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以来主旋律电影的散点叙事探索

2021-11-13 04:53温晓亮
电影文学 2021年16期
关键词:散点祖国家乡

温晓亮

(牡丹江师范学院东语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主旋律电影,最初是1959年的‘献礼片’,‘献礼’这个词更名为‘主旋律’之后,主要概括为如下几个关键词: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理性主义等。”进入新世纪以后,主旋律电影在保留上述关键词的同时,又在形式上进行了多方面的可贵探索。在《我和我的祖国》等电影中大放异彩的散点叙事就是其中值得注意的一项。

一、结构之“形散”

一般来说,电影叙事结构主要采用戏剧式线性结构。在这一结构中,主导情节的是时间顺序以及事件发展的前后因果关系。一个完整的、贯穿全片的故事,其剧情经由缘起、发展直至高潮,最后进入大结局。在这种叙事结构中,情节发展的进程基本上契合了人们的现实经验,这是便于观众理解与记忆的。因此,这也是最多导演乐于采用的叙事结构。例如在《中国机长》中,剧情的推进便是四川航空8633号班机事故遭遇险情再到转危为安的过程,观众在观影中,也宛若飞机上紧张焦虑的一员。

而近年来,主旋律电影选择让叙事线以多个独立、简单的小故事连缀而成,给予了观众新鲜的审美体验。例如在2019年献礼国庆的《我和我的祖国》中,时长为158分钟的电影实际上是由七个短片组合而成的。这七个短片分别为由管虎执导的《前夜》,张一白执导的《相遇》,徐峥执导的《夺冠》,薛晓璐执导的《回归》,宁浩执导的《北京你好》,总导演陈凯歌执导的《白昼流星》,以及文牧野执导的《护航》。就这七个故事而言,它们自身是有着明显起承转合结构,构成线性叙事的,但是从整体来看,它们又显然是各自成段,缺乏关联的。例如,《前夜》的时空是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夜的北京,故事的主人公是电动旗杆设计安装者林治远,他为了确保开国大典时升旗仪式的万无一失,与同事、群众一起克服了无数困难;而接下来的《相遇》则将镜头对准了20世纪60年代研发原子弹的无名英雄,而短片的主干也并非主人公高远的具体工作,而是他与曾经恋人方敏的令人心酸的偶遇。如此,电影采用的正是迥异于线性结构的散点叙事结构。

所谓“散点”,即视点的分散,是多见于中国传统绘画的一种构图法则。在这种法则中,画家并不固定自己观察物象的视角,能在同一幅画作中呈现不同视角下的审美对象。而这是与西方绘画的焦点透视法则截然不同的,后者因恪守一个视点及由此得到的透视关系而能对对象进行较为逼真的还原,但也受到它的制约,无法自由地抒发画者的胸臆。在电影叙事中,类似《我和我的祖国》,乃至在《十分钟年华老去》《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电影》这样的电影中,视点呈现出极大的跳跃,观众得到的不再是一个如《开国大典》《横空出世》这样固定视点的叙事,在电影中,新的语境不断出现,新的时空不断得到建构。在《我和我的祖国》赢得观众的好评后,宁浩担任总导演,联合徐峥、陈思诚等导演,推出了《我和我的家乡》以献礼2020年国庆。电影囊括了五个短片《北京好人》《天上掉下个UFO》《最后一课》《回乡之路》和《神笔马亮》,分别讲述的是主人公与各自家乡的深厚感情和密切关系,观众的目光前一刻还在陕西,下一刻就被带到浙江千岛湖,忽而又到了虚构的、位于中国东北的“西虹市”,电影堪称《我和我的祖国》的“姐妹片”。

