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中的细水长流
——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个人化创作风格分析

2021-11-12 21:55
戏剧之家 2021年9期
关键词:小津二郎步履

(辽宁对外经贸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52)

纵观日本电影发展史,黑泽明导演的《罗生门》(获威尼斯金狮奖)标志着日本新电影的开端,从此日本电影开始在国际影坛上大放异彩。与此同时,在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沟口健二、大岛渚等电影大师的带领下,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日式影像风格。而作为“新日本电影新浪潮”导演中一员的是枝裕和,截至目前,电影作品已经五次入围戛纳电影节,三次入围威尼斯电影节,其中《小偷家族》获金棕榈大奖、《如父如子》获评审团大奖,同时他也是90 年代以来日本导演中成就最高的一位。是枝裕和在继承成濑、小津等人的基础上,不断拓宽着当代日本电影中更为广阔的“生活流”影像风格和美学风格。

一、“生活流”的影像风格和纪实性的表达

(一)平淡日常的影像风格

是枝裕和的作品中大多都是对家庭平淡生活的叙述,除了一些戏剧性极强的事件,其他作品都趋于一种“生活流”的表达。在《比海更深》中描绘一个不入流的作家及其家庭情感的故事,整部电影几乎都是琐碎的日常生活,如父亲为儿子买心爱的球鞋、与儿子和前妻探望母亲等,大雨里寻找彩票可能是整部电影中戏剧性最强的片段。《步履不停》讲述了自由画家良多与妻子以及妻子之子回横山家参加大哥纯平祭日的故事,整个故事仅仅是由祭日相聚、一家人吃饭、闲聊、散步等构成。《海街日记》中也着重描绘四姐妹在镰仓生活的故事,于平淡中窥见生活哲理。即使是《如父如子》中抱错孩子的强戏剧性冲突事件,《无人知晓》中孩子们被抛弃的命运以及妹妹的死,是枝裕和也刻意地放入了大量的生活化的日常细节,于平缓、内敛的影像中完成艺术表述。

是枝裕和的电影中尽量展示本原的生活状态,力图避免强“戏剧性”的外界冲突,在“生活流”的日常中完成对于人物的心理刻画,让观众在影像之中感受人物的内心波动,于体会人物的情感变化中自行寻找答案。影片《步履不停》在平铺直叙中完成“去戏剧化”,其记录了良多一家人回到横山的生活,影像时间无比贴合真实的生活,也没有戏剧性的冲突矛盾,甚至连父亲的外遇也是在沉默多年之后,母亲保留了丈夫出轨的一张唱片而平静讲出。《步履不停》是一部高度“个人化”的作品,受到母亲去世的影响,是枝裕和在访谈中说“会一边回忆母亲的形象一边写”。是枝裕和将记忆、创作力和观察融入其中,以一种低调的自然主义的风格,将许多重要主题综合在一起,导演想要描述的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悲剧、欢乐和残酷性。

是枝裕和在他的作品中还善于运用日常生活中发生的细节唤起观众的感官记忆。电影《无人知晓》中描绘了很多细节,具有一定的象征意味,如掉在地板上的母亲给女儿涂过的指甲油、在排水铁网中生长的花朵、长子手中保存的女友给他饮料的瓶盖,都是在生活中的细微事物上激发观者情感。在一些情感较为阴郁的时刻,画面整体色调处理也偏向于冷色调以更好地配合叙事和情节发展。

(二)纪实性的记录表达

是枝裕和一直是一位高度关注社会现实的导演,《无人知晓》就取材于曾经登上日本新闻头条并引起恐慌的西巢鸭弃婴事件,导演根据真实的社会事件进行了改编,他规避掉了那些导致重大悲剧的时刻,而聚焦于遭母亲抛弃的孩子本身。剧本是一边采访一边写的,是枝裕和对于现实题材的处理,融入了个人经历和感受以及早年拍摄纪录片的现场感与现实主义精神,在作品中映射了他的父亲以及身边的人,而这些也成为其创作的基础。

从处女作开始,是枝裕和就经常运用长镜头、固定镜头。他在电影中并不刻意带入创作者本人的立场态度,在拍摄中尽量与角色保持距离,摒弃对人物的直接心理描写,最大程度上消除创作者的主观视角和立场。

二、诗意的日式美学发展

(一)物哀主题风格的美学

“物哀”一词被用作形容动词、动词,拥有丰富的词义,最早应当源于《源氏物语》,主要指能够引发“哀”感的审美性的事物,在描写的题材内容上,表现出了强烈的审美选择和唯美诉求。到了江户时代中后期,“物哀”被视为一种“文学理念”,是一种独特的日式自有的美学表达,这一点也体现在小津安二郎、黑泽明、是枝裕和与岩井俊二的电影中。

