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李渔戏曲结构理论对当代国产电视剧创作的启示

2021-11-14 19:56黄睿哲
戏剧之家 2021年30期
关键词:剧作李渔影视剧

黄睿哲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李渔的戏曲理论集中在他的《闲情偶寄》一书中,包括结构、词采、音律三个部分,而李渔将结构放到了“第一”的位置,足见戏曲结构的重要性。在结构论中,李渔的核心思想包括戒讽刺、立主脑、脱窠臼、密针线、减头绪、戒荒唐、审虚实七个部分。其中的许多要素都对现代影视剧创作具有启发性,本文将选取部分进行分析。

本文选取了微博、知乎等网络舆论平台讨论话题热度排名较高、豆瓣评分人数较多、具有一定代表性的现象级影视剧进行分析。这些影视剧有东阳正午阳光影视有限公司在2015 年推出的饱受好评、豆瓣评分达到9.4分的《琅琊榜》,也有同一家影视公司在2020 年推出的毁誉参半、豆瓣评分仅6.4 分的《清平乐》,有在2020年开局得到8.6 的高分后来却跌落至6.8 分的《以家人之名》,也有2017 年被钉在国产影视剧耻辱柱上评分仅2.4 分的《极光之恋》。

一、立主脑与减头绪

立主脑有两个核心内涵:一为“作者立言之本意”,一为选择“一人一事”,李渔阐释道:“一本戏中,有无数人名,究竟俱属陪宾,原其初心,止为一人而设。即此一人之身,自始至终,离合悲欢,中具无限情由,无穷关目,究竟俱属衍文,原其初心,又止为一事而设。”在一个戏剧剧本中,应该都围绕一人一事展开,才不会杂乱无序,应该围绕作者立言本意来铺叙,才不会喧宾夺主。

与“立主脑”一体两面的是“减头绪”。李渔写道:“作传奇者,能以“头绪忌繁”四字,刻刻关心,则思路不分,文情专一,其为词也,如孤桐劲竹,直上无枝,虽难保其必传,然已有《荆》《刘》《拜》《杀》之势矣。”有主脑的主干,自然就有对应的枝节,能够突出主脑、为主脑服务的枝节要留,但是冗杂的部分删去才最为得当。对于枝干的选择也需斟酌,不能选取与主脑毫无关系的头绪,否则只会让剧本结构莫名其妙、降低剧作的格调与品性。

在《琅琊榜》中,全剧的线索即是七万赤焰军在十二年前因被陷害导致全军覆没,只有少帅林殊死里逃生。十二年后,林殊改头换面成为江左盟盟主、“琅琊榜第一才子”梅长苏。梅长苏前往京城帮助昔日挚友靖王周旋于太子和誉王的斗争之中并为旧案昭雪。全剧自始至终紧扣这一线索,没有一个镜头偏离这条线路,配角的人物形象也时刻在为主脑服务,因此观感十分流畅。与之相反,《清平乐》的主线名义上是宋仁宗的一生,但是他的成长线没有贯穿全剧的“立言之本意”,导致最终呈现出来的剧情如流水账一般没有波折。其支线剧情的铺设、人物的塑造甚至超过了主线。该剧口碑自然不佳。

“立主脑”与“减头绪”在现代剧中的诠释也有时代的特色。中国传统戏曲受限于时间、空间,往往只能短暂地展示一个人的一件事。而在如今智能化、信息化的时代,这样的限制被打破,也就拓展了“主脑”的外延,一部剧的主脑可以不再是一件简单的事。剧情可以延伸出许多的支线,甚至可以“双线并行”。比如最近大火的双男主、双女主戏就是“双线并行”。但是,“主脑”始终是一部剧必不可少的内容。无论怎样,都不能让枝干侵占了主干。否则,影视剧只能沦为毫无章法可言的故事集,而不能成为一部完整的戏作。现代影视业对于戏作演出的另一个要求——群像的刻画——同样在考验着戏本创作者。刻画群像与立主脑是不冲突的,二者相辅相成,共同造就优秀作品。

二、脱窠臼与戒荒唐

李渔的戏曲理论和他自身的写作特色是一脉相承的。他一直强调要言前人之所未言,艺术家应该“弃旧图新”。在脱窠臼一篇中,李渔写道:“欲为此剧,先问古今院本中,曾有此等情节与否,如其未有,则急急传之,否则枉费辛勤,徒作效颦之妇。东施之貌未必丑于西施,止为效颦于人,遂蒙千古之诮。使当日逆料至此,即劝之捧心,知不屑矣。”落入窠臼的戏作就像是效颦的东施,她不一定比西施丑,但是却因为自己效颦的行为而成为流传千古的笑话。在李渔看来,每一个戏本都应该有自己的特色,而不是像老和尚用布片补成的衲衣、医师用各种草药合成的汤药。

