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中西方悲剧的区别
——以《俄狄浦斯王》和《窦娥冤》为例

2021-11-14 12:21
戏剧之家 2021年33期
关键词:苦情张驴儿俄狄浦斯王

梁 霄

(山东艺术学院 戏剧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0)

在西方悲剧的发展过程当中,著名的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奠定了悲剧理论基础。辛亥革命时期,西方悲剧这一艺术形式被引入了中国,有学者开始发现西方戏剧中的悲剧与中国戏曲中的悲剧是不尽相同的,随即引发了一场关于中国传统戏曲中有没有悲剧的探讨。之所以会出现如此情况,是因为衡量中国戏曲中是否有悲剧的标准完全去对照西方悲剧的概念了。

换句话说,我们一直在讨论的是中国的悲剧是否能够符合西方关于悲剧的定义。而实际上,由于中西方历史发展、风土人情、审美习惯等各方面的不同,中西方悲剧的艺术风格是各具特征的。中国不是没有悲剧,而是没有西方悲剧定义下的悲剧。我们中国的悲剧其实就是戏曲中的苦情戏。本文通过对《俄狄浦斯王》和《窦娥冤》进行分析,来呈现中西方悲剧的区别。

一、悲剧冲突的不同

戏剧冲突是戏剧中最关键的特征,在悲剧中亦是如此。西方的悲剧冲突是挣扎的冲突。《俄狄浦斯王》中的悲剧冲突就具有非常典型的代表性。故事中的主人公俄狄浦斯被阿波罗神预言自己降生后会弑父娶母,所以他一出生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抛弃在荒山野岭中,后被牧羊人捡到送给了邻国的国王作为养子抚养。长大后的俄狄浦斯得知了自己将会弑父娶母的命运,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选择了逃离。在逃离的路上,他失手打死了因为让路产生争执的一位老人和三个侍从,他不知道的是这位老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在到达忒拜城后,他因成功制服女妖,获得了臣民们的信服而被拥立为王,并且阴差阳错地娶了自己的生母——前王后伊俄卡斯忒为妻。至此,主人公弑父娶母的诅咒全部应验,悲剧全部形成。后来,瘟疫灾难开始降临到忒拜城。在神的暗示下,只有找到并放逐杀害老国王的凶手才能消除灾难。俄狄浦斯在得知自己就是杀害老国王的凶手,是造成一切灾难的元凶后,自行戳瞎双眼并进行放逐。

整个故事都在不断展现主人公俄狄浦斯在不可逆转的命运悲剧面前不屈服的态度,用他崇尚自由、坚强的个人意志,勇敢地对抗命运的安排。这就是在西方文化的大背景下,西方悲剧展现人对于自由的崇尚以及敢于抗争的精神的典型代表作,主人公在经历不可抗拒的不幸遭遇后,不但不被降服反而奋起抗争。虽然最终可能会被这些不可抵抗的力量打倒,但精神上绝对不会屈服,主人公与命运、自身性格以及社会进行不断的抗争。观众最终因为这种惨烈的斗争而产生感同身受的悲壮的戏剧体验。

而中国的悲剧冲突与西方的悲剧冲突有很大的不同,中国的悲剧更多的是评判的冲突。在《窦娥冤》这部苦情戏的代表作中,窦娥从小丧母,父亲因进京赶考需要筹措路费,将她卖给蔡婆婆家里当童养媳。成婚不久,丈夫就生病去世,只剩她和婆婆两人相依为命。苦情的身世和命运使得观众对窦娥很容易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怜悯的情感,潜意识中自动把她设定为弱者的角色,这对于后面剧情的发展和情感的推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后来,地痞张驴儿企图霸占窦娥,被拒绝后怀恨在心,计划毒死蔡婆婆后强逼窦娥与他成亲,却没想到毒死了自己的父亲。他恼羞成怒,将罪名推脱到窦娥身上,窦娥受尽酷刑始终不屈服。知府利用窦娥的孝顺对蔡婆婆用刑来逼迫窦娥,窦娥无奈只得含冤认罪,并在死前许下三桩誓言来证明自己的冤屈,结果一一应验,人们纷纷感慨窦娥是被冤枉的。故事的结尾,考取功名回乡的父亲帮助窦娥伸了冤,张驴儿和知府得到了该有的惩罚。整个剧中,窦娥作为善良和孝顺的化身,与张驴儿和知府等恶势力的压迫形成冲突,伴随着苦情情节的展开,使得人们的怜悯和同情不断加深,经历一番苦难的斗争之后,最终取得圆满的结局。

中国苦情戏故事中的冲突往往展现的是弱小的主人公遭遇恶势力迫害的不幸遭遇,是一种惩恶扬善的伦理批判的冲突,将这种苦情的冲突过程进行展现,引起观众的共情,以体现凄惨的审美效果。这也是中国戏曲中的悲剧被称为苦情戏的原因。