物哀审美意识的主题表达不外乎“人情冷暖”与“生死去从”。谈及是枝裕和的作品,绕不开“死亡”的主题,从纪录片开始是枝裕和便将死亡作为故事的伏线:《幻之光》中是丈夫死后给妻子留下的自杀疑问;《下一站,天国》讲述的是死者在天国与人间的小站短暂停留回忆生前的故事;《海街日记》则是以父亲的葬礼作为开始,以海猫食堂老板娘的丧礼为结束。这些“生死”、“人情”的主题因素,在小津安二郎电影《东京物语》《秋刀鱼之味》中也有着经典的“物哀”表述。但是,是枝裕和的物哀审美更具有反思性,“死亡”始终不是他故事的主线,例如《无人知晓》中妹妹的死只用了几个简短的近景镜头。比起“死亡”本身,是枝裕和更关注的是留下的人如何生活、面对死亡带来的无力感如何度过自己的人生,例如:《无人知晓》中小妹妹的死亡,留给孩子们的伤痛感与团结;《海街日记》中父亲始终没有露面,但四姐妹的生活每时每刻都有着他的影子。

(二)对成濑巳喜男、小津安二郎的继承发展

在是枝裕和的导演生涯中,人们总是会提及另一位日本大师的名字——小津安二郎。从第一部故事片作品《幻之光》起,就有外界的评论说是枝裕和像小津,甚至《步履不停》也被日本媒体认为带有小津的影子。这主要是由于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是枝裕和的电影继承了小津家庭伦理题材,着重表现日本经济崩溃以来的社会与家庭问题,都有着“去戏剧化”朴素美学风格的呈现。

其二,都探讨生命以及父母与子女关系等主题。小津安二郎和是枝裕和的电影中都描绘了子女的缺失,例如:《东京物语》中纪子在战争中去世的丈夫、《步履不停》中为了救人而牺牲自己生命的长子,使得整个家庭都经历了无法磨灭的丧子之痛。《东京物语》中不理解父亲的二女儿繁,到《步履不停》中与父亲意见相左的良多,导演们在电影世界中刻画了三代人的共同生活。《东京物语》描写平山夫妇来到东京探望子女却遭到冷遇,只有守寡的纪子对老人们很是孝顺。某种程度上,小津导演刻画了纪子这样传统的几乎“完美”的女性形象,但是却本质上表达了不可抗拒的宿命性的时刻,例如父母离开东京时在车站和孩子们的对话以及后来母亲的去世。是枝裕和导演则更加大胆,在《无人知晓》中改写了人们对于亲子观念的固有认知。《小偷家族》更是成为了一部寓言式的现实主义作品,直接淡化了血缘关系,强调了长期陪伴、相互依偎的真挚感情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契合与缘分,导演甚至借信代之口说出“生下孩子就自然成为母亲了吗?”在诗意的影像表达下,更加具有批判性。

其三,对于时间有着相同的描绘。在是枝裕和自传《拍电影时我在想的事》中,记者提出其与小津导演时间流转的方式很像,让人感受到时间仿佛转动了起来,是循环式的,体现出四季更迭的时间变化,得到了是枝裕和的认同。在小津安二郎和是枝导演的作品中,时间都不是线性的,有着四季轮回的变化。诚然,在是枝裕和的作品中也体现了侯孝贤导演对于他的重要影响,但在本文中不做主要论述。

三、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

(一)社会文化背景下的底层、女性、儿童视角

是枝裕和导演的作品中,总是关照着底层普通人。在《小偷家族》中就将镜头对准东京城市里一所贫寒破旧老房子中的一家五口——一个游走在法律边缘却又有着深情羁绊的家庭。在《比海更深》中将男主角良多设置为一个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小说家。《下一站,天国》中以一个个普通小人物通过回忆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勾勒出了一部日本社会的近代史。因为早年拍摄纪录片的原因,是枝裕和经常运用客观的纪录片式手法来表述故事。

是枝裕和的作品中还有着对孩童视角的关注,他是把摄影机放到与儿童同等视角的导演。从纪录片《另一种教育》开始,是枝裕和就保持着对儿童的关怀,《奇迹》以孩子为主题,从两兄弟的视角中拍摄出了一部极具温情的影片。《无人知晓》运用了特写镜头来间接表达孩子的心理,电影开场福岛明抱着装有妹妹尸体箱子的镜头,通过特写孩子的手来表达其内心世界。是枝裕和电影中的孩子都有着坚韧、勇敢、强烈的责任心这些美好的品质。《小偷家族》中,祥太为了保护妹妹偷东西的片段,也是出于孩童视角对家人的保护。是枝裕和在指导儿童演戏以及拍摄视角这一点上,与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导演具有相同之处。

四、结语

在当代的国际影坛中,以是枝裕和为代表的日本导演继续拓展着日本传统美学的新形式,于生活化的诗意中批判性地反映、投射出日本社会的现实问题,观众对于是枝裕和的喜欢不仅局限于温情的家庭题材,更在于导演作品背后的人文关怀,以及对日本文化自身的民族心理沉淀与反思,在郁郁不得志的生活中捕捉那些美好瞬间,带给我们继续前进的动力,在静谧深沉的影像中,步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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