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历史题材纪录剧的影像表达分析
——以《敦煌:生而传奇》为例

2021-11-14 11:22韩岳
声屏世界 2021年20期
关键词:剧情片纪录真实性

韩岳

进入21世纪,西方的历史题材纪录剧创作日臻成熟、佳作频出,成为争夺观众的重要媒介产品之一。相较西方,我国的历史题材纪录剧还较为稀少,但近年来出现的《重生》《敦煌:生而传奇》《风云战国之列国》等作品对纪录剧形式进行了有益探索。其中,由五洲传播中心、腾讯视频、新加坡IFA Media共同出品的五集系列片《敦煌:生而传奇》,通过国际合作探索了讲好“丝路故事”的影像表达方式。剧情化的搬演手法、传奇化的历史叙事,刷新了大众传播视野下的敦煌历史。

个人叙事的剧情化呈现

纪录剧是纪录片与戏剧融合产生的一种杂交形式。约翰·考吉认为,“纪录剧是一种以戏剧规范和惯例为基础,参照事实或可能发生的情景、人物和事件创作的虚构叙事作品。”换言之,纪录剧的创作是借鉴了剧情片的叙事手段与风格,通过演员表演等再现方式对有根据、可索引的事实进行戏剧化表现的影像编码过程。与以往依赖文献汇编和宏大叙事的传统历史纪录片不同,历史题材纪录剧以基本史实为出发点对情景、事件进行合理化再现,将观众的注意力从“发生什么”“为何发生”的历史认知进一步引向“如何发生”的过程想象中,起到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

个人化的叙事策略。回溯我国以往的敦煌题材纪录片,如《丝绸之路》《敦煌》《敦煌伎乐天》《敦煌画派》等,其主线叙事大多以宏大叙事模式呈现敦煌的历史演进与乐舞、绘画、造像等艺术瑰宝,人物故事往往受历史影像缺乏的掣肘而处于叙事的次要位置。此类作品虽然得以全方位展现敦煌文化艺术的魅力,却难见鲜活可感的人物故事。

纪录剧的影像表达主要通过场景重建和演员重演的方式实现,在对历史事件进行戏剧化重构的过程中更加突出对个体命运的叙事,相较传统历史纪录片更加擅长从细节观历史、从个体看时代,这对发展历史大背景下的个人化叙事具有一定的促进作用。《敦煌:生而传奇》将人物故事作为内容文本的重心,在第一集开篇便通过解说提出:“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鲜有以一人之力而定夺乾坤者。”暗示了其个人化的叙事策略。系列片紧紧围绕着敦煌历史上五位史诗般的人物展开,讲述了班超、仓慈、沮渠蒙逊、武则天、洪辩和尚等人与敦煌之间的故事,尤其侧重于对人物命运进行传奇化的演绎。例如,该片浓墨重彩地讲述了诸如班超36人赴西域建立传奇功绩,沮渠蒙逊大战西凉征服敦煌成就霸业,洪辩和尚力助敦煌脱离吐蕃回归大唐等,这些事件既是个体缔造传奇的高光时刻,又是改变敦煌历史的重要节点。《敦煌:生而传奇》正是通过对人物传奇经历的戏剧性描绘体现出敦煌这一丝路重镇的生而不凡,通过观照个体命运的流转折射了历史大时代的风云变换。

剧情片式的影像编码。 情景再现是历史纪录片常用的创作技法,然而出于对严肃性和真实性的考虑,以往的情景再现多体现出意象化或情绪化的影像特征。例如,《敦煌》中的情景再现就常以历史文献或壁画素材作为演员表演的背景,其影像具有明显的表意功能与象征意味,但在叙事过程中与历史事件和人物依然存在明显的距离感。

在纪录剧中,情景再现从段落式的创作技巧升级为整体化的风格特征,其影像表达不同于传统历史纪录片的编码规则,而倾向于一种剧情片式的影像编码模式。《敦煌:生而传奇》极少采用意象化的间接再现,而是依靠对人物语言、动作、形象的正面描绘来完成对历史人物及其经历的直接再现,并大量借鉴剧情片常用的蒙太奇手法,以加强历史故事的戏剧张力和情感体验拉近观众与历史人物的心理距离。在前期拍摄上,该片广泛采用仿自然光效的布光方式营造逼真的历史情境,大量运用近景和特写镜头呈现人物神态、动作的细节,大胆使用对白表现角色性格和人物关系,追求自然、真实的演员表演方式;在后期剪辑上,该片侧重于事件发展和人物动作的因果关系呈现,采用连续性剪辑手法以保证连贯、流畅的故事讲述,并采用交叉叙事、倒叙等手法以展现强烈的矛盾冲突和情感碰撞,营造出能将观众带入故事情节中的戏剧张力。例如,《烽烟骤起》一集在处理班超拜访鄯善国国王的段落时,将班超骑兵夜袭鄯善国大营诛杀匈奴伏兵的镜头与大营内歌舞升平的镜头进行交叉剪辑,呈现了当事双方的相互博弈,营造出杀机四伏的紧张气氛。又如《祸起萧墙》一集灵活运用了剧情片中倒叙的手法,先表现敦煌太守仓慈对抢劫商贾的豪强都尉和粟特萨保发动突然袭击使敦煌由乱转治的结果,后讲述仓慈联合粟特商人施展谋略、暗中布局的过程,较好地完成了戏剧化叙事过程中悬念的设置。