这里还有必要提及的是李芳芳执导,庆祝清华大学建校一百周年的《无问西东》,电影采用的亦是散点叙事。电影由吴岭澜、沈光耀、陈鹏和张果果四代清华人的经历组成,四个故事分别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30年代、60年代和21世纪。吴岭澜困惑于文科还是实科的选择,沈光耀则在战争年代投笔从戎,光荣牺牲,陈鹏则和爱人王敏佳一起经历了荒唐年代的苦难,张果果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烦恼。从外在形态上来看,电影的结构是“散”的,观众不能如线性叙事那样迅速把握电影纲目,不能很快理解人物登场又退场的原因,但能直观地感受到电影叙事时空的多样化,以及电影的叙事动力的丰富。

二、主旨之“神聚”

在《无问西东》《我和我的家乡》《我和我的祖国》三部电影中,小故事的数目分别为四、五、七不等;故事与故事之间的关联或松或紧,如《无问西东》中人物间有着较明晰的命运关联,《我和我的祖国》中《相遇》与《夺冠》间以方敏家电视播放的新闻实现了含蓄的过渡,《我和我的家乡》各个故事不相交互,且各自以大量人们自我介绍家乡的短视频画面隔离开来;各个故事的风格更是或俨乎其然,或风趣幽默,或温情脉脉。可见这些都是导演刻意根据需要自由调整、灵活变化的。但就每部电影的主题而言,导演则必须确保它的明确而集中。任意一个视点下的叙事都必须服务于这个主题。也就是说,在结构的“形散”之下,电影在主旨上实现了“神聚”。

以《我和我的祖国》来说,中国人对祖国的深切感情,以及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以来取得的成就无疑是电影的主旨与灵魂,它驾驭着看似互不关联的小故事。七个故事分别为祖国七十年历程中的七大高光时刻,如《夺冠》中的女排夺冠,《回归》中的香港回归等,而在导演的别致拆解下,每个时刻都主要是由平民视角呈现出来的,普通的中国人流露出善良、纯真、纯朴、勤奋、敬业、坚强等优良品格,而这些品格又统摄到爱国这一点之下。如《回归》中,无论是来自大陆的解放军战士,抑或是香港土生土长的女执勤队队长,乃至从大陆移居到香港的小钟表铺老板,他们都以极大的敬业精神,迎接着1997年7月1日的零点零分零秒这一关键时刻,“中国人”是他们共有的身份认同。这样一来,中国人对祖国的爱,与中国的进步就有了一种互为因果的关系,在爱国心驱使下人们服务社会,善待他人,促成了国家的发展,而国家的发展会进一步激发国人的自豪感和归属感。而观众也能在观影之后,将自己的人生组接为电影的“第八个”故事,效仿为祖国奉献的电影中人,参与进“我和我的祖国”的叙事中来。

又如在《我和我的家乡》中,主人公的行业背景、出身各不相同,分别是一心想成为专车司机的保安、农民发明家、商人兼治沙人、网络视频主播、乡村教师和基层村干部,但他们实际上都可以被归类为“平凡的英雄”。电影的“神”正是在于,每一个中国人的家乡都可以成为“最美家乡”,而这离不开你、我、他这样的平凡人的默默付出。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篇幅有限的情况下,五个小故事均有意以“欺骗”来制造矛盾:张北京让表舅冒用自己的医保卡,黄大宝隐瞒“UFO”的真相,小范和父亲昔日的学生们再现了1992年的课堂情境,乔树林假装有钱人,马亮则对妻子谎称去俄罗斯留学实则去了乡村扶贫,而出于一种恋乡思乡,乐于看到家乡更美好的情怀,这些无伤大雅的骗局被揭穿时都得到了旁人的理解。这种设计使得五个作品之间更具一致性与互通性。类似的还有如《无问西东》中,强调的都是作为清华人应有的真诚、正义、勇气、信仰,以及家国情怀。电影中的年轻人都身陷艰难抉择之中,但他们最终都面对了自己的真心,承担了那份社会责任,共同践行了校歌中“立德立言,无问西东”的主张。

