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中国儒学对日本的文化辐射

2021-11-10 01:13丁宁
文学天地 2021年9期
关键词:日本文化

摘要简介: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从办学授徒开始,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不断传承发展,逐步形成了中国文化史上根系最深厚的思想流派:儒学脱胎于西周礼乐,有着崇德贵民的政治品格,蕴含了天人合一的终极追求和远神近人的人本取向,其思想深深地影响我国的政治结构、经济组织、文化思潮等方方面面,更是潜移默化地融入到中国人举止言行中。而儒学的辐射影响范围,并不局限于中华大地,儒学在历史上多个时期均对日本、越南、朝鲜等主要东亚国家形成了文化辐射。本文以日本为例,浅谈儒学在多个时期对日本的文化辐射和后续的本土化发展。

关键词:东亚文化 中国儒学 日本文化 文化辐射

一、初传时期(5世纪-8世纪)

儒学传入日本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3世纪。据现存的日本最早的史书《古事记》(712年)记载:公元285年,百济(即现在的朝鲜)博士王仁携《论语》抵达日本。日本第一部正史《日本书纪》( 720 年) 中对此也有提及:公元5世纪初,日本应神天皇十五年八月四日(原文为“十五年秋八月壬戌朔丁卯”),百济国王派遣阿直歧出使日本,时任日本太子菟道稚郎子的老师,为太子传授汉学。次年阿直歧又推荐了王仁来为太子教授《论语》和《千字文》[1]。尽管日本典籍记载《论语》于公元3世纪传入日本,但经过与中国、朝鲜两国的史书典籍进行对比勘误后,目前学界一致将儒学初次传入时间认定为5世纪。

跟随两位儒学老师学习的太子菟道稚郎子,在应神天皇逝世后深感兄长大鹪鹩的仁孝,决心效仿《论语·泰伯》中辞让君位于幼弟季历的泰伯与仲雍,辞让君位给兄长。而大鹪鹩(仁德天皇)认为应该遵循先皇遗命,两人的推让致使皇位空悬三年。菟道稚郎子为表辞让诚意,选择在宇治自杀。由此,也展现出了初传时期的儒学对于日本当代统治者的文化辐射。

尽管公元5世纪中国儒学已进入日本,但此时的儒学仅被当作为未来统治者的在帝王之道上的学习补充,并没有受到日本当局真正的重视和认可,直到公元6世纪才逐步在皇族和统治者阶层中进行传播和学习。日本通过从百济定期招聘五经博士的方式促进本土的儒学的发展:在继体天皇时(513-516年),百济先后派出了五经博士段杨尔、高安茂(汉)、司马达(南梁)赴日讲授儒学。钦明天皇时(554年),再有五经博士王柳贵、易博士王、道良等人前往日本讲学[2]。而且当时除五经博士外,还另外增加了易博士、历博士、医博士、采药师等人员。尽管当时的儒学还无法深入日本民众,但它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和平地进行了日本的本土化,并没有受到排斥和抵制,反而越来越收到日本统治阶级的重视。

随着公元7世纪的到来,日本也紧随中国的脚步,由奴隶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此时的中国儒学不仅发展到了鼎盛时期,而儒学中凝聚的宝贵实践经验,对于过渡时期的日本政坛有着很大的指导意义:圣德太子(593-621)在位时期多次将儒学经典思想作为法令内容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在公元603-604年间先后颁布了《冠位十二阶》和《十七条宪法》,积极推行“推古朝改革”;公元645年日本开始了著名的“大化改新”,从政治、经济、学术、教育等方面全面汲取中国的经验,通过用《近江令》、《大宝律令》、《养老律令》,让“王土王民”思想在日本具体化为国家制度;孝德天皇(749~757)在位时,全国每户备孝经一本,发扬儒家“孝为百行之先”的文化,使平安朝初期的文化继承了奈良时代学习唐代文化的遗风,前后延续了一整个世纪,被称为“贞观文化时代”[3]。这些法令的推行和后续影响,其实质皆为儒学对日本的文化辐射。我们甚至可以说,大化改新后日趋成熟的日本是一个仿效隋唐建立起来的封建社会。