增强观众的“沉浸”体验

作为戏剧与纪录片的集合体,纪录剧在创新传统纪录片表达形式的同时也重构了观众的观看体验。从观众收看行为的角度,美国学者维维安·索布切克曾把家庭录像、纪录片和剧情片置于一个连贯的谱系上进行比较,认为纪录片处于由家庭录像、剧情片构成的两级之间的地带。在谱系的两端,家庭录像和剧情片分别对应着两种不同的观看体验模式。

在靠近家庭录像的一端,影像倾向于创造一种“唤起”的观看体验。由于影像内容与观众生活经验的贴近度很高,观众无需积极投入情感和认知因素就能够顺利解码影像的含义。此时影像有如打开观众记忆大门的钥匙,它无需提供完整的画面叙事,也无需展示清晰的因果逻辑,只要提供必要的画面信息就能够唤起观众对于某人、某事、某时、某地的记忆进而调动观众的情感参与,形成观众对影像表达内容的心理认同。而在靠近剧情片的另一端,影像更倾向于创造一种“沉浸”的观看体验。通过精巧的角色设计、场景构建、灯光布置,以及多种蒙太奇创作技巧,剧情片创造了一个独立、封闭而自洽的虚拟影像世界,观众愿意沉浸其中享受从现实中短暂抽离出来的快感。由于剧情片中的角色和事件与观众生活经验的贴近度往往较低,因此观众需要积极投入情感与认知因素以顺利完成对影像信息的解码,并依赖相对完整的叙事建立对片中世界的认知,形成对片中人物的移情。

纪录剧融合了纪录影像的真实性与虚构影像的戏剧性,其影像表达同时创造了“唤起”与“沉浸”两种体验效果,但相比传统纪录片而言更偏向于“沉浸”这一端。

在“唤起”的维度上,纪录剧并不拒绝传统历史纪录片常用的纪实拍摄与文献汇编,而将其与演员表演的再现部分有机结合,形成和谐统一的影像表达模式。纪实拍摄的画面与观众的日常认知较为接近,而汇编的文献中也有大量观众熟知的经典形象更容易“唤起”观众的集体记忆。《敦煌:生而传奇》在剧情化的主线叙事中,贯穿了史瀚文、马伯庸、森安孝夫等多位中外著名敦煌学家和历史学者的纪实采访,此外在《经阁珍宝》一集中加入了大量莫高窟壁画和造像的纪实影像,也使用了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在敦煌的历史照片文献。这类影像表达大量可见于各种敦煌题材的纪录片文本中,对观众而言早已成为敦煌历史记忆的一部分,虽然这只是一种有限的、低水平的“唤起”,但也有利于增强历史题材纪录剧的可信性。

在“沉浸”的维度上,纪录剧大量模拟历史题材影视剧的创作手法和影像风格,以增强叙事空间的逼真感,同时对历史事件和人物关系进行大胆的重构,将原本支离破碎的史实记载重新结构成跌宕起伏的历史故事,使观众“沉浸”在一种基于史料的历史想象世界中。例如,史书上关于敦煌太守仓慈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百字,无法查证仓慈治理下敦煌由乱转治的具体过程。《祸起萧墙》一集根据史书中仓慈主张异族通婚、回收豪族土地的内容,结合商贸往来中粟特人曾在敦煌遭遇动乱的史实以及史书中对反叛势力身份的记载,大胆重构了仓慈、粟特商人与豪强都尉三者之间的人物关系,进而讲述了仓慈用谋略联合粟特商人共同设局,挖出并铲除了制造动乱的豪强都尉的传奇故事。总之,相较于利用纪实和文献唤起观众的历史记忆,纪录剧更加偏向于利用虚构的影像和戏剧化叙事,让观众看到一种对历史的崭新诠释并沉浸在“历史可能这样发生”的兴趣中。

影像表达的真实性释疑

长期以来,真实性问题都是纪录影像表达合法性的根本问题之一,每当有新的手法或形式出现几乎都会引起学界的关注与争论。纪录剧是诞生于真实与虚构边界之上的新节目形式,产生的质疑本质上依然可以归结到影像的真实性问题上。

