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罗斯《复仇》不可靠叙述者解读

2021-11-12 21:13
戏剧之家 2021年5期
关键词:复仇阿诺德脊髓灰质炎

(武汉大学 湖北 武汉 430072)

菲利普·罗斯(1933-2018)是美国犹太裔现当代著名的小说家之一,他的作品敏锐地捕捉到犹太家庭的生活方式与生活细节,展示了他对道德,人性以及生命的思考。作为罗斯最后一部小说,《复仇》(Nemesis)延续了他对战争和反犹主义,身体与疾病的关注。故事的背景是1944年的纽瓦克犹太社区,主人公巴基·坎特是一位富有责任心的青年体育教师,但是在二战和脊髓灰质炎爆发的双重背景下,他不幸成为脊髓灰质炎的受害者,并终身残疾。时隔多年之后,巴基遇到他曾经的学生阿诺德,并将他的故事讲述给阿诺德。阿诺德与巴基有着相似的境遇,他们都因为脊髓灰质炎失去了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权利。阿诺德选择与他儿时关系并不密切的老师作为他叙述的中心,叙述中不可避免地带有自身的主观性。《复仇》不同于传统的疾病叙事结构,阿诺德意图将巴基置于古希腊神话框架中,塑造其悲剧式英雄人物形象,其叙述与他自身的遭遇息息相关,使他成为了不可靠的叙述者。叙述者施行叙述行为,虽然叙述者有时不在场,但其总是存在。本文通过分析《复仇》中叙述结构与内容,找出不可靠叙述者不可靠的来源和表现,以及阿诺德作为不可靠叙述者的根源所在,还原叙述者的形象。

一、不可靠叙述者的痕迹

《复仇》中叙述的不可靠性存在于结构和内容之中,使得探究隐含作者的意图成为可能。布斯给隐含作者作出了明确的定义,隐含作者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选择我们能够读到的内容,他是一个真人的理想的版本。也就是说,隐含作者是真正作者的完美版,并且设计出真正读者能够读到的文本。当一个叙述者与隐含作者的意图相悖时,就被称之为不可靠叙述者。查特曼指出,隐含作者无法发声,不能交流,但却通过对整体的设计,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引导着我们。小说的第一章讲述了他的老师巴基的成长背景,以及在1944年的历史背景下纽瓦克犹太社区发生的事情。叙述者阿诺德当时尚且年幼,但是第一章却是最长和涵盖内容最多最全面的部分,因此会对他叙述的可靠性产生疑问,因为他能够记住的事实和他所叙述的内容细节性和丰富度都无法匹配。此外,对于年少害羞的阿诺德来说,健壮的巴基是他当时的偶像,所以可以推断巴基的青年形象在阿诺德的叙述中被有意或无意地神化和美化了。

小说的后两章进一步印证了阿诺德的不可靠性。第二章讲述了巴基离开纽瓦克犹太社区之后在印第安山发生的事情,与阿诺德本身并无太大关联。虽然叙述者隐藏在故事背后,但是他时不时的评论提醒着读者他的存在。关于巴基的想法,巴基的所见所闻都是通过叙述者阿诺德的视角来阐述的,无法做到完全的客观。但是第二章的长度几乎和第一章接近,以第三人称的方式细致地描述了巴基的心理活动。第三章通过巴基与阿诺德的对话,是唯一能够了解真实巴基的一个部分。巴基的话语直接包含了他与自己身体的关系而不是叙述者对童年记忆的投射。这是表现他自己立场的唯一真实来源,但是《复仇》第三章的长度与前两章相比要短很多,这就形成了一种在结构上的不平衡。由阿诺德叙述的第一章和第二章带有高度的主观性且与叙述对象关系并不亲密,占据了小说篇幅中的大部分;而真正能够表现巴基心理生理境遇的第三章,却占据了整篇的很小篇幅。

从内容上来看,他的叙述和评论充满了讽刺而缺乏关怀。在第一章结尾,巴基告知管理员他要离开纽瓦克时,阿诺德是这样叙述的:“他(巴基)在操场上度过了最后三天没有被感染小儿麻痹的日子”,暗示之后巴基被感染上可怕的瘟疫。当巴基到达印第安山,那里安静祥和,不受外界的纷扰,可在阿诺德的叙述中却成为巴基未来虚假幸福的预示。他多次提到巴基的幸福注定要成为泡影。这隐含作者对《复仇》在形式和内容上的安排,在表面看似可靠的叙述之下寻找不可靠叙述者的足迹。

二、不可靠叙述者的表现

不可靠叙述者一般存在于第一人称叙述者“我”或者“我们”之中,他潜在的不可靠性存在于他矛盾的双重身份中:既作为叙述者又作为参与者。阿诺德既是叙述者,又是整个脊髓灰质炎流行病的受害者,因此他的叙述有着内在的双重性,会导致他叙述的矛盾性和不可靠性。“不可靠的叙述者对隐含作者的观点的偏离主要表现在:“事实/事件”轴上的不可靠报道、“知识/感知”轴上的不可靠解读、“价值/判断”轴上的不可靠判断。”詹姆斯·费伦进一步将不可靠叙述阐释为六个类型:“错误的报道”“错误的解读”“错误的判断”“不充分的报道”“不充分的解读”“不充分的判断”。阿诺德对于他的老师不充分的了解会导致他在知识/感知轴上的不充分解读。