这一时期,日本由向百济学习转为直接向中国学习儒学,大量派遣使者及留学生翻印、研习儒家经典,并从中国大规模带回儒学典籍,仅平安朝初期传入日本的典籍就达1579部,16790卷之多[4]。同时日本也效仿中国(唐)当时的学制,在国内设置了完备的学校系统,通过中央“大学察(培养贵族的国家级学习,相当于唐朝国子监)”和地方“私学(民间学习儒学经典的私塾)”传播儒学,将《周易》、《尚书》、《礼记》《毛诗》、《左传》、《孝经》、《论语》等作为必修课程,这也标志着中国儒学开始自上而下传入了日本民间。

日本儒学在初传时期是在特定的历史进程中,为實现社会制度平稳过渡而引入的外来先进文化。虽然此时的日本儒学充斥着对中国儒学的照搬与模仿,缺乏创新与发展,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儒学在传播初期已经初步完成了在日本的扎根,并且成功在政治、文化、思想等多个方面形成了文化辐射。

二、发展时期(794-1603)

日本平安时代(794-1192)至安土桃山时代(1573-1603)是中国儒学在日本的发展时期。日本现存最早的汉诗集《怀风藻》成书于公元751年,包含有很多宫廷诗等官方场合的酬唱,充分展现了对中国当时文化潮流的效仿和跟从,也反映出了日本文坛从奈良时代起对汉文学的高度重视。从日本文献记载来看,平安时代学习《论语》之风并不比奈良时代逊色。这时期出现了菅原清公、菅原是善、菅原道真、三善清行、大江朝纲等传播儒学的学者,致力于对中日儒学交流发展。王维坤曾引用金谷治先生的考证:“清和天皇贞观三年(861年),天皇首次讲解论语时把《论语》称为‘圆珠经'。而‘圆珠经’的说法源于梁代皇侃之《论语义疏》,足以证明《义疏》也曾经被许多人读过。值得一提的是,该版本在国内已绝版,是江户时代中期日本版本反传入中国的[5]。”由此我们不难从这段史实推论出,平安时代的儒学依然在日本民间有着广泛受众。而且本土化的日本儒学在民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发展势头,日本全民的学儒之风愈演愈烈。

13世纪时,在中国的留学的日本僧人和赴日本的中国僧人开始逐步把宋代儒学传入日本,其内容包括了朱熹、程颢、程颐、张载等人的著作和思想,有力地促进了儒学在日本的进一步传播和扩大。据统计,仅1211年至1241年的30年中,日本禅僧俊芿、园尔就先后从南宋带回书籍3000余部,其中包含《大学或问》、《中庸或问》、《论语精义》等朱子学著作1458部[5]。14世纪的室町时代初期,日本的禅僧和贵族开始深入研究儒学,其中研究朱子学的“五山僧侣”几乎占据了当时的日本儒学。后来为“博士公卿派”、“萨南学派”、“海南学派”三大学派,在形成了学术争鸣的同时也向着全民普及的方向不断发展,为江户时期儒学的兴盛打下了基础。只是此时处于镰仓、室町时代的日本儒学已沦为佛教的附庸,开始显露出与中国儒学越来越明显的差异。

三、兴盛时期(1603-1867)

江户时代(1603-1868)是日本最后一个封建时代,这三百多年的历史不仅是日本社会前所未有的统一体,也是世界历史上难得的和平时期。德川家族虽然有着一定的经济和军事优势,但他们深知强权压制更容易诱发权力失衡的危险,从思想上解决潜在危险才是最佳的选择。儒学思想自古以来都在大力倡导国家统一,而且此时在日本盛行的中国儒学主流学派——朱子学更是主张恪守本分,反对犯上作乱,这一思想与幕府的诉求不谋而合。德川家康本人也表达了对儒学的肯定:“予常闻儒生讲经书,深知欲为天下之主者,不可不通《四书》之理,即不能全通,亦当熟玩《孟子》一书[6]。”德川家康还重建金泽文库,在国内大量刊行《论语》、《周易》等典籍。除了幕府势力外,被神化的天皇也非常重视儒学:儒者南浦文之受日本后水尾天皇之命点校四书,史称“文之点”;光明天皇承应二年(1653年),天皇命民间学者朝山意林升殿讲《中庸》、《周易》,大力刊行《性理大全》等儒学书册。