脱窠臼之后,剧作又很容易落入荒唐之流,此时便要强调“戒荒唐”,剧作应既出寻常视听之外,又在人情物理之中。李渔在论述时引用了一句很精确的古语:“画鬼魅易,画狗马难。”诚然,因为人人都知道狗马的样子,所以一旦画错大家都能意识到,而画鬼魅大家却不能清晰地意识到,事情一旦涉及到了荒唐,就很容易成为文人藏拙的工具。李渔写道:“人谓家常日用之事,已被前人做尽,穷微极隐,纤芥无遗,非好奇也,求为平而不可得也。予曰:不然。世间奇事无多,常事为多;物理易尽,人情难尽。有一日之君臣父子,即有一日之忠孝节义。性之所发,愈出愈奇,尽有前人未作之事,留之以待后人,后人猛发之心,较之胜于先辈者。”诚然,世间的事物确实容易被写尽,但是并不是说此后的作品只能是窠臼。人情是难以穷尽的,而人的感情也是微妙的、瞬息万变的,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情感体验,也就可以创作无数种剧作。甚至后人如果在前人的基础上写出更棒的作品也是好的作品,并非只有荒唐这一条道路可走,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借口。

2020 年大火的现象级电视剧《以家人之名》,在开播初期,由于其“无血缘亲兄妹”的主角人物设定吸引了很多观众,并获得了很高的豆瓣评分。三兄妹一起长大、相互扶持、克服原生家庭的阴影。最初该剧凭借对人物内心情感细腻的刻画吸引了大批观众,但后来还是陷入了窠臼:一部剧里必须得出现爱情。后期编剧强行编排剧情,让兄妹相恋,二男争一女,并安排了一个不符合情理及前期剧情铺设的大团圆式结局,落入窠臼,豆瓣评分也一路下滑。窠臼在《极光之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车祸、玛丽苏、老掉牙的相遇、男女主角莫名其妙就相爱等一系列情节让人如鲠在喉。看五分钟就能猜得到的全部剧情也让这部剧成为了“烂俗”的“典范”。而对于《清平乐》来说,皇后的性格前后不一致、人物举动不符合人物性情的情景也屡出不穷,被人们诟病。

脱窠臼并不是说前人写过的东西就不能再写,也不是说只能讨巧耍小聪明弄出一堆不符合逻辑的荒唐笑话。脱窠臼要求编剧在构思剧本结构时应该有自己的独立创新意识,而不是反复说着前人已经说过千千万万遍的话,用着大家早已烂熟于心的老套的情节。一方面,在百花齐放的文化环境下,写出独一无二又具有匠心的作品,对文艺工作者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另一方面,一些屡试不爽的火爆套路也确实是一条赚钱的捷径。但是,对于文化市场需求来说,这样的作品最终只会被淘汰。文艺工作者应该具有一定的价值引领意识,自己首先跳出思维的窠臼,才能让整体的文艺环境向好发展。

三、密针线

行文就如缝衣,情节转换是否自然、结构是否精巧、环境铺设是否合理、人物形象是否饱满都是值得斟酌的要素。李渔写道:“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每编一折,必须前顾数折,后顾数折。顾前者,欲其照映;顾后者,便于埋伏。照映埋伏,不止照映一人、埋伏一事,凡是此剧中有名之人、关涉之事,与前此后此所说之话,节节俱要想到。宁使想到而不用,勿使有用而忽之。”在李渔看来,行文忌讳露出破绽,应该让埋伏和照应相互映衬、合情合理,而不是突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情节。

在“密针线”方面,《琅琊榜》尤为精妙,剧中处处都是伏笔,处处都在为后文的情节作铺垫。梅长苏的智慧不是凭空而降,而是十二年的谋划,他的江湖势力也不是无缘无故得来的,而是他十二年的积累。一帆风顺表象的背后是他涅槃重生的勇气和信念。最后,他也没有不合常理的主角光环,长期的劳累致使他身体不好,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叹息。该剧一环扣一环,鲜有破绽,也更值得观众反复欣赏品味。其情节转换自然,人物关系得当,每一个情节背后都体现了编剧扎实的功底。与之相反的是《以家人之名》,主人公凌霄性格突变,前后行为不合理,让观众感到莫名其妙,造成了“出戏”感。

在现代影视文化环境下,出现了一大批“细节党”,他们被称为用显微镜看剧的列文虎克观众。前后剧情的伏笔与照应往往能带给观众很强烈的惊喜感。这也让一部剧不再是粗浅的,而是值得深究的。

古代戏曲创作与现代虽有不同,但是在剧作结构的谋划上,李渔在《闲情偶寄》中书写的戏曲理论依然能够实现古今的对话,给予当代影视剧创作许多启示。李渔的戏曲理论并不是百宝箱和万能钥匙,它不能完全概括所有剧作成功的关键,也具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但是,其提供了一条基本的剧作底线。国产影视剧乱象是多方作用的结果,近年来这种乱象也在逐渐改善。以古鉴今,从李渔的戏曲理论中提炼出精华,从中国传统戏曲中找到启示,不失为现代影视剧一条新的改良方向。

注释:

①李渔.闲情偶寄[M].杜书瀛,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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