针对情景再现手法的释疑。有学者认为,情景再现是对传统纪录片所奉行的真实性原则的挑战,因为情景再现只能做到“逼真”而非完全“真实”。真实的场景和曾经的历史是不可能真正复原的,作假的痕迹不可能完全被遮掩。《敦煌:生而传奇》登陆腾讯视频后也出现了针对片中情景再现的质疑,例如在《烽烟骤起》一集中,班超以少胜多击败贵霜大军的段落被指出,饰演贵霜士兵的演员都是清一色的汉族面孔与历史上相关文献的记载不符。此外,汉军所使用的兵器和铠甲也被指出不符合东汉时期应有的状态。

其实,情境再现的手法并不一定意味着对真实性的消解,因为“纪录片对真实性的主张并非影像本身所能保证;观众要将其与经验(来自现实或基于其他方面的信息)进行对比,才能验证其真实性。”换言之,纪录片采用的任何手法和形式都不能够成为判断其真实性的依据,真实性的判定只依赖于观众是否确认片中的影像指涉了现实的世界。对此,有学者提出“真实”是影片与观众之间的一个“契约”,“一旦观众接受了导演对真实性的表现方式认可了这个游戏规则,这个契约就算是在观众和导演之间订立了……在契约的尺度之内导演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超过这个尺度就要面临有关真实性的法律风险。”从这个角度看,《敦煌:生而传奇》采用剧情片式的直接再现,配合解说词与专家采访的权威话语,在节目一开始就迅速与观众订立了表达方式的“契约”,有经验的观众可以轻易地区分哪些内容是基于史料的虚构,并默认这种对历史的想象化处理。因此,即使片中的情景再现有个别瑕疵往往引发的是观众对创作严谨性的不满,但并不会真的误导观众对历史真相的认知。

针对戏剧化叙事的释疑。有批评家认为,“纪录剧为了把历史资料压缩为一部简短的引人入胜的戏剧(情节剧),倾向于理想化或魔鬼化的现实问题。加之,复杂的社会问题被人格化后,使原本复杂的问题被‘人工驯养化’。”戏剧化叙事长于展现一个精巧的单链事件和清晰的人物行为动机,但面对复杂的事件和庞杂的背景往往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压缩与简化。《敦煌:生而传奇》以每集二十多分钟的体量讲述一个改变敦煌历史的人物故事,势必要对复杂的历史背景删繁就简,个别段落也因此遭到了质疑。例如,《烽烟骤起》一集讲到班超派遣甘英西行,沿丝路横跨四大帝国,事件前因后果的阐释被大大简化了,甘英如何能一个人跨越一万六千里从敦煌到达罗马帝国附近,片中也没有阐明相应的背景信息,难免令观众感到该段落过于传奇化。

其实,纪录剧的戏剧化叙事并不擅长展现宏大而复杂的历史图景,其优势在于通过故事中人物细节的描绘来增强历史的代入感。从这个角度讲,纪录剧的戏剧化叙事虽然简化了历史背景,但并不意味着历史的曲解与失实,相反它创造了传统历史纪录片难以达到的真实感。传统历史纪录片的宏大叙事多是粗线条地勾勒历史事件,但缺少细节性的展示,而戏剧化叙事力图在原始素材基础上补充诸多细节,使得人物的表情、神态、动作得以更好地捕捉和重现,令观众更加真切地体验它所讲的故事。《敦煌:生而传奇》的叙事凸显了历史人物命运的传奇性,其主要目的并非尽可能地还原历史的真实全貌,而是通过基于史实的、富有个性的历史人物描绘,将人物面临抉择时的思索、面临危机时的果敢、面临困境时的坚毅充分呈现出来,形成了充满细节、鲜活动人的历史事件演绎,探索了一种引人入胜的、接近历史的叙事路径。

结语

历史题材纪录剧通过对历史场景的直接再现,对历史事件的戏剧化讲述以及对人物形象、语言、动作的大胆描绘,丰富了历史影像的表现方式和叙事语汇,提升了文本的戏剧冲突和视听效果。《敦煌:生而传奇》较好体现了历史题材纪录剧的影像表达特征,让观众看到了不同以往的敦煌故事,虽然在还原和阐释历史的过程中存在个别瑕疵,但其对丰富我国历史题材影视作品的影像表达方式,推动我国纪录影像的多元化发展,都具有积极的意义。

猜你喜欢
剧情片纪录真实性
宁浩获瓦尔达“最受关注人物奖”
浅析电影《大佛普拉斯》
出版纪录
广告的真实性
剧情片叙事方式解析
《科教·纪录》
从悬疑报道谈新闻的真实性
坚持新闻的真实性
中国刷新一箭多星纪录
雕塑真实性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