在幕府政权的主导下,儒学被大力扶持,奉为“官学”,成为了江户时期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日本儒学源于中国儒学,在中国儒学的发展过程中始终亦步亦趋地学习和吸收着中国儒学的养分。江户时代特殊的环境,促成了有史以来日本文化同中国最密切的时期,儒学迎来了莫大的时代机遇,日本儒学成功进入了学术争鸣的时代,也彻底完成了儒学的本土化。

1、儒学和神学的融合

古代日本认为万物有灵,先民信奉多神教,后逐步演化为神道教。江户时代,吉川惟足(1616-1694)和山崎闇斋(1618-1682)分别创立了吉川神道和垂加神道,都把崇拜皇祖神天照大神的神道教义与朱熹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和儒学中的封建伦理思想相结合,强调尊皇忠君思想,体现出儒学与神道思想的融合。

吉川惟足先师从伊势外宫祠官的度会延佳(1615-1690),向其学习度会神道(即伊势神道),后又向吉田兼从(1588-1660)学“吉田神道”。吉田神道的创立者吉田兼俱曾说:“儒教为万法之枝叶,神道为万法之根本。”吉川惟足老师的基础上,继续把朱熹理学与吉田神道相结合,创立了新的教派——吉川神道。他主张以“理学神道”治天下,提倡“人伦之道以君臣之道为最高”,讲究“敬义一体”作为为人伦道德的根本。

山崎闇斋幼时曾修习四书,在少年时削发为僧,深受佛学熏陶。25岁还俗后,弃佛从儒转学朱子学。他综合了唯一神道、吉川神道等神道派别,把朱子学和神道结合起来,把朱熹关于太极、阴阳、五行的学说作为垂加神道的理论基础,用牵强附会的方法去解释日本的古代传说,建立独立神道体系。即垂加神道。他认为,人身先天就具备仁爱之心,“理”就是仁爱。

江户儒学大师林罗山(1583-1657)从天人合一的角度把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合二为一,用自然界中“君臣父子”的合理性,来强调尊皇忠君思想,巧妙地用朱子学的理论来神道奠定基础,实现神儒合性。同时代的藤原惺窝(1561-1619)也致力于将朱子学向伦理化方面发展,通过儒学不断提升天皇的神圣性,教化民众的皇权崇拜。在这一时期,日本神道在日本儒学大师和当权政府的努力下,始终以其不可撼动的中心地位不断地向儒学渗透,把中国儒学变异为充满了日本特色的儒学。

2、儒学和武士道的融合

武士阶层始于平安京时代,镰仓时代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德川时代则是最后的完成期。日本的武士既非中国的士大夫的“士”,也和西方的“骑士”有着较大的区别,是日本特有的产物。武士阶层始于平安京时代,镰仓时代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德川时代则是最后的完成期。和中国相同的是,武士也作为士、农、工、商四民之首,但武士地位始终在上层贵族之下,只有其中的杰出人物会成为幕府的主要政治势力。

武士道作为武士的道德规范,在原有的传统道德基础大量渗入了中国儒家的思想和道德准则。在平安、镰仓时代.武士重点关注的是武艺技能和一家一门的名誉,早期的武士道常被称作“武家的习俗”或“兵道”,主要表现为对主人毫不犹豫的献身、知廉耻的态度等。而到了江户时代,武士道也在中国儒学的文化辐射下,从单一的武人逐步转变为文武兼通的要求,甚至武士中也涌現出了一批儒家学者,留下了大量著作。譬如中江藤树的《文武问答》、贝原益轩的《武训》、山鹿素行的《武教小学》和《武教本论》等著作,都无一例外地试图通过儒家思想来诠释武士道。

尤其是日本武士道的鼻祖山鹿素行(1622-1685)大力倡导“尽忠死难”的武士精神。提出了“得主尽忠”、“不顾身家”、“安天命”、“尽忠孝,讲仁义”、“报恩、克己、面对死亡而不动摇的勇气”、“面对死亡而不动摇的勇气”等一系列的武士修养内容。在这一时期,儒学中的“五伦”和“五常”融入了武士的为人处事的道德准则,忠、仁、义、礼也逐步成为了武士的指导思想。

