序,从首字开始就以一种“形断意连”的延续方式向纵向绵延,同时左右字之间也能做到笔画因势生成,随机应变而可以“隔行不断”,因此所有文字本身相对独立而所有字之间却紧密关联而有机和谐,这种美即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又是小我与大我的统一。故而,宗白华说:“美是丰富的生命在和谐的形式中。”[8]“乐”所追求的“和”正体现于此。

商代金文篇幅较少,早期不过几个字,常见于早期带有“亞”形框的族徽。商末期的金文篇幅有所增加,目前所見数量最多者不过几十字。《小子逢卣》铭文为商代末期金文作品,此时的文字的上下间距紧密,左右间距舒朗,呈现纵有行而横无列的章法布局,上下字之间多为穿插避让,是空间距离带来的联系,左右字之间并无太多关系;其次古文笔法在文字上的应用,使得书写极为便捷,字势多欹侧,使得整幅作品活泼跳动,稚拙而富有生气。西周中期《大克鼎》是贵族克为颂扬国君、祭祀祖父所铸,形体巨大,《大克鼎》铭文鸿篇巨制,共28行290字,反映出当时礼乐制度的空前兴盛;铭文的前14行有清晰的阳线界格,后段界格制范时除去,由于界格的约束作用,不仅单字字形得到规范,整体章法纵横有列,分布均匀;文字书写的延续方式也发生了变化,此时上下字之间的间距拉开,维持延续性依赖上下字的笔势连接,笔势的连续性代表着时间的流动,而文字的结体对应着空间,上下字的连续代表着时间流动生成空间的过程,因而看似被禁锢在界格的文字形体也是动的成果、动的势。“于是在既定的形中,就会看到活泼地往来不定的势。在这一瞬间,不但可以接触到五光十色的神采,而且还会感觉到音乐般轻重疾徐的节奏。”[9]

结论

文字在从殷商向西周的发展过程中,礼乐制度对其产生了极其关键的影响。在礼乐的作用下,笔法由最初的自然手写古文笔法逐渐规范为具有美化和修饰作用的篆引笔法,西周金文篆引笔法和古文笔法的后续融合,为书体的演变提供了更多可能,块面状的带有意味的装饰笔画逐渐减少,西周金文朝着线的艺术的方向上不断演进;文字结体上,由商代稚拙天然的极具象形意味的字形,逐渐演变为西周筋节鲜明,无论线条排列和空间分布秩序和谐的图案化结体;章法上除却数量篇幅的增加,最关键的是书写延续方式上产生的改变,商代金文由以控制空间产生的延续,演变成西周以笔势的流动带动章法的生成,本质上是以时间的绵延造成的空间的延续,这种方式使得一幅字全篇融为一体,既是礼乐制度对秩序与和谐的追求,也象征着中国古代思想中健动不息的宇宙下万物的生生绵延。

参考文献

[1]:李泽厚著. 美学三书[M]. 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10.

[2]:葛兆光著. 中国思想史[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3]:丛文俊著. 中国书法史 先秦·秦代卷[M].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04.

[4]:宗白华. 宗白华全集 第2卷[M].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09.

[5]李泽厚著. 历史本体论·己卯五说 增订本 精装[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173页.

[6]陈师曾,郑昶,宗白华著. 中国书画大师谈[M]. 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7页.

[7]丛文俊著. 中国书法史 先秦·秦代卷[M].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95页.

[8]宗白华著. 美学与意境[M].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87年版,第113页.

[9]马博主编. 书法大百科 第7册 图文珍藏版[M]. 北京:线装书局,2016年版,第137页

作者简介:张洪帅(1997.2.14— ),汉族,山东省德州市人,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传统碑帖的现代转换研究,单位:天津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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