二、悲剧角色的不同

悲剧角色一般是指悲剧当中的主人公。“喜剧总是摹仿比我们今天的人坏的人,悲剧总是摹仿比我们今天的人好的人”,“悲剧都是由上层人物组成而喜剧则由普通人组成”,“现在最完美的悲剧都取材于少数家族的故事”。亚里士多德所提出的选择悲剧主人公的原则对西方悲剧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西方的悲剧主要反映的是当时的社会现状和社会矛盾,悲剧的主人公一般都是贵族王室或者是英雄人物。以主人公足够高贵的地位,促使观众在他的悲剧故事中,深刻感受处境的剧烈反差,进而产生怜悯的情绪。《俄狄浦斯王》的故事背景正处于母权社会向父权社会过渡的古希腊时期,这一时期人们开始对社会最原始的杂婚和乱伦的社会形态进行反思,进而开始批判和变革。《俄狄浦斯王》故事中的娶母以及同自己亲生母亲生育的故事情节正是从侧面展现了当时社会的现实矛盾和冲突。剧中主人公俄狄浦斯出生在忒拜国王室,身为王子的他虽被亲生父母抛弃,但后来也同样以王子的身份被科任托斯国国王收养,事情发展到最后,他成为忒拜国国王。俄狄浦斯的身份始终是尊贵的,这一系列的事情全都在王室贵族中发生。另外,西方悲剧为了表现主人公崇高的精神和刚毅的品格,在主人公的设定上一般都是选择男性角色,虽然也偶尔出现以女性为主人公的悲剧故事,但也是将这些女性主人公的性格进行男性化塑造,依然是偏向于展现以刚毅为主的男性特征。

而中国悲剧的主人公往往是一些弱小善良的角色,大多数都是以小人物的形象来展现,主要是为了强调主人公正义的品格。很多悲剧的主人公都是女性角色,因为在古代妇女的社会地位比较低下,所以更容易有悲剧产生,遭受迫害最深的社会底层女性形象,能够催生一种纤细、柔美的悲剧审美形态。

在《窦娥冤》中,窦娥就是社会最底层妇女的真实写照,在那个以三从四德为道德标准的时代下,她对于自己的婚姻没有自主权,父亲将她卖给蔡家做童养媳,她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丈夫死后,她依然孝顺地侍奉婆婆,并在遇到事情的时候选择牺牲自己保护婆婆,善良的品性体现得淋漓尽致。遭到张驴儿的诬陷后,刚开始窦娥坚信知府会还她一个公道,对于世间的公平和正义抱有极大的期待,却没想到张驴儿伙同知府谋财害命。死后许下的三桩誓言也并没有直接伤害任何人,只是将希望寄托于天地之间,能够还自己一个清白。窦娥正直、善良、孝顺,但同时她弱小到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正是因为这样,才在她含冤而死的时候,使人心中顿生怜惜与愤愤不平之情。这与西方悲剧高大上的男主人公明显不同,中国的悲剧重在展现剧中主人公的柔弱,及其遭受恶势力压迫但无力反抗,饱受摧残导致悲剧产生,最后体现主人公正义的特性,使观众产生强烈的同情心理,更加凸显浓浓的人情味。

三、悲剧结构的不同

悲剧结构的不同主要是指悲剧情节布局的不同。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到,“完美的布局应该有单一的结局,而不是如某些人所主张的,应有双重结局。其中的转变不应由逆境转入顺境,而应相反,由顺境转入逆境。”

西方悲剧的结构要求情节的发展是单一的,换句话说也就是“一悲到底”。其中,既指出了结局必须是悲剧,也包括了悲剧当中不允许出现喜剧的成分。《俄狄浦斯王》正是典型的“一悲到底”的西方悲剧。当俄狄浦斯知道阿波罗神对自己命运的预言后,选择对命运进行反抗,但最终失败。随着情节的发展,整个过程进一步转变为逆境。主人公反抗命运的过程中意识到原来杀死老国王的罪人就是自己,选择刺瞎双眼并进行自我流放,母亲伊俄卡斯忒也因羞愧而自缢身亡。整个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喜剧的元素,结局也非常悲壮,属于西方悲剧中毁灭式结局的典型代表。

而中国悲剧在情节上的布局善用悲喜相交,这种在西方悲剧中最为忌讳的悲剧结构,在中国悲剧中却是最常见、也最为大众认可的结构。剧中一般加入一些插科打诨的喜剧因素或者设置丑化的角色,以达到“悲剧喜演”的效果。《窦娥冤》中的“赛卢医”就是丑角的反派形象代表。开场白中说道“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这句话足以显现他并非真正的名医,从而将一个十足的“庸医”形象地展示出来。面对蔡婆婆索要欠款,他不但欠钱不还,还想谋财害命,不料被张驴儿父子撞见,在张驴儿想要毒害蔡婆婆的时候,他被迫提供毒药,成为帮凶,但因为害怕连忙逃跑。一副副鲜活的丑恶嘴脸被刻画得淋漓尽致。

在剧中,桃杌太守在开场白中说道“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张驴儿来到府衙报官,桃杌太守自己先向别人下了跪,并说只要来报官的,都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这些话和行为让人觉得极为可笑,更多了几分讽刺的意味。用喜剧的方式来刻画这些人物丑陋的嘴脸,从侧面展现出了当时封建社会的不良风气,以这种形式反而更能凸显窦娥的悲剧。

但中国的悲剧与西方的悲剧更加不同的是,悲剧一般都是大团圆式的结局。不管主人公历经何种艰难,最终都是较为圆满的结局。窦娥在受尽种种委屈冤死之后,最终得以沉冤昭雪,在死前发下的三桩誓愿: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全部应验,给这种中国悲剧的大团圆式结局,增添了几分浪漫的色彩。

中西方悲剧之所以存在这些差异,是因为中西方的传统文化、审美理念不尽相同。受游牧文化的影响,在西方的艺术理念中,倾向于人类对于世界的统一征服和思想上的主宰,并对这种对抗精神进行赞美,悲剧多以一种壮美的姿态展现在人们面前。而中国的艺术理念自古以来受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颇深,更多的是提倡一种“和”的价值观念,强调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相处,所以不管经历多少曲折,悲剧最终都是以令人欢喜的喜剧色彩作为结局,展现的是一种和谐优美的氛围。两种不同的悲剧风格,带给人们迥异的审美感受。

注释:

①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8 页。

②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40 页。

③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3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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