“忠”在中国意味着对自我良心的诚实。而日本的“忠”意在强调全心全意对自己领主、君王献上至死不悔的忠诚。日本儒学淡化中国儒学中“孝”,持续拔高了“忠”的地位。林罗山甚至曾明确提出了仰孝扬忠的观点:忠孝不能两全时,应舍轻(孝)取重(忠)。尼迪克特《菊花与刀》中指出:在中国儒学中,“忠”是有条件的,而在日本,对主君的“忠”是无条件的,在近代日本又努力使“忠”无条件地归属于天皇一人[7]。日本儒教虽然吸取了中国儒学封建等级制度的伦理,但为了迎合幕府统治阶级的利益,几乎摒弃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过分强调臣民对天皇和将军的绝对忠心和臣服,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日本走向军国主义道路。

“仁”在中国儒学的“仁、义、礼、智、信”排在首位,而日本儒学却把“仁”放在了忠之后。日本武士著作中对仁的理解是:“文德是仁、武德是义。所谓文武二道的武士就是体现仁义之德的人。”、“礼乐弓马书数是文武之艺,兼备仁勇者是君子,因此日本是武国也是仁国。”这与中国儒学所主张的“仁”大相径庭,也正是日本儒学对于“仁”的异化,形成了中日两国截然不同的国民气质。日本著名数理经济学家、社会学家森岛通夫评论说:“忽略仁慈而强调忠诚,只能被看做是日本的儒教所独具的特征。1882 年,天皇给日本军人所下的命令就是按照日本儒教的观点写成的,这个命令“强调了儒教的五个美德(忠诚、礼仪、勇敢、信义、节俭);但是却没有特别地考虑到仁慈——这个中国儒教的核心的美德[8]。”

“义”在日本儒学中是和“勇”相结合的,要求武士按照“义”的要求去行事,但他依然是以“尽忠死难”为核心,把儒学作为把控武士思想的工具,和中国儒学的所追求的“义”有着本质的区别。“礼”的部分日本儒学基本沿用了中国儒学的定义,没有进行太大的改动,很好地融合进了原有的武士道精神之中。

在这样有选择的吸收与改造下,儒学对日本武士道精神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尽管后来武士阶层随着封建制度的消亡渐渐消失,但武士道精神在日本国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军刀被当做勇敢与地位的象征,扩张侵略也被粉饰成为国为君主的尽忠行为。在同样的儒家思想体系下,仁孝为先的中国国民和忠君为先的日本国民,至此彻底形成了完全不同的国民气质。

四、总结

中国儒学对与日本的长期文化辐射让日本儒学在江户时代彻底完成了本土化进程,对日本整个国家和民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儒学可以说藏在日本国民生活里的活着的德教[9]。儒学思想已经成为日本国民日常生活与政治生活中的行为准则。正如美国学者赖肖尔所指出的那样:“当代日本人,显然已经不再是德川时代他们的祖先那种意义上的‘孔孟之徒’了。但是,他们身上仍然渗透着儒教的价值观和伦理观。儒教或许比任何其他传统哲学或宗教对他们的影响都大[10]。”“今天,几乎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是‘孔孟之徒’了,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几乎一亿日本人都是‘孔孟之徒’[9]。”

也许在当代的日本人自我意识中已经忘记了儒学,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儒学对于日本儒学长达几个世纪的文化辐射中国,儒学已经融入了日本的国民教育和言行中,成为了日本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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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永井松三序﹒近世日本的儒学[M].岩波书店,1939.

[7][美]本尼迪克特.菊花与刀(中译本)[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8][日]森島通夫.日本为什么“成功”——西方的技术和日本民族精神[M].胡国成,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6.

[9][日]永田广治.日本哲学思想史(中译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

[10][美]赖肖尔.日本人[M].文艺春秋社,1981.

作者简介:丁宁(1994-3),女,回族,福建宁德人,南昌大学2020级中国古代文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古代文学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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