在费伦看来,当叙述者由于对他要叙述的对象缺乏了解,会造成对事件、人物、状况的不充分解读。在阿诺德的印象中,他的老师巴基一直都是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能说会道但并不聪慧,并且从来不会讽刺他人”。但是巴基的女朋友玛莎却认为他是有能力让她幸福的人,她只想要简单的快乐,而巴基可以给她快乐。此外,阿诺德在叙述中提到巴基是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羞于流露出自己的爱。但在最后一章,巴基说道,“我对她(玛莎)说了二百一十八遍我是她的男人……我说我永远是她的男人”。巴基毫不犹豫地向玛莎表达了他对她的思念,告诉她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所以巴基并非是叙述者所描述的那样木讷、无趣和克制,相反,他极有可能是一个有趣和善于表达自己的人。由于阿诺德叙述的对象与他关系并不亲密,会产生判断上的误差。当巴基还是他的体育老师时,阿诺德因为运动天赋不佳很少得到老师的关注,在学生与老师这种存在天然的权力距离的关系中,更是谈不上了解。

阿诺德的不可靠性还存在于他在价值/判断轴上的不充分判断。他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展现巴基的故事,这在某种程度上暗示了他的虚伪和同理心的匮乏,尤其是在第三章表现出他的漠然和不坦诚。在1971年阿诺德再一次遇到他的老师时,他描述的巴基是完全被小儿麻痹症所打败的,被羞耻所吞噬的萎靡不振的形象。然而回顾巴基自己的讲述,可以发现巴基并没有屈服于命运,他在残疾之后虽然丢了体育老师的工作,在找其他工作时也屡屡碰壁,但他没有消沉,仍以高分通过了国家公职人员的考试,而后过上了与世无争的日子。显然巴基并非像阿诺德所描述的那样失去了他全部的男子气概和意志力,可叙述者却细致入微地在外表上描绘他萎缩的肌肉,不遗余力地用诸如“羞耻”,“失败”,“活该”等字眼贬低巴基的努力和人格。另外阿诺德试图窥探他老师过去的点滴来寻找巴基愧疚的佐证,尽管对于巴基来说回忆美好的过去是痛苦的。“阿诺德是个残忍的陌生人,他以最刻薄的方式批评巴基的罪过,剥夺了他(巴基)作为正义的普罗米修斯一般的英雄形象”。叙述者对巴基的贬损印证了他虚伪淡漠的性格特质,所以他在价值/判断轴上有时是不可靠的。

三、不可靠叙述者的心理

阿诺德的叙述与他自身的经历密不可分,在一定程度上巴基的悲剧也是他的悲剧。《复仇》第一、二章中巴基的声音由阿诺德转述,可以推测表现巴基的自由间接引语混杂了阿诺德的主观想法,带有阿诺德不幸过去的印记。叙述者意图将巴基置于古希腊神话模式之下的目的实际是为了解构他的英勇形象,他的叙述缺乏同理心,这使他远离已然接受他框架的读者,使读者开始质疑他的可靠性。

作为小儿麻痹症的受害者,阿诺德心里充满了怨恨与苦涩,即使他后来拥有了完整的家庭和成功的事业。他还是孩童时就患上了这个不治之症,而后整个人生都发生了改变。恐惧、残疾和死亡包围着无助的纽瓦克孩子们,而富有的家庭却可以将孩子送往印第安山,一个远离瘟疫攻击的地方。就连他曾经崇拜的老师也“抛弃”了他们。阿诺德深感不公平,“在印第安山这样的地方,很容易把上帝想得善良”。这种显而易见的差别使他倾向于以带有偏见的眼光来看待和描述巴基的所作所为,同时通过巴基的内心世界来质问上帝的公正。就他自身的性格而言,阿诺德从小就比较脆弱敏感,不相信自己会得到老师的关注。在他生病之后,其他小伙伴因为他的与众不同拒绝和他玩耍,他变得更加封闭和自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相当痛苦的事情,不幸的烙印伴随他之后的生命,逐渐扭曲了他的性格。

作为一个持无神论观点的犹太人,他所经历的特殊历史时期也是他叙述的不可靠来源之一。1944年的欧洲正是反犹主义的漩涡,在美国的犹太人也遭受着不断的恶意。由于他们特殊的身份,在脊髓灰质炎疫情中成为众矢之的。“年少的犹太男孩神秘地被感染上脊髓灰质炎,于一日之内丧命,这呼应了圣经《旧约》中的‘埃及的第十个灾难(tenth plague)’”。在《旧约》中的上帝有时十分残忍,就像他对待纽瓦克无辜的孩童。因此阿诺德的叙述也更多的关注大历史背景下与他当时年纪相仿的孩子,想要在他们之间寻求一种共鸣。虽然他叙述的中心人物仍旧是他的老师巴基,但他们的经历迥异,他只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抽开他们的共同点,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巴基的内心,而不去做真正的了解。

四、结语

回到小说的标题,Nemesis在美国的文化语境中一方面意味着命运,在另一方面意味着“复仇者”,促使读者一开始就带着“谁是复仇者,为什么复仇,报复的是谁”的问题来探讨这部小说。本文认为,叙述者阿诺德才是真正的复仇者,他在世界观人生观尚不成熟的少年患病,这种打击是巨大的,在小说最后他终于承认他认为他的老师是罪魁祸首,这些都足以证明他不可靠叙述者的身份。《复仇》延续了罗斯作品中对犹太个体异化的探讨,特别是对暮年时期的罗斯来说,透过阿诺德不可靠叙述之下,巴基的坚守才是他真正想要表达的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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