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黑子”:《阳光普照》的多重建构

2021-11-12 08:56窦欣桐
散文百家 2021年5期
关键词:菜头阳光普照司马光

窦欣桐

东北师范大学

太阳黑子是一种自然现象,它是指由于磁场的影响,使得太阳的光球表面有时会产生一些黑暗的区域。从哲学层面来说,即使太阳是一切事物得以有光的源头,但其本身所出现的太阳黑子的现象,却暗含着对立统一的思想。而用太阳黑子这一概念,则是对电影《阳光普照》片名呈现与故事内核背反的精准形容,不过恰恰也是在这样背反的现象下,揭示了深刻的人生内涵与生命悲剧。

一、电影语言的双向揭示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对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信息”进行了进一步的诠释,提出了“媒介即隐喻”的概念,他在书中这样说到:“虽然文化是语言的产物,但是每一种媒介都会对它进行再创造——从绘画到象形符号,从字母到电视。和语言一样,每一种媒介都为思考、表达思想和抒发情感的方式提供了新的定位,从而创造出独特的话语符号。”首先,电影不是一种语言,但因其作为屏媒时代的一种代表,带上了隐喻的色彩。而电影本身所具有的艺术构造,又使其逐渐戴上语言的面具,有了自身独特的含义。电影语言的最直观表现就是镜头的运用,在《阳光普照》中导演便通过超高艺术水准的镜头,对故事情节的发展与人物内心的展现做了导向与揭示。

影片中的长子阿豪因深陷于无处可藏的境地而选择了跳楼自杀,在他将要临终一跃在准备心理建设时,导演选择运用推镜头来走近阿豪的内心。镜头越推越近,人物所投射出的影子便愈来愈大,这样的镜头表达在刁亦男《南方车站的聚会》也有所运用,目的是揭示人物的内心状态。因此,此时的镜头就好比一台可以窥探内心的显微镜,在影子在画面中不断放大的同时,人物内心的真实诉求也在不断跟进放大。另一方面,此时的镜头也如太阳一般,越接近它向外部投射的阴影就会越大,所以无限放大的影子,就是阿豪无限走近自己真实的想法,也是阿豪奋力追逐太阳的结局,这时就显示出影片中的矛盾所在,越是阳光普照就越是阴影遍布,在父亲一辈子“把握时间,掌握方向”的信条下,阿豪全力追逐而无法逃避,于是无处可藏的阿豪只能以死来达到外界与内心的和解,从而揭示了传统家庭父与子的矛盾以及意识形态压迫与个人精神异化的双向建构。

除此之外,影片中还有两次空镜头,浮云的流动,阿豪的自杀时云朵是顺时流动,表现了某种历史趋势的倒塌与解体,刑满走出辅育院的阿和回归家庭后与父亲的关系是分崩离析的,也就意味着在阿豪生时,阿豪起到了维系家庭关系的纽带作用,在其死后家庭关系走向了分散。菜头死时云朵的流动方向则视为一种回溯,而菜头的死则是人为的后果,所以接下来的剧情便是父亲为了拯救刚刚重获新生的阿和决定自己背负黑暗。这是父权传统的瓦解,一直不愿承认阿和存在的父亲却为了父与子之爱去帮助儿子承担痛苦以致于很可能走入绝境,在这时父与子的矛盾消解,爱在此时孕生回归。最后结尾父亲的缺席,阿和驮着母亲骑单车,则是母亲身份在畸形家庭关系中的重新凸显,母性的凸显则是元、原初的回归,是人类最初感情的表达,人性的异化在家庭的聚合中而复归,不过这样的复归却仍以某个成员的牺牲作为代价。

二、色彩隐喻的显性意味

色彩作为艺术作品的一种重要的物质材料,其功能就在于指向和构成艺术形象和审美意境。在电影《阳光普照》中,导演充分调动色彩的功能和作用,通过强烈的视觉对比、布光弄影以及色彩的铺陈来表现人物的命运与作品主题的塑造。