可见,尽管在前述电影中,都出现了人物众多、时空驳杂的小故事,但它们实际上都是围绕一个主题进行叙述的,它们所组成的整体是缜密有机的。

三、“形散神聚”的由来与利弊

正如张同胜在论述《水浒传》时指出的那样,散点叙事是基于我们的民族审美性的。自《水浒传》等古典小说起,人们就习惯了“缀段式”的叙事结构。而就主旋律电影而言,散点叙事实际上是主旋律电影为适应新局面所进行的各类调整之一。自1987年国家电影局提出“突出主旋律”的口号以来,主旋律电影的发展就是喜忧参半的。一方面,人们依然认可主旋律电影在叙事上的权威性,换言之,主旋律电影在影像化表述国家意志方面的地位依然是不可取代的;另一方面,电影产业化下,主旋律电影又不断受到商业电影的冲击。观众往往不会将主旋律电影视为满足娱乐需要的第一选择。这也就意味着,电影人有必要根据观众的审美心理来转变创作观念。部分电影人或是进行政治主题与类型片(战争、警匪等)模式的嫁接,或是增强叙事的喜剧效果等,这些都是转变观念、积极调整策略的体现。散点叙事也不例外,其在创作与接受方面,都有自身的优势。

在创作上,一方面,当主旋律电影需要宏观把握诸如“祖国”“家乡”等话题时,散点叙事能够有效地防止话语堕入“中心/边缘”的立场困境,更为开放地进行事件观照,也能更为灵活地介入某些历史、地域问题。如《我和我的家乡》中的五个故事发生地恰恰位于中国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观众由此拥有更广阔的视域,以及更积极的对自己与家乡关系的理解,即我们实际上共享一个更大概念上的家乡——中国。另一方面,如《我和我的家乡》这样的将每个小故事分配给不同导演最后汇总“拼盘”的创作方式,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创作的效率,也能尽可能展现不同导演的艺术生机与活力,如陈思诚在《天上掉下个UFO》中植入了自己《唐人街探案》的元素,宁浩的《北京好人》实际上与他的《北京你好》实现了互文,闫非、彭大魔有意让《神笔马亮》与同是沈腾主演的《夏洛特烦恼》《西虹市首富》形成互动,导演拥有一个更畅达舒适的表达空间,能更自如地设计许多让观众忍俊不禁的包袱。

而在接受上,正如《我和我的家乡》的总制片人张苗总结的那样,当下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的审美与消费习惯都受到了短视频的影响,蓬勃发展的短视频不仅渗透进了整个视听行业,甚至还作用于国民经济。因为生活快节奏而长期浸淫于短视频的观众,犹如昔日市井街头悦纳说书人拼接故事的受众,他们对于戏剧密度大、符号链可以分割的散点叙事无疑是更乐于接纳的。同时,也有人注意到,散点叙事也有可能造成情节简单、人物“脸谱化”的问题,如《我和我的祖国》就被认为故事之间没有因果联系,影片时长分散在不同的小故事中,每个故事时间有限,情节无法深入展开,人物形象也趋于扁平化。这一问题也被敏锐的电影人所发现并在其后的主旋律电影中做出了调整,如,《我和我的家乡》在时长同样150多分钟的情况下,选择以五个故事完成“拼盘”,在散点叙事中尽可能保证各个故事的深度。毫无疑问,未来电影人将继续探索与调整散点叙事中的时长时序分配,以保障每个故事的张力与趣味性。

新世纪以来国产主旋律电影大胆采用的散点叙事体现了电影人开阔的思路,以及对文本能放能收的把控力。《我和我的祖国》《我和我的家乡》以及《无问西东》等电影均实现了在形式上的“散”之下又有主旨的“聚”。可以预见的是,在人们对主旋律电影实现广泛传播,创造经济价值抱有巨大期许的情况下,鉴于散点叙事模式的巨大优势,它还将继续为电影人所尝试并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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