影片的开始,阿和与菜头俩人在大雨瓢泼的夜晚打算寻仇,此时画面渲染的色调是幽暗与晦暗不明的,象征着菜头与阿和两人即将坠入不可测的深渊,而当行凶结束转而步入正常轨道叙事时,色调虽然明亮却是浓浓后现代主义的色彩美学:青黄调和,灰白不明,这样的视觉表现给人以压抑和憋闷之感。等到阿和走出辅育院,在最终找到洗车房的工作后,阿和身处于洗车房的环境则变成了明亮的黄色,意味着阿和在家人以及自己的帮助下走出黑暗,迎接光明的未来。而后在菜头身死,自己得以获救以后阿和的奔跑则是在更强烈的视觉刺激下嗅闻到自由的味道。黑与白,冷与暖的色调相呼应错,交相辉映,将阿和整个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人性转变与情绪变化得以呈现,应和主题阳光普照下一个少年从黑暗之中得以重生的成长史。

这样的视觉对比,也起到了暗示人物命运的作用。在阿和出狱以后回到家中的一个场景,父亲与母亲端坐在沙发之上,构图为对称,人物在图画中也有着较为完整的显现,婚姻关系是社会构成的基本单位,这样的构图也意味着即将拥有一段稳定的家庭关系。但是构图的正常,其画面的光影布置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在这幅场景中,母亲的身后是没有阴影的,但父亲的身后却投射出阴影,这就暗示着稳定的家庭关系是需要有一个家庭成员做出牺牲,这个牺牲者就是处在阴影之中的父亲,阿文。父亲通过杀死菜头而维护阿和的现有状态,阿和在阳光中奔跑,自己则替他承受黑暗。

三、象征主题的解构回归

影片中最具戏剧化的场景便是阿豪讲述司马光的故事。司马光的故事是中国文化视域下人们耳熟能详的一个故事,故事中高度赞扬了司马光勇敢聪慧的优秀品质,但在《阳光普照》中,导演却将这一故事进行了重新的解构。

阿豪对小贞讲述司马光的故事,阿豪认为司马光砸开水缸救出的孩子不是别人,而是看到了藏在阴暗处的自己。解构的目的是为了重构,如果重看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我们可以得知这个故事是赞扬司马光的光辉品格,表现的是他外部身份,这与众人眼中的阿豪一样,阳光少年,成绩优异,在哪里都是耀眼的存在。但是承载着这样光环的阿豪,却有一颗极力想隐藏在黑暗的内心。在阿豪与父亲的第一场对手戏中,我们可以看出阿豪与父亲是几乎没有丝毫精神交流的,父亲在向外人介绍阿豪时也是在炫耀阿豪作为优等生的身份。不过在阿豪自己重构司马光的故事中,他编造了一个可以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自己。阿豪在去世以后,闪回了这样一段独白,“这个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阳。不论纬度高低,每个地方一整年中,白天与黑夜的时间都各占一半。前几天我们去了动物园,那天太阳很大,晒的所有动物都受不了,它们都设法去找一个阴影躲起来。我有一种说不清模糊的感觉,我也好希望跟这些动物一样,有一些阴影可以躲起来。但是我环顾四周,不只是这些动物有阴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司马光都可以找到一个阴影的角落。可是我没有,我没有水缸,没有暗处,只有阳光。24 小时从不间断,明亮温暖,阳光普照。”这时的阿豪是与父亲完全带有隔阂的,传统父权精神要求的是拼搏向上(所以父亲喜欢阿豪,不喜欢阿和),而阿豪更渴望的是父亲能看到也有脆弱一面的自己,以至于最后阿豪选择了自杀来达到身与心的同一。

关于阿豪的死,也体现了另一种理解就是司马光砸破水缸后所看见的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弟弟,是那个自己羡慕可以躲在角落里的弟弟,所以他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弟弟从角落里的出逃。这种理解来源于阿豪在自杀前曾带着小玉去探望阿和,但未成功,阿豪在辅育院斥责阿和永远在逃避,所以他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弟弟与小玉在葬礼上相见,而自己则一如既往坚持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如太阳般的奉献人格。

自此,《阳光普照》的内涵的得以显现,就如即使是太阳也免不了有黑子的存在,人生的意义在于接受美好,也同样要承担阴霾。传统父权之下关系的崩盘,是对单向情感的压抑的一种爆发,取而代之,我们呼唤的应该是一种更为健康的本真的爱。这亦是一种趋于《海边的曼彻斯特》更为圆满的结局,我们可以不和这个充满伤痛的世界和解,但并不影响仍然去拥抱阳光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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